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3章 灰苏

墓墙之上,赫然浮刻着一幅幅惊悚的古壁画。

那些壁画以灰烬为墨,以焚咒为骨,画风狂烈扭曲,似被魂火点燃后临死一刻留下的最后构像。画中,是一支浩浩荡荡的祭印队伍,他们身披长袍,头戴魂骨制成的咒冠,手执残笔,缓缓踏入一道燃烧的门——无名之门。

他们的名字,全被火焰烧掉,只剩下被咒墨反复覆盖的空白。

而最后一人,却完整地保留了五官——她眉眼如刻,容貌冷峻,宛若某个不该被留下的印象,在这一刻反复浮现在我脑中。

我心跳骤停。

那人,极像早期的玖昀。

“这……是她?”牧瑶难以置信地喃喃,语气中透出从未有过的震惊,“她……早在那时候就已经……”

“她不是走过命书。”苏雁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发颤,“她……本来就是从这里——‘焚前之墓’里走出去的。”

我沉声回应:“或者说,她……就是被留下来的那道句尾。”

我缓缓走到墓底,一块孤零零的残页立碑斜插在焚坑之中,黑得如墨,却散发着一种古老、苍凉而无法抗拒的沉意。上面,仅刻着四个大字:

——焚后始存。

苏雁走上前,轻轻将指尖贴在那页碑文之上。

就在那一瞬——

一道灰影猛然从碑文中炸裂而出,如魂火倒转,反咒反燃,速度之快,连我都未反应过来。那灰影如墨龙逆卷,瞬间缠上苏雁,将她整个魂识一卷而走,消失在墓壁深处一道尚未开启的“残页通道”之中。

“苏雁!”我猛然冲上去,却只抓到一片残咒之灰。

那灰色咒灰在我手中剧烈颤抖,竟自燃而碎,化为一道音痕,飘入我耳中:

“笔不写我,谁敢续我?”

牧瑶亦冲到我身侧,她脸色铁青,紧咬着唇:“她被卷入了咒梦幻界……那是残页构文残留下的半位面通道,只有触发‘焚后始存’之念,才会被卷入。”

我眼神如刀,沉声吐字:“那是……第二笔的遗梦。”

空气忽地沉寂。

整个墓室的命页穹顶微微震荡,仿佛有某种远古的“未落之笔”正在从死中苏醒。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焚坑,那页碑文正在悄然龟裂。

黑沉沉的墓道中,我一手按住那已经裂开的碑页,掌心隐隐发热。

那不是火,是一种灼魂的感觉,像是用一整座碑铭的亡咒,把人的存在一点点钩出来,再反复回放于未尽的书页之间。碑上的“焚后始存”四字如同蚀魂的烙印,正从字缝中渗出一股微不可察的冷意。

我没有说话,死死盯着那条“残页通道”消失的方向。

苏雁被吞进去的地方,早已归于寂静,但我心里明白,她还在那边,只是——陷进去了。

“她被卷入咒梦幻界。”牧瑶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发颤、低沉,像是硬生生从喉咙里逼出来的,“那地方不是普通的幻境,是‘灰页’碎裂后的意识遗构,是未完成的命句衍生出来的……尸界之梦。”

我听得明白,却不敢多想。

咒梦幻界,听着像梦,实则是命构底部最阴暗的一层,是咒魂在彻底灰化之前,用尽最后的识能堆砌出的临终幻境。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魂境碎层”。

能活着进去的几乎没有。

我摸出一页魂纸,咬破指尖,写下苏雁的命印封号,一字一句灌入魂力,想要强行拉住她的识痕,但那命页刚一成形,就猛地卷曲、燃灰,如被什么无形的手一把掐断。

连命页都拒绝。

这说明,她那边的空间,已经不属于现存命界的层级。

我心里一沉,刚要再试,忽然——

背后,一阵腥风扑面而来,带着冰冷刺骨的灰尘味。

我条件反射地回身,手中掠出咒刀。

火光微动,影子拉长,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从灰雾中浮现——璃瑜。

他面色苍白如纸,眼下两道青灰,身上披着的黑衣似曾经浸满了墨汁,湿重、沉寂,连空气都仿佛被压住一半。他的脚步极轻,仿佛整个人都没有重量,甚至影子都比本体更凝实些。

“她……还没死。”璃瑜站定后,抬起手,指向那座墓碑后的碎坑,“但再不拉她出来,她就要变成第二个‘灰苏’了。”

“你怎么知道‘灰苏’?”我下意识反问,嗓音在这空旷的墓井中听得一清二楚,却冷得像从井底冒出来。

璃瑜没答,只是从袖中缓缓抽出一柄短小的灰笔,那笔尖不是羽毛,也非金属,而是一节枯骨指节,外壁刻满了“祭灰咒”。

“命灰之术,能渡魂返识。”

“你护着她,我来引魂。”

话音落下,他已在墓地中央蹲下,将灰笔戳进焚灰中,一笔一笔,缓慢而准确地在地上描出一枚“唤识灰咒”。

咒印一成,空气骤然一紧。

那像是一口长年无人开启的骨井猛地吸入空气,周遭温度瞬间下降十数度,连墓壁上的灰画都发出呜呜的低吟声。

我护着苏雁的身体,她此刻昏迷不醒,面色苍白如瓷,呼吸极轻,识海之门闭合得死紧。但就在咒印最后一笔点下的瞬间,她的指尖猛地一颤,掌心裂开一道缝。

那缝里不是血,而是一片翻涌的“灰海”。

我看到她的识海,化作一片翻滚不息的尘灰之海,无边无际。

而就在那灰海深处,站着另一个她。

那人与苏雁一模一样,却更瘦削,面色冷硬,瞳中泛着咒焰未熄的昏黄之色,像是从魂火之中被熔出来的幽影。

她开口了,声音透过咒印传入我的耳中,低沉沙哑,仿佛用喉咙磨出来:

“我是‘灰苏’。”

“是命火焚魂之后,在灰页中被遗留下来的——独立识体。”

我心头一震,忽然明白璃瑜为何说“她再不醒,就会成为第二个灰苏”。

那不是夸张,是正在发生的过程。

灰苏微微歪头,眼神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看某个早已湮灭的识影。

“你以为焚后的命火,只会烧掉旧页?”

“错了。”

“那是唤醒。”

“是重新打开,被完整命轨掩埋的——‘书下旧骨’。”

我喉头发紧,握住咒刀的手止不住用力。

“书下旧骨?”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