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明月山庄(十一)

闻一白被石头论震惊得整个人都蔫了。

闻谖乐得没人在耳边叽叽喳喳,步伐轻盈,丝毫没有一点骗小孩的心理负担。心里盘算着等这边事一完,就找机会赶紧跑,再也不要见到这臭瞎子。

真的烦人!

林间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

阴气正在慢慢散去,半空中的白雾也逐渐变得淡薄,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而就在这时,忽然感觉有水滴在了脸上,闻谖忽的一顿,抬头向上望去。一轮弯弯的月牙儿高挂着,细密的小雨洋洋洒洒落了下来。

笼罩明月山庄两个月之久的昏暗,终于透进了光。

而就在这时,软乎乎的小奶音忽地响起:“娘亲,桂花糕叔叔快看,那边着火了!”

闻谖循声望去,庄子后山的方向有火光亮起,看来是火化开始了,她想起沈千睿悲凉落寞的神情心里有些触动。

只有火化才能杜绝起尸的可能性,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这黑袍也忒不是人了。

用活人炼尸这样阴损法子也想得出来,若不是正好遇上了金鸣寺的一归小师傅,这残魂难以处理……闻谖想到这儿愣住了。

众所周知,人间与幽冥之间的通道如今只剩了条不知在哪儿的裂缝。

残魂大多神智不清或行动不便,无法自行寻至裂缝入幽冥。就算侥幸入了幽冥,转世的机会也缥缈。久而久之,便少有人送残魂了。

闻谖眨了两下眼,猛地转身去寻谢鄞年,问道:“一归小师傅真的能送残魂入幽冥吗?谢鄞年……人呢?”

后边空空荡荡,哪还有人的踪影。

闻谖有些纳闷地皱了皱鼻子,刚才不还在后面嘛,总不能够被鬼叼走了吧,难道因为她没理他生闷气先走了?

他的心眼就指甲盖那么小吧!

本来这事也是他的错啊,谁让他编排自己和白白的关系,活该被她凶一顿,还有那个段越,年纪也不小净爱说闲话。

闻谖哼唧了半天才转了回去。

刚一转身,便瞧见谢鄞年一席白衣执伞踏雨而来,眼见着他走近,那把撑在他头顶的伞落在了她的上方。

“这个还你,适才想起这把匕首落在这儿了,便去取了回来。”谢鄞年的嗓音清清冷冷的,垂下头,“你可是喊我?”

因着个高的缘故,他一低头,便落了半边阴影下来。

阴影里可以看见闻谖长而弯的睫毛抖了两下,她微微抿起唇角,从他手里接过匕首,闷声道:“……谢谢。”

谢鄞年平静的道:“不用。”

说完便又重归寂静,一时又没了人开口说话。

闻谖心想着这人也不算太坏,下次还是不喊他臭瞎子了,刚将匕首放回衣袖里,一截微凉的伞柄就被塞到了她的手里。

谢鄞年淡声道:“伞给你。”

闻谖杏眸微微瞪大,忙道:“不用不用不用,我用了你怎么办?!”

“我有隔水咒。”

“……”

“你大可放心用。”

闻谖推拒的动作一顿,亲眼看着他站到雨幕之中,衣裳却不湿分毫,白得像道光。

居然有这种好东西?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过灼灼,谢鄞年微微偏了下头,目光似是看向她。

语气平淡的开口:“小符咒罢了,神算子没见过吗?”

闻谖一时气极:“……”

这家伙太知道怎么气人了!

专门戳人心窝窝!

