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罗棋布草木,鳞次栉比人家。郢州北州江畔的半山腰上,二层小楼的城镇正在俯瞰江水滔滔。深山的野兽对这里敬而远之,因为这座城镇融合了五行八卦和机关阵法,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杀气。
百姓都按照每户的人头数分到了一定面积的房子,还领了一直到明年春天吃的口粮。
傍晚,香寒收拾着屋子。她家也按照人头数分到了一层是东西屋两间还带了灶屋的房子,二层是书房和杂物间。她家与别人家不同,那就是公主特意让人给做好了书架书桌和三个衣柜。此时,她正把拼死抢救出来的那些书籍往书架上摆,双胞胎则是在一楼的客厅内玩着七巧板。
扣门声响起,妹妹卢心以为是大哥哥下学回来了,倒腾着小短腿跑去开门,嘴里还奶声奶气地叫着,“哥哥,我来了,你等等。”
楼上的香寒听见动静边往一楼走边问,“是谁呀?”
卢心打开门愣住了,喃喃,“怎么不是哥哥?”
卢安转转大眼珠,迈着小短腿走到门前,拉起卢心的手,“妹妹咱们进内屋玩。”
香寒往门口看去,笑着打招呼,“是王大哥啊,有啥事儿?”
隔壁的老王不客气地进屋,把手上提着的一篮子鱼放到地上,向前走了两步,低下头,脸微红,酝酿了半天,鼓足勇气猛地抬头抓住香寒的手,“香寒,我家现在就剩下我一人,你家他大伯也遭了难,我早就喜欢你,要不你就跟了我吧,以后我都听你的。”
卢俊推门就撞见两人拉着手的这一幕。
香寒赶紧挣脱开老王的手,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又羞又恼,“王大哥,你咋能这样呢?我没那心思,你趁早死了心,别再来我家打扰我跟孩子们的生活。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卢俊像是一头小兽,抡起小拳头就往老王身上招呼。香寒拦都没拦住。卢俊气啊,他现在就剩下婶婶和弟弟妹妹了,这人竟然想抢自己的亲人,他不准。
香寒连拉带拽终于把两人分开,她将老王推出门,连带那篮子鱼也丢了出去。
关上门那一刻,卢俊放声大哭。寒香也蹲到地上哭,卢心和卢安闻声跑来也不知所措地哭。
香寒擦擦眼泪,揽住三个孩子,哽咽着道,“卢俊,放心,婶婶不会离开你的,婶婶还等着你高中状元带着我跟你弟弟妹妹进京呢。婶婶这辈子生是卢家的人死是卢家的鬼,婶婶还要看着你娶妻生子,看着你弟弟长大成人也为卢家光宗耀祖呢。”
卢俊抬起红红的眼睛看着香寒,“婶婶,我明日去找公主要一把刀给你防身,要是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打他。”
香寒带着泪笑了,“不用。你小叔叔的剑还在。等着婶婶养好身体,婶婶教你们习武。”
卢俊抹了一把脸,“好。那婶婶,你就别跟着那些人进山干活了,你在家好好养着早点好起来,再说你还要照看弟弟妹妹,我出去赚钱。”
香寒欣慰地捏捏卢俊的脸,“不用。婶婶有钱。婶婶当年嫁给你小叔叔是带了很多嫁妆的,你小叔叔的抚恤银子也还有,足够咱们一家花用。”
卢俊不信,“那够花多久?”
香寒趴在卢俊的耳朵上小声说,“足够花到你们都成家。”
卢俊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寒香,“真的?”
香寒一手一个抱起坐在地上的双胞胎,“真的。别告诉任何人。我当初没说就是担心我这孤儿寡母的带着钱会招上祸事。现在我不怕了,你也长大了,懂事了,经过祁大人的亲自诊治我的身体也在渐渐恢复,我有能力自保,我们还有公主撑腰,你说,咱们怕什么。你就安心读书,婶婶等着你金榜题名。”
秋已尽,寒风带来了冬日的凉。
百姓们并没有躲在自家新房的热炕头上,而是跟着妘念一起早出晚归,抢收着山里的猕猴桃和柿子,军中的将士也一起帮忙,终于在水面结冰前完成了收成。
百姓们忙碌完最后一日的工作,都从山上下来,带着笑各回各家。
镇子边上的胡家人是五味杂陈。这胡家就是妘念冒死救下来的那猎户一家。
胡家老太太坐在炕上骂儿子,“你个蠢货,连个镇子都走不出,要你有啥用。”
儿媳自从跟着公主接受了新思想,不再怕婆婆,不再低声下气,她直接怼道,“娘,您聪明,您自己去啊?为了埋在废墟下面的一吊钱,您都作了几个月了。您知不知道,那里现在很危险?或许还会有野兽出没,万一夫君真的碰上危险咋办?”
