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忆(下)

从回收站出来,曹菲有些慌,有点懵,慌的是明天能不能去学校,懵的是她又忘记问那个糖是什么糖了。

到家之后,曹菲如坐针毡。

“我们明天还捡废品吗?”她怯怯地问。

她不敢问我明天能去上学吗?而是问明天还去捡废品吗?有了这次经历,她恨不得立马坐进教室里好好学习,把之前拉下的功课全部补上来,等到将来,做一个有能力挣很多钱的人,来报答妈妈。

“捡啊!”

“可是妈妈,我不想捡了,”曹菲羞红着脸,把头低的佷低,用极小的声音念叨,“我想去上学。”

“好啊!”刘晓玲笑着回答,声音清脆,掷地有声。

她知道,女儿已经悟到了,平时她说一千遍‘你只有好好学习,将来才有出息’的话,女儿此刻真正悟到了。

“妈妈,叔叔很有钱吗?”曹菲问。

刘晓玲惊讶,“怎么这么问?”

“就是,我不反对你和叔叔了,但是,你得等等,我是说,等我长大了,你们才能住在一起,现在,你能不能和我约法三章,我在家的时候,不要让叔叔来咱家。”

“呵呵,你别瞎担心了,只管好好学习,清明节之前,你叔叔就已经去南方了。”

“哦!”她晃了晃神,如果是之前肯定早就欢呼雀跃了,可现在,曹菲却高兴不起来,甚至有点委屈,“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反对,叔叔不要你了?”

刘晓玲笑,“没有啦,这里挣不到大钱,叔叔去那边挣得多,本来年前就要过去呢,已经耽搁很久了。”

“哦!”她喃喃地应了声,心里犯有一丝还好的庆幸,还好叔叔没有因为自己,而不要妈妈。

从此,曹菲上课变得极其认真,下课也不跟同学天南海北的乱聊,坐在教室里要么闭目养神要么复习知识。不再注重明星八卦,而是研究提高学习成绩的方法,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也成了她捡废品体验生活的必经之路。

因为男孩,她学到了废品也有贵贱,不得不感叹人如社会社会如人,瞎猫烂耗子都有三六九等之分。

云和水相会,雨下的重情重义。

人和人,命里有缘时终将再会。

因为周末是服务业最繁忙的时候,饭店不允许休假,所以刘晓玲一星期只有周内的一天假。每到周末,她把吃的用的东西都给曹菲安顿好,交代别乱跑之类的一大堆叮嘱,才去饭店上班。

如果是往常,曹菲肯定和小伙伴们疯玩一天,但自从体验过生活辛苦后,她学乖了,要么在家学习,要么看书。而这天,她准备在周围就近捡捡瓶子,然后连同放学路上捡的,一起去卖掉。

到了下午,她整理好所有废品装进蛇皮袋里,然后用胶布把袋子固定在滑板车上,轻车熟路地往回收站走去。

因为距离不远,很快,她便到了。

远远地,曹菲瞥见回收站的房子旁,竟然有一树繁花,因为上次来时是夜晚,所以并没有发现。

曹菲最喜欢灿烂的粉红,心里兴奋,拉起滑板屁颠屁颠地跑到花树下,果然是樱花。

四月,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团团锦簇,与垃圾站内的颓然景象,有着云泥之别,一边浑浊,一边绚烂。

她望着樱花出了神,伸手准备折一枝下来。

‘啪’的一声,她的手被打了回去。

“你不知道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吗?”

哦?这声音……

呵,又是他。

曹菲眼皮掀动,疑惑不解问:“怎么哪里有垃圾哪里就有你呀,次次来次次碰,难道你是垃圾大王吗?”

男孩沉默,他刚才一直都坐在这里看书,是她眼拙,没有看见树后面的自己而已。

“再说了,你说的那是莲花,我折的这是樱花,难道你没学过‘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吗?”她一边眉飞色舞地说出自己刚学到的诗,一边继续折下一枝花来。

男孩拿起书,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那你岂不是也没读过‘花开君勿折,花谢君勿扫,扫花伤花心,折花畏花嫐’?”

“什么什么什么?”曹菲听得糊涂,刚才那句诗,是她侥幸刚学到的一首,怎么地,他连这都能给她回击过来?

“不懂了吧?小白痴!”男孩仰头看花,语气里似乎泛着点调皮。

他对女生,不,应该说是对人,对任何人的态度,历来是不感冒的,眼神永远冰冷,神情永远无视。但是对她,男孩想,自己似乎变的有点不一样。这份异样,首先是他内心深处感受到的那份欢愉不一样,这感触真真切切,是开心无疑,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好像从懂事记事起,他就是不开心的。

从小,他的父母,仿佛是永远要对他板着比僵尸还僵硬的脸,一直到死都不会变,即使他的学习成绩甩第二名很多分,即使他乖的无可厚非,他们都没有因他笑过,为他骄傲过!永远!永远!他们不是不会笑,他们会笑,会对着妹妹对着来卖废品的每一个人笑,就是不会对着他笑,哪怕妹妹的学习成绩烂到家,哪怕来卖废品的人都是陌生人。

好在,他逼着自己习惯了,习惯了不在意之后,他的痛苦纠结便不怎么扭曲了,虽然不再难受,可也不曾开心,从不曾!

