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安和巨猿族长带领着百十来号弟兄举着火把,红艳艳一片。
队伍很快冲到了直道登山口前。
熊安曾和宋呈走过一次直道,这直道紧贴山体开凿,从下往上去,道路最短处一米一拐,路面最窄处不足半米。
步行只需三两小时就能登顶的直道,代价凶险。
熊安背对登山口面向弟兄们说道:“冲此道,往前大概路程二千米,海拔八百米处,有一大平台,老贱奴们大有可能在其处埋伏,我们带好盾牌,做最后整理,恶仗就在眼前。”
编队一阵窸窸窣窣。
看着整装待发的弟兄们,熊安左手擎起大盾,右手高举起猿族队长袁坤递过来的狼牙棒,大声开口道:“小组间距十米跟上,一路上不管有何等陷阱暗箭,冲至大平台再说!我与老袁开路去也!”
熊安和袁坤冲阶而去,弟兄们杀声震天紧紧跟上。
“给我炸!”朱勇为大喝一声。只见一颗颗土雷在夜空中带着火星从高处呼啸而下。
“好老朱!”熊安高举起大盾牌,“顶好了!”
身后高大熊族们纷纷面向土雷落下方向举起盾牌,多少没来得及爆开的土雷被反推出落入山涧崖下。
又有不少土雷或划过缝隙,或不偏不巧落入他们脚底,炸的部队断断续续破落不堪。
“只管向前!”
熊安怒吼出声!存留部属们顾不得留意翻下山去或倒在道上的战友,一心猛冲,巨猿们则直接攀着两旁峭壁迅速跟上。
“朱勇为!老子这就来取你猪命!”熊安向已肉眼可见的朱勇为咆哮。
“熊崽子!老子就差你这对熊掌下酒!”朱勇为高声回道。
土雷耗尽,破袋而出的黄土接踵而至,流动的山风带着尘沙扑向熊安一众。又是不少巨猿战士失了视野双掌难以交接攀附,栽下山去。
“呀啊!”巨猿队长袁坤看见兄弟们惨状,怒从心起怪叫一声,又是奋力攀上更高处一根枝条。猿族战士更是个个愤怒的“呀呀”怪叫,气势汹汹的紧紧跟上了袁坤。
大平台近在眼前!朱勇为就站台中!袁坤露出两颗巨大的獠牙示威,手足并用首当其冲,身后的族部纷纷大力扔出路上随手抓到的碎石乱木,砸向朱勇为阵地。
看着愈发接近的敌人,朱勇为的族部们沉稳的立在他身后,等着命令。
朱勇为的儿子朱家兴紧立在他身边,面无惧色,低低叫了声:“父亲?”
“杀了他们!”朱勇为提起武器奋力一跃冲向敌人。
“为太祖尽忠!就在此刻!”猛吸了一大口旱烟的瘸腿老者扔下烟袋,沙哑着嗓音高声叫道!
“为太祖尽忠!!!”
一方穷途末路,一方积怒已久。巨猿们矫健灵活,猪妖们力大形巨,随后赶来的熊安一众挥动大棒加入战斗。
只见那瘸腿老者须发皆张,双臂紧缠着一位熊族战士的双腿双双坠下山去。
又一个战士全身燃烧起黑色的火焰,一命换一命的紧紧抱着一位巨猿,巨猿被烧的乱了方向,他的队友也无暇顾及,又是双双坠山。
贴身苦战,大开大合,蛮力之间的对决,乒乒乓乓嗵嗵嗵的厮杀。
朱勇为和他的儿子战战退退,到了最后死守着一处台阶拐角,脚底下台阶中,两方的尸体两相掺杂,不可名状。
父子两背相抵,两位浑身伤痕累累,朱勇为紧握武器喘着粗重气息,怒视着站在阶下同样气喘吁吁的熊安。
朱勇为的儿子朱家兴气力消耗太多,手臂不得不退为本体形态,以蹄为械,随时准备将敌人捣成烂泥。
僵持阶段,双方怒目相对,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粗重的喘息。
突然,夜空被照得宛如置身在射入阳光的浅湖水中,是那团青色的光芒,出现在这片战场上空。
细看,一个面目迥然的少年,从右边袖中放出的几条粗大藤蔓,紧紧地缠着一尊高约三百六十米,直径约三十米的巨柱。
少年携巨柱停在空中,认真地盯着战场上的每一位生物。
嘴角破裂的巨熊大队长熊安,瞪大了双眼愣愣地看着青衣少年,不可置信的表情良久不能复原。
季永铭跃向空中化手为翅,五道羽箭甩出,正中五位狼族勇士心窝。
眼看一队雕妖就要突破过去,季永铭立刻转身化足为爪,在空中划出两道风刃,逼退身后步步紧跟的褐狼战士,扭头招呼妻子:“我妻,来!”
