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葡人

暮夏之夜，月华如练。

顾言辞别宋扬，踏着月色而归，方进府，就见红璃独自一人静坐廊下，一袭素裳映着月光。

顾言也不言语，径直走到跟前，在红璃身边坐下。

“段姑娘，这几日辛苦你了。”顾言看见红璃眼中带着血丝，心中不忍。

“没事，这几日，能救的人已救得差不多了。”红璃轻轻摇头，叹道，“你说这天下没有纷争该多好。”

顾言道：“这帐应该记在卢桂生这厮身上。”

“不说这些烦心事。”红璃抬头看向顾言：“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顾言沉思片刻，说道：“八莫城守敏素泰已经被我劝服，现在他一心顾着收购烟叶，向缅甸南部推销卷烟。阿瓦城莽白大王已经发来嘉奖令，夸赞敏大人那夜英勇表现。”

红璃忍不住掩嘴一笑：“你哪里学的这些伎俩，竟能指鹿为马，掩败为胜，莽白居然还信！”

顾言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这些都是向大明官员学的。当年宁远之战，觉华岛被屠，上万人死伤，几十万石军粮尽失，只因努尔哈赤试探进攻宁远两日后，全军便转攻觉华岛，宁远未被攻下便被吹为大捷。”

“我和老宋，敏素泰两人说好，开始制作卷烟，敏素泰正在收购烟草，那些降兵已经去山区开垦土地，先把烟草种起来再说。”

段红璃笑道：“你才到八莫几天，就搞出这么大动静，看来敏素泰已经被你完全掌握。”

她转身就要进屋，却想起一件事，扭头对顾言说道：“我遇到一个有趣人，改日让他见见你，你肯定会感兴趣。”

随后几天，白铁骨从八莫城中招募五百士卒，日日训练，顾言大笔一挥，就从八莫武库里调拨最好的武器盔甲。

敏素泰现在虽然一心搞钱，看上去人畜无害，但如果他重掌军权，手里有了武力，那难免会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八莫的武力必须牢牢地掌握在顾言他们手里。

这一天，顾言来到城外校场，见烈日下五百青壮正在演练，虽才练了一周，但因伙食充足，每日两操，队伍已颇有模样。

这些青壮本是八莫平民百姓，如今却在短短时日里褪去青涩，有几分军人英气。

白铁骨眼中放光：“顾小子，这里华人大多是从国内逃难至此，心怀故国，知道我们要整军救明，个个士气高涨，以他们为骨干，再招些缅北山民，就能凑上几千士卒。训练一年，便是劲卒！到时候无论北上夺云南，还是南下攻取阿瓦城，都能成事。”

顾言抬手打断，摇头说道，“莽白已经下令，让敏素泰速速把我们送到阿瓦城，他此刻心急见我，就是好把永历帝卖个好价钱。我们明日就走！”

“而且吴三桂五个月后即将大军南下，单凭一个八莫城，挡不住清军。”

“只有到阿瓦城，救出永历帝，以天子之名号令天下，联合李晋王、白王爷，才有一线生机。永历帝，便是我们对抗清军大旗。”

两人边走边聊，就见场上红璃正和一个棕发褐眼的欧洲人相谈甚欢。

红璃远远看见顾言，招手将他唤来。“顾公子，这是塞瓦尔先生，八莫火枪队队长。”

顾言唤定睛一看，这个塞瓦尔拄着手杖，左脚微瘸，模样竟然和顾言记忆中的C罗有几分相似。

那欧洲人躬身行礼，用英语向顾言问好：“顾先生你好，我叫塞瓦尔，是八莫火枪队副队长！”

白铁骨在旁一愣，问道：“顾小子，红璃丫头，他所说是何语言？为何你们能和他交谈。”

“白大叔，此人说的是英语，我和红璃恰好都会这门语言。”顾言向白铁骨解释一句，便转头和塞瓦尔攀谈起来。

一番交谈才知其中缘由。从十六世纪起，葡萄牙人便在东南亚频繁活动，东吁王朝莽应龙统一缅甸时，曾雇佣不少外国雇佣兵，尤其是葡萄牙火枪手和炮手。从此葡萄牙雇佣军加入缅军，成为火器教官的传统就延续下来。

