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从礼堂高处的彩绘玻璃窗斜斜地倾泻下来。程南乔缩在礼堂最后一排的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素描本边缘。她特意选了最不起眼的位置——这里光线昏暗，没人会注意到她，就像过去初中三年一样。
“下面有请高三(1)班周叙白同学，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掌声如潮水般响起。程南乔抬起头，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上主席台。他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阳光恰好落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各位老师，同学们，上午好。“
他的声音清朗温润，像夏末清晨掠过水面的风。沈青梧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她注意到他说话时有个小习惯——每当思考措辞，右手的拇指会轻轻摩挲食指关节。
“作为学长，我想对新入学的学弟学妹们说——“
沈青梧悄悄翻开素描本，铅笔在纸面上快速游走。线条勾勒出他微扬的嘴角，眉骨的弧度，还有说话时若隐若现的虎牙。她画得很快，几乎不用看纸面，眼睛一直盯着台上的人影。
“......高中三年可能是你们人生中最纯粹的时光，请勇敢地追求你们热爱的事物......“
程南乔嘴角浮现一丝苦笑。热爱？她连选择自己晚餐的权利都没有。早上出门前，母亲还叮嘱她放学要立刻回家照顾弟弟程小川。她下意识摸了摸左臂上的淤青——那是前天弟弟发脾气时用玩具车砸的。
“......不要害怕与众不同，因为正是那些特别的部分，构成了独一无二的你......“
台上的陈砚修说到这里，目光似乎扫过整个礼堂。沈青梧猛地低下头，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她知道自己想多了——在这样的光线里，他怎么可能看到最后一排的她？
掌声再次响起时，沈青梧已经完成了三幅速写。她小心地撕下最满意的那张夹在课本里，其余的则用橡皮轻轻擦去。这是她的小秘密——从初中开始，她就习惯把触动自己的瞬间画下来，然后销毁。这些画作像她一样，不该被人看见。
“沈青梧！发什么呆呢？“班主任李老师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去教务处把新生体检表拿过来，快点！“
沈青梧慌忙合上素描本，匆匆离开礼堂。走廊上的阳光刺得她眯起眼，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昏暗的礼堂里待了太久。
教务处位于高三教学楼的一层。沈青梧小跑着穿过连接两栋楼的空中走廊，心里盘算着要赶在典礼结束前回去。高三楼比高一楼安静许多，走廊上只有零星几个迟到的学生在找教室。
“借过。“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沈青梧往墙边靠了靠，却在转身的瞬间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肩膀。她怀里的素描本和文件夹一起掉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
“抱歉。“那人蹲下身帮她捡拾，白衬衫的袖口在她眼前晃动。
程南乔抬头，呼吸一滞——是陈砚修。近距离看，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浅棕色，鼻梁上有一颗几乎不可见的小痣。他捡起她的素描本，本子恰好翻开在画满速写的那一页——十几张不同角度的陈砚修，从开学典礼到操场打球，甚至还有他在小卖部买水的侧影。
沈青梧的心脏几乎停跳。她伸手想抢回本子，却见陈砚修怔了一下，然后轻轻合上本子递还给她。
“画得......很好。“他的声音比台上讲话时低了一个八度，“你是高一的新生？“
沈青梧夺回本子抱在胸前，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她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那些画暴露了她最隐秘的心思——她早就注意到他了，远在开学典礼之前。
“我......我得走了。“她终于挤出一句话，转身就跑，甚至忘了捡剩下的体检表。
直到躲进女厕所的隔间，程南乔才敢大口呼吸。她翻开素描本，绝望地发现那些画确实都在——陈砚修打球时跃起的瞬间，他在图书馆窗边读书的侧脸，甚至还有他弯腰喂校园流浪猫的特写。最糟糕的是，每幅画旁边都标注了日期，最早的一张是在两周前的入学摸底考。
“他一定觉得我是个变态......“沈青梧把滚烫的脸埋进手心。她怎么会蠢到把素描本带出来？平时她都是画完就撕掉的啊！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沈青梧掏出来一看，是母亲的来电。她深呼一口气才接听。
“青梧？你怎么还没回家？小川发烧了，我得去上班，你赶紧回来照顾他！“
“妈，现在才上午十点，开学典礼还没结束......“
“少废话！你弟弟烧到39度，你还有心思参加什么典礼？“母亲的声音尖锐刺耳，“立刻回来，不然这个月生活费别想要了！“
电话挂断了，沈青梧盯着黑下去的屏幕，眼眶发酸。她机械地把素描本塞进书包最底层，用课本和文件夹死死压住，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难堪的瞬间一起埋葬。
走出厕所时，沈青梧差点又撞上人。她条件反射地后退两步，却发现走廊上空无一人。她长舒一口气，快步走向校门口，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高三教学楼的方向。
她不知道的是，陈砚修站在三楼走廊的窗边，目送她瘦小的身影匆匆离去。他手里拿着几张没被捡走的体检表，最上面一张贴着沈青梧的照片——她抿着嘴，眼神躲闪，和所有证件照一样僵硬不自然。
照片下方工整地写着：
高一(7)班沈青梧
陈砚修轻轻把表格对折，放进了胸前的口袋。他想起那个素描本里精确到发丝的线条，还有女孩逃跑时马尾辫扫过他手背的触感——像一片羽毛，轻得几乎不存在，却让人无法忽视。
当天傍晚，沈青梧给弟弟喂完药，收拾好被吐脏的床单，终于有空检查书包。她颤抖着翻开素描本，却发现扉页上多了一行陌生的字迹：
“画得很棒。期待看到更多。--黄桷树“
沈青梧猛地合上本子，心跳如雷。她不确定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她的秘密不仅被人发现了，还得到了她最不敢期待的回应。
窗外，夕阳把校园里那棵古老的黄桷树染成了金色。程南乔不知道的是，从今天起，她的世界将不再只有灰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