二位现出原形,两阵啼鸣响彻山道。
一声尖脆刺耳只觉周身血液断流停滞,一声如平地闷雷轰隆隆在脑海炸开,只叫余重心难稳。
掠空而去的那队雕妖空中缩紧了身躯,抽搐不止,一个个重心不稳,纷纷直勾勾砸向地面,激起一阵土雾。
看见奏效,夫妻二位大喜,追上前去,就要结果这一队趴伏在地颤抖不止的雕妖。
眼看夫妻二位的锋利羽翼就要割破他们的脖颈,雕妖们抖成一团的身躯下,数十小雕妖和环蛇从他们翅羽下钻出,夫妻二位大惊,慌忙间挥翅抵挡。
哪知数十小雕迅速异常,数位环蛇灵动机巧。完全封锁住夫妻二位闪避行动的所有可能,诸多尖喙利爪毒牙鳞身,紧紧钳缠在夫妻二位身上,即使有几位被闪开,也在空中调整好姿势,猛扑过来。
季永铭的妻子悲鸣不止,二位被撕扯的皮开肉绽,摇摇欲倒。
扛住了鸡鸣的褐狼立刻追上前来,招呼小雕妖们注意避让之际,几支长矛便齐刷刷猛刺向季永铭夫妇。
铛~
褐狼战士们的手腕被震的发麻,他们只感觉手中的长矛,都刺到一种冰冷坚硬的物体之上,发出一声声钝音。
苍白的光芒照亮夜空,一个面容清瘦凶戾的少年停在空中,他冷冷的注视着地面上发生的一切,其身后,是用冰雪托起的一尊巨柱。
巨柱光芒下,再看地面。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数十小雕妖与环蛇族战士,此时已经被冻成了一坨坨的冰雕~恰好形成了一副冰铠甲,为季永铭夫妻挡下了刺来的长矛。
透过晶莹的冰块,季永铭夫妇相拥,季永铭看着天空上的少年心中悲喜交加,小雕妖和环蛇们的撕扯,掏刺中多少次要害,他已记不清了。不过,在这将睡将休之际,他只觉安心无比。
如果他们夫妇在看到这位白衣少年的前一刻就此命绝,想必二位都会死不瞑目。而此刻,他们夫妻二位,终于可以歇歇了。
“王大人,您,想必三位,终究,还是来了……”
清冷的白色光芒中,季永铭痴痴地看着怀中早已没了气息的妻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宋呈率领着阵容庞大的队伍,被困在了这条平缓的太庶大道入口处,从这里往上看去,所有他想要的尽收眼里啊!
太庶殿的瓦片被月光照亮泛着银光,一些白色的布条被山风吹得轻轻撩拨着,还有那个影怎么越看越像陈元!这一切,看的宋呈心里痒痒。
“要是没这不知道哪来的!真是莫名其妙的术该多好!”
