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仨故意装出一副可怜相,低声问道:“阁下是哪位?”
身后荷官带着三四个大汉拥上来,叫道:“这是我们少东家。”
书生对张仨和朱桢说道:“在下廖钺,眼见二位也是英雄好汉,想和二位赌一把。”
廖钺从骰盅里掏出三粒骰子,在手上一颠一颠说道:“我赌你手里的所有银子,你敢不敢?”
张仨一笑,问道:“一把定胜负吗?”
“对,一把”,廖钺叫道:“你我各掷一把骰子,点数大者为赢家”
众赌客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在一旁起哄起来,大喊着“跟他赌,跟他赌,跟他赌……”
朱桢年轻气盛,叫道:“好,本……本人和你赌了”,他差点口顺说出“本王”来,还好临时改成了“本人”。
“痛快,今日诸位都做个见证”,廖钺将褂子袖口向上一撸,把手中骰子握在手中狠狠吹了一口气,叫道:“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说罢将骰子向桌子上一抛,三粒骰子滴溜溜旋转起来。
张仨在心中暗叫一声“好手法”,原来,虽然三粒骰子是灌了水银的,但要想如臂使指也没有那么容易。
水银骰子所应用的原理就像不倒翁一样,扔出去的骰子需要稳定重心,一旦重心固定下来,无论怎么旋转骰子,骰子始终都是固定的一面朝上,而这个是非常考验手法的。
三粒骰子越转越慢,终于啪嗒一声停住了。
众赌客“嗷”地大叫起来,声浪几乎掀翻屋顶,在他们眼前,三粒骰子个个都是“六点”朝上。
“十八点,通杀呀!”
“小伙子这回赔到姥姥家了!”
“赢了还不跑,两个小傻鸟!”
……
众赌客一阵唏嘘,说什么话的都有,朱桢使劲咬着腮帮子,满脸不可置信。
廖钺得意洋洋,问道:“你们俩谁来掷?掷出十八点,才能打和哦,哈哈!”
张仨把三粒骰子划拉到身前,说道:“我来,十八点有什么难的,打平了就是和局。”
廖钺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仨将桌上的铁制骰盅拿起来,准备挪到一旁,看起来他是准备腾出更大的桌面掷骰子。谁知手一滑,黑铁骰盅却跌落下去,“啪”的一声砸到骰子上。
骰子被砸烂了,一股子水银溅射出来,小水珠一般,亮晶晶地在桌面上来回滚动。
“你出千”,张仨大喝一声指着廖钺喝道:“赔钱,给大家伙全都赔钱!”。
亮晶晶的水银珠在桌上滚动几圈,最终停下了。众赌客伸长了脖子看得清清楚楚,人人脸上也变了颜色。
“赔钱,黑心赌坊。”
“入你先人板板的,打死这兔崽子!”
……
众赌客群情激昂,赌坊出千名誉扫地不说,按规矩还得赔偿所有人的损失。络腮胡子更是愤慨,一把揪住廖钺的衣领狂骂起来,唾沫星子几乎给他洗了个脸。
“我赔,我赔”,廖钺哪里还有刚才的从容,叫道:“诸位,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不过赌坊认赔,全都认赔!”
听到廖钺服软了,众赌客这才骂骂咧咧松开他,这个说今天输了二十两,那个说今天输了三十两,好家伙,反正赌无对证,人人都满嘴胡说起数额,仿佛自己刚才输掉了金山银山一般。
廖钺灰溜溜地对荷官说:“去找账房来,就说我这儿急用钱,先挪些银子救急。”
众人看廖钺爽利,喝骂声慢慢小了下来。
“诸位,诸位”,廖钺作了个罗圈揖道:“我也不知骰子什么时候被人掉了包,哎,这次我认赔,认赔!”
