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来电人是小秘书。陈佳音把手机推给田语桑,示意他帮自己接。

举着手机,田语桑恢复正常语速。

他话说的很快,陈佳音撑着手臂,盯着他的嘴唇出神。

小秘书很快到了,带着两个保镖焦急地敲开田语桑的门。

田语桑绅士的伸出手,想扶陈佳音起来。

陈佳音借着姿势扎进他怀里。她声音很小,甚至有些委屈,“小草莓,我真的,很想你。”

她这时没戴助听器,也没戴外机。

她不知道田语桑有没有听见,也不知道他的回答。

楼里采光一般,声控灯又没几个能用,走廊黑的逼仄,只有高跟鞋把楼梯敲出很轻的声响。

陈佳音从口袋里摸出助听器和外机,慢慢戴回耳朵上。她问小秘书:“他跟你,说了什么。”

“说您为了帮他惹上麻烦,助听器丢了,让我带保镖过来。还让我给您带件外套。这件是二师兄的,行吗。”

陈佳音那件贵到吓人的大衣早不知道丢去哪了,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冷。

大约是那碗方便面太烫了。

“这帅哥真帅啊,好贴心——”小秘书后知后觉,“您东西没丢呀。”

好一会,陈佳音才说:“……我只是觉得,要用很低很低的姿态靠近,糖糖才不会伤心。”

她声音很轻,像叹息一般。

他一直是个很骄傲的小朋友,只有用很低很低的姿态靠近,他才不会逃走,才不会推开我。

声音把黑白的楼涂成彩色。

一楼第三家有对夫妻在吵架;二楼中间那户睡得很熟,呼噜响亮;三楼最边上的人家刚起了夜,抽水马桶声音震天响。

她怀疑这楼的墙是纸糊的,属于豆腐渣工程,阻隔不了任何声音,早晚得塌。但她又想,纸多少还有点隔音效果,这墙大概是泡沫砌的。

她知道田语桑为什么停下,大约是吵到邻居了。

陈佳音没有离开。她在楼下站了许久,直到小腿发麻,才自言自语般:“这种地方,有艺术家吗?”

小秘书默认她问自己,答道:“有的吧。像高更啦,梵高啦,巴斯奎特啦,不都过得不是很好嘛。”

“……就没有生活幸福的吗。”陈佳音仰起头,502满室昏黄。

“如果苦难真是艺术家的必经之路,他吃的苦已经够了。”她说:“别人的艺术家我管不着,反正,我的艺术家不能遭这份罪。”

平整的床单多了一道褶皱,空气里还留着香水的甜味。田语桑分不清是哪种香调,只觉得清清冷冷的,挺好闻。

坐在陈佳音坐过的位置上,他嗅到一丝莓果的酸甜。

是她身上的气味吗。他想着。捡起地上的杂志,

陈佳音看的那页是关于‘败犬’组合解散的报道。‘败犬’是他们小时候最喜欢的歌手。

毫无征兆的,他的胃疼了起来,像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他倒在床上,拳头抵着胃部。疼痛像窒息一般,他连呻吟都发不出来。

大概流了汗,他觉得很冷,好像连呼出的气都结出冰碴。

门外响起脚步声。田语桑艰难地滚到一旁,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这是他一天中最讨厌的时刻。

隔着一条马路,隔壁小区的地下室也对外出租,价格十分低廉,一些浑浑噩噩过日子的人选择在那里落脚,省下的钱买烟和酒,或者别的麻痹自己的东西。

比起地下室,廉租公寓的价格要高些,住在这里的人们对未来也多了几分规划和憧憬。

田语桑真的讨厌他们。

上班时急促的脚步讨厌,下班时疲惫的脚步也讨厌。他们那些充满盼头的日子最讨厌。

他怀疑陈佳音偷走了屋里的亮,不然为什么,这里比之前更暗了。

疼痛终于过去,田语桑爬到椅子上,敲了几下键盘。

这不是好的重逢。

他感觉到了,那些在心底的,被他用时间镇压的东西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突然有些埋怨陈佳音。

但埋怨耳朵什么,怨她让你看清自己多寒酸吗。

“废物。”

耙着头发,他在那堆电线里翻烟。

这时有人敲门。

是很轻,很有礼貌的响声,这里的人不会这样敲门。

他疑惑的开门,门口是去而复返的陈佳音。

“怎么了。”他问。

“跟我走吗。”陈佳音说。

田语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小草莓,我的时间真的很贵,所以,不可以浪费。”陈佳音说:“我说得再明白点好了。我不能让你住这里,你要不要和我回家。”

她不讲理的理直气壮,田语桑莫名心虚起来:

“我,住这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我其实过得——”

“——就是不愿意啦。”

田语桑觉得陈佳音表情有点怪。

后来,他看狗血偶像剧才想起来,这是霸道总裁霸道前的专用表情,跟嘻哈歌手饶舌前那两声‘YO’‘YO’是一样一样的。

陈佳音打个响指,两个黑西装打领带的壮汉闪身出现。

现在这样穿的,除了卖保险的,只剩黑社会了。看这二位的体格,反正不像第一种。

实际上,这两位属于陈家特别安保部门,陈老爸借给闺女今晚撑场子用的。因为田语桑担心陈佳音的人身安全,小秘书特意把已经下班的两人召唤回来。

陈佳音捏捏田语桑的脸,“像你这样可爱的小盆友,要跟姐姐住才可以。”

说罢吩咐保镖,“带走。”

这个城市是没有夜晚的,只是在天黑后,换上另一种浮华。

田语桑被两个壮汉挟持在车后座,看了一个多钟头的浮光掠影,后来又给夹进屋里,表情始终是麻木的。

也不知道是放弃抵抗了,还是放弃大脑。

陈佳音家很大,四百平,工业风格,灰白的墙壁上爬着做旧的金属管,看起来很没人气。好在家具大面积用了艳丽和寡淡的粉红,中和了这份粗狂。

换好拖鞋,翻出备用的给田语桑,陈佳音问:“睡大厅可以吗?”

田语桑抬起头,不屑地勾起唇角,一张脸上满是戾气和肃杀。

陈佳音看过他这表情,心说不好,这颗草莓糖要——

田语桑把陈佳音逼进墙角,整个人贴得很近,陈佳音被他皮肤的温度灼的微微颤栗。

她甚至能听见他血液流过血管的声音。

——要发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