第5章 韩老的身份

从进入小四合院开始,虽然险象环生,异象频出,但是因为她深深了解传统建筑文化,没有觉得有什么可怕。甚至在游廊中发现奇门遁甲,她也觉得其实就是一噱头。可是,现在,这个韩墨,灵堂上那个老人,他的照片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后背发凉。

然而,抄手游廊之中诡异的变化才刚刚开始。随着惜雪按下那一块青砖,整个花窗墙面的石砖都开始噼里啪啦地陆续变化起来。

先是那青砖下面的另一块石砖缓慢地凸出,紧接着是凸出来的石砖下面的那块凹进,然后是垂直方向的一整列青砖,跟多米诺骨牌一样变化到最底端。这一整列的青砖交替地凹陷和凸起,形成有规律的凸凹间隔。刚才那诡异的噼啪声就是它们的变形产生的。

等到那青砖下方这一条线全部变形结束,更可怕的变形开始了。刚才变形过的那一竖列青砖,又开始向左右两个方向发生有规律的变形。

每次变形,都向左右两边同时扩展一条青砖的宽度。也就是说,一整列垂直的青砖同时发生凹凸间隔的变形,然后继续向左右两边扩展。除了花窗那边的墙壁发生变化,另一边的墙和游廊顶部并没有变。每次扩展到花窗的位置,整个花窗都无一例外地向内部深深凹陷进去,严丝合缝地消失在墙壁里,跟那黑柜门一样诡异地消失了。

这噼里啪啦的变形,有序地由近及远扩散,很快就到了惜雪和胖子的视野之外,但是,可以推演出整个游廊都在按照这个规律变化着。此时的胖子已经吓得手足无措,惜雪翻身从他脖子上跳下来,也有些紧张地看着周围出人意料的情况。

“这就是你所谓的破解的办法吗?我看,倒像是中了招!”胖子恐惧得左顾右盼,突然想到了什么,鼻子一酸,一行热泪流下来。他扭身紧紧抱住了惜雪的身体。“丫头,我不想死!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想……还想和……和你……”胖子一句话没说出来,突然看到不远处的墙壁上,缓慢地推出了一个巨大的黑漆漆的东西,猛地一怔,“丫头,那个难道是我们刚才进来的黑柜门?”

两人迅速跑到黑柜门前,这黑柜门牢牢地镶嵌于花窗墙中。惜雪摇了摇头:“这柜门本来应该垂直于花窗墙,可现在怎么平行地贴着花窗墙呢?”

“这时候了,你还想那么多?它好不容易出现了,就是我们的造化。此刻不逃,更待何时啊?”胖子说完对着黑柜门抬起了腿,但他没敢像惜雪一样踢向柜门,只是虚张声势地比画了一下。

惜雪扭头看了看身后那已经变化完成的砖墙,若有所思地说:“按照方位判断,打开柜门应该是垂花门对着的那个外院吧。”

“那就是出去的方向了。别磨叽了,踢!”胖子又伸腿对着黑柜门比画了一下,出乎意料地,黑柜门竟然开了。与此同时,一根棍子迎面冲着胖子飞来,惜雪忙喊了声“有机关”,快速把胖子扯向一旁。

棍子斜擦着胖子的耳朵飞过去,后面还带着水珠,咣当一声落在胖子脚下。两人定睛一看,大吃一惊,那似乎不是什么机关,而是一根拖把。

“女巫才骑拖把呢!难不成这里是欧洲鬼系?”胖子挠了挠脑袋,四下观望了一会儿,“算了,管他是西方鬼还是中国鬼,毕竟我们已经走出游廊迷宫,可以回家了!”

“回家?你高兴得太早了!”惜雪只是目光一扫,就得出了与胖子截然不同的结论,“这里不是外院,而是内院。我们不是出去了,而是进到四合院中最核心的内院了。”

“怎么可能?你又搞错了吧,大匠师?花窗墙应该是对着外院的,怎么又变成对着内院的了?我们刚才跑的时候,花窗墙不是一直都在我们的右首吗?”

