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基地

冰冷的机械音刺破了沉寂的地下城，在锈蚀的金属舱室内回荡，恍若来自幽冥的召唤。王腾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如同一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草。意识从黑暗深处缓缓浮出，带着粘稠的沉重感，仿佛挣脱泥潭的巨兽。

“王腾上校，您此次的休眠时间已经结束，共计时间 381年 248天 18小时 24分，T800在此欢迎您回到北部战区 3号基地的工作中来。”机械音刻板而冷漠，没有丝毫情感的波动，“您将在 3小时后正式进入工作，首要问题是基地能源与为生物资即将耗尽，需尽快维修地源热能系统，能源还能维持基地 10天运作，主要问题请查询运行日志，请您做好准备。”

王腾快速的拔出呼吸管，剧烈的咳嗽与深呼吸使得他异常难受，消毒水与铁锈混合的刺鼻气味猛地涌入鼻腔，如同千万根细小的钢针刺激着他的神经。头顶的应急灯发出微弱的红光，透过全玻璃的休眠仓，在舱壁上投下扭曲的阴影，仿佛一张张狰狞的鬼脸。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关节处传来一阵如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蚂蚁在啃噬着他的骨头。这感觉陌生又熟悉，提醒着他百年时光并非虚幻的梦境。

艰难地撑起身体，玻璃舱门缓缓升起，发出细微的嗡鸣声。王腾扶着舱壁，眼前一阵发黑，胃里翻涌着，仿佛要将百年的沉睡都吐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目光扫过四周——休眠室内，其余的全玻璃舱大多敞开着，空荡荡的，如同一个个透明的冰棺。破损的显示屏上，残留着零星的字符，像是逝者最后的遗言。

“381年……”王腾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最后的画面停留在 3369年那场末日般的核战争。那时的他，带着对战争的悲伤，与战友们一同来到地下城准备休眠，现在竟然只剩下了他一人，再醒来，已是百年之后。

他走向控制台，手指在布满灰尘的屏幕上滑动，调出运行日志。一个个熟悉的脸庞，叙述者发生在百年前的过往，一切皆以物是人非，一段段文字叙说着，一段段残酷的历史在眼前展开：

【3359年 9月 12日】

世界大战全面爆发，多国冲突不断升级，局势愈发紧张。龙国启动应急预案，基于原有地下工事，开始修建 15个地下城，作为民众的避难所。我部负责北部战区 3号基地的建设与防御工作，任务艰巨，不容有失。

【3369年 5月 20日】

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多国防线接连被突破。敌军丧心病狂，互射大当量核武器。地表瞬间化为炼狱，辐射尘遮天蔽日，空气、水源遭受严重污染，已不适宜人类生存。大量民众紧急躲入地下工事，这场战争没有赢家，只剩下满目疮痍。各基地内部人员均进入休眠状态，等待地球环境适宜生存的那一天。

【3564年 7月 8日】

突发强烈地震，3号基地遭受重创。地源热能系统被彻底破坏，大量休眠仓损毁。大部分休眠人员被迫唤醒，基地陷入混乱。初步统计，休眠人员 15000人，因地震死亡 13000多人，仅剩 1812人。我们必须尽快稳定局面，修复基地设施，否则所有人都将面临绝境。

【3564年 8月 15日】

在 1800多名幸存者的共同努力下，基地暂时免除了报废风险。但能源系统的破坏不可逆，我们不得不唤醒剩下的部分人员，将仅存的能源供给给重要岗位的人员，以保证基地的延续。其余人员在外部磁场干扰、无法联络其他基地，内部资源不足的情况下，决定尝试顶着辐射尘埃走出基地，寻找生存的希望。

【3564年- 3664年】

外出探索的日子异常艰难。经过 200多年，辐射尘埃虽有所减少，但对人体的危害依旧巨大。许多人因辐射患病，生命垂危。不过，3号基地的 1900多人发扬龙国精神，在基地附近尝试恢复生产。然而，辐射的影响无处不在，大部分人活不过 50岁。这百年间，基地的修复进度缓慢，外出人员回来的寥寥无几，还有大量变异生物出没，不断威胁着我们的生命安全。

【3664年】

营地人口锐减至不到 50人。有的人不愿困死在这，带着对曾经世界的回忆，想要回家看看的执念，离开了基地，；有的人则选择坚守，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3664年- 3752年】

后续日志由 T800记录：基地能源持续消耗，为保证重要人员休眠，我们不得不陆续唤醒剩余的数百人。王腾上校是最年轻的上校，或许正因如此，最后唤醒的人始终维持着他的休眠状态，并等待基地间的联络。这百年间，基地最后一批维护人员在 20年前全部离世，如今休眠系统资源耗尽，终于唤醒了王腾上校。