早些时候,他的先头小队开路在前,可凡是走过太庶大道的牌楼,再每前进一步,都变得艰难无比,足底下一种无形的力量伴随着每一次抬脚和挥翅,都加大一分把战士们的躯体往地面纠缠扯拽的力度,好多战士被折磨的面容扭曲,狰狞不已。
宋呈无奈,只好下令停止前进,要求前面吃痛的战士们暂且退下来再做打算,可哪知他们转身往回走时又是同样的情况,不少战士承受不住倒在地上,宋呈只得连连叫苦,立时喝令所有战士原地不动。
宋呈环视四周,发觉只有越过牌楼的战士们着了此道,而没有越过牌楼的部下,行动则不受影响。
未感异样的战士们,有的已经尝试着将中招距离不远的战士们解救了回来,被救回的战士们躺在地上连连大口喘气,面目上的表情却舒缓开来。
宋呈抬眼看向这五间六柱十一楼的高大牌楼,只觉根源就在此牌楼之上。
山风送凉,宋呈脸上愁眉不展。
“呈哥,抓到一个活口。”五六位宋呈同族押着一个身着吊唁白服的女子走上前来,诸位七嘴八舌。
“窝在一个山缝里,差点饶过了她。”
一族部抬脚猛踹女子膝关节处,女子吃痛跪下,左右长刀直接架上她脖边。
宋呈手捻下巴回首看向女子,他面容疑惑,像是在和记忆比对,突然,宋呈眼睛一亮:“哦~我认得,钰宝城主的孙女,今丞相徒康的女儿徒茵啊。”
宋呈目光扫过族部,族部随即回到:“报宋将军,搜查数十里内没有漏过一处,只获此一人。”
“陈元和你两小无猜,怎么不见陈元啊?徒茵妹妹?”宋呈从高处缓缓踱步而下,来到女子身前站定。
“宋将军。”女子跪地怯生生叫道。
她细腻的脖上丝丝细汗,娇俏的脸庞上一双明亮的眼睛不敢与直逼而来的宋呈对视,女子盯着地面,又好似盯着脖边的长刀,目光左右游移。一句宋将军说出后,竟开始抽泣起来。
“宋将军,陈元吊颈自尽,我,我想活宋将军!”徒茵啜泣着说完此话,直接软绵绵趴伏跪拜在地,两旁的宋呈同族都被惹得一阵心软,架着的长刀微微收回,留出了缝隙,以免伤到徒茵。
宋呈闻言大喜,情理之中情理之中啊!随军诸位也都听到了,这是陈元他自己“体面”的终结,宋大人的“情面”好交代了,史官那些愣头青那里也好说道了,现在,就该做好“场面”了。
“徒茵妹妹,告诉我!这上下山的机关如何破解!”宋呈激动地扶起徒茵:“放心,明日我做完封山礼,就带你回天宝,你的父亲是宋大人的能臣,宋大人不会亏待你的!”
徒茵轻轻地擦了下眼边泪痕,慢慢说道:“宋将军十二小时内是否与肖克辛近距离接触过?”徒茵转头看向四周:“你的战士们是不是也和肖克辛作战过?”
宋呈一急,背手胡乱走了走:“是!肖克辛等十二位用了隐身法强行潜入我军中一通大闹,好像奔着佛将军而来,不过无妨。”
宋呈右手拿向前,看着徒茵冲她摊开后紧紧一握:“佛将军被宋大人急调往他处,我也将他们全部拿下。”
“这机关是肖……肖克辛所设,这牌楼也是他所建造,他是王聚的弟子,早些年又经常和马盛一起研究……”徒茵盯着宋呈缓缓说道。
“肖克辛以此牌楼为媒,设阵?”宋呈一脸凝重。
徒茵轻轻解下额上的孝带,示意宋呈跟随,一边走向大牌楼之下轻声说道:“肖克辛谈论过你,宋将军,突然地大喜大悲之下,平日里假装做出的知进知退会全抛之脑后,所以针对你,设下的机关法术,名叫两难阵。”
宋呈跟在徒茵身后自言自语:“两难?”
徒茵在大牌楼前站定,轻盈转身看着宋呈及所有战士:“你们感染了肖克辛的心力,虽然肖克辛已死,他的心力两三天后就会消散……”
徒茵倒退着走过大牌楼:“但是,你眼看大功就在眼前,怎知进退?”
徒茵一直倒退,距离大牌楼三四十米之远了,但她却没有丝毫不适,她一直退到方才贸然强冲到很远,才发觉被法阵困住的宋呈部战士跟前,这些战士们已被折磨的气息奄奄了。
徒茵看向脚下虚弱的这些战士说道:“起身自转三周,倒退着出去。”
大牌楼之下的宋呈看的惊诧,又见徒茵脚下的战士们听到希望,迸出了求生的意志,个个闷哼哀嚎着挣扎站起,按徒茵所教之法,随徒茵慢慢向入口处行去,一些战士从绝境中挣扎出来后,旋即虚脱,只得依靠双手将身躯拉向宋呈处。
一众战士随徒茵逃脱出来,个个躺地大口吞吃起空气,伴随着的,是渐渐放松的身躯,旁边候着的战士们也纷纷赶忙上前安抚。
徒茵退出后站定怯怯的看向宋呈,宋呈不由失笑:“徒茵妹妹解了我燃眉之急啊!”
