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买鸡

沔阳县城门大开,张仨身着儒衫,骑着高头白马,与万文友并辔而行。

张仨自掏腰包运来一百大车粮食的壮举,已经风传县城,再加上战神张定边独子的特殊身份,引得众百姓纷纷涌向路边,一睹张仨风采。

说起来,万文友骑的马也算膘肥体壮,但与张仨的神骏白马相比,个头、毛色可就不是一个档次了。

人靠衣裳马靠鞍,张仨心里得意极了,不住向路边百姓拱手回礼,时不时探下身子居高临下与文万友交谈几句,那真是,要面子有面子,要风度有风度。

众人一路向城内而去,路边百姓虽有不少,但临街店铺却关了大半,更不见售卖炸糕烧饼的小贩,大灾之年,凡是和吃沾边的营生,大都难以为继。

远远地,一处青石大街上酒楼林立,其中一家酒楼窗外打着一溜红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斗大的“文”字。

“那就是文升楼了”,文万友一指灯笼笑道:“大灾之年,今儿委屈张大人了,且在这条街上的文升楼打打牙祭,我也好久不知肉味了,呵呵!”

张仨拱手道谢,心中却想,别人说自己好久没吃肉了还有可能,你这肥头大耳腰围五尺的县尊大人,这样胡说八道岂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故意打趣道:“文县令真是辛苦了,看您这身板都快饿成一道闪电了!当下,也不知沔阳灾情如何?”

“张大人有所不知,我这体质就是如此,喝口凉水都能长肉!”文万友老脸一红,像身后唤过丞诸葛祥、县主簿邓金平说道:“全县灾情如何,你们给张大人说道说道。”

“是”,诸葛祥和邓金平答应一声,向张仨介绍起来。原来,沔阳县西北高而东南低,境内平原、水域大致构成“八地半滩分半水”的格局,自今年开春以来数月不见半滴雨水,平原区还好些,依着河流水井苦苦支撑,最难的是位于县城东北部的莲花山和县城南部的双峰山区域,山大沟深不说,山田陡峭土又薄,所以今夏几近颗粒无收。

县主簿邓金平道:“全县四十九家村寨,莲花山和双峰山里共有十一处村寨,其中百姓真是受了大苦了,张大人你的老家就在莲花山,您也看到了,许多人只能背井离乡外出乞粥为食,县里库粮有限,只能八方求援,但……哎!”

众人都明白,“三不”准则下,哪个官儿嫌命长了,敢支援沔阳?

张仨身后,肖溜子夫妇的粮车车梆上正坐着张尘香,她闻言也湿了眼眶,说道:“仨哥哥,咱们村的日子真熬不下去了,山里的草根树皮都吃干净了,我爹只能把村里人分成两队,一队进山打猎打柴,另一队就是我们这些妇孺,抄小路来到县城,有一顿没一顿的乞讨度日。”

张仨心下黯然,安慰道:“哥哥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张尘香眼睛亮起来,狠狠地点了点头。

路旁闪过一家成衣铺,张仨眼睛一亮,唤过夫妇二人道:“先给我妹子去买些新衣,给村里人也一人换一身,奶奶的,老子回来了,自家乡亲穿得光光鲜鲜,我也有面子不是?”。

肖溜子夫妇笑呵呵地答应下来,招呼着二三十名乡亲喜笑颜开走进铺子,张尘香还有些扭捏,却被花丹宫拽着也进了成衣铺。

一炷香的工夫,众人换衣而出,二三十人身上补丁摞补丁的衣服不见了,都换上了一身新衣,人人喜笑颜开。

张尘香也是一身簇新的皂色衣衫,花丹宫还笑着把自己的银钗插入她发髻间,她活脱脱成了一个美少女。

“不错,不错”,张仨满意地点点头,唤过成衣铺老板问道:“多少银子?你也不用打折,今儿老子高兴!”

成衣铺老板向张仨躬身行礼,赔笑答道:“回大人话,小店的衣裳都是今年新布所制,针脚密实得很,今日共耗费成衣共三十二套,二十三套大人衣裳,九套孩童衣裳,总共十九两六钱银子,给大人抹个零头,就算十九两银子您看如何?”

“不贵,不贵,算二十两银子就是”,张仨笑道,伸手入怀取出一沓银票,取了一张递给成衣铺老板。

成衣铺老板大喜过望,心道这总算碰上个大主顾,接过银票后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张仨递过来的是一张五百两银票,如何找得开?

“大人,小店本小利薄,实在找不开”,成衣铺老板将银票双手举过头顶,无奈地说道。

“也是,是本官疏忽了”,张仨一拍脑门,收回银票问肖溜子夫妇:“你二人身上可有二十两银子?”

