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鱼之乐

下午,定的闹钟准时把我吵醒了,我看一看时间,下午三点半。一会儿赵本出的微信消息来了:“偷树了吗?”

奇怪,她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呢,昨晚不是已经说过了?而且她还特意用了这个“偷”字,昨晚聊天我明明讲的是去外面挖树。“没有。”我说。而且我感觉这个“偷树”实在太不文雅了。把别人的树卖了才叫偷,我把绿化带种植的树挖到自己家里一棵,最多只应该叫做“拿”或者“借”,那些树栽在绿化带里跟栽在我家是没有本质区别的,都是为了绿化,反正树呆在哪里都是造氧气,而氧气或者说空气是没有界限的,我家的空气外人就不能呼吸到吗?它在空中飘来飘去,谁呼吸它都会乖乖进入谁的鼻子。所以树在哪里生长都制造氧气,偷树不叫偷,它跟偷人和TW有根本区别。

“大哥,那不叫偷,那叫移植。”我待会儿又这样回复赵本出道。

“哦,滴辽。那么,你移树了吗?”

“没有。”我说,“我真是太没出息了,居然还去偷树,看看那些老爷们。”

“那他最后还不是被抓了嘛。”

“是呀,享受够了进去了。”我想起来我姑妈的高中同班同学,那是一九七五年,后来他做了SZ就跟同学不来往了,穷在闹市无人问,你是我的哪个同班同学哩?

“你不要再想那些了,先把你树的事情搞定吧。栽一棵树在你的房间里,你的心情会好很多。”

“算了,不去偷树了。没意思没意思,一想到这个偷字我就紧张,心里发慌的睡不着。我终究还是一个小人物,心态太差了,偷东西总感觉良心不安。”既然不愿意偷树,又没有闲钱买一棵漂亮的树,那干脆想个别的办法好了,替换替换,为什么不喂鱼呢?喂鱼也不错,可以怡情养性,这不失为一个退而求其次的办法。

“我想去买一条鱼,正好奶奶家里有一个闲置的大鱼缸。”说是鱼缸,其实那是一个水塔,是我三姑妈家的。水塔有两米高,足足可以容纳两吨的水。以前河郭镇还没有通自来水时水塔放在房顶上,每天中午村里机械井供水时大家就把自己家的水塔装满水,用来24小时供水。而且水塔放在房顶上水压就会变大,供水冲厕什么的方便很多。后来三姑的儿子结婚,新媳妇挑三拣四,家里里里外外很多东西都换成新的了,连这个水塔要被嫌弃“旧”,姑妈说扔了可惜,就把水塔送给了奶奶。

“水塔养鱼不会太大吗?”

“管它呢”我说。“我把水塔放在卧室窗前的庭院里,这样就不显得突兀。明年夏天再种上荷花,风吹荷花香,美极了。”

“秋天的时候还能摘莲蓬吃呢!”赵本出说。

“那是,这可比做房奴强多了。我邻居几年前全家搬到了县城住,还不时每天回来河郭镇买菜,来回只有十分钟路程,真不知道有什么好。”

“两层薄薄的楼板,人住在里面,像汉堡包。晚上不隔音,敦伦都不能大声叫唤。”

“穷人才住鸽子楼。富人区都是住别墅,安逸的很。我现在郊区的四合院不也是别墅吗?真是搞不懂,现在发达国家都在逆城镇化。”

“以后我们就住在你家的四合院,想怎么大声就怎么大声,想想就让人羡慕。”她想住四合院这件事已经跟我说过好久了,广东没有四合院这一类的建筑,六间铺镇都是三层四层的的村民自建楼房,她的家里是一栋三层楼,没有北方常见的庭院,巷子里每天上下班都有北佬的摩托车驶过,嘟嘟嘟的排气管声吵的很,我想假如我要是住在那样的嘈杂环境里晚上一定睡不着觉,日子长了一定会得抑郁症。

“小时候我也在河里抓了鱼来养,都是一些小鱼,我把它们放在窗台的玻璃瓶里,每天喂鱼食,但是它们好像都很难养的样子,几个月也看不出长大。”赵本出说。

“几个月你就想养大?你也太贪心了。小时候我养的鱼都养不长,过一段时间它们都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住在鱼缸这个鸽子楼里得了抑郁症,唯一的一条红色草鱼活了一年,但是也不见长大。”

“你拿什么喂鱼呢?”

