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愿望

报社集团二十楼保龄球馆的明亮落地窗前,令人沉醉的乐声里,安娜睁大她钻石般灿烂的眼睛,捂住了嘴。

我不知道这一回命运之神会如何安排我们,但不管什么结果,我已做好任其鱼肉的打算。

安娜的眼睛已有些发红,我一时也被一股热流堵住了胸口,令人窒息。她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缓了缓情绪,放下捂着嘴的手。

这回我看得很清楚,有一枚戒指在她的中指上。我感觉心率有些紊乱。

“你怎么在这儿?”她换了发型,增添了女人的雍容娴雅。六年的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痕迹,依旧是那个风姿绰约、光彩四射的安娜。

“我在五楼广告部上班。”

“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了吧?”

她望着我摇着头:“啊,怎么会这样……”

她把我带到空着的VIP休息室,掩上了门。挨着我在沙发上坐下,拿了一瓶瓶装水递过来。

“喝水吗?”

“不用。”

“明天是我在报社的最后一天,我辞职了。今天就遇到了你,这该有多巧!”她仿佛还难以置信我们的重逢,眼里满是惊讶。

“可能老天没忘记我们。”我欣喜又疑惑:“为什么辞职?”

“干了三年了,厌倦了,想换个环境。你不是进高速管理处了吗?”

“是的,比你有耐心,我干了四年。”

“……”

“你还是一点没变,我好像回到过去了。”我手捂额头笑着看她,也在她的眼睛里搜寻着蛛丝马迹。

“这些年,还好吗?”

“我……跟何洋离婚了,去年。”

我听到了我最想听的一句话,激动得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没有躲避。

“是吗?那太好了,我们在一起吧!”我眼里一定光芒万丈。

“你……不会吧,你还没结婚吗?”她把另一只手盖在我的手上,关切地。

“没有。老婆还在天上飘呢!”我笑道:“但是,现在应该就在眼前了吧?”

她莞然一笑,没有接我的话,美丽的瞳孔里略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它似曾相识。

“再次见到你我很开心,明天下午一起吃顿饭吧,见见我姐姐,再去我家坐坐。”

她站了起来,像是要结束对话了。

“晚饭可能不行吧?上班时间。”

“没事的,上班也要吃饭不是,跟你们经理请个假。要我帮你请吗?”

她的笑容让我无法拒绝。

第二天又成了难熬的日子。其实从昨天再次见到安娜开始,我的心里就没安稳过。

下午很空闲,我和同事瑾和卉来到马路对面的小咖啡馆喝奶茶。座位旁就是心愿墙,贴满客人们花花绿绿的愿望纸条。触景生情,我掩饰不住,把遇到安娜的事说了出来。

“啊!六年未见的前女友?”

瑾睁大了眼睛,里面满是欣喜:“好神奇啊,她居然还没结婚?你们这是要……复合啦?”

“我是这么想的,感谢上天再次给了我们机会。”

“她答应了吗?”

“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到时就知道了。”

“六年里你们有联系吗?”一向处事冷静的卉问道。

“没有。”

“那我觉得你们复合的可能性不大。”

卉不看好我们的重逢:“不然,你跟她表白时她就会答应你。”

“可不一定,女孩总要矜持些吧,何况这是个大问题,总要考虑一番。”瑾帮我打圆场。

“说真的,我也不知她会怎么回答我。”我说。

“对啦,你可以写一张心愿条啊!”

瑾朝心愿墙瞄了一眼,马上去问老板要来便签贴和笔。

我没多加思考,在淡粉色的便签贴上写了几个字:

愿美梦成真!

我把纸条贴在千百张心愿贴的正中。

离开咖啡馆的时候,我觉得卉说得不无道理,倏忽之间让我的愿望有些苍白无力。

**************

斜阳把大堂里我和安娜的影子拉得很长。二十八岁的她依然美得令人心醉。

她今天穿着款式简单却裁剪得体的宝蓝色无袖长裙,同色高跟鞋,珍珠项链,衬托出她凝脂般的肤色。简洁大气的蓝白二色,又像多年前一样让我想起了爱琴海。

等待惠子来接我们的空闲,彼此又聊了了会这几年各自的情况,很是感慨。只是我心里始终有个疙瘩:对于我说我们在一起的请求,她一直没有表明态度。

一辆锃亮的黑色“奥迪100”轿车在报社大厦门廊下停住。电动车窗降了下来,我看到惠子清纯的笑脸。

饭店的包厢里,我见到了安娜全家:她恨过的父亲,她怕过的母亲,她最爱的姐姐。

时光荏苒,往事如烟。虽然我的个性很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但酒席上气氛还算融洽,安娜不断向父母讲述我以前帮助她们姐妹俩的往事,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父母都已白发苍苍,不善言谈。母亲的病已痊愈,未有复发;父亲现在挺本分,不再惹是生非;惠子的脸比以前圆润了些,孩子已上幼儿园,自己在某高校为领导开车,生活安稳幸福……

看到曾经破碎的家庭和睦美满,我由衷地为他们高兴。但心里还没到坦然的地步,而这一步,需要安娜来给我。

我知道不会等太久了。

惠子开车把我们送到酒店附近的一个小区里,这里是安娜的家。

“你上去坐一会吧,我还要去接儿子,不陪你了。再次见到你真的很开心!”