惜雪撇了撇嘴叹了口气说:“可能是这墙在我们跑的时候,也被逆转了!如果我们一直向着一个方向跑,花窗墙的确是在我们的右首。但是在那个游廊封闭的空间里,花窗墙和砖墙偷偷转换了方位。原来花窗墙的地方变成了砖墙,而原来砖墙的地方,那些花窗慢慢地被推了出来。其实,这也是障眼法,说透了也很简单,两边的墙被修建成完全一样的,都有花窗,只是一边的花窗暗藏于墙体之中。所以刚才砖墙发生变化的时候,花窗没有跟着变化,而是整齐地缩进墙体内。那游廊里的铃铛,也许就是为了掩饰这花窗和墙壁发生变化的声音而设计的。我们刚才跑的时候,铃铛掩盖了花窗被推出时的声音,所以我们完全忽略了花窗墙已经变化,这才又中了套,把‘进院’当成了‘出院’。”

胖子听得发晕,只听懂了又中了圈套,便扯开嗓子大喊:“救命!报警!鬼啊!”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洞黑暗的空间,似乎周围的几个院子都是空的,并没有人。这四合院在胡同的最里面,现在是深夜,外面更是少有人至。

惜雪并没有太内疚,她安慰地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别怕,我们还是有收获的。你想到没有,为什么刚才袭击你的,是一个拖把?为什么不是砖头、茶杯,或者其他的东西?”

“我怎么知道!我说,你这丫头,你怎么可以那么淡定,假装没事一样?你难道就不为你刚才自信满满地触发机关,害我们走进更深的陷阱而跟我道个歉?”

惜雪没理会胖子的牢骚,却给他认真分析起自己的推理来:“刚才那个垂花门改造的假正堂里一尘不染,游廊里的铃铛也都没有灰尘。现在,我们眼前的院子也是这样。我打赌这里一定有人住,就是我推测的那个有洁癖的人。你再看这里的脚印。”惜雪指着内院的草地,上面依稀可见徘徊的脚步痕迹和微微折断仍藕断丝连的草茎,“我想这位有洁癖的人,已经拿着拖把,在这儿徘徊了很久。他能听到我们在游廊里的对话,也能听到你往地上吐口水的声音。你随便吐口水,对于一般人来说,也许没什么,但是对于有洁癖的人来说,可能是个灾难。这就是拖把的来头!”

胖子捡起拖把,看了看上面还没干的水渍,觉得惜雪的分析很有道理。他四下看了看,说:“那这个洁癖怪人,现在藏哪儿去了呢?”

“哪儿都有可能。”惜雪双手抱在胸前,一边认真打量着内院的环境,一边思索着脑子里爷爷教授过的京派四合院的那些知识。

在京派四合院的体系之中,内院本来是四合院的主体,是四合院建筑的核心,也是家庭生活的主要场所。

京派建筑强调功能性和赏鉴性并重。当观者站在四合院的内院中环顾四周,会感觉廊庭曲折,有露有藏,也许正如古语中的“庭院深深深几许”一样。

虽然外院和门口存在着各种不靠谱和不合常理的现象,但是惜雪眼前的内院布局是规规矩矩的,切实回归到京派建筑的特点和轨道上来了。

这内院的西北角有个假山,假山上有长流水,在碧绿的叶子下掩映如画。院子的正屋前,种着两棵丁香和几株垂丝海棠,院墙旁是高大的杏树和石榴树。

现存的北京四合院中,也总能看到这样相似的风景。

四合院里多种植古老的槐树和石榴。石榴多子,寓意人丁兴旺。老北京有句俗话:“天棚、鱼缸、石榴树、老爷、肥狗、胖丫头。”说的就是四合院的内院中的这些软文化。

这内院的正北方是正房,东西两侧是厢房。整体看起来结构规矩,建筑更是遵循了古法,正房的开间和高度大于东西厢房。

院里的正房有三组对开大门,正房的两侧有耳房,尺寸略小,前墙比正房向后退缩。屋顶的高度较矮,一般来说,进深也会小于正房。

如今,这小四合院中的几间耳房的建筑也中规中矩,且都房门紧闭。惜雪仔细观察了一圈,又向前迈了一步。此刻抄手游廊那边噼里啪啦的变化还没有结束,因为这个游廊的设计是建在东西厢房和正房的后面,所以他们也看不清楚那后面究竟还在变化着什么。