【3752年】

目前所知，世界辐射剂量正在逐渐降低，但整个地球的空气元素、磁场都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大量变异凶兽横行，无人机等电子设备受到严重干扰和限制，仅能侦查百公里范围。不过，令人欣慰的是，还有 12个基地保持着良好的运行状态，3个基地失联，分别是5号基地、6号基地、12号基地，其他基地人工智能任然可以通过长波无线电联系，但是无法大数据沟通，只知道暂时一切正常。剩余的幸存者们始终坚定地执行着党和国家赋予的任务，坚守基地到了最后一刻，并留下了详细的信息，为后来者指引方向。

王腾的指尖在全息投影上停顿，日志末尾新增的加密文件泛着幽蓝冷光。当他输入验证密码的瞬间，数十段封存的影像如破碎的记忆残片，在空气中骤然展开。画面里，有人在辐射病发作时将自己锁进隔离舱，指节深深抠进舱门留下道道血痕；有人为抢修能源核心，被泄漏的等离子体吞噬，只余下焦黑的机械臂还保持着操作的姿势；最年轻的通讯兵在临终前，颤抖着将全家福塞进休眠舱缝隙，照片上的笑容永远定格在十七岁。

在一段晃动的视频里，副队长布满血丝的眼睛占据了整个画面：“最后一批执勤名单本来有你，但我们几个老家伙商量了，不能让你也搭进去。”画面外传来剧烈的咳嗽声，“辐射至少得一百年才能消散，物资撑不起所有人……三号基地不能全军覆没，你得活着。”镜头剧烈抖动，王腾看到自己沉睡的面容，战友们正将最后一罐能量液接入他的休眠舱，“这些资源，就当是我们托你看一眼未来。”

“他们本可以活下来的。”王腾的声音在空旷的控制室里回荡，带着压抑的震颤。全息影像中，张排长的面容逐渐透明，却仍保持着敬礼的姿势——那个总爱用袖口擦拭配枪的老兵，最后选择将仅有的抗辐射药剂注射给了新兵。王腾伸手触碰，指腹穿过虚影，仿佛触碰到了百年前那团滚烫的忠诚。

锈蚀的通风管道突然发出尖锐的嘶鸣，像是某种巨兽的呜咽。王腾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金属操作台在他掌心留下冰冷的压痕。“不会白费。”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誓，声音在管道间激起阵阵回响，惊醒了蛰伏在角落的机械蜘蛛，暗红色复眼在阴影中此起彼伏地亮起。

疾行在基地走廊时，斑驳的血迹在应急灯下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与墙面上的爪痕交织成可怖的图腾。当经过第三道防爆门时，王腾突然顿住——门板上歪歪扭扭刻着“等腾哥醒来”的字样，旁边还画着个缺了角的太阳，稚嫩的笔触让他喉头发紧。那是后勤班小周的字迹，这个总说要当战地画家的男孩，终究没能等到他苏醒的这一天。

武器库里，尘埃在光束中狂舞，如同无数挣扎的幽灵。王腾的手指抚过电磁步枪的刻痕，那里还留着刚入伍演习时，他与战友打赌留下的牙印。枪身的防滑纹已经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但曾经激烈战斗留下的磕碰痕迹依旧清晰可见。他蹲下身子，从武器柜底部的暗格里取出一盒全新的固态电池，包装上“3360年生产”的字样已经褪色。

王腾熟练地打开步枪的电池仓，新电池入手时的冰凉触感，与记忆中第一次领取武器时的心情重叠。当固态电池嵌入卡槽的瞬间，清脆的“咔嗒”声在寂静的武器库里格外响亮。

步枪的显示屏亮起幽蓝的光芒，开始自动进行系统自检。王腾看着那些跳动的检测数据，仿佛又回到了和战友们并肩作战的时光。曾经，他们就是靠着这些武器，在枪林弹雨中守护着重要的阵地。“老伙计，该醒醒了。”他低声呢喃，仿佛唤醒的不只是武器，更是沉睡在记忆里的并肩岁月。

临时停尸间的冷气发出轻微的嗡鸣，三十七具骸骨整齐排列在防辐射棺椁中。王腾逐一擦拭棺盖上的编号，在第三排中间位置，他的动作突然凝滞。那具骸骨的腕骨上，褪色的红绳缠绕着一枚子弹壳——这是他与副队长的约定，活着的人要带着死去战友的念想继续前行。军礼落下的瞬间，通风口的积灰簌簌掉落，仿佛是逝者们最后的回应。

医疗室内，王腾对着全息诊断仪转动脖颈，骨骼发出炒豆般的脆响。当扫描到左肩旧伤时，系统突然弹出提示：“检测到金属残留，建议手术取出。”他却摇了摇头，那枚弹片是最后一次战役留下的勋章，也是他与战友们共同浴血的见证。涂抹镇痛凝胶时，他瞥见镜中自己的瞳孔——左眼下方新增的疤痕从眼角蜿蜒至颧骨，如同一条蛰伏的蜈蚣，无声诉说着百年前那场核爆的惨烈。