“小米呀,还有面条。我爹说鱼不用喂的,会撑死它。我都是偷偷的喂。”

“为什么不喂鱼饲料?”

“鱼饲料?那些鱼饲料还没有小米面条干净卫生呢!狗屁厂长往狗粮里掺的肉粉都是鸡鸭的下脚料,屠宰场的下脚料卖给榨油厂榨油,榨油厂再把榨完油的肉饼渣卖给我们。”

我想到了生产车间夏天的情形,储存肉饼的原料车间里面爬满了肉饼屑变成的蝇蛆,办公室的小姐姐一进入车间就恶心,臭烘烘的,没有安装冷酷空调,老张开着铲车把蝇蛆和肉饼一起推到粉碎口粉碎,不一会儿就都变成了肉粉躺在传送带,老张穿着胶鞋跟我说:“狗日的太脏了,这下都是蛋白质了。我不说谁也看不出来。”

“有些中产阶级还傻不愣登地说我们家的狗粮可高级了,我每天都抢着跟狗儿子吃。操,想想就想吐!”

“你拦也拦不住呀,要不然他们怎么喊狗叫儿子女儿。对留守的老人不闻不问。”

谁说出真相,谁就会被盲众架到火上烤死。“万岁!”众人一片欢呼,我想到了被杀死的苏格拉底。

“不行了我要赶快出门了,时间晚了卖鱼的都收摊回家了。”我说。时间已是下午四点,现在已是晚秋,太阳正在重新回到南回归线,河郭镇将重新被“日短夜长”这条巨大的毛毯覆盖。

“行,那你早点回来。晚上我再找你。”

要去县城了,这是我半年以来第二次去县城,并不是因为我家距离县城遥远,相反,高德地图显示我家到县城只有两千米。高三时有段时间我走读,每晩夜自习下课后我骑自行车回家,第二天清晨六点钟我再骑自行车回学校,路上只需十五分钟,那真是一段紧张且充实的青春岁月。

我带上口罩,换上软底慢跑鞋,牛仔裤、夹克全部上身,我从五级台阶上慢悠悠地走下来,推上过道里那辆新买的平乡货自行车就出门了。宋璟大街已扩建成双向八车道,城区限高2.8米,进入九月也开始全年对机动车限号通行了。往常穿梭在宋璟大街的那些高大彪悍的重型牵引大卡车消失了身影,骑行的日子重新变得清闲安全起来。一排排雪松青翠挺拔的矗立在人行道里侧,桂树枝头缀满了星星点点芳香四溢的桂花,黄山栾硕果累累,法桐国槐树叶子随着轻柔的北风纷纷扬扬的落下。自行车越走近十字路口马路越开阔了,三年前还是一片庄稼的农田现在拔地而起了高楼大厦。

我想我是要买几条鱼的,起码不能只买一条鱼,不然它孤零零的呆在水里太孤单太残忍了。县城城区面积虽然扩大了四倍,而我印象中的卖鱼的地方依稀只有两个地方。到卖鱼的地方有好几条路线可供选择,我沿着走的宋璟大街是最快最畅通的一条了。宋景大街有很多好处,最大的缺点就是十字路口太多,城市化太快了,村里人还没有学会等红绿灯的好习惯。

不一会儿我到了县城了,人流立即开始多起来,人头攒动,国庆节人们都上街出来溜达了,人挨人,人挤人,电三轮车、自行车,没限号的汽车像抢食的蚂蚁一样拥挤成一团,人群又像卷心菜一样一层包围一层。我想中国的人口实在是太多了,有年国庆表哥说他的小舅子去BJ旅游了,老丈母娘打电话问儿子你在BJ玩儿的怎么样了,儿子说妈你可不知道,这次出门可长见识了,见了一座山——人山!见了一个海——人海!丈母娘听完哈哈就笑了,说人山人海在县里也见着了,还跑去BJ花那冤枉钱干啥!我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从一条缝里像泥鳅一样“游”出来,顺势我家拐进了步行街的鱼摊前。