老太太哪受过儿媳顶撞,一听更来气了,捶着炕道,“你个不孝的,儿子,休了她。”
孙子也生气,“奶,你能不能消停儿过日子,现在咱家要吃有吃要穿有穿,还住着大房子,等明年做了水产生意日子会更好,咱家不差那一吊钱,您非得要我爹冒险去取那一吊钱,真万一出了事咋办。况且,这里被公主设下了保护阵法,镇长带着是出不去镇子的。”
老太太哭着指着儿子,“瞅瞅你婆娘是怎么撺掇你儿子对他奶的,这种不孝之人,你还不赶紧休了,咱家现在日子好了,我就不信还找不到比这个恶妇好的。”
男人冷笑着看着自家娘,“娘,您知道您的能力有多大吗?您靠一己之力,作得整个镇子都知道了咱们胡家。现在,咱家就是反面教材,若不是俺婆娘去山上干活时结交了几个妇人,咱家早被孤立了,柳知州都放下话了,说现在日子平顺了,咱家再敢像之前那般扰乱治安,他就把咱们全都抓紧大牢,还点名了,尤其是您,他说他要惩治一个典型,这事儿娴王也赞同,都是因为救咱们二公主当时受了很重的伤,娴王已经把咱家记恨上了,您若是想继续好好过日子就别再提回去找钱的事,而且还要安安分分的,否则,咱家就等着被抓吧,我告诉您,把您抓进去,全镇的人都会觉得大快人心。”
男人说完,拉着媳妇和儿子回了西屋,留老太太自己在东屋静静。
这边吵完,邻居张家的男人便开始教训媳妇,“我告诉你,你再什么都不干,我就休了你。当初你刚生完娃,咱们又遭了灾,娘体谅你让你做了六个月的月子,天天侍候你和孩子,你是除了给孩子喂奶啥都不干,现在都一年了,新家也住进来了,你身体养的比我都壮,你还指使娘给你洗衣服做饭,今天娘都把饭摆好了,你就直接上炕一坐,还让娘给你去拿筷子,咋地,就因为你生了个儿子,我家得把你供起来侍候呗。你看看别人家,那家婆娘不是天天跟着队伍山上干活的,就连公主都每日上山给我们做示范指导我们识别和采摘野果野山菌,你这日子过得比公主都娇贵。娘都五十多了,按理说是你应该给娘洗衣做饭。你自己回屋好好反省,想不明白就别吃饭,明天再想不明白,我就给你休书,你就爱去哪去哪,我家养不起你这个祖宗。我告诉你,能给我生儿子的女人不止你一个。”
男人骂完,女人坐在地上哭喊,“我不活了,我九死一生给你家生了个男娃,我容易吗。你们还骂我,还不准我吃饭,还要休我。我不活了。”
男人直接把碗摔在女人身边,气得脖子都红了,“你还有脸哭,谁家女人像你似的。你去问问,哪家在家带娃的女人不是每天都跟着公主学习烹饪和绣工,就你天天在家躺着,娘在外面干了一天活儿,回来还得给你做饭,还得做家务。你这种人,不该休你?”
隔壁邻居家的男人出门上茅房听见了墙那边的吵嚷声,进屋就跟老子和娘学了起来,“这些人啊,脑子都有坑,公主帮着咱们过上的好日子都不懂珍惜,贪心不足蛇吞象,就是个农户整天想着当老夫人和阔太太呢,迟早得把好不容易得来的好日子给作没喽。就该让他们继续为了一吊钱自己去上山下海的拼命,像从前那般一年到头儿还食不果腹的,他们就消停了。”
媳妇和娘正在做新棉被。媳妇听完放下针线,“我去劝劝。”
老太太赶紧伸手拉住,“你可别瞎好心。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儿呢,你就是个邻居,万一哪句话说岔了别平白惹上一身骚。”
老爷子也说,“是啊,别人家的闲事儿不好管。你俩快些做被子。今晚咱们就简单地吃一口,吃火锅,我跟儿子去洗菜,等下你们忙完了去调蘸料。不行,儿媳,你去调蘸料,当初公主教的那些人里顶数你学的好,你调的好吃。”
男人说,“行,那我去和面,一会儿我做拉面。”
老太太拿起针线递给儿媳,“给,你手巧,绣花好看,那个被套上你少绣点花儿点缀点缀。不用太麻烦,我也没太多讲究,今日天有些晚了,不要累着眼睛,就先给我绣几个红点也行,喜庆喜庆。”
儿媳笑着接过针线,“好。那今日我就先绣几处红点点缀,明日白天我再给您绣上几朵大红花。现在宝子也满月了,白日吃了就睡,我在家也没啥事。明日晚上想吃啥不?”