肖溜子夫妇摇摇头,花丹宫笑道:“大人说笑了,咱们一个赶车的,哪里有这么多银子?”

张仨又看向李有德、张家旗和豆友谊,说道:“先借你们二十两银子,待会请你吃西瓜。”

一听“西瓜”这两个字,陈有德三人心里就都明白了,当日西瓜地里张仨抠门的一幕几人当然还记得,

不用说,张仨是准备再“抠门”一把了。

三人把头摇像拨浪鼓一样,李有德一本正经地回话道:“张大人,这次出公差走得匆忙,一心只想赶紧把粮食给沔阳县百姓运来,咱们一路风餐露宿,这不身上也没带银子呀!”

张仨心道,就你们哥几个还“风餐露宿”?不过他脸上却一副为难样子,又在怀里摸了摸,只摸出一锭十两小银,看了看又放回怀里,转身向成衣铺老板道:“我身上的碎银子也不够,我来问你,这位文大人你认得吧?”

成衣铺老板赶紧作揖道:“文大人是本县父母官,小人认得,认得!”

“那就好,那就好这样,这二十两银子先挂在县衙账上,回头你去县衙取了就是”,张仨又回头问文万友道:“文大人,回头你差人到我这儿取银子就行,没有问题吧?”

文万友笑道:“这有什么问题?”不过心中却暗想,开什么玩笑,我一个堂堂县尊问你取讨二十两银,你不嫌丢份,我还嫌丢份呢!

张仨嘿嘿一笑,骑马向前走去,他心里当然心知肚明文县令绝不会向自己讨还这笔银子,他算是又讹了文万友二十两银子。

来到文升楼,这里早已准备好接风宴。不但在二楼雅间中为准备了丰盛的宴席,店家更是提前得到消息,在一楼大厅中又准备了三桌好饭菜,让随张仨而来的妇孺也能大吃一顿。

二楼雅间中,张仨自然做了首席,文万友等沔阳县官员和李有德等人分列左右入座,席间觥筹交错、杯酒言欢氛围极为热闹。

沔阳县父母官在列,文升楼掌柜亲自伺候着上菜倒酒,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文万友与张仨碰了一盅酒,介绍道:“这是文升楼大掌柜朱聪,人称‘猪肉炒大葱’,哈哈”,众人皆大笑不止。

朱聪赔着笑,又给众人斟了一杯酒,笑道:“猪肉炒大葱,生意越来越兴隆,彩头是极好的!”众人又笑。

猛然间,却听窗外街道上“轰隆”一声,紧跟着一阵鸡声乱叫,朱聪从窗户探身一望,笑道:“不要紧,一个卖柴的柴车倒了,压了对面‘万盛隆盐米行’门前的鸡笼,不妨事,不妨事。”

这等市井小事,自然引不起众人的兴趣,几人又吃喝热闹起来。

窗外不断传来争吵呼喝声,听声音是盐米行勒令卖柴的必须赔钱。

众人也不以为意,这种事情坊间最寻常不过。不过楼下争吵声越来越大,朱聪唤过一名伙计,让他下楼去传话,免得争吵声搅扰了各位大人。

伙计答应一声正要下楼,却见张尘香快步来到雅间,焦急地向张仨说道:“仨哥哥,蒙叔叔被人讹诈呢!”

“蒙叔叔?”张仨一头雾水。

张尘香拉着张仨就走,边走边道:“仨哥,蒙叔叔就是蒙家寨债主蒙雌,与我父亲是八拜之交,也是蒙玛的阿爹!”

“哦,自己人!”张仨心道,他这人骨子里是帮亲不忙理的,如今他衣锦还乡,有人讹诈自己人绝对要管一管。

来到楼下,百姓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一名红脸掌柜正指着一名大汉破口大骂:“奶奶的,也不看看爷这‘万盛隆盐米行’是什么地方,养出的鸡能差了不成?盐米行的小公鸡吃白米长大,一只鸡能长到十斤重,售价二两银子,这没错吧?你这遭瘟的穷鬼,一车压死了五只,让大家伙算算,是不是该赔整整十两银子?”

黑脸汉子怒目圆睁,拎起一只死鸡反驳道:“可这鸡还是小鸡仔,一只不过一斤重,你怎能按十斤算,这不是讹人是什么?”

“讹人?”红脸掌柜冷笑道:“万盛隆盐米行缺你这点银子?拿银子来就是,不然老子要揪你见官,哼哼,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更何况,咱们家大兄……”

文升楼二楼传来一声“咳嗽”,红脸掌柜闻声立即住口,只是向前伸出大手一颤一颤地喝道:“拿银子来,不然今儿有你好果子吃!”