卖鱼的是一个大约四十岁年龄的中年熟妇,她的面庞白白净净,身穿不甚鲜艳的合乎她的年龄阶段的碎花色上衣。她的额头上印着几条若隐若现的皱纹,手里拿着一个捞鱼的白色细网眼小渔网。她正在若有所思的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我想她也许正在揣摩究竟哪一个是潜在的买家。

我停车在摊位前,右腿支着地面没有下车。她并没有热情的迎接我,和我打招呼,整条街只有我一个人捂着一个大大的医用白色大口罩,我只露着眼睛和额头,我想她大概把我当成一个怪人吧,估计她以为我只是好事的吃瓜群众,只会打扰她的生意,浪费她的悠闲时间吧,我想。

“有泥鳅吗?”我扫视了一圈卖鱼摊位后开口问道。我发现这里有大红色草鱼、小红色草鱼,有热带鱼,有四季常青的室内绿植,有形色尺寸不一的玻璃鱼缸,有大乌龟,有小乌龟,就是没有泥鳅。

“没有。”卖鱼熟妇淡淡的说。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金鱼我突然想买泥鳅了:泥鳅是个好东西,中国饮食文化里有一道名菜叫“泥鳅钻豆腐”它还有一个高雅的名字叫“汉宫秋”,泥鳅好养活,给它点污泥它就灿烂,鱼缸不经常换水也没问题。泥鳅的身体滑不溜秋的,玩来玩去的像生活在水里的蛇,水里的蛇不就是龙吗?泥鳅就是现实生活里的龙,是活生生的龙,摸得着,看得见,这可比神话故事里面的龙生动活泼多了,养大了还能做泥鳅钻豆腐解解馋,打打牙祭。三年前我买过四条泥鳅养在空金龙鱼油壶里,我还为此志得意满的写了一幅对联发朋友圈炫耀,上联——金龙鱼养鱼鱼在金龙,下联——西花厅开花花是西花。刚才我像泥鳅一样游出人群。

我正想着有关于泥鳅的喜乐趣事,一个穿深色牛仔裤的男青年突然侧着身子从我的身边唐突的挤到了鱼摊前。

他痛快有力地抬高嗓门喊:“这个红鱼多少钱?”

卖鱼妇赶紧欢快的回答说:“一块钱两条。”

“这个大一点的红鱼多少钱?”

“一块钱一条。”

“我全包了多少钱?”

一听这个男牛仔裤青年要全包了两个鱼缸的红鱼,一个身材矮壮的男人兴奋的走过来殷勤的说:“全包了就给你算一块钱两条。”

“全包了得花多少钱啊?”

“大概得有二十吧。”男人边回答边伸渔网赶鱼群说。他在计算浴缸里到底有多少鱼,看看自己有没有卖便宜了吃亏。

“乐子,人家说全要了只要二十块钱!”牛仔裤男跟他的一个坐在电动车上的同伴说。

“啥?二十块钱?你买这么多鱼干嘛?”

“养啊。”

“我不管,反正人家就让你带两条鱼回去耍耍,你替人家买这么多鱼,人家回去不给你钱我可不作主。”

牛仔裤男蹲下来看着游动的鱼群仔细考虑,我在一边观察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我想这些鱼加起来确实有点多,起码有五六十条的样子,五六十条红草鱼放在鱼缸不但密度大,而且品种单调,看久了会审美疲劳,室内鱼缸养鱼最好花花绿绿的,各种颜色各种鱼类都有,鲜鲜艳艳的才好。这么多红家伙买回去,要是真正的买主不喜欢,不给他钱他就只能哑巴吃黄连,吃擅自替人做主的亏了。

“人家只买两条鱼给孩子玩儿,你买这么多可想好了啊。”电动车男子的高声反对建议把我的思绪拉回了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我定一定神,只见卖鱼妇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矮壮男人懒懒的坐在小马扎上凑着身子等着买鱼男子进一步的回答。

“那算了,买两条最小的红鱼给他得了。”男子蹙着眉头从兜里掏出一叠五元十元的零钞,他捻着手指择出一张一元钱的皱皱巴巴的纸币递给女人。

女人捞出两条大约一寸长的鱼,把它装到一只盛着浑水的塑料袋子里,她的脸上透着失望的神情,重新回到了一副鄙夷穷酸顾客的神态。

我用手指着一个只有浅浅的一层水的鱼缸说:“有王八吗?”