“丫头,看了半天,这次你又看中了哪块砖头?我说这次你可不能一言堂了啊,要民主投票,通过后再进行操作!”胖子被惜雪刚才触发机关的行为吓成了惊弓之鸟,脚下紧紧跟随,不敢离开惜雪半步,似乎随时准备阻拦她的突然行动。

惜雪对胖子点点头,最终把目光落在正房左侧的耳房门前。一时间心下骇然,这中规中矩的内院结构,怎么又奇怪了?眼前的这个是很奇怪的耳房结构啊!

四合院的耳房,一般只有两种。一种是在正房的两侧各有一间,这样的叫“明三暗五”。也就是看上去三间房,实际加上两侧的耳房,有五间之多。另一种是“明三暗七”。也就是左右两侧各有两间耳房。再没有第三种结构设计,而为什么这里偏偏蹦出了一个“明三暗八”的耳房设计呢?

惜雪小心翼翼地踱步到正房左侧那个多出来的耳房前面,这间小小的耳房隐藏在院子的角落,设计和结构虽然与整体风格相得益彰,但是从用工和材料上看属于新建,设计者很有心,把一些想法融入了建筑细节之中。这些想法有的别具匠心,有的略显稚嫩,但通通没有逃过惜雪的眼睛。

很快,惜雪又被一处细节吸引了。她抬起头眯着眼,看着耳房上方一处奇怪的露檐。

露檐和封檐不同,两者通常被分别应用在建筑中。露檐是墙快堆砌到屋檐的时候,不再向上堆砌,所以在屋檐的下方就露出了一小部分墙面里面的木头结构。封檐相反,墙会一直堆砌到屋檐下。而这耳房上方的部分,却是一半露檐,一半封檐。

惜雪突然停止了观察,双手抱回胸前,脸上露出些许得意的神色。此刻的她,似乎又打定了什么主意,扭头看向胖子,轮廓分明的脸蛋上,又露出了一丝顽皮的笑意,月光下显得更加惊艳。她清了清嗓子,大声说:“胖子,你知道吗?老四合院通常都是木架,砖墙只是起维护的作用。木架非常坚固,砖其实就是摆设了,所以,才会有‘墙倒屋不塌’的老话。”

“啊?”胖子莫名其妙地看着惜雪,不知她在这时候给自己讲这些事情干吗。

惜雪却对他眨了眨眼,精致的下巴向着那奇怪的耳房轻轻努了一下。

“胖子,你还记得吗?在山西的时候,爷爷修复那个老四合院,要拆掉一个耳房,他用了什么办法?”

“哦!那次啊!记得记得。”胖子突然明白了惜雪的用意,也提高了嗓门说,“真厉害啊!就那么轻轻一下,整个耳房就稀里哗啦地倒了。要说蛇打七寸,木架结构也有自己的几何弱点!爷爷管那种拆房子的方法叫什么来着,那个‘神奇的魔术师之肘’是什么来着?”

“斗拱!”惜雪对胖子微微点了点头,眨了一下眼,右手偷偷做出了一个“OK”的动作。两人这种天衣无缝的默契从小就有,胖子配合着惜雪一边嚷嚷,一边偷偷向耳房的门口张望。

“胖子,我看这耳房是新建的,结构上还有点儿意思,尤其是那个露檐。反正这里好像根本没人住,不如我们来一下子,看看它会不会倒,怎么样?”

“哇!你要用这个啊,这可太厉害了!这就是你们公司传说中的那个……”胖子已经编不下去了,惜雪连忙接着说:“对,咱们开始吧!”

“你劲小,我来吧!”胖子弄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边看着耳房的屋门,一边大喊了一声,“我来了啊!”