张尘香拉着张仨,低声道:“红脸的是‘万盛隆盐米行’林掌柜,黑脸的就是蒙雌叔叔。”

张仨一笑,慢慢踱步走向人群,自有衙役上千帮他分开人群,百姓纷纷让开,有人道:“对,这事儿呀,就得张大人评评理,读书人最是公平不过!”

张仨走近柴车,信手拎起一只死鸡掂了掂,确实只有一斤上下,他笑道:“这小公鸡看起来毛色鲜亮,确实是好鸡,一斤二百文钱不算贵!”

林掌柜道:“好眼光,盐米行来往搬粮,难免有碎粮落地,这些小公鸡可是货真价实吃粮食长大的。”

蒙雌在一旁涨红了脸,道:“我知道这鸡是上等鸡,但现在不过小鸡,怎么能按十斤大鸡算钱?”

张仨摆摆手,丢下死鸡说道:“可是过不了多久,这些鸡仔就能长成大公鸡呀,只按一斤赔钱,那盐米行不是亏大了?”

这下不止蒙雌愣住了,就连围观的百姓也愣住了,张尘香更是急的直跺脚。

“听听,张大人都这么说”,林掌柜满脸堆笑道:“大家养过鸡没,都说‘斤鸡斗米’,鸡每长一斤肉,就得耗费一斗米,大家伙算算,这得多少米呀,现在粮价不低,这么算下来我盐米行还是吃了大亏的。”

林掌柜此言一出,众皆愕然。

张仨探手入怀,取出一锭十两小银,递给林掌柜道:“你拿着,我先替他付了,亲不亲故乡人呀,小事一桩。”

蒙雌正要推辞,张尘香却在身后一把拉住他,笑道:“蒙叔叔,这是我家仨哥哥。”

蒙雌不明所以,却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攥紧了拳头,看着林掌柜的眼睛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楼上的文万友看在眼里气在心头,刚才买成衣张仨还说没银子呢,这才一转眼,他怀里就拿出十两小银锭,这不是坑人是什么?

万盛隆盐米行前,林掌柜接过银子,转身一摇三晃就要回盐米行,张仨笑嘻嘻道:“林掌柜,账还没算完呢,你这就走什么?”

“两清了,还有什么账?”林掌柜回头问道。

“账可不是这么算的”,张仨笑道:“我问你,你这只鸡要他赔银子,算了十斤的鸡钱,相当于每只鸡二两银子,二百文一斤买下的,对不对?”

林掌柜点点头。

张仨环视一周围观的百姓,又说道:“可是这小公鸡才一斤,它得长到十斤才能卖十两银子对不对?可是它要长呢就得吃米,对不对?”

林掌柜皮笑肉不笑答道:“也可以这么说。”众百姓也纷纷附和,都说张仨说得在理。

张仨又道:“刚才你也亲口说了,喂鸡得‘斤鸡斗米’,鸡每长一斤肉,就得耗费一斗米,我来句公道话,你这鸡算一斤,可是你还得补齐人家九斗米才算公平呀,一共五只鸡,共计得补四十五斗米,大家伙说对不对!”

众百姓一听,都觉得有理,林掌柜惊道:“张大人,怎么能这样算法,方才这十两银子,也买不了四十五斗米呀?”

“唉,林掌柜这就不对了”,张仨笑道:“都是按照你的算法算出来的,怎么就不对了?难不成,你是说本官不公平?”

张仨又朗声问四周百姓道:“大家伙说说,我这么算公平不公平?”

众百姓纷纷笑道:“公平,公平直至!”张尘香叫得最大声,拍手大叫:“这叫玉皇大帝分蟠桃——公平合理!”

“称米吧?”张仨笑道。

林掌柜一梗脖子正要开口争辩,却听对面文升楼上,又传来一声咳嗽,他立即换了一副笑脸,吩咐身后的盐米行伙计道:“快,快,称四十五斗米来。”

一斗米十来斤重,四十五斗米足足装了七八个大麻袋。片刻工夫,伙计称好了米,张尘香帮着蒙雌将米袋搬上柴车,看热闹的百姓一阵嬉笑。

“散了吧,散了吧!”万掌柜向着人群喊道,众百姓见没有热闹可看,嘻嘻哈哈准备离开了。谁知蒙雌推着柴车刚要走,张仨又指着地上的五只死鸡道:“别呀,这五只鸡可是你买下来的,带回寨子里还能添个荤菜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