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药,新鲜的丹药!药到病除,童叟无欺!”刚过辰时,大街上还冷冷清清,沈湘芸却已经开始她的义诊。未明昨日连夜赶回城中,被梦中惊醒的老板娘一通臭骂后好说歹说方才住入客栈,本困倦难当,然而听见沈湘芸的吆喝又来了精神,赶忙穿好衣服出门相见。“湘芸姑娘,这么好的精神,一大早就义诊来了?”见到是未明后,沈湘芸顿时喜笑颜开,说到:“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吃,人家可不是未明哥哥这等懒鬼。对了,前些天我去谷中看望,无瑕子爷爷说你外出游历,这么快便回来了?”“佳人惦记,不敢不归,来,尝尝琼锅糖。”“说什么呢,真讨厌……”沈湘芸假作生气,不过羞红的脸却分明供出她正暗自窃喜,“真好吃,作为回礼,送你一颗我新研发的丹药吧!”沈湘芸从随身携带的药包中小心地倒出一枚乌黑的丹药递给未明,未明赶忙伸手去接,可突然她却如触电般把手收了回去,脸上的笑容也消失得一干二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来是注意到自己指上的黄金兽首戒,未明不由大呼不妙。
“呦,几日不见,东方大侠怎么有了个这般好看的戒指,是在哪买的啊?”沈湘芸的语调已近乎刻薄,也就只有这种时候未明才会觉得两姐妹如此相像,他赶忙打了个哈哈:“呃,这个啊,是旅行途中一位友人赠予我的。”“友人?如此珍贵的物事,想必是好朋友咯?不知东方大侠这位朋友是男是女啊?”沈湘芸不依不饶地追问,未明不愿欺骗于她,便简略地述说了与纪玟打蛇的经过,当然,吸吮毒血那段是万万不能提及。“哼,东方大侠倒是侠肝义胆。”沈湘芸脸色这才稍见缓和,她将手中的药丸收入囊中,又另掏出一颗丹药,颜色斑驳,上有不少污点,还发散出古怪的味道,二者差别,有如云泥。“瞧小妹这脑子,竟拿错了,这才是我精心给东方大侠准备的丹药,快服下吧。”看着沈湘芸的假笑,未明不由暗暗叫苦,先前那颗无疑是能强身健体的良药,而眼下这枚想必是研制过程中的半成品,指不定有什么副作用。然而即便心知肚明,也只得照做,否则湘芸妹子的气怕是消不了。抱着视死如归的觉悟,未明苦笑着接过丹药,一仰头便咽了下去,生怕在口中多停留一刻。不出所料,很快他便感到头晕目眩,恶心反胃,见状湘芸佯装惊讶说道:“怎么回事?不应该会这样的,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山豆根放多了,我回去改进改进,东方大侠不会怪罪吧?”自己造的孽,打碎了牙也只有往肚子里咽,未明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一名男子奋力奔逃,后面几个壮丁抄着棍棒追赶,男子步伐不稳,突然一个踉跄栽倒在地,被壮丁团团围住,一通乱打。几乎是出于本能,未明不顾身体不适,立时将沈湘芸一把拉到身后。这个无意识的举动令沈湘芸深受触动,看着挡在前方用身体保护自己的未明,她的眼眶不禁有些泛红,轻轻把手放到未明背上,替他揉捏,同时自责地说道:“未明哥哥……对不起……是我不好。”未明这才注意到沈湘芸的异状,伸手抚摸着她的小脑瓜,温柔地笑道:“好妹子怎么哭了,真是傻姑娘,我怎么舍得怪你呢,快别哭了。来,我们且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跟好我,小心别受伤。”“嗯。”沈湘芸低着头轻声答应,伸手紧紧拉住未明的衣袖,乖巧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都给我住手!光天化日竟敢行凶,你们眼里可有王法?!”没等未明出手,便闻一声怒喝传来,原来竟是江瑜仗义发声。见是江小公子,壮汉们面面相觑,不敢造次。
“这不是江小少爷么,您别生气,这事说来全是这李循环的错。我好心借他钱财救急,您看,白纸黑字的借据在这呢,谁料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竟恩将仇报,妄图赖账。倘若人人如此,世间可不就乱了套吗!况且小人也不富足,家中有许多张嘴等着开锅呢,无奈之下这才派人找他讨个说法。”一个衣着光鲜的胖子粉墨登场,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谄媚笑容,此人是洛阳豪绅金员外,为富不仁,恶名远播,靠着高利贷和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赚得盆满钵满。