与此同时,那耳房的门,咣当一声开了。

门口有个清瘦英俊的男孩儿,眼睛清澈透亮,头发齐肩,看年纪跟惜雪差不太多。

这个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样的冷峻少年,身穿干净整洁的蓝色工作服,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惜雪。他此刻的表情很是复杂,好似被惜雪好看的脸庞迷住,又好像有一种被无端戏弄的愤怒;好似对惜雪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尊敬,又好像有一种不服不屑的嘲讽。这复杂的情绪在他脸上不停地变换着,看得惜雪也是愣了一下神。

但是,当惜雪看到他跟视频中一样的手的时候,脸色立刻变了。

“你是乐正夕?!”

“你就是血,血,血……”胖子“血”了半天,也没把“血人狂魔”四个字说全。一时间两边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男孩儿却是镇定地点了点头:“我是乐正夕,你们又是谁?夜闯民宅,打了我的茶杯,朝我的游廊吐口水,现在还要拆了我的房!”

他又把眼光落回到惜雪身上问道:“你是不是京派匠师赵振兴的孙女?只有他有那本《京派秘传》。”

胖子见乐正夕目光落在惜雪身上的时候,眼中有一种天然纯净的喜欢,心里变得不爽,对他吼了起来:“夜闯民宅当然不对,但你这也算民宅?你的门为什么开在了西南角?那可是‘鬼位’,一般都用青龙白虎中的白虎镇守的位置。你用垂花门做了个假的正房,伪装成一进式的四合院又是为什么?还有,你的影壁上还雕刻了《麒麟戏春图》!你这四合院里,处处有诈,险象环生,这也能算作普通民宅?”

这一下乐正夕看胖子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崇敬了:“你知道《麒麟戏春图》?难道你的师父也是京派匠师?”

胖子瞄到了乐正夕眼中一闪而过的激动,看着他弱不禁风人畜无害的模样,心里笃定他跟惜雪是找错了血人狂魔,于是对他挺直了腰板叉起了腰:“嗯!我看你的样子,也就是个匠人中刚入门的学徒吧?你搞了这么复杂的四合院,可是为了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的?我告诉你,我们可报警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赶紧从实招来!”

乐正夕看胖子这副模样,鼻子里哼了一声:“从今晚6点开始,我这院里的网络、手机突然都没信号了,莫名其妙地有不对劲的响声,我还想报警呢!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帮我报警了!”

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按照预想的方向发展,而是变得云谲波诡起来。此刻惜雪的心里也充满疑惑,刚才在抄手游廊中惊鸿一瞥的李文轩的眼睛,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她不耐烦地打断胖子和乐正夕的争吵:“乐正夕,你认识李文轩这个人吗?”

“李文轩?”乐正夕有点儿错愕地看着胖子和惜雪,“你们还是进来说吧!”他伸手对惜雪和胖子做了个礼让的动作。

在胖子看来,这个礼让的动作多少带着点儿惊悚的味道,他拉住惜雪的胳膊小声说:“丫头,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是团伙作案?这家伙看起来童叟无欺,但是难免房间里有别的危险……我看我们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同意!”惜雪爽快地点点头,“你留在外面等我。”说罢,她毫不畏惧地跟随乐正夕走进了那个从四合院的建筑结构上来说,生生多出来的奇怪的耳房。

胖子龇牙咧嘴地跟了进去。两人一踏进门口,再次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这多出来的耳房之中,竟然充满了神奇的建筑美学。

小屋面积不大,却有一种难得的古色古香。屋里方砖铺地,墙面顶棚都是别具一格的白纸裱糊。白纸裱糊是京派匠人的传统手艺,到现今几乎失传了。

柴桑的《燕京杂记》就记载过:“京师房舍,墙壁窗牗俱以白纸裱之……不善裱者辄有绉纹。京师裱糊匠甚属巧妙,平直光滑,仰视如板壁横悬。”真正的匠人完成的白纸裱糊,四壁有如白色的提花府绸,有泛光花纹。比我们现在的壁纸艺术,要高出不知多少倍。

惜雪看着眼前这裱糊的杰作,不禁暗暗吃惊,这在京派也是难得一见的四白到底的绝活。他的房间是新修的,那么这杰作的作者是谁呢?

这白纸裱糊所需要的耐心,绝对超过木作工艺,才能把这四壁裱糊得精致如缎子,没有一丝一毫的褶皱。此刻的惜雪,已感到了这耳房中裱糊匠人的一颗出人意料的强大匠心!

