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潮林的入口垂挂着藤蔓织就的帘幕,每片叶子边缘都生着锯齿,在风中发出沙沙的私语。
田鼠突然跳上八方的肩上,小爪子抓得她肩胛骨生疼,“就是这里!昨天姐姐摘浆果时,就是被这些藤蔓缠住的!”
来财刚要伸爪拨弄藤蔓,却被突然收紧的枝条抽中鼻子。
“未经允许的闯入者,”藤蔓发出沙哑的女声,像晒干的树叶摩擦,“要用影子作钥匙,用回忆作养料。”
八方后退半步,顶针在口袋里轻轻跳动。她看见藤蔓缝隙间透出幽蓝的光,那些缠绕的枝条上挂着无数亮晶晶的东西。
有褪色的纽扣、断裂的发夹,还有半块咬过的奶糖。
“我们要去荆棘迷宫找许愿石,”她仰起头,雪花落在藤蔓的锯齿叶上,化作晶莹的水珠,“求你让我们过去。”
“许愿石?”藤蔓发出咯咯的笑声,几片枯叶簌簌掉落,“三百年前有只夜莺也这么说,她用歌声换了颗石头,最后还不是成了荆棘的养料?”
来财不耐烦地甩尾,“少废话,信不信我咬断你的根?”
“你看这迷宫的墙,”藤蔓突然展开一片叶子,映在地下交错的根系,“每道根脉都缠着谎言,只有说真话的人才能通过。”
它的枝条突然指向八方,“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许愿石?”
白猫的爪子踩进雪里,想起奶奶咳得发抖时,总是把她抱在怀里,用暖和的手心焐她的耳朵。
“因为,”她喉咙发紧,顶针硌着舌尖,“因为我害怕她会死。”
藤蔓突然发出叹息般的声响,枝条上的纽扣开始轻轻摇晃。
“真话的味道,”它的叶子拂过八方的鼻尖,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比蓝莓酱还要甜。”
“你为什么守在这里?”来财突然开口,鼻头被抽到的地方微微发红。
藤蔓沉默了很久,直到田鼠的胡须都沾上了霜花。
“很久很久以前,”它的声音变得柔和,“有个小女孩把我种在这里,她说等我长成拱门,就带她的猫来喝茶。后来她再也没回来,我就一直在这里。”
八方看见藤蔓枝条上挂着蓝顶针,和奶奶的那个一模一样。她小心翼翼地取下顶针,金属环上刻着模糊的字母“L·W”。
“或许她长大了,”她把顶针放在藤蔓的根须旁,“或许她的猫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
藤蔓突然剧烈颤动,所有叶子都转向八方。
“你有发光的东西,”它的枝条卷住麻布袋,“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来财猛地护住袋子,“凭什么给你看?”
“那是奶奶织的围巾,”八方轻轻顶开公猫,取出围巾一角,“羊绒线里有她的味道。”
藤蔓的叶子触碰到毛线忽然绽放出淡紫色的小花。每朵花的中心都跳动着豆大的光斑,像被囚禁的星星。
“是回忆的光,”藤蔓喃喃自语,“用它照我的眼睛,就能解开迷宫的锁。”
八方犹豫着解下顶针,铜环在月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她想起奶奶用顶针别住毛线球的样子,指尖忽然传来熟悉的温度。当顶针反射的光斑落在藤蔓中央时,所有枝条突然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铺满月光的小径。
“直走不要回头,”藤蔓的花朵纷纷飘落,像下了场紫色的雨,“但记住,迷宫里的光会问你问题,答错的人会变成路标。”
来财踩了踩地上发光的苔藓,忽然用爪子勾住八方的尾巴,“要是等会儿冒出个会说话的石头,你负责甜言蜜语,我负责咬断它的舌头。”
田鼠突然从八方的背上探出头,小爪子指着远处,“看!那是乌鸦的巢!”
在迷宫深处的枯树上,巨大的鸟巢像块凝固的乌云,隐约传来细碎的呜咽声。
八方刚要抬脚,却见脚下的苔藓突然拼成奶奶的脸,皱纹里流淌着银色的光。
“八方,”苔藓发出奶奶的声音。却带着回音般的空洞,“你知道死亡是什么吗?”
八方的心脏猛地缩紧。她想起去年冬天冻死在窗台上的麻雀,身体硬的像块石头。
“死亡是……”她喉咙发紧,顶针在袋子里发烫,“是再也喝不到热牛奶,不能睡在老奶奶的毛线筐里。”
奶奶脸上露出微笑,渐渐化作箭头指向左方。来财却突然挡在她身前,三花毛的背毛竖起,“不对,这光在骗人!刚才藤蔓说要真话,可老太太从来没问过这种问题!”