王八这个词语也许太粗俗了,女人先是一愣神,然后说道:“那就是王八,五元一个。”

我看着缸里爬来爬去的绿壳小龟,心想这些比火柴盒还小的乌龟肯定是刚孵化出来没多久吧,“这不是巴西龟吗?”

女人沉默着没有回答我,她走到一旁去招待另一个询问鲜花价格的女人。我凑身向前看着缸里的红鱼跟男人说:“我也买两条鱼吧。”

男子接过我的钱把鱼递给我说:“全包了两个缸的鱼少说也有三十块,卖二十我还亏了。”女人说:“看着他俩就没诚意,问东问西问了半天,白忙活一场。那个谁,你买几条泥鳅?”

“你这里有泥鳅吗?”我欣喜地说。

“我家里有,要的多了我现在回家捞。”

“泥鳅怎么卖?”

“泥鳅一元两条,要是你一下子买五元钱的我这就回家捞,来来回回的你等上十五分钟。”

等十五分钟倒是小事,我看着缸里的红草鱼有些鳞片已经脱落了,万一你回家给我捞的泥鳅蔫儿蔫儿的,我不买了还不知道你一会儿怎么埋怨我呢。再说了,十条泥鳅养在缸里也太单调乏味了,而且我的鱼缸还没有着落,我还想到别处鱼摊逛逛呢,你的鱼缸我相不中,你态度也不好,算了算了,还是不要折腾了,大家都省劲儿歇歇。我想。

“要不了那么多,我最多买三块钱的。”

“那你明天来吧,明天出摊我顺便给你带来。”

我没有答声,扭头看着这条号称是全县金融街的步行街,各家商铺门前的盲道上陈列着各种店内打折促销商品,有革鞋皮鞋,有服装皮带,有儿童玩具,也有小吃零食什么的。几个壮劳力卖着肉夹馍烤串,中年夫妻卖着鱼龟花草。一块钱两条鱼,一块钱两个馒头,卖一天鱼能挣几个馒头?五年前全省开始大力整治环保工作,“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的标语刷满了大街小巷的宣传墙面,华北地区最大的板材生产基地仿佛一夜之间都拆毁殆尽了,没了工作失掉经济来源新城市居民被钞票愁坏了脑袋,自谋发展,各寻出路。

说也奇怪,这里明明是步行街,怎么时不时的私家车闯进来?城市化太快了,新市民的素质还没有来得及跟上。我看着鱼贯驶过的小轿车内心着实有点发怵,原本就不宽阔的步行街马路因为私家车的无礼而更加逼仄了。我调转方向,打算去农贸批发市场卖水产的摊位找找。众里寻他千百度,说不定那里就有今天卖滞销的泥鳅呢?

我心心翼翼地穿过各种粮油杂货摊位,鼻子里闻到了香甜香甜的烤肉香味。我挪到一个卖烤鸭的箱柜前问道:“烤鸭多少钱?”“十六一只。”贵了,确实贵了。猪肉涨价连带着烤鸭的价格也涨了。我清清楚楚的记着县城所有的烤鸭十四元一只。这里是十八线小城市,廊坊那样的三线城市一只烤鸭在农贸市场才卖十五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关砖家说养猪污染空气,猪不爱干净,猪还会拉屎。猪屎和猪邋遢严重污染了空气质量。

搞不懂,我这个成天病怏怏吃药的病人实在是搞不懂。一想到这里我的脑袋又有些眩晕了。我停下来歇一歇,喘一口气。

养猪场少了,猪肉价格一年涨了一倍,侯仙女说现在猪肉都二十五元一斤了,还是别做熬菜了。穷吃猪肉富吃虾领导干部吃王八,如今这年头恐怕穷的连猪肉都吃不起了。东瓜两毛钱一斤,我看还是吃水煮东瓜吧。微博上网友吐槽猪肉贵,当初踩下了倒闭猪场的急刹车,又重新开始鼓励养殖户养猪了,还无息贷款支持。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我想,抑制猪价继续上涨只有一个快速有效的法子:让砖家闭嘴。