宋呈上前手抚徒茵后背,带着她回头面向所有战士:“诸位可看清楚了?”
众战士高呼:“看清了!”
“来啊,好好安顿了徒小姐,诸位!上山!”
“报!!!”一声高呼引得宋呈和诸战士看向远处,大道转山道口处,一传令员神色慌张急匆匆跑向宋呈:“呈哥,宋大人从天宝传来一级密信!”
宋呈脸上狂喜的神色未退,听见是宋长生来信,也只好整理好表情,一边看向众战士一边指着传令员说道:“放出来公之于众!且看宋大人怎么说!”
传令员一时手足无措,宋呈走近,拍了拍传令员的肩膀,他的目光扫过所有战士,又看向局促的传令员笑道:“放!看佛大将军为我等讨得何种封赏!”
感应员紧闭双目,本应通过双手交互,在他和宋呈之间传递的信息,慢慢显露出实体,一排排白色的光雾符号在空中依次浮现。
感应员咬紧牙关,低下头去,身上灵息翻滚,空中的符号开始被解密:
“呈娃子,那仨弃关,只身似冲你而去。若见勿纠缠。此三关内外不宁,我可稳。部下报近期太庶县一带将月蚀,又报中原魔兽狂躁,于各处聚群似往太庶县方向涌去。势变,盼巍去了龙陵口。呈娃子,见信立刻带兵退伐苏陵,不得有误。勿忧援军。”
在场诸位看的面面相觑,宋呈的笑意僵挂在脸上,这条宋长生的信息,对宋呈来说,一时实在难以理解。
这又是为何?宋大人和陈元的事情,郭王马三位四十多年来,一直未作任何表态,只管镇守各自关口。可现在他们竟不顾自己离开之后,各自守地的身后之事,还不带一兵一卒的极速赶来,又是为何?
“依徒小姐之法上山!敛了陈元尸首再去苏陵不迟!”宋呈恨恨的喊道。
“报!”一位传令兵慌慌张张从山口处跑来,远远地就喊道:“宋将军!宋将军!刁队长……王聚……被拦……”
宋呈满面怒容,他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传令员,不等传令员完整说完,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皓月当空,夜色中丝丝黄沙飞舞,一尊巨柱重重的落在大牌楼之前,激起大量土雾。
一短发黄衣少年坐在巨柱顶端,面目含笑的看着宋呈……
朱勇为防守处。
熊安和袁坤携族部站立在原地,熊安小心翼翼的盯着巨柱之上的马盛,当下他们的威胁,已不是重伤瘫坐的朱勇为父子了。
熊安清楚,如果马盛要动手,是不会给他们这么久的思考时间的。
熊安一时半会,搞不清马盛突然出现在这儿为了什么。
“马大人……属下记得,您一直把宋大人当做亲弟弟看待……”熊安丢下武器,向巨柱之上的马盛行礼。
马盛未作回答,他施法将巨柱底端使力,深深嵌入了山道之中,随后又放出了数根藤蔓,攀附住山体将巨柱固定。
立起的巨柱,将大平台上的朱勇为父子和熊安一众隔开,巨柱的运作,产生一些裂缝,逼得熊安一些战士躲闪不及,又是三五个掉下山去。
熊安不禁拾起武器,面带羞恼的看向巨柱之上的马盛。
“长生如我亲弟弟,陈玉靖,也是我的好大哥啊。”
夜色之下,马盛站在柱顶,他抬头看着虚无夜空,似乎是在回答熊安,又或是在喃喃自语。
“等会就是月蚀了,你们就此趁亮退下山吧。你们上,是肯定上不去了。”马盛负手于后背,闭目养神起来。熊安和袁坤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季永铭防守处。
广道上,一尊巨大的白色冰柱高高立起,堵住了上山通道。
巨柱底端,王聚漠然站立,身后是季永铭夫妇俩的尸体,面前则是百十位磨牙嚯嚯的褐狼和巨雕战士。
“散了,免死。”王聚缓缓开口。
刁湛和何建功站在队首,二位听得此言不禁心头一颤。
他们的任务,是上山。可如今面对横空杀出的王聚,他们着实不敢轻易动作,亦不敢轻易答话。
面前这位王聚的凶残暴虐与喜怒无常,早些年打天下时,还是新兵蛋子的刁湛与何建功就见识过。
这么说吧,就眼下自己这几百军士,王聚一瞬之间只取聚众出头者的性命,全身而退那是不在话下。
可是眼下,北王王聚说出的那四个字,似乎并没有一定要杀了他们的意思……
北王要干什么?
