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宪章

2005—2008年,吴昊在南京大学攻读文艺学博士学位。该书稿是她在博士学位论文的基础上充实、修改、完善而完成的。博士毕业十多年来,吴昊博士一直在这一论域不断开拓、孜孜矻矻、反复打磨,终成正果。对照原稿可以想象她的努力和付出,其中的艰辛只有自知。衷心祝贺她的进步!

吴昊博士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学生之一,在读时的许多场景还历历在目。她是一位有志向、有目标、有追求的学生,勤于思考就是其显著特点之一。例如该论文的选题,就说明她很善于发现问题:一方面,晚近以来“语境”概念被广泛使用,甚至成了文艺理论的热词;另一方面,却不见关于它的正面阐释,疑惑便由此而生。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概念都适合做博士学位论文,关键在于概念所关联的境域是否有某种普遍性,是否凝结着一些重要学术线索或有价值的论题。经过系统学术调查,吴昊惊喜地发现,这一概念之所以超越语言学而迅速延宕到其他许多学科,有其内在的必然性,例如20世纪的语言学转向、整体主义思潮流行等。而这两个方面,恰恰是20世纪文艺理论的重要关联,于是确认“语境”并不是一个孤立的概念,而是某种新观念和新方法的表征。由此切入,20世纪文学理论的一些重要问题,就有可能获得新解释。我很赞赏吴昊博士的这一问题意识,勤于思考、善于思考者必有回报。因为在我看来,发现问题是做学问的前提;而能否在无疑处质疑,即发现难以发现的、有价值的问题,则是做出好学问的前提。吴昊博士所论“文学语境”就属此列。

从吴昊博士的书稿结构可以看出,她讨论文学语境的线索并不繁杂,主体部分仅由四个版块构成:首先是文本内部语境,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上下文”;其次是文本间性,即文本与文本之间的语境;再次是符号间性,即语言符号与图像符号之间的语境;最后是文学与社会文化之间的语境。这四个方面由内而外、由小而大、由单一作品而作品之间,直至作品之外,不仅简要明了,还建构了逻辑自洽的整体,为全书营造了一个玲珑剔透、清新可见的构形。简单明了的结构方式并不意味着内容简单、论述粗浅,只要细读其中一些章节就可见出,无论是对内语境的话语场和发散—聚合机制的概括,还是对文本间性之识别—激活机制的归纳,抑或是社会文化之语境化机制的讨论,吴昊都能条分缕析,深入而细致,“语境”概念所包蕴、所关联的问题被逐一揭示,不少新意出乎意料,颇具启发性。毫无疑问,关于语境问题的研究,这是目前我们所能看到的最系统和最深入的成果。

如果说“上下文”“文本间性”以及社会文化语境等是该论域大体可以想见的内容,那么,符号间性(第四章)就不是一般学者可以想到的问题了。这是吴昊博士毕业之后的锦上添花,博士学位论文原稿并无此论,概因她新近涉足了一个新论域——文学与图像关系研究。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但又可以延宕为图像艺术,于是,一种跨越符号栅栏的“新语境”也就出现了。以题画诗为例,在中国诗歌史上一直不受重视,并不是因为其中没有好诗,而是语境发生了重要改变——题画诗所依存的画作不在了,从而使其脱离了原初的语境(诗画一体),“看画读诗”变成了只是面对白纸黑字的“纯诗阅读”,从而影响了题画诗的诗意授受。吴昊博士列专章讨论这一问题很有必要,再次说明了她的问题意识,并且如此敏锐、如此不断拓展自己。吴昊博士的这一“符号间性语境”,广而言之是“文学遭遇图像时代”的产物,从而使这一论域充溢着强烈的现实关怀;毫无疑问,文学研究,特别是文学理论,“现实关怀”当是其中应有之义。

本书的出版意味着吴昊博士的语境研究告一段落,相信她会在今后的岁月继续前行;无论选择怎样的新论题,或者延续这一话题,相信她都会像此前那样,是一个有志向、有目标、有追求的学者。

是为序。

赵宪章

2020年夏日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