最近他变了,莫名就会觉得开心,因为,遇见了眼前这个女孩。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次次都让他忍不住回想,又因为回想到的细节忍不住嘴角微扬。

“你才是大白痴,蛋白质,笨蛋白痴神经质。”曹菲不服气道。

“那你不白痴,你来接一个?”他笑,本来无表情的脸因为此刻的笑,变得灿烂起来。

看着他笑,曹菲竟有些失神,男孩不笑不知道,一笑才发现,他长的,挺英俊灿烂的嘛!

“接一个来听听。”男孩兴致满满,一副要对诗的姿态。

“你说的是君勿折,我又不是君子,我是淑女,懂不懂,窈窕淑女,君子……”曹菲本打算继续说,看男孩瞧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便住了口,感觉肯定哪里出错了。

“君子?”男孩极具兴趣地盯着。

“君子好……”她低头思索,君子好逑呀,怎么了,这诗是自己背的最熟悉的一首诗了,绝对不会有错,那他为什么那样看自己呀?怔楞片刻后,她猛然醒悟,自己差点说出口的君子好逑,是求的窈窕淑女,如果她是窈窕淑女?呸呸呸,什么狗屁的君子好逑,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男孩笑开了,满面春风,曹菲却抓狂慌得一批。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问。

“关你屁事!”曹菲回答的满不在乎。

“你叫‘关你屁事’?”

“你才叫关你屁事呢!”

“我不叫关你屁事,我叫,我叫乔木,现在,可以说你叫什么了吧?”男孩犹豫、踌躇、迟疑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后,既紧张,又有一丝后悔,因为,他并不叫乔木,樱花是乔木,乔木,是方才,他刚给自己起的名字。

樱花的花语是生命,幸福一生一世永不放弃,这棵樱花是他小时候种的,因为向往灿烂,因为怕自己放弃活的希望。

他叫张争光,这家废品回收站,是他父母开的。他总是想,他们给他起这名字的时候,一定是想让他给家里争光,所以他废寝忘食的学习,用成绩证明自己有多争光,可在他们眼里,看待他依旧不如他们回收到的垃圾,所以,他仿徨了,真切地感受到生活的绝望。

这种绝望,一开始只是小时候的茫然,后来上了小学,感觉到了无望,无望久了,便成了绝望。

幸得上天眷恋,让他认识了她。

“叫什么名字吗?”张争光问的执着。

“关你屁事!”曹菲顺嘴反驳,内心却一片温热,乔木,真是好听的名字。

“当然关我事了,你以后,不用再来这里卖废品了!”

“为什么?”

“因为这个回收站要搬到西市去了。”张争光看了看回收站,又抬头看了眼樱花,折下一枝更繁密的来,递上去,“送给你,你说的对,花开堪折直须折。”

“哦!”曹菲默默地接过花,莫名竟感觉有点遗憾,她的眼睛注视着樱花,手却开始摘起了花瓣,有点麻木,有点不舍,“那,你以后也不来这里卖废品了?”

“嗯,不来了,你上几年级?”

“五年级。”她不再反驳,乖乖地回答,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问呀,再问一次我叫什么呀,我这次一定回答你!

“呵,我也上五年级,那我们会同一年上高中呢,你有笔名吗?我到时给你写信。”

“有。”不知为何,她莫名感觉一丝不快,心想真是的,干嘛又突然问起笔名,害得我都不好意思去回答我的大名,再说,我哪里有什么笔名。

“笔名叫?”

“叫,叫小知了。”曹菲道,她人生记忆中最甜蜜的一天,是在乡下老家,和爸爸妈妈一起抓知了。

“原来是只知了,”张争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好看一笑,“怪不得一见你耳朵就有嗡嗡嗡的声音,好不聒噪。”

“你不喜欢聒噪?”腾地,曹菲的眼底升起一抹黯淡,她的确很聒噪,走到哪说到哪,朋友们给她起的外号是‘话匣子’,她是聒噪,但不喜欢被眼前的人说聒噪,话问出口后她后悔了,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感觉到不开心。

“没有,如果聒噪我的是你这只知了,我勉强一下,还是挺喜欢的。”有那么一刻,张争光希望时间就此停住,那他心底的这份愉悦,便会永远驻留。

“喔。”阴晴不定,鬼知道曹菲一会不开心一会又开心的此刻,是中了什么邪。

张争光见她手上的花已经被摘的零零散散,只剩花骨朵了,于是重新摘下一枝来,却拿在手上,迟迟没有递过来。

一刹那的对视,曹菲低下头,张争光安静地看着,情绪微动。

傍晚之所以有晚霞,是因为云层盖住了西下的太阳,折射出了光芒。张争光之所以紧张,是因为他突然有一种渴望,希望拥有眼前这个能带给他色彩的人。

他的生活一向黑白无奇,枯燥乏味,生不知生为何,活不知活为何,但他不想死,因为他要等一个奇迹。张争光很早懂事,猜测父母为何讨厌自己后他得出结论,他们不是他的亲生父母,所以他在等,等真相,也等自己长大。

现在,因为她的出现,他黑漆漆的人生里似乎多了活力,开始有了色彩!

“你以后,要不要嫁给我?”

什么?正值11岁的曹菲惊愕地张大了口,怀疑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她记得小时候和邻居哥哥们玩过家家,也记得自己嘲笑男孩子们给她写的情书内容土得掉渣,可那些都是不能当真的童言无忌,这男孩,她上下打量,怎么感觉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哦……

“玩笑开过了哈!”她打趣,却不敢再看他的目光。

“记得一定要好好学习哟,不然,你就收不到我的信了。”

“为什么?”她晃神。

“因为我可是非常聪明的喔,你要是不聪明,肯定就收不到咯!”男孩的眼睛波光潋滟,充满了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