当前情况棘手,刁湛和何建功一语不发,战战兢兢的轻轻转身,摆手示意族部不要轻举妄动。
太庶大道处,郭绍宗挥手使法,使巨柱深深嵌入大牌楼前的地面之上,堵住了上山的去路。
一系列简单粗暴的动作,让宋呈呆立了好一会儿。
眼看太庶大殿就在眼前!先是肖克辛的什么两难阵,又有宋大人“好不及时”的命令,现在,本该在万里之外的东炽关镇守的郭绍宗,就这么带着根巨柱凭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老刁对上了王聚这个杀神!恐怕难逃一死!
那么老熊那边应该面对的马盛,马盛温和,老熊聪明点应该可以全身而退到我处!
面对这一波波突变,宋呈突然急火攻心,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郭绍宗坐在柱顶看的真切:“怎么了,呈娃子?”
“你三位,不带兵士赶来?是瞧不起我等?”宋呈一边用手背擦拭口角鲜血,一边扒开围上来关心的族部们,指着郭绍宗大声咆哮到。
“纵使我宋呈部属今日死上十之八九,也定要将你生擒,纵使我们今日被你等杀光,佛将军!宋大人的兵士必将源源不绝开来此地为我等报仇!终有一日,定要将你三位击毙,这太庶山定是要归宋大人所属!”宋呈喊到最后,声音几近变形。
郭绍宗脸色如常,将双腿放下贴在柱壁,随后屁股顺势往边沿挪了挪。
他弯下腰身,肘拄膝盖,手托两颊,看着底下声嘶力竭的宋呈轻轻说道:“我们今日,只是来赏月。”说完,郭绍宗指了指空中的月亮。
“看,就要月蚀了”
今夜的月明亮无比,像一个巨大的圆盘挂在夜空。丝丝烟云缭绕在其旁侧,三三两两飞魔掠过高空,颇有一番情志。定睛细看,月亮光辉的边缘,一个朦朦胧胧的巨大阴影隐隐浮现。
宋呈瞥了一眼悬挂天际的月亮,无心欣赏:“你等三人是想逆天改命?不过我告诉你郭绍宗,本将山下仍有战士数万,为免四王相残致天下震荡,你三位落得个不忠不孝恶名,请速速让出道路,回尔封地,西王既往不咎!”
“喊打喊杀,这么有干劲!为了你姐姐姐夫?你自己?还是……你那被异族炖了的母亲?”郭绍宗真诚的向宋呈发问。
“郭绍宗我要杀了你!”宋呈怒不可遏,但在郭绍宗的实力碾压下,宋呈只是捏紧了拳头,脸上青筋暴涨,满面通红。
“那些外族异类犯的恶事,大哥虽然当时无法处理,但我大陈最终将那股异类犁庭扫穴绝其苗裔。你的仇恨仍无法平息?”郭绍宗严肃的问道。
宋呈握拳,关节咯咯作响:“只要还有一只外族异类存在,我宋呈就要杀到底!”
“那你现在要杀的是谁?你,是觉得大哥给你报仇晚了?”
“太祖是太祖,我忠的是西王!他太祖的太子,要西王的命!”