“江少爷,小人虽没读过书,但也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道理。然而小人明明只借了二百文钱,这才过去五天,金员外竟向我讨要一千文!分明是欺负小人不识字,在借据上动了手脚!”李循环已被揍得鼻青脸肿,只能趴在地上高声哭诉。江瑜何等聪明,稍加思索便已盘明真相,他对金员外笑道:“金员外乐善好施,江某十分佩服,世间自无让好人吃亏的道理。只是这位李大哥家境拮据,想必一时凑不出这多钱钞,我看这样,这里不多不少,正好是一千文钱,就由江瑜先替李大哥还上,还请员外把借据给我。”“好好好!江少爷真是痛快人,此事就此一笔勾销!”钱分文未少,还卖给江府一个人情,这等买卖金员外自然一口答应。人群散去,江瑜悄悄把借据递给李循环,又叮嘱了他几句,大意就是劝他不可再赌。李循环自是连连叩首,千恩万谢,立誓戒掉赌瘾,欢天喜地地离去了。
“湘芸,时间也不早了,今日洛阳看来并不太平,你帮我把这些特产带回逍遥谷,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沈湘芸本来还想与未明一同回谷,路上再好好向未明道歉,但见到未明神情肃然,她也不再坚持,甚至连未明去做什么都没有多问,只是默默背起沉甸甸的特产便朝逍遥谷走去。看着江瑜离开的方向,未明心情万分复杂,金员外便住在那里,显然此事并没有就此了结。不过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叹了口气,未明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哎呦,哎呦,饶了我吧江少爷,我再也不敢了!”此前飞扬跋扈的金员外现在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狼狈不堪,他雇的几位壮丁也全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下手的人正是江瑜。“回答我的话。”江瑜语调冷漠,脸上全无平日亲切的笑容,像变了个人似的。要知道江瑜在洛阳是出了名的好人缘,他对晚辈温和宠溺,照顾有加;对长辈毕恭毕敬,礼数周全;在同辈面前,他不矜不伐,屈己待人,哪怕是以臭脾气闻名的西门峰见了他,都是笑脸相迎。可是此刻的他,却只能用杀伐果决方能形容,一如昔日在圣堂相见的模样。“江贤弟,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你?”未明躲在树后,喃喃自语。
“是,是!那一千文就在这里,如数奉还!”金员外慌忙将江瑜的钱双手奉上,可江瑜却视而不见,狠狠给金员外肚子又来上一拳,把他打得跪倒在地:“啧啧啧,不对吧,金员外?这借钱的规矩您再清楚不过,难道还要江瑜明说不成?你之前可是借出去没多久,便翻了五倍呢,难道,是我记错了?”“这、这……我知道了,五千文!我这就回家去取!保证如数奉还!江少爷你就放过我吧!”金员外哪敢说半个不字,只是连声讨饶,江瑜冷哼一声,对着身边的江府家丁挥了挥手:“你们两个跟着他去取钱。”然后又转向金员外,威胁道,“若是敢耍什么小手段,后果你知道的。”金员外点头连连,灰溜溜地离开了。事情告一段落,江瑜擦去身上血污,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然后他突然看向未明藏匿的方向,眼神古怪,一时间未明甚至以为他要前来查探。但终究江瑜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好吃,好吃!未明儿,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为师太欣慰了!”无瑕子一口一个狗头枣,生动地演绎着囫囵吞枣的故事,而荆棘虽然表面看着云淡风轻,但早已偷偷将一盒水晶饼揣在怀中,躲进屋里独自享用。“对了未明,湘芸在谷里等你一天了!你也真是,怎么让个姑娘家背这么多东西,快去给人赔罪!”无瑕子这才想起湘芸,出声提醒道,沈湘芸本来站在墙角,听到无瑕子的话羞红了脸,夺门而出,未明连忙大步追了上去。