不但白纸裱糊令人瞠目结舌,这屋里的家具和布局更让人拍案叫绝。屋里从窗上的支摘窗到房梁,几乎都是一水儿的上好花梨,且从工艺到颜色都搭配得非常好。半扇精致镂空屏风分离了床和屋外的小客厅。小客厅里面摆放着小堂桌和明式高背椅,靠墙是镂空古董架,靠门是个小条案,上面也摆满了别致独特的木作雕刻。

这些家具摆设,使观者每走一步看到的整体结构仿佛都是完美的图案,这一点像极了那假堂屋中摆放的茶具。“移步易景”也是一种高超的建筑工艺。这方法的目标是无论观赏者身在何处,眼前的布局都是完美的画一般的意境。这似乎是苏派设计的理念。

布局之外,再说巧夺天工的细节。不说那条案和古董架上的木作雕刻,就连那木作床头的云海雕花,都仿佛将那床真的置身于海天一色,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海水涌动的床头雕刻上,奔腾的浪花有气势且不张扬,每一处浪花的细节,溅出的水量、方向、角度都各不相同,搭配在一起又相得益彰,构图完美又诠释得恰到好处。这简直就是杰出的艺术品,甚至可比凡·高的《星月夜》,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的微笑》!

惜雪和胖子都看得呆若木鸡,乐正夕若无其事地用堂桌上叠成四方形的方巾,掸了掸两个高背座椅上的灰尘,示意他俩坐下。

“不知道这耳房的装饰和家具的打造,出自哪位高人?”惜雪半天才恍过神来,轻轻问。

“过奖了,是我。”乐正夕冷冷地回答,又接着说,“今天6点的时候,我也看了那个帖子。后来没网了,就没跟进。我根本不认识李文轩,也不知道他的那个地下室。那天晚上,我一直在跟朋友吃饭。我朋友,还有整个餐厅的人,都可以为我做不在场证明!”乐正夕郑重其事地说:“信不信随你们!我根本就不是什么血人狂魔,也没绑架李文轩。那个屋脊小兽是有意把矛头指向我!”

惜雪有些失望,一路排除千难万险来到这里,找到乐正夕后,事情竟变成了这样!

“可是,如果你是个普通人,为什么又会住在这么诡异的地方?”胖子坐得不老实,屁股下面的椅子咯吱一声向后挪动了一寸,乐正夕盯着椅子腿两眼有些发直,过了几秒钟,他还是伸出手来,轻轻向前推了推胖子的木椅,让木椅恢复了原位。

“这地方是我们家祖上的,算起来也有上百年了。在古老的京派建筑中,有些机栝设置,是防抢防盗的,其实也算正常吧!而且,这院子里的机栝,大多数都不能用了。那个游廊,还是刚才你们给鼓捣出来的。”

乐正夕眉头拧在了一起,脸上藏着一股淡然和无畏,跟惜雪刚才的英勇气概竟有几分神似。他一边思考,一边认真地为胖子和惜雪沏着茶。转身忙碌间,如一只蝴蝶轻盈飞舞。惜雪看着他的举止动作,举手投足间都暗藏着难得的匠人心气,再看看这不得了的小屋,心里好生奇怪。

“乐正夕,你真的只是一个最低等级的工匠圈里的学徒吗?”

乐正夕点点头:“其实,我当京派学徒已经5年了,那些京派匠师,谁都不愿带我入门,升级我做个徒工。包括你爷爷在内!”

“你去找过他?”

“是!”乐正夕又点点头。惜雪更加惊讶,这人虽然是个最低等级的学徒,但是手艺天分和艺术灵性绝对在自己之上。这么有才华有潜力的学徒,本来应该是京派匠师们抢着要的徒弟啊,怎么会没人愿意带他入门?还有,爷爷那种求才若渴的人,怎么也放弃了这么好的苗子?难道是因为他品德不端?

“我说,你一直升不上徒工,也是有原因的啊。你看,你这堂桌做得可有点儿毛病。”胖子用手摸着堂桌,一本正经地说。

乐正夕连忙放下茶杯,凑了过去:“哪里有毛病?”