我脑袋凑近一个露天水族箱边上问:“有没有泥鳅?”“没有。”十几条几十斤重的鲫鱼在水族箱里悲伤的游来游去,供氧机咕噜咕噜的吹着泡泡,“这条最小的鱼多少钱?”“十二块。”我爬在里面仔细看一看,这个鱼的鱼鳞都快掉光了,露着惨白的鱼肉,估计时日无多,买回去很快就要死亡的。我换到下一家水产店继续问:“有没有最小的鱼?”一个黑色短衫的胖男子没有离我,也许我戴着大口罩他没有听见我的说话声音吧,也许他看我行为怪异,买鱼买最小的一定是个穷逼算了别理他了。黑色短衫男子正在水族箱上方悬挂的磨刀棒上磨刀霍霍,屠刀磨下的肉沫直接掉落到水箱里,水面黑暗混浊腥臭袭人。

“算了,没听见就算了,懒得问第二遍。话不投机半句多。血光之地不可久留,我还是赶紧走吧。”我想。

兜兜转转几多路程,下午五点半左右我回家了。我推门便闻见了一股新鲜小麦面粉的烤炙香气,原来侯仙女正在厨房热火朝天的烙大饼。侯仙女想做大饼给我吃已经好几天了,她反复重复着一句话:“晚饭吃什么,给你烙饼吧?”我没有心思的回复她道:“山珍海味随便你。”我拿上装金鱼的袋子一步一步的踏台阶,她正在没有安装抽油烟机的房间汗流浃背,油烟味呛得我咳嗽连连。

“马上就好了,稍稍等小一会儿。”

“不急!”

把鱼放在哪里呢?我想。老家的葫芦型玻璃大鱼缸让表哥拿走了,现在去抬一口水缸过来是不是有点晩?我踱步在卧室思来想去,居然忘了还有一个大水桶呢。

“娘,水桶放哪里了?”

“好像在南屋灶间,你找找。”

我找到灶房,当初建房时专门修建的柴火大灶台落满了灰尘,各种空快递包裹箱子七七八八的乱垒着,我回过头来看房门的门角旮旯,水桶寂寥的躲在一个超大黑色编织袋的下面。我打开桶盖,里面若隐若现的泛着一层油垢。“鱼见不得油,会死。”我想起了我爹我爷教导我的这句话。

“水桶怎么有一层油脂呢?”

“啊?前天老邻居女儿结婚借用了。”

有油的桶是不能用来养鱼的,天色将晩,懒得大费周章的一遍遍洗刷清理了,刚清洗完了的桶也不能马上用来放鱼,还要晒干净再看看,万一桶底藏污纳垢呢。闲置没用的东西,总得晒晒太阳杀杀毒吧,起码杀死几个肺结核细菌,传染给鱼就不好了。我想。

“吃饭了儿子!”

“啊,知道了。马上。”

我拿着单独的碗筷去盛饭。

“下午去哪里了?”

“去买金鱼。还有泥鳅。”

“怎么突然想起来买鱼了?”我听出侯仙女不赞同的意味。

“陶冶情操,颐养性情。”我文邹邹地说。“泥鳅一块钱两条,小草鱼一块钱给了十五个。”

“在市场口金融街买了两条,又跑到北关村买了几条。还有卖螃蟹的,一个买鱼的带娃村妇说自己买了四五个螃蟹都养死了。”我继续说。北关村是县城城中村,建筑物完全城市化,卖鱼摊摆在北关村宏伟的村委会临街门面边上。

“现在的人都没活儿干了,哪还有心思养鱼养虾。卖金鱼一天能挣几个钱。”

“也许挣不了几个钱吧?我在那里呆了半天看她才卖出去几个。一条鱼才五毛钱……”

“半天挣五毛钱还怎么活!还要还鸽子楼的房贷。”

河郭镇距离县城只有十几分钟车程,自来水、天然气、电、马路,“七通一平”这些该有的都有了。河郭镇越来越像个小城市,怪不得两年前河郭镇把“乡”改成“镇”了,河郭镇河郭镇,所谓“镇”就是城镇化水平高的意思了。