众人一看有银子可拿,个个喜笑颜开,像大爷一样坐下来嘻嘻哈哈调笑着,只等着过一会分银子了。
一炷香的工夫,赌坊门外却喧哗起来,一个声音高叫道:“府衙办案,前门后门都围死喽,一个都不许跑了。”
轰然一声“遵令”声传来,吓得赌坊里的一众赌客人人一哆嗦。
“苦也,公差来了”,众赌客发一声喊,奔后门的奔后门,爬窗户的爬窗户,桌椅板凳碰翻了一片,鸟兽般乱窜起来,有人撞翻了一支牛油火炬,烫得哇哇大叫起来。
廖钺这时却丝毫不乱,嘿嘿冷笑着负手而立。
张仨丝毫不慌,寻了一把太师椅坐定,坦然看着眼前的闹剧。
片刻工夫,一阵呼喝嘈杂声中,赌坊大厅涌进一队身着制服的公差,当先一人留着两撇小胡子,正是当日在江堤边拖走关棋的那名捕快。
“扑通”、“扑通”几声,几个翻墙跳窗的赌客被公差反绑着双手摁在地上,一个劲儿求饶。
“是谁在赌坊中闹事?活得不耐烦了吗?”小胡子扫视一眼赌厅叫道。
廖钺一指张仨和朱桢,叫道:“卢魁巡检,是他们俩出千,足足骗了赌场六七千两银子。”
“巡检”在州府衙门中捕快头子,专职掌缉捕盗贼、盘诘奸伪之事,相当于现在的地方公安局局长。荷官称呼他“卢巡检”,张仨心中笃定,这些人本就是一伙儿的,不过今儿有朱桢在场,谁来也是白搭。
廖钺微微一笑,说道:“我也不怕告诉你们俩,廖权廖知府知道吧,那是老子的亲叔叔,这赌坊连带一旁的盐铺、绸缎庄子,也都是老子的产业,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这些小蚂蚁也敢来捣乱?”
众赌客齐齐变色,怪不得差官来得这么快,这赌坊背后原来戳着廖权这尊大神。
廖钺问道:“诸位,现在我再问一问,方才是谁在出千啊?”
众赌客齐齐将手指向张仨和朱桢,叫道:“就是他俩,大家伙看得真真切切。”
廖钺嘿嘿冷笑着,走到朱桢身旁,威胁着问道:“你怎么不说话,我问你,方才是谁出千?”
朱桢自小哪里受过这份窝囊气,突然一脚踹翻廖钺,犹自不解恨,拎起太师椅就要砸下去。廖钺慌乱之中,拿起墙边修剪茶花的剪刀扔向朱桢。
张仨吓得一激灵,一名侍卫合身挡在朱桢身前,见到光芒一闪,剪刀划破了这名侍卫肩膀。
事起仓促,卢巡检大喝一声:“反了反了!”,立刻命人上前拿人。
几个公差拿起锁链就要上前,却被一人挡住了,正是熊百瞳。
熊百瞳扶了扶头上的毡帽,冲卢魁说道:“这里头的是非曲直,你还是问清楚的好。”说着从腰间摸出腰牌扔给卢魁。
卢魁捡起地上一支牛油火炬,细细看起腰牌,哈哈大笑起来,叫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怎么副千户大人你也喜欢赌两把?”
熊百瞳收起腰牌,两名手下将刚才受伤的侍卫扶到一旁包扎,好在只是划开了皮肉,略略包扎就止住了血。
卢魁低声对熊百瞳说道:“都是吃皇粮的,我奉劝你一句,今儿这事你别管,也管不起!”
熊百瞳朗声道:“我可不管廖钺是谁的亲戚,我只知道《大明律》写得明明白白,‘欺诈官私取财物者准盗论’,更何况他还伤了人。”
何为“诈欺官私取财物者,准盗论!”?意思就是说,欺诈别人钱财,以盗窃罪论处,按这个律法,廖钺就成了盗贼了。
张仨捡起剪刀大叫道:“廖钺,操你八辈祖宗,我不管你有多大势力,要想伤害王爷,今儿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一声“王爷”出口,卢魁脸上大惊,借着火光向熊百瞳身后看去,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张仨身后,一个公子哥儿模样的人正气鼓鼓的,那模样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在江边上张仨与朱桢文赌时,卢魁就跟在廖权身后,他也是远远地看了几眼朱桢。
赌坊门外又是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熊百瞳大叫一声:“在里面呢,都给我进来保护王爷!”
火把如龙,刀枪如林,一大队府卫军拿着刀枪跑进赌坊,将众人团团围住。朱桢微服出行,熊百瞳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早就让大队人马在后面跟着了,方才赌客乱窜,他就命一名身手利索的手下翻墙出去叫人了。
“王爷”,卢魁吓得目瞪口呆,赶紧向朱桢见礼。
朱桢眉毛一挑,问道:“原来这儿的老板,是廖大人的侄子啊,真够嚣张的啊!”
卢魁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回答,朱桢又转身看向廖钺,廖钺哆嗦着嘴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