话音刚落,右侧的苔藓突然窜起火焰,映出来财被丢弃时的场景。
蓝围裙的老太太哭着被孙子拉开,纸箱里的小猫抓挠着胶带,直到爪子渗血。
“你明明知道的,”火焰里传来男孩的嗤笑,“她哭着求孙子不要扔你,可你还是被丢进了垃圾桶。”
公猫的耳朵紧贴脑袋,喉间发出低吼。八方看见他爪子下的苔藓正在裂开,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动物骸骨,每具骨架上都挂着褪色的项圈。
“来财,”她用脑袋蹭他发抖的肩膀,“还记得你第一次偷喝奶奶的牛奶吗?你把爪子搭在窗台上,眼睛亮得像两颗绿葡萄。”
火焰突然熄灭,苔藓重新长成平整的小路。来财猛地甩头,耳后缺毛的地方渗出血珠,“走,不管前面是什么,老子都咬碎它。”
迷宫深处传来乌鸦的长鸣,像生锈的剪刀在剪碎月光。八方蹭了蹭来财,发现他的背上不知何时沾了片紫色花瓣,那是藤蔓开花时落下的。她忽然明白,原来每句真话都会开出花朵,即使在最黑暗的地方。
当他们终于走进迷宫中心时,许愿石正悬浮在荆棘编织的王座上,幽幽发着蓝光。石面上流动着细小的星轨,每颗星都映着某个正在许愿的灵魂。
田鼠突然尖叫着扑向旁边的荆棘丛,它的姐姐被绑在那里,尾巴上还缠着那根粉色橡皮筋。
“小心!”来财突然扑向八方,一团黑影从头顶掠过,是只巨大的乌鸦,喙间叼着枚银戒指,戒指内侧刻着“L·W”。
“又是来抢抢石头的小家伙,”乌鸦落在王座上,眼睛红得像滴凝固的血,“三百年了,你们人类的宠物总学不会教训?”
八方这才注意到乌鸦脚边堆着无数动物骸骨,顶针在布袋发烫,她看见许愿石上闪过奶奶被推进黑色箱子的画面,突然明白为什么藤蔓的顶针会在这里。
“你用许愿石做了什么?”她强迫自己直视乌鸦的眼睛,“为什么那些许愿的动物都变成了骨头?”
乌鸦发出刺耳的笑声,银戒指从喙间滑落,滚到来财脚边。“许愿石当然能实现愿望,”它用爪子拨弄石头,蓝光在羽毛上碎成星屑,“但每个愿望都要付出代价,用你的灵魂碎片,换你想要的东西。”
田鼠姐姐突然剧烈挣扎,荆棘划破她的皮毛,鲜血滴在许愿石上,蓝光顿时变得猩红。八方想起耗子说的“发光的石头”,终于明白为什么森林里的动物会相信这个传说。
因为绝望的人,连谎言都会当作星光。
“我们不要石头了,”她退后两步,却被藤蔓缠住脚踝,“求你放了我们。”
“晚了,”乌鸦展开翅膀,阴影笼罩住整个迷宫,“你们已经说出了愿望,现在该付出代价了。”
来财突然冲向乌鸦,爪子挠向他的眼睛。但他的身体却穿过黑影,重重撞在荆棘上。八方才惊觉,乌鸦只是团由执念凝成的幻影,真正的许愿石不过是块吸饱了鲜血的普通石头。
“看清楚了吗,小布偶?”乌鸦的声音渐渐消散,“根本没有能起死回生的宝石,有的只是不甘心的灵魂在互相啃食。”
许愿石的蓝光突然熄灭,整个迷宫陷入黑暗。八方听见田鼠姐弟的抽泣,感觉来财的爪子紧紧握住自己。顶针从口中滑落,滚到许愿石旁,忽然发出微弱的光——那是老奶奶织毛衣时,台灯照在顶针上的反光。
“八方,”来财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不管有没有宝石,我都会带你回家。”
黑暗中传来藤蔓的叹息,那些紫色的花朵重新亮起,在荆棘间铺出一条归路。八方捡起顶针,发现金属环上的字母“L·W”正在发烫,原来那是“Love·Wish”的缩写。
她终于明白,老奶奶的顶针从来都不是玩具,而是藏着爱的许愿石。当她蹭着来财的肩膀走向光明时,听见身后的许愿石发出细碎的崩塌声,那些被囚禁的星光,正化作紫色的花,开满整个迷宫。
雪停了,月潮林的边缘透出黎明的微光。来财的爪子上扎着荆棘,却仍然走得昂首挺胸。八方看着他缺毛的耳朵,忽然想起老奶奶说过的话:“每个伤疤都是勇气的勋章。”
田鼠姐弟在路口道别,小田鼠把粉色橡皮筋套在八方的尾巴上:“等姐姐伤好了,我们要种满整个草原的蒲公英。”
来财用爪子拍掉八方背上的花瓣:“走啦,大小姐,再磨蹭下去,老太太该以为你被做成猫皮围脖了。”
八方跟着他踏上归途,顶针在朝阳下闪着温暖的光。她不知道老奶奶是否还在等待,但她终于懂得,真正的奇迹从来不在石头里,而在那些一起走过黑暗的脚步声里。
远处,教堂的钟声敲响了七下。八方忽然加快脚步,雪地在爪下发出欢快的咯吱声。她想起藤曼说的“回忆的光”,觉得口袋里的围巾忽然变得格外沉重——那里面不仅有羊绒线,还有无数个被毛线针缝补的清晨与黄昏。
来财忽然停下来,用脑袋指着前方:“看,你的老太太种的月季,居然在冬天开了花。”
八方抬头望去,老奶奶家的窗台上,一盆胭脂红的月季正顶着积雪绽放。花瓣上挂着的冰晶,像极了许愿石上的星轨。她忽然明白,原来有些愿望早已实现——比如此刻,身边有只三花猫,脚下有回家的路,而远处,有人曾用整个春天等待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