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成心里有点慌,因为他对这次千秋节诗会抱有很高的期待。
去参加科举考试,自己才“九岁”,年龄似乎太小了;
等年龄够了,层层选拔太繁琐了,大唐进士科的录取率又低的可怕!
千秋节宴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宴席上同样要比写诗,也是给在场的官僚家属中的年轻人一个展现自己才学的机会,上到二十来岁平日无所事事、玩鹰斗犬的青年,下到梳着角辫儿甚至牙牙学语的孩童,都可以参加。
愿意一较高低的人上前入席,陪同的尹氏、江森等人就退到一边。
只要自己“写”的诗足够好,最后再拿出一两首千古绝唱,搞不好就引起了皇帝老儿的注意。
可现在,场中的杂技演员们全部退场!乐队规模也缩减了一半!宫人们进进出出,迅速布置场地!
如果题目就要写刚刚其中一场演出,怎么办?
你别说《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啊,这明显超过《中小学诗词70首》的范畴了,别说陈成我了,作者都不会背!(作者菌:老子明明会背!)
大唐朝经常举办科举考试,考试的仪程宫人们也是驾轻就熟,“考场”很快就布置妥当,陈成和柳绘小娘子都因为父亲的官职低微,在最末位入座。陈成极为不爽,但柳绘和母亲都是既紧张又期待。
古代女孩子能识字的没几个,更不要说现场作诗了,也就民风无比开放的大唐朝,才能允许女孩子们肆无忌惮地出来抛头露面,甚至穿着男装在市坊的各处随意游玩。能在这样的场合表现一番,尹氏给女儿好好打气一番。
柳绘因为出自经籍世家,别看才六岁,字已经是认识不少了,作诗力有未殆,在后世还是处于幼儿园学前班的年龄段,尹氏也只是让她“重在参与”一下。
柳绘小娘子隔一会就张头望望陈十一郎的位置,两人相隔还挺远的,陈十一郎肯定看不到自己的“未婚妻”。
陈十一郎则是一会儿看看楼上高力士,一会儿又看看身后的“警戒线”,只要第一轮不合格,那就会直接逐出观礼区域,回到洛阳平民百姓那里了。
到时候纵有“鹅鹅鹅”之诗,又能诵读给谁听!
呃,骆宾王好像是武则天时候的吧,那他这首诗这时候的人早知道了!
《中小学生必背古诗文70首》就这样变成了69首……
正想着,陈成看着远方高力士模糊的身影,忽然笑了:
怕什么!
什么公孙大娘剑器舞,踢球爬竿跳皮筋,无非就是后世马戏团的大马戏嘛!
就算精彩,也不见得胜过赵本山和陈佩斯的小品!
高力士要是忽然说“就赵本山陈佩斯的小品为题写一首诗”,那才可怕呢!
陈成越想越乐,肩膀抖个不停,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心中议论这个二傻子。
大家的目标都很统一,就是靠着自己的诗,坐到“则天门”最近的那一排席位去!
下面眼巴巴的诗会参与者们,都盼着高力士赶紧宣布今天的第一道题!
结果很幸运,还没等高力士说完,陈成脸上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第一题,”高力士微笑:“题‘千秋节’。”
“千秋节”写“千秋节”——明摆着送分题嘛!
不仅陈成高兴题目宽泛,可以自由发挥,在场大多数“押题”押对了的人都面有得色!
当今圣人春秋鼎盛,国家也在他的治下达到华夏千年的巅峰,千里富庶,万国来朝!
他是天下黎民的圣君,大小番邦的宗主,草原民族的“天可汗”!
开元十六年,下面的大臣们都说,圣人啊,您的功绩实在是太高了,恩泽实在是太厚了!
这样吧,每年您过生日时我们给您过得隆重些,还把这天设成“国家法定假日”,就叫“千秋节”!
每年的千秋节,不只放一天假,一放就放三天!岂不美哉!
圣人说:不不不!怎么能为了朕一个人,就这样铺张浪费,劳民伤财!朕心何安,朕心何安呐!——那个,咱们就从明年开始办吧!小高,你去筹备一下。
今年不例外,无论东都西京,仍然要大办特办,皇帝也依然登楼设宴,与民同乐!
乐队PK,杂耍表演,马跃龙腾,大型灯会——
不仅要大家都一起热闹,还要在场少年才俊,文人雅士的妙笔,以“千秋节”为题,写诗记录下来!
让千年以后的人们,都知道今日煌煌大唐的无限荣光!
神武皇帝万世不朽的鸿篇伟业!
高力士看着下面这群孩子眼中满是慈和,第一题,他肯定不会为难众人。这才符合圣天子办“千秋节”,与万民同乐的衷心。
江森站在外围,没人磨墨,陈成便自己来——
心中把自己想好要抄的诗默念一遍,确认没毛病后落笔成文:
“咏圣人千秋节
御气云楼敞,含风彩仗高。
仙人张内乐,王母献宫桃。
罗袜红蕖艳,金羁白雪毛!”
