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水盆

城墙根下的早市上人头攒动,炸糕的、修鞋的、卖茶水的,卖果子蔬菜的、卖唱说书的……朱元璋一行人走走停停,晃晃悠悠向着北城墙而去。

朱元璋龙驾在武昌府,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廖权为了安全,请示朱元璋后,打马直奔去北城墙下,先去安排安防等事宜。

一行人边走边聊,兴致极好。远远望见高大的城楼,朱元璋笑着一指道:“那就是武胜门吧,当年攻破武昌府,兵马最先拿下的这座城门。”

武昌城分九门,东城墙有宾阳门、忠孝门,西城墙有文昌门、平湖门、汉阳门,南城墙有中和门、保安门、望山门,北城墙有武胜门,城墙四个方向,独有北面只开了一个城门。

朱元璋问众人:“武昌城四围城墙,你们可知道为何北城独独只开武胜门这一个城门吗?”

蓝玉笑而不答,抬眼看了一眼朱桢。

朱桢明白,这是父皇在考校他呢,他略一思索说道:“父皇,城北山岭横亘,山外又是蒿草丛生的浩渺沙湖,正是我武昌城得天独厚的天然屏障,城北仅开一门,应有抵御外敌时于此决战之意。”

朱元璋笑着点点头,道:“当年打入武昌府,先拿下的就是这武胜门,继而断了守军入山之路。当时刚进城,大家伙又累又饿,我记得廖永忠那老货,不知从哪儿弄来好多煎鱼饼,嘿嘿,大伙拿在手里在马上边吃边冲,哈哈,好不痛快。”

众人都笑,朱元璋突然指着城墙根下一个小摊,叫道:“就是这种煎鱼饼,焦黄焦黄的。”

张仨腿快,跑向路边一个小摊,先在摊位前的水盆里洗了洗手,把刚出锅的四五个煎鱼饼买下来,用纸包了一一递给众人。

说起来,这种街边小摊算不得卫生,就连桌面也是油乎乎的,但众人却并不嫌弃,反而一一送入口中吃得欢畅可口,就连朱元璋也扯下一小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似在回忆当年的金戈铁马。

说起来也巧了,这卖煎饼的居然是肖溜子,张仨依稀记得他似乎就在城里卖煎鱼饼为生。

肖溜子冲张仨眨眨眼,张仨嘴角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哼,这种煎鱼饼,我都是拿来喂狗的”,冷不丁,一旁有人大笑着说道。

只一瞬间,蓝玉等人都呆住了,这是谁在撒野?众人四周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伍二哥带着七八个暗线已经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只待一声令下,就能将此人摁倒拖走。

“啧啧啧,你看看”,这人一副书生打扮,正是廖钺,他伸出折扇点了点张仨手中的煎鱼饼,笑道:“这东西上面也不知沾了多少脏东西,你还吃,我一般都拿来喂狗?”

廖钺并未见过朱元璋等人,见他穿着员外大褂,估摸着也就是个泥腿子财主,难道还敢在自己面前炸翅不成?

朱元璋脸色变了,此时要拿下廖钺不过是一点头的事情,不过这面子可就不好看了,身份也就遮挡不住了。

“哈,你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把煎饼喂你吃哦”,张仨狠狠咬了一口煎饼大嚼起来,这句话岂不是把廖钺当成了狗?众人哄然大笑,就连朱元璋也笑得胡须一颤一颤的。

“小子,找打?”廖钺一招手,身后三个膀大腰圆的随从站出来,只待廖钺一声令下,就要动手教训张仨,一名随从挽着袖子叫道:“连我家公子都敢得罪,你小子今儿算是倒霉了。”

张仨吓得后退几步,但想想身后站着当今皇上,那心里还怕个啥,当即大叫道:“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赫赫有名、如雷贯耳、大名鼎鼎、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百闻不如一见的‘廖光腚’廖公子呀,失敬失敬!”

街边的百姓一听是“廖光腚”,纷纷聚拢过来戏谑地看向廖钺,没办法,“廖光腚”的名声实在是太响亮了。

廖钺大怒,鼻子一抽一抽地就要发作,转身从煎鱼饼摊位上抄起一根油光发亮的擀杖。

朱桢正要上前喝止,朱元璋却伸手拦住,他要看看张定边之子会怎样应对这件事。只见张仨摇摇头说道:“说起来,光腚一事也怪不得你,听说地龙翻身之前,那些猫啊、狗呀、大牲口呀,反应最为灵敏,这也是天意如此,谁让廖公子天赋异禀呢?”

围观百姓闻言,又哈哈大笑起来,张仨这话将廖钺比作了阿猫阿狗大牲口,可乐至极又偏偏让人难以辩驳。

“天意,什么狗屁天意?”,廖钺气得脸色涨红,他从一旁端过一碗茶水,“咣”地一声放在肖溜子身前的鱼饼桌上,喝道:“张仨,本公子要看看,今儿还有没有地龙翻身?若是半炷香之内,这茶碗好端端的,那就是狗屁天意,若是翻倒了,就算你赢了!”

说着,廖钺“啪”的一声在桌上拍下一个硕大的银元宝,叫道:“我和你赌一场,你赢了只管拿走银子,你输了的话先挨一顿好打,再跪下连叫三声‘爷爷’就行。”

这赌局毫不讲理,但廖钺认定了张仨不敢不赌,谁让他人多势众呢!

廖钺的叔叔廖权就是被张定边射中的要害才断了子嗣,如今他当众逼迫张定边当众叫自己“爷爷”,那就等于是长了两辈,成了张定边的“爹”,岂不是有趣至极?