“你看这儿……”胖子摸着桌子上的一处螺旋形的木纹,惜雪轻咳了一声。

胖子听到惜雪的信号,顿了顿:“嗯,这还真是咱们这些匠人的职业病。别人眼里看,这是个精致的屋子和好看的家具,在我们眼里,都变成了手艺和技术的切磋。”胖子继续装腔作势。

惜雪又瞪了他一眼,想到那正堂中的灵位继续问:“你说这四合院,是你家祖上的?是韩家的?你又不姓韩!”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奇怪的男孩儿,心里还惦记着李文轩。

“我外叔公姓韩。他常年在苏州,这院子是他爷爷的。其实也荒了很久。不久前,他给了我一笔钱,说小院年头太长,再不修修,恐怕哪天就会塌了。让我过来给维修一下,太过陈旧的地方就补补。我想着有个院子可以练练手艺,还能……反正我也需要钱,就来了。”

“你也没想到,竟然进了个‘鬼宅’吧?”胖子脑补了一下乐正夕进入小四合院开始维修时有可能出现的各种惊讶的表情,咧嘴直乐。

惜雪也跟着客气地点了点头,这小乐看似没有问题。想到本来答案唾手可得,如今却离李文轩失踪的真相越来越远,好好的线索突然变得一文不值,她一时心乱如麻。

乐正夕似乎并不知道惜雪和李文轩的关系,继续说:“我们韩家在苏州一带也曾是大户。这小院是韩墨留给外叔公的。韩家在最辉煌的时候,家大业大,全国各地都有资产。可惜民国时不知是干了什么冒险的事,得罪了大军阀,各处家业被查抄的查抄,被没收的没收,没剩下什么,据说这小院也是当时大费周折才保留下来的。韩家中道衰落,子孙有的去了外国,有的横死,外叔公嫌祖宅风水不好,也从来没在这儿住过。民国时为掩人耳目,修了个假堂屋。就一直空在了这里。”

“如果不是藏了门和后院,弄成现在的模样,制造成破烂不堪的假象,估计民国时期早被大军阀给没收了。不过,那军阀要知道现在四合院的地价,肯定要后悔得从地底下爬出来……”胖子哈哈笑着,乐正夕有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其实我外叔公也是搞古建筑的,但他不属于京派,对京派建筑的传统,也不太懂。这四合院本是京派建筑的传承,所以为了保持它原本的模样,我就边修边学。对于这里的情况,我是完全没有头绪。我多次上门请教京派匠师,只要提到这四合院的位置,基本就被立刻终结了谈话。所以,刚听你说我才知道,原来这四合院的抄手游廊中,还有奇门遁甲的门道。”

乐正夕说到这里,有些期待地看了一眼惜雪:“更没想到的是,京派匠师赵振兴的孙女能亲临寒舍。从这里论,我还得感谢那个屋脊小兽呢!”乐正夕话虽这么说,惜雪却从他脸上看到一份跟自己内心深处相似的骄傲。吃了这么多的闭门羹,仍坚持不懈。像乐正夕这样年轻,怎会有如此心态呢?

“坦白说,很多事情我也没想明白。”惜雪想到地下室里出现过的那个韩老也是匠人身份,连忙接着问,“你手上有没有你外叔公的照片?他最近都没来过北京吗?”

“来不了了!他90多岁了,这辈子恐怕都无法离开苏州了。”乐正夕从堂桌的下方掰开一个龙腾虎跃形状的龙头,堂桌下吧嗒一响,一个小抽屉弹了出来,里面放着手机。乐正夕将手机拿出来,在上面翻了翻,递给惜雪:“这个就是我外叔公。”

惜雪接过来一看,上面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年纪看起来比地下室里面出现的那个韩老还要大,长相也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这老人的身后站着乐正夕,昂首挺胸,满脸阳光,看起来很幸福,并不像现在这种满脸心事的样子。

乐正夕又将手指在手机上向后一滑,客气地说:“这张照片看起来更清楚一些,这是他年轻时跟家里长辈的合影。”

惜雪一看这张照片,噌地站了起来,指着手机上外叔公身后那个英气十足的老人问:“这人是谁?”