老太太笑得一脸褶子,“好。明日做个鲫鱼汤吧,我明早出门前把鱼收拾好,要是晚饭时宝子省事儿,你就给咱们再烙点饼,要是孩子醒着不让,你就别做了,等我们回来下点面条就行。等明日我去南州卖完咱家最后一筐冻柿子给你买点猪蹄子回来,后日给你炖黄豆猪脚。记着啊,洗菜什么的都用温水,你不能碰凉水哦,还有,白日也别久坐,我那些绣活也不着急,你万一给我坐下什么毛病,那可得心疼死我。”
妘念给学院五年级的孩子们留了一个额外的课业,那就是跟村里乡亲们传授猕猴桃的扦插嫁接和养护之法。
“孩子们,记住了,一定把这个果园养护的手册念给你们的父母和邻居听。告诉他们,我明年春天会派人来带着他们一起开荒种田。”
妘念又来到卢俊的家,把一本册子交给香寒,“这里是茶园的管理知识。采茶是精细活,还是要女子来管理我才放心。这个冬天你好好研究这本册子,明年春天,我会派人来带着你一起建设茶园。”
卢俊家的大门突然被人撞开,在东屋炕上一起聆听教诲的卢俊跳下地开门出去查看。
妘念用眼神儿示意身边的冷梅也跟过去看看。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卢俊激动的声音,“婶婶,婶婶,快来,爹回来了。”
香寒坐在炕边像傻了一般,不知所措,只是不停地流泪。
妘念下地,挑起门帘刚想出去,冷梅已经和一个中年男人一起架着一个重伤虚弱的人走了进来。
中年男人是卢俊家的邻居张叔。
他们架着的人虚弱的连头都抬不起来,但是,应该就是卢院长无疑。
张叔和冷梅一起将人放到炕上躺好。
香寒终于反应过来,去找被子给卢院长盖好。
卢俊给张叔端来一杯热水,“张伯伯,谢谢你,先喝口水,坐下歇歇。”
张叔应该是跟卢院长有些交情,他也没客气,坐在地上的小圆桌边将一杯水一饮而尽,然后擦擦嘴开始讲述今日的经历。
“哎,累死我了。幸好我今日去打渔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你们不知道,这一眼可把我吓坏了。你们猜我看见了啥?我就见那悬崖绝壁之上有一个人影正在慢慢地向下移动。后来呀,他爬到一半的时候,好像是没了力气,差点直接掉下来。当时可把我吓坏了。幸好他有毅力,坚持到了最后,到离地面还剩一米距离的时候,他应该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我见状就赶紧上前把人接住了。这一看,我大喜过望,这卢院长还真是属猫的,有九条命。”
最后,他又朝着妘念颔首,加了一句,“公主,您别见笑,我们都是粗人,不太懂你们那些规矩,若是我哪里有错处,您尽管说,我一定改正。”
妘念摇头,“没事儿。张叔,我也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贵族,我是自小长在外面的,就喜欢你们这种朴实好爽的性子。这点不是之前在工地上就跟你们说过么,你们在我面前不用太拘谨。”
香寒带着三个孩子过来,直接跪在张叔面前,“孩子们,快给你们张伯伯磕头,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张叔一蹦三尺高,“唉呀妈呀,可是不得,我就是恰巧路过把人捡回来而已,是卢院长自己命大,你们快别这样。我还有事,先回家了,你们快去照看卢院长,若是有事再叫我。”
说完,张叔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妘念对冷梅说,“去,把祁大人请来,让他给卢院长看看,再带些补药过来。”
冷梅出去的时候差点被折返回来的张叔撞到。
门口的张叔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要赶紧告诉公主。”
冷梅淡淡地对张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无事,张叔,你先请进。”
张叔挠挠头,“公主身边的人就是教养好。”
冷梅没再回应,而是直接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张叔走到妘念身边小声说,“公主,我在江上打渔时发现了异常,在江对岸有好多大凉的官兵在打架。”
妘念微微皱眉,问道,“自己打自己?是不是大凉那边在练兵?”
张叔摇头,“不像。我看见了他们杀人,我连渔网都没收就赶紧跑回来了。”
妘念起身,她不能打扰一家团聚,更要赶紧查看军情,她从袖袋中拿出一本书给卢俊,“这是讲解生鲜养殖和销售管理的书,等你父亲醒了,替我交给他,请他代为教授给村民们。”
卢俊起身,双手接过,“好,请公主放心,我一定好好完成你交代的事情。”
妘念刚走,小大人卢俊就扑到卢院长身边泣不成声,孩子脆弱的心终于不再假装坚强,他边哭边埋怨道,“爹,你咋才回来,你知不知,若不是公主来了我们一家早被饿死了,你知不知,你不在的时候有人欺负我,还有人欺负婶婶,你知不知,我们都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