如果她在卜卦这一行是天赋异禀,那在符咒这行便是朽木不可雕。

身上仅有的符咒还是三年前老头儿留下来的,今个儿用完也就告罄了。

闻谖绷着脸冷哼了声,别过头,犟道:“不过是隔水咒而已,我就是懒得动手,恰好这把伞称手。”

谢鄞年唇角抿了一下:“哦,恰好顺手。”

闻谖有些恼羞成怒,刚欲发作便瞧见那么圆软的一个小团子趴在驴背上睡着了,安安静静。她动作轻轻地拿了件衣裳盖在他身上遮寒气。

谢鄞年将她轻手轻脚的动作尽收眼底,屈指捏了捏剑穗上的小骰子。

夜色已深。

小孩能陪着他们熬到这时候肯定累坏了。

闻谖没了心思再同他争执,随他吧,爱淋雨就淋雨吧,隔水咒就隔水咒吧,谁还羡慕不成。

累了,毁灭吧。

·

木架台的火势并没有因为蒙蒙细雨而受到半分阻挠,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还可瞧见隐没在其中的人影。

后山仍只有段越一人抱臂站着。

满脸冷肃,活像是谁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不肯还似的,察觉到他们回来的动静,转头觑了眼立刻又转回去。

眼不见为净。

闻谖:“……”

怎么,她脸上是写了讨嫌两个字吗?

谢鄞年问道:“口信可已托人传回去?”

段越这才屈尊降贵的转了过来,冷淡的瞥了眼,‘嗯’了声,又道:“那个小孩呢?”

不理她反倒是问起了白白?

闻谖眼尾微扬,没好气地道:“睡了。”

段越丝毫不意外听到这个回答,他蹙了下眉,道:“你放他一个人,不担心还有尸傀?”

“有劳段道友烦心了,”闻谖眸子微微弯了弯,一字一句道,“与你无关哦。”

“……”

山下庄院。

花驴正绕着棵树撅蹄子打发时间。

屋子里,床铺的被褥里鼓起了一团小小的弧度,浅浅的呼吸声有规律地响着,只露出半个后脑勺。

小纸傀兢兢业业地站在床沿。

一瞬不瞬地盯着睡着的小人,生怕错过了他的一丁点动静,连他翻个身都虎躯一震,惊得跳一丈高。

·

一归的诵经声在第一缕阳光照过来的时候停了下来。

光线镀在他身上仿佛披了件金色的袈裟,闻谖有种错觉,好似在他身上窥见了一丝佛性与神性。

这个错觉在他一开口的瞬间破灭了。

带着稚气的清脆嗓音慢吞吞响起:“劳驾,小僧……腿好像麻了,能否来个人扶小僧一把?”

闻谖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这小师傅也太可爱了吧,哪有僧人打坐能把腿坐麻的啊。

离得最近的沈千睿去扶起了他,一归道了声谢,沈千睿摇摇头,说道:“是我该多谢大师,这一整夜劳烦大师了。”

一归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沈千睿朝他弯腰拱了拱手,便下山去寻了上百个各式各样的盒子来,用手拢着灰小心地装进盒子里,就地一个个埋了进去。

一把火将所有人都变成一抔尘灰,分不清谁与谁,他甚至没能亲口道声别。

沈千睿就给每个人都立了坟,刻了字,磕了头。火化为不得已之举,入土为安是他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这一切闻谖等人都没能插上手。

沈千睿跪在父母坟前,手里握着两块刚刻好的灵牌,他低声道:“我知晓诸位的意图,尸傀一事非同小可,我绝不会乱跑。”

闻谖揉了下眼睛,询问道:“你接下去可有什么打算?”

“若是诸位不嫌弃沈某,我愿与你们一路同行。黑袍害我明月山庄几百口人惨死,这个仇我必须要报。”

沈千睿低着头,只露出一截苍白削瘦的下颚。

“……”闻谖偏过头瞥了眼谢鄞年,又觑了觑面无表情的段越,在心里啧了声,她才不要跟他们一路呢。

脑袋被驴踢了才和俩阎王走一起。

谢鄞年垂下头看着她,目光似乎透过白绫落在了她脸上,像是料到了她要说什么,提前开口道:“可以。”

“?”闻谖气笑了:“凭什么听你的啊?”

谢鄞年:“你打不过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