乐正夕用手指了指刚才那个假堂屋:“他就是韩墨啊,外叔公的爷爷,这四合院真正的主人!”

惜雪的心跳开始加剧了!

从进入小四合院开始,虽然险象环生,异象频出,但是因为她深深了解传统建筑文化,没有觉得有什么可怕。甚至在游廊中发现奇门遁甲,她也觉得其实就是一噱头。可是,现在,这个韩墨,灵堂上那个老人,他的照片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后背发凉。

因为这个本应该在坟墓里躺了多年的老头儿,就是那天出现在地下室的韩老!

惜雪又想起爷爷极力否认的那个传说,问乐正夕:“你外叔公的爷爷韩墨,是不是个跛脚?懂周易?会看相?”

乐正夕又点点头:“他行事缜密,特立独行,80多岁的时候,不顾家里的阻拦,要去云游天下,率性而活。不过他最后掉入黄河,连尸体都没捞到,家人只能将他空棺入殓。”

惜雪抬起明亮的眼睛,注视着眼神同样清澈纯净的乐正夕。心里纳闷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邪乎的事!她是彻底的无神论者,那眼前的情况,就只有一种解释能说得通了。

乐正夕在说谎!

可是眼前的这个乐正夕的表情,却看不出一点儿问题来。惜雪会读心术,刚才选择不顾胖子的阻拦,跟着乐正夕进来,也是看透了乐正夕的微表情之中没有诈。

惜雪从小被身为现代大建筑师的妈妈逼迫,学了很多心理学的尖端课程。她并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逼自己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好像她并不知道爷爷为什么一定要给自己文一个小歪龙一样。

不过,她总觉得妈妈和爷爷之间剑拔弩张,势不两立,那矛盾并不只是现代建筑科学与京派古老神秘的建筑理论之间的矛盾,也许他们的矛盾还有什么更加深刻的原因,是她所不知道的。

她只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梦中醒来,正看到妈妈坐在她身边摸着她脖子上的文身默默掉眼泪。她伸出小手抱住妈妈,安慰她说小歪龙挺可爱的,不丑,不要伤心。一句话却惹得妈妈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从那天以后,妈妈开始强迫她学各种东西,在同学们还在学唱歌跳舞画画的时候,惜雪已经开始精通读心术等很多奇怪的现代科学。

妈妈为什么这么做?

这件事在惜雪心里一直是个谜团,好在她天性好学又聪颖过人,学这些东西几乎也没什么难度,也不觉得有多枯燥。后来,爷爷背着妈妈偷偷教自己“沉淀”“找眼”那些京派匠人的本领的时候,惜雪却突然发现,妈妈教给自己的那些现代科学技术,比如“读心”,明察秋毫的能力,正好支撑了爷爷让自己练习的“找眼”的功夫。一听到京派匠人四个字就抓狂的妈妈,竟然无意中支撑了爷爷对自己的训练,这大概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结果吧?

但是,现在这个乐正夕,不经意间呈现出的这个漏洞,让惜雪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已经死了的韩墨,为什么会出现在李文轩的地下室里?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而乐正夕此刻的表情,也并没有一点儿破绽。只剩下唯一一种解释了:韩墨没死,乐正夕跟他是一伙的!此刻的乐正夕正在偷偷完成一个近乎完美的表演。

而且,韩老一直是自己怀疑的人,而乐正夕有那本血人狂魔的《死亡游戏》,这里又有这么多蹊跷发生,这一切都说明了,屋脊小兽是对的,乐正夕就是那个血人狂魔。惜雪看着乐正夕此刻沉默帅气的面容,突然冷冷地问了句:

“这小堂桌里面的机关,是你自己做的?”

“我对京派机关不熟悉,很多还是在木工网上求教别人的。”乐正夕又自然诚恳地点了点头。惜雪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下心神,刚要说话,突然屋外再次铃声大作,一声咯噔的巨响从后院传了过来,吓得胖子猛地一蹦,慌乱之下,又打碎了乐正夕一个精致古老的茶杯。

惜雪心里一凉,琢磨着这下完了,这才是真正中了血人狂魔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