她礼貌地向我挥了挥手,笑容谦祥。

我和安娜及她父母下了车,来到某个单元三楼的一个房间。这是一个小小的三居室,面积不大但布置温馨。安娜让我在小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给我沏了一杯茶。

“我要结婚了!”

她把茶递给我时,冷不丁地说,还下意识地对我伸了下舌头——

这是我生平第二次听同一个人对我说类似的话。

没等我反应,她又笑着说:“刚拍完婚纱照,我拿给你看啊。”

命运之神毫不吝啬地为我们之间安排了两次美丽的邂逅,可惜我都是迟到者。也许之前她没有表明我们在一起的态度给了我足够的心理准备,我稳妥地接过茶杯,心如止水。

这回我的心应该是坦然了。我想。

六年未见拉长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读不出她眼里的含义。

但从她探出舌尖的小动作里,我察觉她对再婚的期喜还是多于再次与我错失的遗憾。实事求是地说,这让感性的我有些失落,但却是理性的我乐于见到的。人类的理性足以强大到战胜任何的感性,随后的我被越来越满的喜悦感所充盈。

“这几天巧合还真不少,老天让我的恭喜没有迟到。呵呵!”理性的我祝贺她:“恭喜你,永远幸福!”

感性的我再次认定:命运之神的年龄不到三岁。如果祂有年龄的话。

说话间安娜已拿给我两大本厚厚的相册,许多她的各种时装、婚纱照,以及她与新郎的合影,美轮美奂,浪漫纷呈……

“他是电视台的。”听得出她的语气里带着幸福感。

看着一张张相片里她美丽的笑容,我完全相信这份爱是真挚的。那是她应得的,也是我期望的。就像在“彩云客栈”见到小青一样,我的心清澈无痕,安定宁静,渐渐地,感性的我融入到了理性的我一边。

这是有生以来,内心两个我第一次在感情问题上握手言和。

既然我看到了我希望看到的一面,那么再坐下去也没必要了。加上还得回报社上班,我起身告辞。

夏夜的天空还没完全黑下来,火红的霞光映在小区楼房的玻璃窗上,也把安娜的脸映得红扑扑的。

我突然很难把过去的那个她与现在联系起来,我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安娜,而过去的那个她仿佛只是我大脑皮层里的一段幻觉。

她陪我走到小区门口,我让她留步。再次与她相逢以来,在心里藏了六年,想对她说的那三个字一度已经到了喉咙口,结果还是失去了机会,这次是永远地。但有一件事我今天必须“打破砂锅”不留遗憾。

“对了,你二十二岁生日那天在我家许了什么愿啊?你说我会猜到,但我现在也猜不出来。”

我终于有机会在现实中向她提出这个问题。上一次是在梦中,这次虽是在现实世界,脑子却有点恍惚,和在梦中差别不大。

“那是我为你许的愿呀!”

她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从她专注的眼神中,我又看到了以前的那个她。

“我衷心地祝愿、为你祈祷——让你能找到两情相悦的那个人。”

她话音刚落,犹如回应,整条街的路灯由远至近哗地亮了起来。

晚霞与灯光点亮了她的双眸,带着如梦似幻的绮丽光芒……如初遇她时一样,我感到我的肾上腺素急速飙升。

安娜也被这景象与巧合惊呆了,欣喜万分,好像她的愿望就此实现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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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流水般芜杂的经历在此作告一段落,是为了纪念流逝的青春。

我终于和大多数人一样,被卷入平凡生活的洪流之中。然而,作为一个俗人,在我的心底仍存一丝超凡之意:我把闪亮的年华留在了一个风云激荡的时代里。

那段岁月像梦一样,好像存在,又似乎不再;有时刻骨铭心,有时又虚无缥缈。但这并不重要,如同天空的飞鸟,从不在意是否留下过痕迹,因为,它们的使命是飞翔。

在我生命的荒野里,如果一定要为这段放任自流的时光赋予一个音乐上的定义,我想那一定是布鲁斯(Blues):它光鲜动人,缱绻柔情,但在这些表象之下,却有着无可救药的美丽忧伤。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