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军营中灯火稀疏,哨兵轮班巡逻,四方皆是寂静与沉沉压抑。
这一日,何衍在校场中亲自主持了一场兵法操演,指挥三营与四营对抗,检验应变之术。结果三营胜出,董大鹏一马当先,却被何衍在战后点名训斥——“太莽,不识地势,若非敌为自家兄弟,必陷前锋全军。”
董大鹏低头受训,等到营后时却抓了个新兵调侃:“何头儿说我莽?我偏不服。真有战场,咱第一个冲,他不也跟着冲?”
围在火堆旁的众兵都笑,有人往锅里丢了两块肉干,发出滋滋响声。
“你们说,何头儿到底是哪路神仙?”李常舔了舔手指,倚在一旁柴堆上说道,“三年未死,一战封侯,咱军里这种人我活三辈子也没见过一个。”
“神仙?”陈斌一边修着箭簇,一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人命换的。”
空气霎时沉默了几分。
“那一夜,三百人守北关,活下来的只有三十三人。你们喝酒吃肉的时候,记得为那些兄弟敬一口酒。”他说着,举起手边酒坛,直接灌了一口,然后重重砸在地上,陶片四溅。
夜色中,有风吹来,几缕灰白的雾丝缠绕在火堆周围,好像远方战场上的硝烟残魂,未曾散去。
“陈哥,那……你信他能再守得住灵州吗?”一个新兵颤声问道,声音极轻,却道出了不少人心底的担忧。
“我不知道。”陈斌沉声道,“但我知道,若真有那一日,他一定在最前头。”
“他不为功,不为官,为的不过一句‘问心无愧’。”
话音刚落,几步之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一身黑甲的何衍从夜色中走来,背后佩枪,面色沉静如水。他望着火堆,停下脚步。
“我若不在最前头,又怎知你们在后头活着。”
寂静一瞬之后,董大鹏忽然大笑一声:“何头儿,你偷听我们议论你哪?”
“你们说得不算差。”何衍淡然走到火堆边,蹲下,扯了块肉干咬了一口,“我活下来不是为了你们为我欢呼。”
“我只是……不愿再看到兄弟们死在那些阴谋者手中,不愿百姓在妖族刀下哀嚎。有人说我傻,说我该图个富贵。”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火光之中,不知落在何处。
“但我只求,问心无愧。”
这话说罢,夜风吹来,火苗剧烈地晃动着,仿佛替他说完了那些沉默未尽的言语。
没人再说话了。军士们静静围着火堆,一锅糙米粥翻滚着冒泡,劣酒的味道刺鼻。几位伤兵坐在一边咬着粗饼,眼神明亮却疲惫。
他们不是天命之人,不是书中传颂的英雄,但他们是真正守护这片土地的血肉。
他们知道,这世道终归还是要靠人来守。
……
自何衍被封“北关枪侯”以来,已过去月余。
北关军营,昼夜寒风不断,气候凛冽如刀,城外数百里皆是妖族横行之地,营中兵士虽战意未减,然日复一日的操演巡哨,早已将热血熬成死水。
军中没有不累的日子。只有更冷的天,更少的口粮。
而营中最累的,恰恰是“枪侯”本人。
北关,三月初八。
春寒料峭,残雪未融,北风挟着草木霉腐之气卷入军营,掠过练武场上光秃的旗杆与斑驳的土墙。天虽渐暖,北关的日子却依旧冷硬如铁。
对于多数将士而言,这种日子已持续了太久。
自妖族首攻退却已有月余,北关虽险险守住,却如孤山般与城中主力断了联系。粮草迟迟未至,军械未修,伤兵未归。战事虽歇,守望却不能停。每日不过是巡营、练兵、执勤、修墙,昼夜交替,像是时间也被冻住了一样,叫人心烦气躁。
何衍坐在营帐中,一盏冷茶搁在案上未动。
他披着厚袍,盯着窗外的云——灰沉如铅,毫无生气。他眉间一线冷意未褪,指节轻扣木案。帐外隐有将士操练声,但他听得出,那些声音虽不乱,却也没有多少锐气。疲倦、压抑、无目标,这是士气低落的迹象。
“再这样下去,整支军只怕会像一柄埋土的钝剑,锈了心气。”
他心知,这不是能靠口号解决的事。
这北关,离灵州主城三百里,山林荒僻,西有断犀林、北临凛风岭,地势险恶,妖族却也时常以此为路。如今虽无战,却时时有妖踪出没。
他拿起寒脊枪,起身出了营帐。
营中将士见他走来,皆挺身行礼,眼中虽仍带敬意,却难掩倦意。
李常见状,迎了上来,低声道:“侯爷,今日已有三起巡兵请调。他们说不是怕,而是这般日子比打仗还难熬。”
何衍点点头,眼神望向远方灰色的林线,“再闷下去,兵也会烂。”
他略一沉思,忽问:“断犀林最近可有异动?”
李常回道:“有。孙魁上旬回报,有血脊狼群现踪,数量不少。那地方,是块老妖常出没的地儿。”
“好。”何衍扯了扯嘴角,竟带了点久违的兴致。
“去,挑人。今夜不练兵,巡林狩猎,一是磨锋,二也解闷。”
李常愣了下,随即哈哈一笑,拱手:“侯爷此令,正中我意!”
