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父亲

父亲是个正经的维修工人。

记忆中他总背个棕黑色的布制维修包走街串巷,虽然我与他不甚亲热,但他待我十分温柔。

若我因成绩之事被母亲责罚,他总会用他粗糙的大拇指擦干我脸上的泪水,对我说:“不好好学习以后会吃亏的,像爸爸一样每天努力干活,还会被人瞧不起。”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见他要离去,我急忙问:“你去哪?”他用手抚顺我的齐耳短发,笑着说,“爸爸去挣钱,以后供你读大学!”

他不甚计较个人得失,懂得忍让。当他还是别人店里的员工时,一次他去给顾客处理空调问题。那顾客五大三粗,脱口就骂,要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检查几次都发现空调没有问题,一遍遍的解释,一次次的忍耐,历时几刻钟。最后发现,根源是空调排水管漏水。处理好问题,顾客才住了脏口。

都说顾客是上帝,不论如何职员必须担待。要我说,那么兢兢业业没有身份地位的人就活该被训被骂被瞧不起吗?生而为人,却不能怪人,只能怪这世道不公,落到个哀叹独怜的下场。他被生活训斥的没半点脾气,可彼时他正当青春年少,本该是个风华正茂的年纪。

父亲小的时候家里穷,有时饭都吃不上,更别谈电视这种奢侈物了。村里王书记家里有个黑白电视,在那时候这可是个稀罕物。他有时会在放学回家时偷个闲,跑到王书记家门外的窗户下偷偷看。可可可可可是,王书记家的女人全然不知情,一如既往地把刷锅水泼到了窗外。于是……就……爸爸被淋成了落汤鸡,但他丝毫没有怪她的意思,这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是偷偷地看,就只能隐埋心底。整理好头发穿戴,再想一个能搪塞过去不让奶奶担心的说辞。

父亲还有憨厚可爱的一面。大概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奶奶拿着五块钱让他去买大白菜。他开开心心的去了,回来的时候背着一大袋白菜。那时候的五块钱可值钱了,隔壁五伯(爸爸的五哥)也拿五块钱去买白菜,回来的时候拉了满满一架车。可想而知,爸爸在晚霞未落之时挨了顿骂。红霞虽美,难敌伤情啊!一气之下,他揭开了墙壁里的一块青瓦,拿出了用塑料薄膜包裹着的钱币,那是他好多次没吃早饭省下的一个又一个硬币。他哭红着眼,抹了把鼻涕,对奶奶说:“给你的钱,我不要了!”然后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离开了。

那时的苹果可珍贵了,奶奶给他们三个小孩各买一个苹果。禁不住红彤彤的香甜诱惑,大姑吃了,爸爸也吃了。叔叔没舍得吃,就一直放在桌子上。一天他干活回来,发现自己的苹果被咬了一口,气呼呼的去找爸爸,认定就是他吃的。爸爸说,“你怎么知道是我吃的?”

叔叔说,把嘴张开!说着把苹果举起来比着爸爸的牙齿,“看,就是你啃的牙印子!”爸爸只能无奈地笑了笑,任由叔叔摆布。

其实吧,少年时的爸爸还是蛮厉害的。首先外貌就不多说了,据奶奶的描述,他像个清秀姑娘,那生的叫个俊啊!白皙的肤泽,俊俏的眉眼,分明的棱角……若非家里穷,那时的姑娘家家都要排队想嫁与他呢!现在天天在辛辣的日头下作业,却是可以与非洲人相媲美了。说着说着,奶奶叹了口气“你爸为了你们几个可是吃了不少苦,他天天干活累,你回家后多干些家务活儿,少惹他生气……以前他生的多么白俊啊!”

啊一不小心又说多了哈!爸爸十三四岁时就可以拿着用大针烧弯的鱼钩和竹竿钩鱼了。他在七伯家门口的河旁钩鱼,足足钩了一满桶,这可以让家里人吃上一顿丰美难得的鱼肉。而一旁的七伯半天也没钩到一条鱼。七伯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对爸爸说,“就怪你,把我的鱼都钓走了!这是我家门口的河,你不能钓!”爸爸当然不会妥协,“这是大家的河,凭什么我不能钓?”言语不合,他们便打作了一团。七伯虽是哥哥,但爸爸完胜。走之前,他一手拿着鱼杆,一手拎着装满鱼的桶,望着一旁倒地的七伯,不屑的神情仿佛在说:“你怎么敢的?!”他走在田间的小道上,他走在落日的余晖中。

之后呢,他装修了无数次空调。但炎炎夏日,他总是把那个风很小的风扇打开,躺在炎热的床炉上,在热息中沉睡。

可有时候吧,他也会生气。他会像变了一个人,对我们厉语相向,那感觉就是最爱你最熟悉的人变得陌生!你会赌气,你会委屈,可最多的还是他一人独自承受,偷偷叹气。

了解他好多往事后,我一直都想不通的是,他那么任性不羁的少年,是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温和大度的人?其实我都知道,在脑海深处,隐约中我看见了他受的折磨吃的苦。同学的嘲笑,老师的漠不关心,老板的不通人情,一碗五毛钱都不舍得吃的面,吃得很香却馊掉的包子……生活磨掉了他的尖锐,却让他笑迎这个世界。我不愿面对,摆在我面前的真实。因为他曾经,也是一个骄傲不服输的少年啊!

仅以此篇,写下现在我那满脸褶子的父亲,那个承受着生活的重压,依然爱我们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