茶碗稳稳当当放在鱼饼桌上,廖权撇撇嘴说道:“你有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赌一把看这茶碗翻不翻,还有一个选择就是现在我就把你打得叫‘爷爷’,你选吧,别说本公子欺负你!”

张仨看着茶碗怔住了,心道这还不是欺负人?不过一抬眼,桌对面的肖溜子却轻轻点了点头,他心头暗笑,知道今天稳赢不输了。

“好,我和你赌!”张仨装模作样地掐着指头,一派得道高人的样子,说道:“我算准了,天意如此,半炷香内这茶碗必然翻倒。”

张仨这一答应,周围百姓嗡的一声议论起来,就连朱元璋和蓝玉也对视了一眼,心中满是疑惑。

“好”,廖权大喜,一招手,三个随从走过来,呈扇形向外站开护住茶碗,有随从从中掰断一支线香点燃,烟气袅袅开始计时。

张仨胸有成竹,他知道肖溜子自有安排,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一个字——“装”。

张仨双眼微闭,如老僧入定了一般,众百姓议论纷纷,终于有人认出了张仨,叫道:“这人好像是‘义丐’?”,更多的人细细观瞧,终于确定张仨就是“义丐”,这一下民风瞬间倒向张仨,纷纷为张仨鼓劲起来。

“廖光腚正在刁难义丐”,这话瞬间传扬出去,四周百姓越聚越多,真个是里三层外三层,人山人海一般。

不过百姓并不敢接近,廖钺的随从已经从袖中摸出短棍,凶神恶煞地站在茶碗前,严防有人冲撞茶碗。线香越烧越短,眼看已经燃了一半,张仨心里也有些慌了。

只听“砰”地一声,一个蹴鞠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茶碗上,茶碗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摔成了七八瓣。

廖钺的随从们只顾着防护茶碗四周,这蹴鞠却是从天而降,如何防护得住?

“谁干的,谁干的?”廖钺咆哮道,只见一个七八岁孩童跑过来,一把捡起蹴鞠就要跑开。

“小兔崽子”,廖权怒极,一脚把孩童踢翻在地,孩子哇哇大哭,爬起来钻进人群不见了。张三上前捡起茶碗碎片,不经意间看了一眼肖溜子,肖溜子抿了抿嘴,张仨自然明白这是他安排的好戏。

张仨心里有底气,捡起茶碗碎片后“威严”地看了一眼廖钺,说道:“天意如此,廖公子还有什么好说。”

四周百姓叫好声轰然而起,廖钺撇撇嘴,不甘心地说道:“好,愿赌服输,这些银子你拿去吧。”说着将大银推给张仨。

张仨收过两锭大银,心头大乐,心道肖溜子安排得真是滴水不漏,想到这里他玩心又起,向着廖钺说道:“你可敢接着赌?”

在张仨看来,这种赌法就像出老千一样,谁也看不穿,这时候不趁机好好坑廖钺一把更待何时?

“你说,赌什么?”廖钺气急败坏地问道。

张仨把茶碗碎片丢在城墙根下,又在摊前水盆里洗了洗手,道:“这不还有半根线香儿吗?我赌你在半炷香内要挨打,你敢不敢赌?”

“笑话,谁敢打我?”廖钺大笑,从怀中又拿出三锭大银,想了想,又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抖了抖说:“小子,要玩就玩一把大的。”

“怎么玩?”张仨问道。

廖钺走到水盆前,“呸”地吐进一口浓痰,道:“你输了,不但要叫三声‘爷爷’,还得喝一口这盆水,你要赢了,银子拿走不说,本公子也得喝一口这盆水,就问你敢不敢赌?”

这还不算完,廖钺又向身后使个眼色,三个随从心领神会,走上前来也大笑着向水盆里“呸呸呸”吐了几口浓痰。

张仨嘿嘿一笑,叫道:“好,就这么赌。”

四周百姓发出震天的叫好声,这大戏难得一见,赌资巨大不说,甚至还要喝……太恶心了,就连站在一旁的朱元璋等人也龇龇牙,觉得这赌局实在过分的闻所未闻。

半根线香又点燃了,三名随从将廖钺品字形夹在当中,廖钺傲立当场打开折扇一副潇洒模样。

张仨又半闭上眼睛了,那边肖溜子叹了一口气,慢慢挤出了人群。一阵微风吹来,线香儿头更明亮了,围观百姓的心都揪紧了。

只听一声大喝,一个妇人手持擀面杖冲人群,大叫道:“哪个狗东西打了我家小狗子?”有百姓一指廖钺道:“是那个公子哥打的。”

只见这妇人一阵风般挥舞着擀面杖冲上来,三个随从上前拦阻,却被她一肩膀撞开,随即揪住廖钺衣领扯翻在地,一脚踢在胸口大喝道:“老娘三十了才生了这个娃儿,从小到大都没动过一指头,狗东西,你敢打他?”

围观百姓大笑连连,这妇人如同母老虎一般,谁也阻拦不住,她踢打廖钺一番,突然叫道:“哎哟,锅里还下着面条呢,可别溢锅了。”说着,一股脑挤开人群跑了。

张仨看得清楚,这妇人正是肖溜子的老婆花丹宫。

“愿赌服输,喝吧!”张仨捡起花丹宫遗落的擀面杖,敲着水盆边缘发出“当当”的声音,使劲吐了一口痰,又狠狠擤了一撮鼻涕甩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