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倏忽，应该也没有其他志异可以做到了。而且，它这么做，已经不止一次了。”
周游一字一句记着赵灵筝所说的话，他有种预感，从今往后，可能自己的世界，也将自此产生剧变了。
“倏和忽其实是两位太古天帝。”赵灵筝说。
听到此处，周游感觉有些熟悉了：“是《庄子》中记载的？”
太初，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混沌。
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混沌待之甚善。
倏与忽谋报混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正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
日凿一窍，七日而混沌死。
“你看过《南华经》？”
赵灵筝语气愕然：“那是南华仙宗的不传之秘，我都费了好大的劲才抢……才借到读了读欸。”
《南华经》就是《庄子》的别称，在道教体系中，与《道德经》等经典一同被视为重要的典籍。
周游一时语塞，要不要告诉她，在现代世界，这本书是几块钱随便印一本？
他向赵灵筝解释了一下，这些道藏书籍在现代几乎人人唾手可得。
赵灵筝愈发讶然，又问：“《道德经》《度人经》呢？《黄庭经》《阴符经》还有《周易参同契》，这些呢？”
“都可以随便看……”
赵灵筝此时有了些咬牙切齿的羡慕意味，周游想想，说道：“可能是因为志异之力全数绝迹了，我们都无缘修行，再藏着这些修行典籍也没什么用，就放开了，当做文史哲研究和道教经典功课。”
“周游，可以麻烦你背一下道德经嘛。”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不太一样，应该是：道，可道也，非恒道也……”
两人又挑选章节分别背了一些，确实存在出入。
比如赵灵筝背的是“道，中而用之，又弗盈也”“大器免成”。
周游则是“道冲，而用之或不盈”“大器晚成”。
“也有可能，我们并不是相差一千年，而是两个任自演化的世界。”
赵灵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泄气：“说不定我们提到的这些典籍功法，只是名字相同，内容错乱呢。”
她想再确认一番，又问道：“你们记载中的大宋艺祖是谁？”
“艺祖？”
“就是开国太祖的意思啦。”
“赵匡胤。”周游如实说道，“接下来是他的弟弟，太宗赵光义。”
“嗯，太祖是仙六转的天仙道，太宗就逊色很多，只有仙三转的金仙道，但是他的遁术可以达到仙七转的程度。”
“等等，这里就不一样了。”
周游连忙打断道：“我们记载的历史上，宋太祖和太宗都是凡人，丝毫没有飞天遁地的神通。”
“所以我才感觉奇怪呀。”
赵灵筝疑惑地问：“太宗曾意图收复燕云十六州，却被耶律休哥、学古、沙包夹击溃。
太宗中箭负伤，将遁法·隐地八术轮番使用了一整遍，藏形匿影啦隐沦飞霄啦，解形遁变啦飞灵八方啦，最终才逃出生天。”
“如果太宗只是凡人，在那样兵败如山、溃不成军的境地下，如何逃得出来呢？”
周游张了张嘴，犹豫一下，还是耿直地回答：“历史记载中，太宗赵光义腿部中箭没办法骑马，于是驾驶了一辆驴车…驴不停蹄地跑掉了。”
“啊？”
赵灵筝怀疑自己听错了：“那玩意能跑得过契丹的骑兵追杀？？”
“所以我们现在称他为高粱河车神……”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中。
周游捏了捏鼻梁，眼下确实该想个办法，验明一下两人所属的世界关系。
“灵筝，假如你是来自一千年前。”
他当即想到：“那么应该可以留下一些东西，让我在千年后也可以发现——比如，埋地里的古董，或者刻在石头上的文字。”
在千年的时间跨度内，石头就是岁月悠久的清晰史书。
“对哦…好，等我从这座破山中绕出去，我试试给你留几样东西。你接收到了的话，就证明我们是同一世界的前后千年。”
周游听出赵灵筝语气中夹带的困扰：“你方才说，现在你在一座鬼打墙的山里，绕不出去？我现在的位置，叫浮烟山，对应你们宋代的区划，应该是青州境内？”
“我脚下的这座破山，会乱跑的。”
赵灵筝气恼道：“它是承载了天阶志异倏忽的山体，估计也因此学了挪移的本领。它会胡乱出现在某个山的山峰旁，每当我敕召山神时，召出来的就是其他的山神了。我已经接连召唤出了白岳、黄山、茅山、泰山、崂山、昆嵛山的地仙们，根本问不出来这破山的名字。”
“会挪移的山？我好像看什么书的时候见过类似的描述？”
周游想了一下少女着恼得原地直跺脚的画面，隐约抓住脑中一丝灵光，然后手机上网查了查。
“灵筝，这段记载可能会帮到你。”
周游读了出来：“齐郡接历山，上有古铁锁，大如人臂，绕其峰再浃。相传本海中山，山神好移，故海神锁之。挽锁断飞来于此矣。”
意思是说，齐郡连接着历山，山上有古老的铁锁，像人手臂那么粗，绕着山峰两圈。相传这座山本是海中山，山神喜欢移动，所以海神就用铁锁锁住它。后来铁锁断了，山就飞到了这里。
“《酉阳杂俎・诺皋记》中记载的，这书是唐代的段成式所写。”
“酉阳……”赵灵筝的声调貌似夹杂了些无语的意味，“又是一本其他宗门的不传之秘……”
她沉默了一阵，忽然语气开心地喊道：“我想起来啦！上山的时候，确实看到半山腰处有些可疑的石头！这座山的山骨臃肥，唯独那些并排的巨石瘦削异常，极有可能是海神铁链所幻化！那有大抵就是这破山的弱点！”
“周游！”
周游听出来，这姑娘已经迫不及待地跃跃欲试了，于是笑着说道：“今晚，感谢灵筝你帮我解围，请先忙你的正务去吧，有缘我们应该还能再联系上。”
少女的声音迟疑了一下：“我也不清楚，倏忽的脾性，会不会再打开这种时宙之道的机缘……
你可以看看你现在的所处地址，在天圣年间叫什么嘛。
等我脱困出去，我会在你当地的城隍庙附近，埋一些东西的…
嗯，古庙宇的地址应该很固定，重建也大约会在原址上动工。千年的时间，也许变动不大。”
“一千年后，你应该可以挖到，到时也变成古董了。”
周游又搜了搜本地的历史沿革：“在宋代的话，潍州，北海县。”
“嗯。”
“灵筝。”周游又说道，“埋地里的东西可能也不太保险，你有空闲的话，不妨在泰山顶上，刻下‘虫二’两字，虫字上面多加一撇，我就知道是你所留了。”
而如果没有古董、也没有石刻，就说明灵筝所在的世界影响不到他的现代世界，两者可能是毫不相干的平行关系。
“嗯。”
赵灵筝语气一低：“也许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这是相识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周游喉结动了动，低声道：“也可能不止这一面。”
“嗯…希望如此。”
“有缘再见，周游。”
“有缘再见，灵筝。”
屋内声音隐去。
周游等了一阵，深吸一口气，推开浴室的门。
只有一个溢满了水的浴桶。
此日七夕已过，夜深旻静，唯余徐徐风声、虫鸣啁啾声、屋檐微细落雨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