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纱女子向卢魁做个鬼脸,说不出的可爱,笑道:“算你运气好,不然看我亲手把你眉毛、头发都拔光光,让你变成秃毛鸡,你信不信?”
卢魁欲哭无泪,忍着剧痛道:“信,我信。”
张仨心里却暗笑:“老子偏偏不信,就算拔光了眉毛、头发,想来还有个晒不到太阳的地方毛也不少,你还敢亲自拔不成?”
“带他上茶坊”,福清咯咯一笑,回身一蹦一跳地先上茶坊去了。
常茂和马盛大手一甩,将卢魁远远抛出去,又老鹰抓小鸡般将张仨提溜着进了茶坊,茶坊楼上楼下都铺着木质地板,张仨被拎着上了二楼,才走了几步就觉得两脚下感觉不一样,右脚下的木板结实受力,而左脚下的木板下明显发空,踩上去咯吱咯吱直发颤。
茶坊二楼,桌上摆着些新鲜瓜果,华服男子居中而坐,听似教训实则宠爱地对青纱女子说道:“福清,你这么一闹,咱们还怎么低调?”
“那我可管不着”,福清掀开青纱,露出眉目如画的瓜子脸答道:“谁让那小胡子胡说八道,嘻嘻,我拔了他胡子去,看见他胡说八道时胡子一翘一翘的我就来气!”
华服男子佯怒道:“一个女孩子,整日里胡闹成何体统?”
福清捻起一颗脆生生的大枣塞到华服男子口中,嬉笑道:“老太爷,先吃大枣嘛,你看这小乞丐多可怜,不就是多说了几句真话嘛。”
华服男子嚼了嚼樱桃,脸上只是笑意,问道:“你怎知这小乞丐不是那戏班子的托儿,我看那捕快抓他也不是没有道理嘛?你见过哪一个小乞丐身上有三千两银票的?”
“这……这……”福清语噎起来,面纱上明亮的眼睛蓦地看向张仨道:“本姑娘看你可怜才救了你,说,你身上三千两银票哪里来的?若你真是托儿,我就把你打成托托饼。”
话音刚落,满屋子的人都笑了,“托托饼”是一种西北民间面食饼,以前这些人都吃过。
华服男子还未开口,他身旁一名短须中年人问道:“娃娃,你的家乡沔阳县遭灾很严重吗?”
张仨跪倒回话道:“小人祖籍在沔阳县,不过小人自小长在武昌府,从未回过家乡,听闻家乡遭灾,所以愿意帮帮乡邻。”
“哦”,众人点点头,福清笑问道:“那你要不是沔阳县人氏呢,还愿意捐银子不?”
张仨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答道:“会捐的,可能少捐些。”
众人大笑,短须中年人又问道:“行善而不愿为人知,你很好,只是你这银子从何而来?”
张仨心眼一转,他知道这时候绝不能隐瞒分毫,脖子一梗道:“回禀老太爷,这三千两银子,是我前些日子赌赢来的!”
“哦!”屋内几人对视一眼,均感原来张仨是个赌徒啊,华服男子摇了摇头背过身去,说道:“蓝玉,让他下去吧。”
张仨心中一动,暗道原来这短须中年人竟然是永昌侯蓝玉,心道这可真是失敬了。
常茂和马盛上前就准备带离张仨,张仨怎会放过这等机会,叫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有人逼我赌的,我输了他给我钱,我赢了他加倍给我钱。”
众人更感惊奇,纷纷笑起来,福清更是笑得前仰后合道:“这人不是傻子,就是败家子。”
华服男子也笑着转过身来,问道:“还有这么个赌法儿,是谁这么缺心眼?”
张仨脖子一梗,叫道:“是楚王。”
这下子满屋子人都愣住了,福清上前来一脚踹在张仨肩头,叫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说着,又要踢打张仨。
华服男子一摆手说道:“福清,你先不要打他。”
福清“嗯”了一声,嗔怒道:“老太爷,这人信口雌黄,难道不该打?”
华服男子笑着点点头答应下来。福清又转身问张仨:“你说,为啥说我哥哥缺心眼?”
张仨心里那个憋屈呀,心道刚才分明是你说朱桢缺心眼的,关我什么事?但也知道这一脚算是白挨了,随机明知故问道:“告诉你,楚王可是我的好朋友,你乱认皇亲,那可是大不敬!”
