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深海妖兽

三头海怪扑将上来,皆是半人高的身形,状若疯犬。

一见人便嘶鸣扑咬,霎时间带起阵阵腥风。

杜三浪已退至后桅,吆喝着让船工们莫挨近,眼角却扫向了舱尾。

黑汉与瘦高个心领神会,几乎同时身形一掠,并身跃出。

船身随之一晃,甲板飞溅起几粒鱼鳞。

姜仁亦未迟疑,足尖一点,轻飘飘落入场中。

许是被三人气机所激。

那三头怪物腮边肉瘤跳得更欢,獠牙尽露,平添了几分狰狞疯态。

黑汉是个急性子,不等站稳,拳头已带着风声砸了过去。

当中那怪尖啸一声,竟是不闪不避,直愣愣合身扑咬上来。

旁边那瘦高个儿,则掣出一条乌沉沉的长棍。

棍影叠叠间风声呼啸,将左首怪物震退了数步,腮边肉瘤突突直颤。

姜仁头回见这等腌臜恶物,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强压下心头不适。

步子往右挪了半分,对上最后那一头海怪。

肩臂一沉一展,拳架已如潮水铺开,引而不发,静中藏势。

拳还未出。

对面那怪物许是野性灵觉,竟似察觉到了什么。

一双浑浊腥黄的兽目里,悍勇凶光悄然褪去,无端泛起几分惧色。

腮下肉瘤悸动,獠牙虽还龇着,作势欲扑的脚步却已迟疑。

姜仁神色未动,步法微微一错,滑不溜丢地贴了上去。

一招“游蛇缠枝”引势先行,未见刚猛,反倒透着股轻灵黏缠。

自从蛇形拳突破小成,拳劲中多出几分黏滑意味。

姜仁使起蛇拳中的缠丝劲来,便愈发得心应手,远胜于前。

那怪物本就先怯了三分,一身凶气泄了大半。

此刻被这似柔实韧的拳意一裹,立觉周身被无数水草缠住,四肢着力却如陷海沟,越挣越缠。

姜仁原还以为要耗一番力气。

怎料不过数息工夫,拳意转折之间,便听“噗”的一声闷响,那怪已被生生卷入臂弯。

四肢皆被巧劲锁住,连口鼻都被轻按阖紧。

只剩一双鱼眼突突乱跳,却无处借力,挣脱不得。

姜仁微一扬颌,自有船工壮着胆子上前。

脚步虽还打着怯,手下却不含糊,一条麻绳三圈两绕,将那怪物捆了个结结实实。

姜仁手上一松,拂开袖口,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

气息微吐,心神松缓了些,面上却不自觉带出几分异色。

说来也怪。

这恶怪除了初见时厉声骇人,落入拳下,竟无半分像样的挣扎。

像是鱼铺里仰泳的半价鱼。

直到此刻被擒下,连鳞都未落一片,皮毛更是未伤分毫。

姜仁心念微转,脑中不禁浮现起面板上的怪异字样。

定了定神,抬眼望向另一头。

那边厢,黑汉与瘦高个也已收势。

只是瞧那模样,就远不如这边齐整。

衣衫溅血,气息微乱,脚下甲板更是狼藉一片,血水横流、鱼鳞纷飞。

两具妖尸扭曲着瘫在地上,腮破鳍裂,早看不出原本模样。

杜三浪倚着船舷,见得局面稳下,口中不由得“啧啧”两声,拍着栏杆笑道:

“嘿,徐老鬼那眼光,还是这般毒辣!”

姜仁没搭腔,拈了块破布擦拭手掌,冷眼看着船工将海怪丢入鱼槽。

鱼能卖钱,妖也能卖。

像这般皮相完好的,回去便可制皮炼鳞,得价更高。

……

夜色渐沉,船上零碎收拾得七七八八,天也彻底黑透。

甲板上点了几盏豆灯,罩在防风的灯罩里,把人影拉得斜斜长长。

夜里的风收了几分,船也晃得轻了些。

船尾早支起了锅灶,锅里咕嘟嘟炖着鱼汤,汤白肉滑,还飘着几粒蒜花。

一旁的炭炉上,又烤了几条带油黄的鳗鱼,鱼皮烤得微微焦卷,香气顺着桅杆往上飘。

这趟出海,才一日光景,活水舱已装了两成。

照着这般收成,再有个三五日,便可启程返航。

船工们围坐一圈,席地闲谈,低声议论这趟能分多少银子,到手的工钱要怎么使。

甲板角上铺了旧席,一张粗桌,三把矮凳,几坛老酒,便是护卫这边的“席面”。

黑汉姓熊,人送外号“熊老黑”。

拳头硬,酒量也硬。

提起酒坛来一口没咂,使劲往姜仁碗里倒,透着股浑不吝的气派:

“姜小哥,来,喝一盅!白日里你那两下子,老黑我看得清楚,服气!”

旁边的瘦高个儿姓周,号“周十三”。

据说家里排行十三,前头的兄弟一个比一个短命,唯他活得久,便落了这名儿。

此人话不多,酒也喝得慢,这时也难得点了点头,接话道:

“手底下确实干净,不像我跟老黑,弄得一身腥。”

白日里那番搏杀,他二人都瞧在眼里,对姜仁自是另眼相看。

姜仁笑笑,未多作分说,只举碗与二人轻轻一碰,淡声道:“侥幸。”

这话倒不是虚辞。

自家几斤几两,心里门清。

真与这俩人手底下见真章,怕是讨不到什么好处。

只是白日那海怪的反应……委实有些古怪。

像是被未曾发作的拳劲震住了胆,一身凶气未发先泄。

这话说出来未免惹人疑心,也只得闷在肚子里。

几碗酒落肚,先前那点子客套生分,便也淡了许多。

熊老黑啃着一截鱼脊骨,油手朝鱼槽一指,含糊着嚷道:

“你擒的那只活口,品相最周正,回头可别忘了跟老杜讨账。”

周十三眼皮微抬,语调懒懒地补了一句:

“船上的规矩,武家兄弟凭本事拿下的货,除去船上抽头,自个可落五成。”

姜仁点了点头,心中暗记下来。

板上碗盏叮当,远处船工说笑声也放开了些,隐约夹着两句荤话,夹风而来,竟也不刺耳。

整条船仿佛松了一口气,就等着靠岸分钱了。

正在这闲适当口,船尾忽的传来一声高呼:

“灯号不对!前方有船逼近!”

笑语声戛然而止。

众人皆是一愣,酒意霎时醒了大半。

杜三浪一阵风似的从舱里奔出,披着件鹞子皮短褂,几步抢到船栏边,抬手指向海面。

只见月色迷蒙中,水面泛起一线幽影,一艘海船正悄无声息地贴近。

风帆紧收,桅灯泛红,船侧隐隐亮起几盏鬼火般的灯笼。

熊老黑“唦”地放下酒碗,眼神陡冷:

“……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