“当时让老五把你姐弟俩接去照顾,我总觉得不对……果然,他把你姐娶了,怎么下得去手的……唉,宋呈,你就该送到二哥帐下,北关外杀不尽的外族,可惜了,这么好的人才……”郭绍宗咂巴着嘴巴。
山风轻轻撩拨,凉意阵阵。太庶大道上,一片死寂。
宋呈仰头怒视着郭绍宗,场面静静无言,宋呈似乎是在等郭绍宗的接话。
夜色浓浓,遍布满山的枝叶淅淅索索,山间偶尔传来一两声魔兽的长啸。
平缓的太庶大道入口处,在郭绍宗的巨柱光芒和宋呈部署的火把加持下,周围空间越黑,此处愈发明亮。地面各色影子缓缓游移,渐渐变得模糊。
地面传来了轻微震感。
抬头望明月,一大块黑暗,正在慢慢侵略覆盖着这轮巨大的圆盘,月蚀,开始了。
郭绍宗缓缓起身,站在巨柱顶端环视。
他们兄弟三人分别带着巨柱,扎在了太庶山主峰的三个山脚上,构成了一个三角形的阵势。
此刻远远能看到,王聚和马盛赶去的广道和直道入口处,反映出了直冲向天际的光芒。
郭绍宗不禁心头一暖,他低头看向了巨柱底端,宋呈正在努力平复心境。
郭绍宗一分颤抖,三分不舍,六分洒脱的冲宋呈高喊道:“呈娃子,回去你告诉长生,我五人结拜时所约之事!终究是麻烦他要一人担下啦!”
宋呈不明所以,他看见郭绍宗有所动作,正想带领部属对郭绍宗发动进攻,却又见郭绍宗纵身一跃,跳向更高处的深空后停住。
郭绍宗缓缓挥舞起了双臂,似乎正在凝聚力量准备施法。
宋呈示意部队小心对待郭绍宗的一举一动,此刻,脚下的大地震动越来越明显。
“报!”又是分派别处部队的传令员急报。
宋呈远远大声喝道:“说!”
这传令员未等走近就大声回复道:“宋将军!巡查发来急报!大量魔兽失控发狂,成群结队从各个方向往此地而来!魔类数量庞大,各阵营尽全力扑杀,也无法阻止,这些魔类已涌上广道!大部分魔类正循着道路往太庶大道冲来。”
宋呈脸色沉沉,宋长生的信息中,他本以为不过是这些魔类非正常的迁徙,可如今看来,这些奇形怪状,却和钰龙裔一样有血有肉的生命体,似乎有个什么可怕的东西将这些魔类的共情连接着。
“不可控的因素,吩咐各阵营自保即可。”
宋呈回头昂首看了下跃在高空的郭绍宗,太高了,郭绍宗成了一个小点。
宋呈不知道郭绍宗等三人要做什么,难道他们的计划,是引导这些魔类来冲击自己?
“对了,老刁和老熊,他们那边如何了?”宋呈望向传令员。
传令员低声回道:“两方暂时没有消息送来。”
“好,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宋呈咬着牙,恨恨走向连接三条上山道路的山道上。
“各部属,戒备,我倒要看看这些魔类疯成了何种样子。”宋呈挥手唤出巨鼎说道。
大地此刻如海面一般涌动起来,以主峰为中心,一圈又一圈的能量波浪从山体中汹涌而出,这奇异的能量让太庶大道上一片片的方砖也变得柔软,随着这波浪传递的形态呈曲折状涌动。
地动山摇!
主峰庞大的山体之下,一两道笨重沉闷的声响轰彻夜空,丝丝诡异的银色光线从山体或漏或缺处发散式放射而出,这山体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苏醒。
嘈嘈乱乱有组织无纪律凝成的魔类”大军“积极的回应着这幅异象,它们狂躁不已,密密麻麻如大火燎原一般,正向此处袭来。
强烈的晃动,被逐渐吞没的月亮,眼前数不清的张牙舞爪,行为狂乱的魔兽。
宋呈看得满面愁容,本应顺利拿下的战功……为何,就在这一天,什么破事都让自己碰上?
这些魔兽类,遍布尚大陆,因为和钰家生活习性没有较大冲突,且在某些方面还可以互补,故一直相安无事。
但这些魔兽种类之间,往往上演着残酷的互相吞噬之事:双足吞双足变四足,百翅噬百翅成千翅,可一旦附件繁多便身材庞大臃肿,于是又被其余弱小围攻分食……如此循环往复,从钰家记史之初,便有此类记载。
可眼下,宋呈只是心神憔悴,眼前这些魔兽此时也不知为何,碰面竟不再互相厮杀,却是拧成一股绳来要和自己抢这座太庶山!
