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流言四起 入门一事惹众嘲

“好功夫!”“好一手‘双龙戏珠’!”连白云师太也不禁赞道。

秀才题完最后一笔,刚要合起折扇,但觉雪地下方有阵涌动由远及近,在丈许开外停住,旋即有一物破雪而出。众人定睛看时,却是一个五短身材,身形瘦削的怪物,他的前臂比腿还长,手指和指甲就占了一半,黑黝黝的像裹了一层厚茧,背上似乎也很奇特,但此时被积雪覆盖,远看不是很清楚。好在他有首有足,五官俱全,一张三角灰脸上透着人类特有的自信。众人这才稍稍心安,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个怪物究竟是谁。

秀才好像看出了点眉目,狡黠一笑,手中折扇一翻,又在巨鼎上一撞,喝道“走一个”,那巨鼎吃撞离地而起,朝怪物平飞而去。怎料那怪物竟然不接,脱兔似地遁向一旁,一脸懵懂地回望过来。但见众人纷纷摇头叹息,怪物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哎呀”一声,回身朝巨鼎追去,速度竟也极快。

众人远远望见巨鼎落地,那怪物却钻进雪地里不见了。须臾,只听到一阵吃吃的扒雪声远远传来,那巨鼎竟像长了脚似的,一路爬了回来,停在酒寮边上。

众人皆是看得诧异,胖和尚更觉好玩,蹦将过去,一双半破的藤鞋在那巨鼎四周一阵踩踏,活像一只玩球的花猫。还不过瘾,索性双掌入地,“诶、诶、诶”地一阵抽插。只听得地下发出一阵“哎哟哟”的嗷叫,胖和尚右手出土,竟揪出了一颗三角形的怪头,果然是方才那怪物。胖和尚将怪物揪出地面,提在手上,这儿碰碰,那儿捏捏地把玩了一阵,自言自语地疑道:“穿山甲?”

那怪物还真的会说人话,只见他“噗”地吐出一口黑泥,喘着气说道:“我……我……我是……我是穿山甲的徒弟……开山鼠徐川!”

众人齐声“噢”了一声,俱都明白过来。

难怪这徐川身形这般奇异,原来是穿山甲徐暗天的门徒,自小习练开山破土之功,全身骨肉皮甲皆已变形。

今日徐川乃是代师傅前来赴约的,他与众人素未谋面,加之生性胆小,方才刚一见面便见一口巨鼎飞来,自是本能地躲了开去。

胖和尚将徐川放到地上,摸摸他的三角头,戏谑地道:“你丫除了打洞还会干啥呀?!”

徐川挥手一挡,怒瞪了胖和尚一眼。瞧这胖和尚形貌,八成便是师傅口中的智冠和尚了,他原是南少林般若堂的弟子,佛门的真义没领悟多少,平日里却喜好打抱不平,加之生性耿直,常为人所利用,是以屡犯寺规,终于被逐出师门,成为一个野和尚。智冠和尚性情虽野,侠义之心却是赤诚,北宋宣和二年,在湘西一带惩奸除恶之时,偶遇宋徽宗,被招揽为七大侠隐之一。

说到这七大侠隐,乃是宋徽宗历经多年,多方途径招揽的江湖义士。世人皆言徽宗“书画造诣高绝,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殊不知其醉心书画,并非为才所迷,而是为才所困,他深信一幅异域得来的丹青迷画,其中隐藏的玄秘如若破解,世间愿望皆可达成。宋徽宗潜心钻研了三年,毫无眉目,便想到了集思广益,但此画关系重大,非亲信不得相议,父亲年事已高,皇子公主尚年幼,其他皇亲国戚,才识见地多不如己,且恐有党争之患。故而想到了招揽江湖义士,重重考验之后,收为亲信。七大侠隐由此而来。

既名侠隐,各人身份自然保密,世人知道他们的存在,却不知其身份姓名。有年中秋,宋徽宗秘密宴请众侠隐于嘉兴游船之上,当时出席的有六个人:昆山白莲观的白云师太,温州一刀镖局镖头段一刀,野和尚智冠,不中书生金才秀,西北军都统南宫楚雄,还有一个便是开山鼠徐川的师傅——地鼠门掌门人穿山甲徐暗天。

席间徽宗还透露,侠隐一共有七位,另外一人因故未能前来。众人追问其身份姓名,徽宗神秘一笑,当众挥毫写下七个大字:“白冠金刀笑南天”。众侠隐稍看便知,这七字之中有六个来自他们的名字或名号,剩下一个“笑”字,不用说,指的便是缺席的那位。大家于是称他“老笑”。

那次宴会之上,徽宗未曾坦言招揽他们的缘由,只是让他们隐匿在江湖之中待命。后来靖康之变,徽宗父子被虏往金国,更有侠隐之一的南宫楚雄将军突然叛降的怪事。众侠隐痛心失望,之后久未聚首,便逐渐没了联系。

直到数月前的一天,众侠隐同时收到一封具名“笑先生”的飞鸽传书。信文大意是,主上徽宗已客死金国,当年招揽诸位侠隐之缘由,乃是为了集思广益,合力破解一幅关乎大宋命数的旷世迷画。如今主上虽死,其志尚存,这副迷画《寒潭望月图》传到了小主人钦宗的手里,而钦宗尚被关押在五国城的枯井之中,凄惨度日。我等七人既为主上钦点的侠隐,顶尖忠义之辈,当义不容辞完成主上的遗愿,将小主人等营救出五国城,共同参研那副旷世迷画,以图救国之策。信件末尾约请众侠隐于冬至前日,聚首于五国城南郊,共商营救大计。