那夜塞瓦尔率领火枪队在阵列前被溃军冲散，他侥幸捡了条命，小腿受伤被红璃率人救起，红璃初见这棕发南欧人也颇为吃惊，试着用从顾言记忆中学的英语与他搭话，塞瓦尔以前曾在英国做过雇佣兵，会说英语，两人一番交流之下问清情由，红璃便让他伤好来找自己。

今天塞瓦尔方能下地行走，便拄着拐杖来见。

顾言笑道：“你是火枪队教官？可你们火枪队似乎不怎么厉害，一冲就垮了。”

塞瓦尔的脸瞬间涨红了，梗着脖子争辩道：“顾先生，我亲手训练的火枪队绝非如此不堪！这次......这次完全是被溃逃的自己人冲垮我们阵型，根本不是火枪队问题！”

顾言对他的辩解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你手下火枪队如今还有多少人？”

“我手下火枪队原本有一百人，因排在最前列，被踩死踩伤了几十人，现在只剩三十人。”塞瓦尔言语间透露出心痛和无奈。

“你们用何种火枪？”

“回大人，是用火绳枪。”

顾言点头表示明白，他略作沉吟，吩咐塞瓦尔：“找十个火枪队的人来，演示一下火枪战术。”

“大人，我的手下都在俘虏营中，”塞瓦尔回道。

顾言便让塞瓦尔列出名单，随后命人从俘虏营调几个火枪手过来。

不多时，几个火枪手被带到校场。塞瓦尔指挥着这几人装好火枪，排成队列。

白铁骨在每个火枪手身后都安排一名士兵，密切监视，一旦火枪手有异动，立刻就能将其制服。

不过，这些火枪手倒是显的安静，甚至有些麻木。虽说被俘，但伙食却更好，而且宋扬向他们许诺，如果好好干活，每月领的银子反而更多，日子倒比从前安稳，并无不满。

只见在赛瓦尔指挥下，几个士兵松散地站开，每个人身上挂着火药袋，开始装药、瞄准、开枪，动作熟练，看着还算训练有素。

顾言看着他们之间宽大的空隙，皱起眉头：“这些士兵怎么站的那么散？”

他印象中，线列步兵阵型里，士兵都是肩并肩紧紧站在一起，齐射时才能发挥最大杀伤力，而场上这些人，彼此间足有两人宽的间隔。

塞瓦尔连忙解释，“大人，我们所用火绳枪，需用火绳点燃药池火药，士兵如靠太近，万一晃动火绳碰到旁人身上火药袋，那就要出大事。”

他做了个爆炸的手势，“训练场上因此出过不少这样事故，所以规定火枪手之间必须保持足够的距离。”

顾言恍然大悟，又问：“你们用过三段击战术吗？即第一排射击后退至后排装填，第二排顶上射击，如此循环往复。”

塞瓦尔笑道：“三段击战术意义不大，且需要配合极佳，稍不注意就会乱了阵脚，不如让一人射击，另外两人轮番替他装填弹药，如此射速更快，也更好调度。”

“你会指挥炮队吗？”

“先生，我在欧洲时，曾经指挥过一支四门炮的小型炮队。”

看来自己是捡到宝了！

顾言笑着拍拍塞瓦尔肩膀，指着身后五百士兵：“亲爱的C罗.....不不，塞瓦尔，我就委任你为火器教头，负责训练这些士兵火器射击。”

他停了停，又补充道：“每月饷银十两银子！”

塞瓦尔一愣，他迟疑地开口：“大人，我原来每月拿二十两银子的。”

红璃在旁，听得此言，忍不住轻笑起来。

见鬼，这缅军对火器教官真舍得花钱。

顾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随即板起脸说道：“你原来二十两银子照发，这十两是新加津贴，表现好了，以后还会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