圆月已被完全侵覆,大地隆隆作响,山体剧烈晃动,眼前无数魔兽张牙舞爪飞奔而来,看这架势,这山上不光有自己的战功,能吸引如此多的魔兽,这山上还藏着某种极不寻常的东西。
山体感受到了无数自己召唤而来的魔兽气息,掀起了更加剧烈的能量波浪。无数魔兽忠诚的回应着山体,个个扭动腾挪着自己臃肿怪异的躯体赶来,许多飞行的魔兽更是迫不及待甩开大队,呼啸着向山体冲去。而立地飞奔的魔兽大军,此刻距离宋呈及其部属也不过数十米远了。
宋呈将他的巨鼎挡在部队之前,巨鼎则完全覆盖了山道的宽度,正好作为屏障。
只要顶住潮水般涌来的魔兽冲击后,便可以带领部队发起反击。
宋呈看向左右,只见身前身后的部属们个个脸上挂着惊愕惶恐的表情,真是可恶,熊安袁坤不在,指望在场哪个,可以和这些皮糙肉厚还横冲直撞的魔兽硬刚?
大地疯狂颠簸,躲在巨鼎之后的宋呈及一众部属,感觉此刻就像乘船身处狂风暴雨之际的海面之上,上下翻飞。
太庶山主峰在这一波又一波的能量发散中,整个庞大敦厚的山体竟开始膨胀,膨胀产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裂缝,在这每条裂缝中,都迸出刺眼的银色光线,山体上大小不一的碎石废枝唰唰唰胡乱滚落,恐怖沉闷的声响越来越急促频繁……
此等异象看的宋呈张口结舌,即使自己有心反击,可一旦御使巨鼎,躲在其下的一众部属个个难逃被掀翻撞飞的命运,纵使能速战速决,但听这连绵不绝声势滔天的步伐,谁知还会涌上多少的魔兽。
罢了罢了,权且躲在这巨鼎之后,见机行事吧。
汹涌而来的魔兽大军并没有因为剧烈的颠簸感到不适,相反显得十分兴奋和急切!
它们纷纷或跃过挡在面前的巨鼎,或绕过巨鼎从旁边木植杂草中穿过,它们气势汹涌势不可挡!它们嘶吼嚎叫着冲向牌楼巨柱。
郭绍宗巨柱的黄色光芒下,魔兽们的周身也开始泛出诡异的银色光辉,它们的躯体止不住的抖动起来,这种频率的战栗并不是因为大地的颠簸缘故,更像是它们深埋在诡异躯体中,且钰家人对其一无所知的魔兽灵魂,自内而外发出的悸动。
肖克辛的阵若是对它们有用该多好,宋呈无可奈何的看着眼前种种。
“诶!”宋呈忽然昂起头来看向深空:“郭绍宗到底在干啥?”
夜空中无限黑寂深邃,又因巨柱和山体发出大量的光芒干扰视线,宋呈只能凭借听觉和大概的视觉分辨出:一头又一头的飞行魔兽从刚才郭绍宗跃至的高空处呼啸而过,宋呈极力稳住随着大地波动颤抖不停的身体,睁大了双目在高深莫测的夜空中仔细搜寻。
咔咔,咚!……
山体的剧变突然被拉下了闸,剧烈的震颤猛地加重了一下后,伴随着惊天动地的一声重响,太庶山主峰向外发散的能量波戛然而止!
砰砰砰!嗵嗵嗵!嗷~
循声望去,只见无数魔兽在郭绍宗放置的巨柱之前,撞成了惨绝的翻滚现场,掠空而去的飞行类魔兽也一头又一头的从空中直直栽了下来,看样子,在上面也撞的不轻啊。
可即使如此,接踵而来的魔兽依然踩着同类在地上扭作一团的身躯向上冲去。
啪啪啪,扑哒扑哒,从空中撞的头破血流掉下,在地上胡乱扑腾和地面魔兽类滚做一团的飞行魔兽也越来越多。
山体从戛然而止中反应过来,如同挣扎一般咯咯作响,想慢慢恢复方才的运转机制,沉闷的巨响复又隆隆响起,其间还夹带着几分愤怒。
山体在方才的巨变中崩裂开的裂缝中,因为急停而黯淡几分的银色光线此刻又开始渐渐明亮起来。
山脚下,无数魔兽挣扎翻滚着,纠缠着哀嚎着,咆哮着,它们在急切的回应着山体,而此刻它们,似乎被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