众侠隐听闻主上噩耗,无不悲恸落泪,隐忍多年的报国之心再度雄起,速速了却了缠身之事,厉兵秣马,终于等到了冬至前的这一天。

五国城南郊山麓,千里冰封,飞雪如絮。

一个残破的酒寮,横七竖八地摆着几张长凳,长凳上坐着几个形貌各异的人物,他们有的潇洒,有的粗鄙,有的高冷,有的豪气……身上却都透着一股忠义,像是几团烈火,将这个荒僻的酒寮炙烤得侠气澎湃。

就在徐川自报名号之际,金才秀也已踱回酒寮,在智冠和尚对面就坐,见桌上摆着豆干黄瓜两碟下酒菜,却没有多余碗筷,手中竹扇在桌缘敲了两声,扭头问道:“掌柜的!还做不做生意了!”

那少妇掌柜见怪人们接踵而至,一个个身怀绝技,又都任性妄为,方才轮番炫技还差点毁了酒寮,意识到这些人是来者不善,赶忙回入屋内,叫醒还在熟睡的稚儿,将其藏入橱柜之内,只留了一个通风口,刚好正对门外。

少妇掌柜正细声教稚儿无论如何不要出声,便听到了秀才的叫换,赶紧应了一声“来了”,一脸局促地走了出来。此时酒寮里已坐了五个怪人,之前的四位两两相对坐满一桌,还有一个不知是人是怪的侏儒独坐在旁。几双眼睛都往少妇掌柜这边望来,少妇掌柜先一愣神,旋即恍然大悟,给他们添了几副腕筷,又加了几道小菜,说了句“客官慢用”,便自个儿在一旁炸起了油饼。

又过不久,山道那头走来一个兵卒模样的人。他慵懒地踱着八字步,双眸通红尽是贪婪之色,此时发现了前方酒寮里的少妇掌柜,恣意地瞄着,那是怎样一双恶狼的眼睛!

走近看时,官服纹路清晰可见,赫然是个金兵!

智冠和尚见状哨棒一挚,哼声而起,却被蓑衣客段一刀伸手拦住,沉声道:“大事在即,不要节外生枝!”

只见那金兵脚步轻浮地来到少妇掌柜跟前,解下背上的裘皮包袱,掏出三个酒袋,色迷迷地道:“三斤女儿红!三斤竹叶青!三斤烧刀子……嘿嘿……”他一只手递着酒袋,不是递向少妇掌柜的手中,却是递向她圆润的胸脯。少妇掌柜刚欲举手推拦,却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唰、唰、唰……”原来那金兵的另一只手正握着系在腰间的提刀,不住地出鞘收回,发出阵阵摩擦声,颇有威慑之意。

少妇掌柜一愣神,金兵那只提酒袋的手在她胸脯上游荡得更加欢快了,还一本正经地喝道:“发什么愣啊!快给本爷装酒!”

旋即又变脸坏笑道:“莫不是老板娘觉得这样很舒服?咱们何不到屋舍中去,小爷能让你更加的欲仙欲死呢!哈哈哈哈哈!”笑声未歇,那金兵突觉身后汗毛直竖,回身看时,却没发现有何不妥。

少妇掌柜被调戏得脸颊潮红,却是不敢挡开那蹭在胸前的拳头。径是装作一个踉跄后退了一小步,旋即一阵尴尬憨笑,面露难色道:“兵……兵爷……今日……今日没有酒了……”

那金兵闻言色变,脱口骂道:“没酒?!……那边那几个唱戏的在喝什么?!”

不远处的白云师太耳力惊人,一听到“唱戏”二字,不禁怒火攻心,当即拍案而起。

老板娘手一哆嗦,整盘油饼都倾到了锅里:“酒……酒被他们……他们全买走了……”

却说那金兵从小在兵营里长大,没见过大宋的武林人士,看到这些奇装异服的家伙,只道是唱大戏的。金兵自然知道怎么欺负唱大戏的,就好像猫都知道怎么欺负老鼠一样。

那金兵摇头晃脑地过来了,扫了一眼众人,道:“刚才是谁拍的桌子?”

白云师太凛然道:“是我!”混元真气早已注入右手,只等暴起将来人劈成三十六块。智冠和尚亦是怒目圆睁,左手幻影层层叠叠,誓要在这金狗身上开几十个窟窿。蓑衣客段一刀不再阻拦,自顾自地喝酒。

却说白云师太与智冠和尚正要暴起之际,忽然听到一副极具磁性的声音远远传来:“唉呀呀!……真是你们啊!”伴随着声音的落下,不知从哪儿蹦出一个锦衣商人,挎着个背包,一路小跑着到了酒寮前,对那金兵一脸陪笑道:

“差大人,我们兄弟几个多年不见,相约在此喝酒叙旧。这不,小的迟到好一会儿了,惹恼了兄弟们,他们一时火气难控,都是冲我来的。差大人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还望见谅!”

那兵卒哼声道:“你那班兄弟把酒都买光了,分明是不给兵爷面子!”

智冠和尚听到“兵爷”二字,心中火气再次腾然,将全身真气压到左手掌心,眼看便要出手!岂料一瞬之间,内力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再要提气时,发现左掌已被锦衣商人抓在手中,还不住颤抖着。那情形,还真像是故友重逢。锦衣商人一阵苦笑唏嘘,道:“大哥啊!来晚了确是兄弟的不是啊!待我与差大人解释一番,待会我自必重罚!敬诸位兄弟一巡!”智冠和尚憋红了脸想要挣扎,但觉商人手掌坚如金锁,只得叹气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