还没等未明开口,湘芸便抢先一步:“未明哥哥,早上的事真对不起,那个丹药……我知道有问题,可我还……对不起!对不起……”说着说着,湘芸已是带上哭腔。未明温柔地帮湘芸拭去泪痕,笑道:“药物在研发过程中,出些差错是在所难免,即使湘芸是菩萨转世,也需要一个试药童子不是?能帮上你的忙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呢。”沈湘芸怔怔地抬头看向未明,一开始她还怀疑自己听错了,等到她反应过来,登时破涕为笑道:“谢谢你,未明哥哥……未明哥哥真是太温柔了,我……对了,这个给你!”湘芸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早上的药丸,“这颗一定没问题的,我之前已经亲自试过了。”未明伸手接过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顿时丹田中升起一股暖意,四肢百骸无不充满活力。“果然是湘芸菩萨的杨枝甘露,滋味真是妙不可言。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沈湘芸乖巧地嗯了一声,主动拉住了未明的手。
待到送完湘芸,太阳已要落山。未明却并未打算回谷,而是直直朝LY市集走去。市集此时十分冷清,卖鱼的许姑娘,卖豆浆的白师傅都早已收摊回家,只有肉摊的大叔还在卖力吆喝,尝试处理掉仅剩的山猪肉。不过茶馆门口却站着两人,天色昏暗虽看不真切,但是那蓝色的头发却是不会认错。“东方大哥,这么迟了怎么还不回谷?”注意到未明走近,江瑜连忙打了个招呼,站在他身边的是位俊俏的公子哥——正是在杜康村中骂未明傻瓜的人。
注意到未明的眼神,江瑜开口介绍道:“东方大哥,这位是在下的朋友……”“今日在林中监视我的,便是这位吧,好俊的身手。”未明打断了江瑜的话语,此言一出,二人都露出惊讶神色,公子哥反应快些,说道:“逍遥谷果然名不虚传,在下姓风,今日见东方兄尾随江兄弟,不免好奇,还望恕罪。”未明不答,只是点了点头,江瑜赔笑道:“既然东方大哥已经知道,不如我们喝杯茶聊聊如何?风兄可要一同?”风公子摇了摇头,说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奉陪两位兄台,敬请见谅。”说罢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江瑜拉住未明的手,笑道:“这位风兄脾气一直如此,东方大哥切莫见怪,请。”二人走入茶馆,本来老板已要关张歇息,但看清来人是江瑜后,立时热情相迎,将两人带到雅座,沏了一壶上好的太白银毫。
“看来大哥你……对小弟的做法,不甚赞同?”江瑜浅尝了一口,露出满意的神色,淡淡说道。“江贤弟见义勇为,帮助弱小,自是一桩善举,只是……后来发生的事让愚兄大吃一惊啊。”未明也是不动声色地回应,江瑜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似乎在想如何开口,突然他抬眼盯着未明,问道:“那如果此事交给大哥处理,又当如何?东方大哥是选择默不吭声,还是慷慨解囊,又或者直接大打出手?”不等未明回答,江瑜接着说道,“小弟之所以给那一千文钱,是为避免争端扩大,毕竟若是当街出手,对小弟及家父的名声损害不小。可若是就这般白白送钱,日后金员外只怕是更加肆无忌惮,仗势欺人。所以小弟选择秋后算账,大哥也看见了,迫于小弟威胁,这事金员外必不敢声张,如此不仅保全了小弟的虚名,也打压了恶人气焰,在小弟看来,实属上上之策,不知东方大哥以为如何?”
未明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靠在椅子上作沉思状,半晌才开口道:“人生不满百,业类有千般;奸诈盈肠肚,贪婪满肺肝。色为色所惑,声为声所诳。欲脱轮回苦,如斯也大难……以德报怨,又何以报德?故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贤弟,是如此认为?”江瑜点头道:“东方大哥凛然高义,小弟素来敬仰。然世人多有贪嗔痴三毒,诸般业报,皆从这三毒来。佛法虽无边,然要熟知其理,难也;若要以佛法而度三千众生,更是难如登天。济世之路究竟为何,小弟一直都在摸索,大哥你正直善良,相信一定能找到自己的答案。”“贤弟未免太过抬举愚兄了,若想得出这个答案,绝非朝夕之事……先说清楚,我对贤弟的做法只是惊讶,而非反对,贤弟日后若有什么想法或是需要帮助,皆可知会愚兄,力所能及之事,定是义不容辞。”沉吟再三,未明缓缓说道,闻言江瑜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如此甚好,小弟先谢过东方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