“哼,本姑娘还用乱认皇亲?”福清一叉腰,说道:“我六哥疼我还来不及呢。”
福清在朱元璋的女儿中排行第八,生母安妃郑氏本就受宠,她打小也最得朱元璋宠爱。
张仨故意左看看,右看看,满脸半信半疑,突然后退一步跪倒在地,惊喜地向着华服男子“咣咣咣”磕了三个洪钟般的响头。
张仨早就预判好了,瞅准了左脚下那块有空洞的木板,狠狠磕上去……这三个响头要动作有动作,要声响有声响,要表情有表情,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个抱诚守真之人。
“万岁爷,您可算来武昌府了!”张仨匍匐在木板上,“诚恳”的声音都在发颤。
华服男子被识破身份,奇道:“你怎么知道朕……?”
常茂、马盛瞬间伸出大手,一把摁住张仨肩头,防止他有什么动作。张仨再抬起头的时候已是满眼泪水,喃喃说道:“皇上,您不是还要和我父亲喝一壶吗?您忘了吗?”
朱元璋更加惊奇了,坐在椅子上问道:“你父亲是谁?”
张仨泪水涔涔而下,这点演技对于后世当过群演的他来说是小事一桩,那时候在横店当群演,要哭要笑还不是导演一句话的事啊,没办法,演得不好导演不给结工钱呀!只见他满眼泪水,一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哭道:“皇上,小人的父亲……是……是罪人张定边。”
“张定边?”朱元璋大吃一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蓝玉在一旁喝问道:“说,你怎么知道皇上会来武昌府?”
张仨又向朱元璋磕了一个头,说道:“上次皇上派人传旨给楚王,我正巧在王爷身边。”
伍二在一旁俯下身来细细看了看张仨面容,点了点头道:“皇上,臣当日传旨时他的确在王爷身边,不过当时他还是个小和尚,当时廖权有些莽撞,就是他抢先挡在王爷身前的。”
朱元璋点了点头,说道:“我和你父亲算是老相识了,的确要和你父亲喝一壶酒的,只是小六子为何会输给你三千两银子?”
福清帮腔道:“对,赶紧说,我哥哥那么聪明,会输给你个小乞丐?”说着,还拿出铜镊子比画几下恐吓张仨。
“王爷输给小人的不是银子,是金子”,张仨匍匐在地,一五一十把自己和楚王朱桢前一阵子文赌和武赌两场的事情说出来,丝毫也不敢掺假,又说托人把金子换成了银票。
大明朝初期,金银兑换比例基本是一比十,三千两银票刚好对得上数。
蓝玉等人笑起来,就连朱元璋听后也笑道:“好一个‘赤沙铁板烧’对‘烟锁池塘柳’,也算你房子塌了问瓦匠——蒙对门儿了。”
福清隔着面纱咯咯笑道:“不是三场吗?还有一场没比呢?”
张仨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蓝玉看了看张仨一身破衣服,又问道:“你不是住在楚王府吗?为何这身打扮?”
张仨又把这两天被劫的事情说了一遍,只说自己是半路趁着如厕翻墙逃出来的。
蓝玉追问道:“怎么,衣服也逃掉了吗?”
张仨大窘,只好一五一十把自己在饭馆和当铺,还有江船上的事情一一说出,听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福清更是笑骂张仨是头“蠢驴”。
蓝玉为人缜密,待众人笑够了,又问道:“你怀揣三千两银票,逃出贼穴哪里去不得?为何还要返回武昌府?”
张仨脑瓜一转,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大人不知,当日那些人是把我错当成楚王,从马辇上劫掠走的,他们口口声声说什么‘明教’、‘小明王’什么的,好像要对楚王不利,大丈夫讲义气,楚王拿我当朋友,我当然要提醒他早做防范,不然我还算是个人吗?”
蓝玉点点头,这才不再问什么了。
朱元璋问道:“当日你乘坐马辇要去哪里?”
张仨答道:“回皇上话,我要回铁匠庙看望我的父亲,楚王特意恩准用马辇送我回庙的,我也两个多月没见他老人家了,实在想念得很。”说着说着,他的眼圈又泛红起来。
朱元璋笑问:“那老货还是当年的暴脾气吧,怎么样,现在还开得三石硬弓吗?”
张仨摇了摇头:“回皇上,我父亲再也开不得弓了,他瘸了一腿,断了一臂,再也不复当年之勇了。”
“哦?”朱元璋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叹了口气说道:“一晃也十六年了,多少老朋友都走了啊,走,带朕去铁匠庙,看看那老货去。”
张仨身子一颤一颤啜泣起来,匍匐下身子替父亲拜谢朱元璋。在蓝玉看来,他是感谢皇恩,其实他是心里疼啊,刚才那三千两银子,可是实打实从怀中掏出去了,肉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