食堂的自动档口亮起幽绿的光，仿佛一只苏醒的巨眼。王腾盯着传送带吐出的罐头，指尖拂过“生产日期：3359年”的标签。红烧肉罐头的油星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让他想起战前最后一次年夜饭，炊事班长用铁皮罐头煮出的香气曾弥漫整个营地。当第一口咸香在舌尖散开时，他忽然发现罐头底部刻着小字：“腾哥多吃点”——这是炊事班的暗号，当年物资紧缺时，他们总用这种方式给前线战友加餐。

防爆门开启的轰鸣震得地面发颤，王腾将战术背包最后一个扣带拉紧。门缝中渗入的腐臭气息如同实质，裹着金属锈蚀的腥甜、植物腐败的酸馊，还有某种动物腐坏的恶臭。当厚重的门板缓缓升起，刺耳的摩擦声中，尘封百年的世界像一幅残破的画卷在眼前展开。

昏暗的光线里，浓稠如墨的雾气翻涌，遮蔽了远处的景象。辐射检测仪发出刺耳的蜂鸣，数值在 3752这个数字上疯狂跳动，警报灯将四周染成刺目的猩红。王腾眯起眼睛，勉强看清百米外扭曲的建筑群——曾经的营地如今成了怪物的巢穴，半透明生物正沿着藤蔓攀爬，它们的触须划过空气，发出琴弦断裂般的尖啸，每一声都像是对闯入者的警告。

地面覆盖着一层诡异的结晶，军靴碾碎晶体时，迸溅出幽蓝的火花，那光芒转瞬即逝，仿佛在嘲笑生命的脆弱。变异植物的藤蔓上挂着不知名的果实，表皮下流淌着暗紫色的液体，时不时滴落地面，腐蚀出滋滋作响的深坑。远处，东倒西歪的木质围墙和工程机械如同一个个行将就木的巨人，它们斑驳的身躯上爬满了发光的苔藓，在雾气中忽明忽暗，像是无数双监视的眼睛。

“这就是我们的世界……”王腾踏出基地，腐臭的气息呛得他喉咙发紧，但他的脚步依然坚定。他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未知的危险和挑战，变异凶兽、致命辐射、随时可能坍塌的废墟……但战友们临终前的嘱托在耳畔回响，断壁残垣上斑驳的国徽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这些都化作了他前行的力量。

在基地地下车库，王腾找到了一辆布满灰尘的猛士军车。车身表面的迷彩涂装早已斑驳，轮胎也干瘪地陷在地面。他打开引擎盖，熟练地检查着动力系统，很快发现电池组因长期闲置已经彻底报废。“幸好还有备用的。”他从物资架上拖出一箱标注着“3362年应急储备”的高能电池，电池表面的防护膜在灯光下泛着银灰色的光泽。

更换电池的过程严谨而专注。王腾先断开所有电路连接，仔细确认无电流残留后，才将旧电池组小心翼翼地移出。新电池安装时，他反复核对每个接口的标识，确保正负极精准对接。当最后一颗螺丝拧紧，他按下启动键，军车的仪表盘先是闪烁几下，随即亮起幽蓝的指示灯，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声，仿佛沉睡的钢铁巨兽重新苏醒。

王腾取出一架折叠式无人机，这是基地常备的单兵侦察设备。他在操作界面设置好侦察路线，将飞行高度控制在 50米，以避开可能存在的电磁干扰。无人机旋翼旋转着升空，实时画面很快传输到车载显示屏上：营地外围的道路早已不见踪影，依稀可见的是相对宽阔的树林空隙，变异藤蔓正缓慢蠕动，远处废墟中有黑影快速穿梭，辐射尘埃在低空形成诡异的紫色雾霭。他仔细标记出安全路线和潜在威胁点，同时记录下辐射值波动数据庆幸的是辐射数值已经都在正常范围内了。

物资装载同样有条不紊。王腾将食品罐头按照保质期分类摆放，优先取用临近过期的物资。医疗箱里除了抗生素和止痛药，他还特别带上了凝血绷带和便携式除颤仪。武器弹药方面，除了自己的电磁步枪，他又挑选了两箱备用电池和五百发子弹，整齐地固定在车厢两侧。

一切准备就绪后，王腾再次检查了车辆的各项参数，确认胎压、油量和防护系统均处于最佳状态。他最后看了一眼基地内部，转身坐进驾驶座，系好安全带，将电磁步枪放在副驾驶位触手可及的地方。“出发。”随着一声轻喝，猛士军车缓缓驶出基地，车轮碾过地面的结晶，溅起串串幽蓝的火花，向着 5号基地的方向坚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