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大桥走到位于西长安街的六部口，大约需要八站地，张德宁今天是一路挤着过来的。
星期三的公交车不知为何格外的拥堵，张德宁自从在前门上了车，人就没挪动过地方，就连月票都是在空中给售票员挥舞一下作罢。
好不容易下了车，她拽了拽已经被挤得有些变形发皱的衣服，又拍拍自己的皮包。
看看时间，已经是迟到了，她灵机一动，干脆走到不远处的报刊亭。
“同志，《人民文学》来一本。”
“好嘞！四毛！”
攥着崭新的杂志，张德宁这才朝六部口燕京文学杂志社的方向走去。
进了杂志社，她直奔编辑部，进了办公室，迎面就看到一个老大姐坐在那里。
那人抬头看她一眼，笑道，“德宁，今天来的可是有点晚。”
“嗨，堵车嘛，堵车！”
张德宁挥舞一下手里的《人民文学》，笑道，“放心！买杂志了！”
现如今燕京文学杂志社的总编辑杨墨并不常来，副主编王濛和苏新群更是忙碌于文协的工作，所以现如今，编辑部的日常工作基本都是这位老大姐周燕茹在打理。
所以杂志社对于迟到早退管理的并不严格，不过每逢迟到，大家往往就买一本文学杂志，美其名曰“考察敌情、功过相抵。”
周燕茹笑笑，“抓紧看，前天开会，章广年可是在会上吹了牛，说这次人民文学有一篇不同凡响的稿子。”
章广年就是如今人民文学杂志社的主编。
张德宁闻言来了兴趣，翻开目录看了起来。
开头就是去年几个小说奖项的获奖名单目录。
除此之外，出现在目录上的作家，陆闻夫、卞芝琳、郑万龙、顾华……有一半名字都是熟人。
偏偏这个叫“春风”的陌生名字，他的这篇《棋王》排在了第一位。
张德宁满怀好奇地读了起来。
这一读，就根本停不下来。
三万多字的规模，行文简练，叙事精到，可偏偏行文如行云流水，只觉得一股奇特的氛围感油然而生。
乡土生活、食物记忆、知青经历，无数的信息一下子把人抓住，仿佛亲临那个特别的年代，而紧接着的盲棋大战，王一生的对局更是在文字之间写出了恢宏气势，让人不自觉的沉浸其中。
看到最后，故事在“我”的思考中戛然而止，张德宁依旧久久不愿释卷。
直到周燕茹看到她愣了神，才出言提醒道，“小说怎么样？”
张德宁这才激动起来，热血在一瞬间涌回了身体。
“好！太好了！这篇小说不但故事精彩，描写更是一绝，思考深度也没得说，这样的作品，怪不得老章都要吹上天了！”
她把杂志递给周燕茹，“我感觉好几年都没看过这么耐琢磨的小说了。”
“我已经看过了。”周燕茹笑笑，从旁边又抽出另外一本杂志，却是一本《沪上文学》。
“你看看这本。”
张德宁接过，这是四月号的沪上文学。
《沪上文学》分成小说、诗歌、理论、美术四个栏目，她翻了翻目录，一脸茫然，“看哪篇？”
“就是理论里面，有一个乐黛云的《兼议现代派的本土化发展》。”
张德宁闻言，对着目录翻到了76页。
这篇理论内容主要是讨论的自从去年开始的现代派问题，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大家对于现代派的发展各持己见，有人觉得是西方糟粕，有人认为是学习技法，时至今日，讨论也没完全明晰。
而乐黛云在文章里主要讨论的就是关于文学技巧的思辨。
【故而笔者认为，欧美现代派写作自诞生之初发展至现在，更多的是一种创作技巧与文学自觉性的讨论，我们应当提炼、吸收，进而开创（附学生习作两篇作为讨论实例）……】
看到这一句，张德宁立刻明白过来，她直接往后翻，就看到了在后面的两个短篇作品。
这两篇作品都是意识流的作品，并且明确写明就是参照伍尔夫《墙上的斑点》所衍生的练习。
可即便如此，一篇《采石》、一篇《铜》，都让她读得津津有味，看似无意识发散的文字中偏偏杂糅了各种动人心魄的场景刻画和描写，宛如一幕幕电影在脑海中放映出来。
读完之后，她非但没有阅读那些“大名鼎鼎”意识流作品的痛苦，反而由衷发自内心的舒畅，仿佛自己的情绪也跟着作品一起跨越了无垠大地和历史长河，格外的满足。
再看看乐黛云提到的作者，果不其然，都是这个“春风”。
“这个春风到底是谁啊？”
张德宁发出了灵魂一问。
……
“你问春风是谁？我要说出来，你肯定不信！”
祝伟正坐在小说组的办公室里，跟桌前的中年男人谈笑。
那人半长的头发，坐姿不怎么老实，左右扭动的屁股把办公室的弹簧椅子折腾得阵阵尖叫。
“有什么不信的！”
那人摊手，“我想了一天一夜，把我知道认识的朋友想了个遍，也没想出是谁，你现在就说他是孙猴子，我也信！”
祝伟却卖起了关子。
“那李拓你先说说，你觉得这人多大年纪。”
李拓一拍脑袋，“知青下乡写得这么好，怎么也得三十多岁了吧？”
祝伟摇头。“大了。”
“二十多？”
“大了。”
“不可能！”李拓只觉得祝伟是故意开玩笑，“总不会是未成年人吧！”
“那倒没有！”祝伟嘿嘿一笑，“这人叫冯春，刚满十八岁，独生子，没当过知青，人就是燕京的。”
“我的天！”李拓目瞪口呆地站起来，“十八岁写这个《棋王》？大冯十八岁也没他猛吧？”
他嘴里的大冯全名是冯冀才，写作绘画两门抱，身高192的津门才子。
“你别说，这小子个儿也不矮，至少有一米八！”
李拓闻言兴奋起来，他搓搓手，“这小子住哪里，我得去拜访拜访。”
“听说如今在海淀一个食堂当临时工，你要是真想去，不如咱们……”
此时此刻，俩人口中的冯春正忙着处理眼前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