夜晚临近,何衍独自坐在林前磨枪。
寒脊枪静静横于膝上,枪刃映着余晖,寒芒微闪。
他望着那一望无尽的断犀林,心中却是一片晦涩难明。他原本以为守城后能稍得喘息,整理兵器、修补阵图、稳住防线,然而这片地方太过偏远,支援、情报、命令,皆迟。就连自己这“北关枪侯”的封号,也不过是在民间传得热烈,在朝中却似无人听闻。
“有时我在想——”他暗道,“是不是离那高城越远,人的命就越轻。”
他摸了摸寒脊枪冰冷的枪锋,回忆起一月前的尸山血海,再对照这数日来山中死寂与沉默,那种落差让人心中发闷。
“烦。”他低声道。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一次狩猎,也好过让士气在营中慢慢烂掉。更何况——
“我也需要动手了。修炼虽精,终究需在战中体悟。”
他的玄力已趋圆满,但始终未能在玄道三重更进一步。每日吐纳、淬气,体内灵窍虽已如井然水面,却缺了一柄能激起波澜的石子。
“也许今晚,就是那一击。”
夜幕低垂,残雪在枝头未化,寒气如毒蛇游走林间。
二十余骑,皆披重甲,蹄声沉稳,于暗林间如鬼影游走。何衍打头,身后李常、孙魁、傅延等皆是亲卫中练家子。
林中极静,只有远处有几声野禽被惊起,像是将死之人的哭叫。
“记住,若遇血脊狼,首领身上定有一撮黑白交杂的毛鬃,名曰‘魇纹’,是血咒凝形。务必速斩。”李常低声提醒。
傅延提了提长弓,点头道:“末将记得,上次三人死于它一口之下。”
何衍未言,只目视前方。
忽有腥风拂面。
“到了。”
众人停下脚步。
林木豁然稀疏,前方竟是一片洼地,干裂土地上横着几具牛尸,已被撕咬得不成形。泥地上残留深深的蹄痕与爪印——血脊狼,确凿无疑。
傅延皱眉:“这不对。它们怎么死了?”
何衍俯身察看,眉头一挑:“咬痕不对。这些牛不是死于狼口……像是被妖物强行献祭。”
“快退!”李常刚一开口——
林后骤然响起狼嚎!
嘶——嗷!
足足二十余道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夹杂着异类低咒,似狼非狼。
“结阵!”
何衍一声厉喝,所有人瞬间呈扇形展开,长枪、重盾、刀弩皆出。
黑影破林而出,狼首狰狞,身形高大,毛发泛红,竟如火焰燃烧。
“这是血祭过的变种——‘炎魇狼’!”李常脸色骤变,“林中怎么会有这东西?”
“不重要了——杀!”
何衍枪锋一扫,脚下一踏,瞬息如影飞出,抢先冲入狼群!
林中激战
“杀!”
他如一杆风雷之枪,身法迅猛绝伦,寒脊枪激射而出,枪芒竟如白练,一击间洞穿两头炎魇狼的眼窝。血液四溅,但并无异臭,反而热浪扑来。
李常等人也纷纷迎战,林中顿时杀声震天,寒铁撞击咬牙切齿之声不绝。
傅延拉满长弓,“咻——”一声箭啸,正中一头跃起妖狼心口,但箭却只入半寸!
“护甲?!”傅延大骇。
“那是咒皮!”孙魁大吼,“小心背后!”
何衍枪锋挑起身前妖狼,侧身一转,后肘狠砸袭来的狼首,耳中只听咔嚓一声,狼颅碎裂。他额边已被利爪划破,鲜血沿着脸颊淌下,但他未退半步。
“玄道三重之后,这身体果然有不同了……”他心中冷然思索,“力道绵长,气感透体,可御三尺之外。”
他忽一踏地,枪尖旋舞,真气灌注其中,顿时四面疾风如刃,形成一道倒卷枪圈!
【何氏·回澜枪】
只听“嘭”地一声,一头扑来的炎魇狼被枪圈扫中,血肉崩飞,脊骨当场断裂。
李常见状一喜:“侯爷这套枪法已大成!”
“哪有什么大成,不过能杀妖罢了。”
何衍冷笑,转身又是一枪,将另一妖狼钉入树干。
战至半刻,林中妖狼死伤大半,只余数头惊惧退走。
“追!”
何衍未等命令,自行追入林深处,李常大惊:“侯爷不可深入!”
可声音已被黑林吞噬。
深林之战·魇纹狼现
林中黑雾弥漫,何衍脚步轻盈如风,追至一片枯井边。
忽觉腥风扑面,一头通体黑金、鬃毛交杂着白斑的巨狼从井后缓缓现身——魇纹狼。
它比寻常妖狼大出数倍,双眼竟泛人性狡光,嘴角还挂着血丝。
“人族……”
它竟开口说话,声音沙哑难辨,“……你不该来。”
何衍冷声回应:“你们倒是一个接一个地往我刀口上撞。”
他脚步未停,寒脊枪已扬!
“嘭!”
第一击,魇纹狼轻松避开,利爪反撩,与枪锋碰撞出火星。
何衍气血涌动,只觉一股异力入体,连忙运转玄气逼出,目中冷光乍现:
“血咒……这畜生也在用咒法?”
“我本是人奴,受你等折磨十年,今日何妨杀你一人,回敬千仇?”
魇纹狼咧口大笑,身形骤然暴涨,竟如一座黑塔般高达数丈!
“你说得倒凄惨。”何衍冷哼,“但妖吃人、烧村、屠城的时候,有谁记得‘本是人’?”
“我不管你是什么——你现在是妖。”
他低喝一声,枪如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