写完五言六句,陈十一郎端详着自己的“作品”,难掩得意之色。
这六句出自杜甫《千秋节有感二首》,写于距离陈成所在的开元二十四年足足二三十年之后,是杜甫经历安史之乱、国家破败之后,回忆起当年开元、天宝年间玄宗皇帝过生日时热闹景象,写下的无限惆怅、神往的诗句。
原诗的开头结尾如“自罢千秋节,频伤八月来”、“桂江流向北,满眼送波涛”这种伤感丧气的句子,一概不用。
截取了中间几句歌颂千秋节盛况的内容,看起来与今天的氛围十分切题,尤其是“罗袜红蕖艳,金羁白雪毛”这两句对仗极其工整,颜色对比格外鲜明,一看就是老杜晚年技艺致臻化境的风格!
自己一上来就拿出了杜甫的大作,搞不好直接就被呈送到皇帝的面前被他御览了!
哈哈哈哈!
陈成越想越得意,这种难度的诗,原本不应该是他背得会的,可是有一年年会,他被抓包去当主持人,要背一些喜气洋洋的串场词,刚好这几句在台本里有,不能说滚瓜烂熟,那也是映像深刻。
何况今天的比试猜到大概率用得上,还加强练习了一下。他写得也非常快,但并没有急着交卷,而是等那些小傻瓜先交卷后——
有的人一看就是有宿稿,要不然才思再敏捷,也不可能那么快,对吧?
看到已经不少人交卷了,陈十一郎才敲敲纸面,表示自己已经不需要修改了,被侍者收走了卷子。
他的诗作很快被送到考官那里,身穿深青官服,官居右拾遗的考官大人,三十来岁的,别看只是中书省从八品上的小小言官,却是正宗进士出身的,阅卷极快,不管写了多少句,基本上扫上两眼,就给出评级,随笔画上“中”“中上”“上”“上上”的评级,即便是“上”等的诗作,也很少有能让他多看两眼的。
唯独陈成的卷子呈上来的时候,考官略在他的试卷上一扫,就被镇住了!
忍不住连看四眼!
好他妈丑的字……
无视陈成拙劣的书法,再去细看他的卷子,考官又陷入了一阵沉思……
不多时,有侍者走过来,给他递上一块评级牌子,上面赫然写着“中上”几个字。
靠!有没有搞错啊!我怎么可能才“中上”?
不对,是“杜甫”怎么可能才“中上”?
“小郎君请往前排就坐!”侍者指引道。
“哦!我这是进步了是吧!”陈成转怒为喜,跟着人家屁颠颠地往前方的席位移去。
一二三四五,足足前进了五排!
将一众低级官僚的子女甩在了身后!
有人前进,就有人退。被判“下”等的考生,退后五排,如果刚刚和陈成一排,那就已经出了警戒线了。
至于被直接判“下下”的,对不起,哪怕你现在坐在第一排,也直接走人没商量!
当然,主考官虽然睿智公正,却也不是不通情理的大傻瓜,在前五排就坐的人,别说“下下”了,就是“下等”也不见一个。
“考官宽宥!考官宽宥啊!我值得一个‘下’流!我值得一个‘下流’啊!”有人得了“下下”被直接驱逐,痛心疾首地疾呼,却又不敢质疑主考官的权威。
他可是他呀!论诗,谁敢质疑他!
陈成看着这些在自己前排被叉走的人,心中暗爽不已,
虽然“中上”只是第三等,可这才第一轮呢,不急。
他也还是留了一手的,杜甫这首诗,被他斩头去尾,肯定影响了完整性。
辞藻够华丽了,但平铺直叙,还缺一句“托物言志”啦,“借景抒情”啦,“怀才不遇”啦,“壮志难酬”啦之类的来升华主题。
这倒不是杜甫的原诗缺少这种感情,只是人家的感情和他现在的感情恰好是相反的,不能生搬硬套呀!
至于今天现场可能遇到杜甫,来一场“真假杜甫”的PK,那陈成倒不担心。
因为青年杜甫和晚年杜甫明显是两种风格,现在的杜甫就算遇到同样的题目,写出来肯定是另外一种味道。
他自己对第一轮感到“差强人意”,旁人可就不是了——
这小小稚童从“低级官僚”子女中脱颖而出,现在已经和“中层官僚”子女坐到一块去了,那可以说是很了得了!
“陈家这小郎君属实不错!”
“我还以为别人说这孩子自小能诗是谣传呢!”
还有训孩子的:“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再看看你!”
“还好意思哭!”
“不要喊我阿母,我不是你阿母!”
“……”
在场的有的小孩勉强凑出来五言四句,二十个字勉强算“诗”的东西,更多的人只是写上几个字也就作罢了。
有灵活的家长,在家里提前教好的几个字,不管现场出的题是什么,都写上!
全是吉利话!
有写“圣人万福”的,有写“祥瑞御免”的,再直白点就写上“千秋节”三个字,实在写不了字的,也会教会写“吉”字这种笔划少的,哪怕画个爱心呢!
都呈现给圣人!
表达对他老人家美好的祝愿!亲切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