“我昨天看见邻居了,她说国庆了她回来看看。”

几年前我对门的邻居搬到了县城住鸽子楼。她在河郭镇的家是新建的,是个漂亮的四合院,有二百多平方米。同学老赵跟她住同一个小区,一个在8栋,一个在13栋。“看见了吗?这里没几户人,像个鬼城,一到晚上我都瘆的慌。”几年前老赵指着他家的小区跟我说。

“城里有什么好,她搬城里了,还不是每天跑回村里买蔬菜!”

“可是,很多人在村里并没有宅基地。他们想在城市安家只能买鸽子楼,或者买排屋买别墅。”我突然想到了这一点原因。“很多偏远的农村并不像河郭镇一样发达,它们交通闭塞,各种落后。”

我的女同桌结婚我去做“娘家人”送她出嫁,白塔村在遥远的太行山山麓,开汽车要走一个多钟。整个村子既安静又狭小,时间仿佛凝固了,如果没人提醒你会感觉那里是十八世纪。

“他们那是例外,他们那是没办法了才上楼。河郭镇这样的市郊,四通八达,什么都有,为什么还要跑到城里住鸽子楼呢?新文体中心大厦都建到我们村口了,不出十年这里就是新的城市中心!”

我想起来了,侯仙女常说以后自己有钱了哪也不去,就呆在村里吃香的喝辣的,过悠闲自在的小日子。“每天忙得像条狗!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挣钱,还房贷,住鸽子楼,图个什么!”

我走出厨房,到卫生间角落找到了一个闲置很久的木桶足浴盆。我用手抄干净积聚在上面的灰尘,把它拿到庭院一个单独的自来水龙头下反反复复冲洗,搓上面的“皴”。猛烈晃动的水花迸溅到我的拖鞋上,脚丫感到阵阵冰凉,寒彻骨。

“啊,真冷。冬天快要来了。”我弓起脚背,防止拖鞋从脚上滑落,我用力抖一抖鞋上脚上沾染的水花。它们滚到地面上,像掉落的珍珠。

“亲爱的,你看!”我调整好手机镜头角度,拍摄了一张OK的照片发给赵本出。天色已晚,月光还没有爬上窗台,手机闪光灯的灯光打在木洗脚盆油光锃亮的油漆面和水里,泛出粼粼波光。

“呀!???金鱼怎么这么小,我以为你买大的呢。”

“没有,没有,我感觉大的金鱼太难养活了,而且我也没有大鱼缸。”

我想到了1998年的夏天,朱庄水库泄洪,整个东三县发了大洪水,潮退以后家家户户上街抓鱼。我在的老家地势高没有赶上抓鱼好事。爷爷骑着大三轮车带着我去“日本河”里网鱼。我坐在河岸的芦苇上抓刚变出来的小青蛙玩耍。我总是把河里蚊子的幼虫孑孓错叫做蝌蚪。那是一个美好的下午,爷爷网了好多小草鱼。它们在葫芦型的玻璃鱼缸里陶土水缸里往来翕忽。我热爱那样的小生命。

“我就喜欢养这样小的小草鱼。这是我童年的情节。”

“你的鱼缸怎么那么像洗脚盆?”

“那就是脚盆啊。我爹在狗市买的。文艺青年总是被广告忽悠。买回来就用了几次,我记得我用它总共洗过两次脚。后来就躺到角落养老。”

“你要拿鱼食喂它们吗?”赵本出问。

“我准备喂鱼小米。”

“鱼不知道饱,我感觉会一直吃。”

“小时候的草鱼就撑死过。”小时候我喂养了很久的一条大草鱼被麦麸撑死了。每天下午放学回家我会敲响瓦水缸来喂它,像个渔夫。

“那算了还是不要喂了,它们吃空气也能活。”

“你看它们像不像在水里飞?水就是鱼的空气。”

“鱼缸是鱼的鸽子楼,见不了天地,没有一点自由。”

“水塔还拿来养鱼吗?”

“不养了。放在房间里,我要天天看着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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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郭梁世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