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银,洒在青石铺就的村道上,将屋檐下悬挂的彩灯映得朦胧如雾。李家村一年一度的“祈音节”正到高潮,村头古槐树下围满了人,孩童举着竹编的灯笼嬉笑追逐,老人们眯眼听着台前咿呀的戏腔,而年轻男女们则踮着脚,目光灼灼地盯着台上那道素白的身影。
“铮——”
琴弦震颤的尾音未绝,李云书的手指已从古琴上抬起。他闭着眼,耳畔是山风掠过竹林的沙响,是溪水撞上卵石的叮咚,是台下骤然爆发的喝彩。可这些声音却像隔着一层纱,唯有方才抚琴时,指尖触碰琴弦的刹那,他恍惚听见了某种更悠远的回响。
“云书哥!”清脆的嗓音破开人群。白灵提着月白襦裙的裙角,发间银蝶步摇随着蹦跳叮铃作响。她跃上石台时,腕间红绳系着的铜铃晃出一串欢快的清音,“你弹的《山鬼谣》比去年更好了,连后山竹林里的鸟都飞来了三只!”
李云书笑着收起桐木琴。琴身右下角刻着朵半开的莲,那是李家世代相传的印记。他望着台下被琴声吸引来的雀鸟,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祖父握着他的手教他认琴徽时说的话:“咱们李家的琴音,能让百鸟噤声,能让山鬼驻足。”
“云书哥发什么呆呢?”白灵歪头凑近,发间淡淡的栀子香混着她袖口沾染的艾草气息扑面而来。她腰间别着把湘妃竹骨伞,伞面绘着翩跹的飞天——那是明日傩舞要用的道具。
李云书正要答话,忽觉背脊窜上一阵寒意。台下欢呼的人群中,有个裹着玄色斗篷的身影正转身离去。那人肩头绣着团暗金色的火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阿灵。”他压低声音,“方才抚琴时,你可曾看见…”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轰隆”一声闷响。祠堂方向腾起丈许高的焰火,赤红、靛蓝、明黄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成凤凰展翅的图案。人群如潮水般向祠堂涌去,白灵拽着李云书的袖子往前跑:“快走!阿爹说要开祖祠请《祈年谱》了!”
李家祠堂的青铜兽首门环被老族长扣响三声。檀香缭绕的正厅内,十二盏长明灯映得祖宗牌位金光流转。当那卷用鲛绡包裹的乐谱被请出时,李云书呼吸一滞——谱上朱砂勾勒的音符竟在烛火下泛着淡淡荧光,像是有星子坠在了帛卷上。
“列祖列宗在上。”老族长苍老的声音带着颤,“今以《祈年谱》祭天地,祈五谷丰登,佑我李氏琴音不绝…”
李云书望着供桌上那本谱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腰间玉佩。玉佩雕着尾衔珠的鲤鱼,此刻竟隐隐发烫。他记得父亲临终前攥着这玉佩呢喃:“书儿,祠堂第三根梁柱…”
祭礼结束时已近子夜。李云书借口取琴,独自折返祠堂。月光从菱花窗格里漏进来,在青砖地上织出蛛网似的影。他数到第三根梁柱,踮脚摸索时,指腹突然触到个凹凸的暗纹。
那是朵与琴身一模一样的半开莲。
“咔嗒”一声,梁柱中弹出个紫檀木匣。匣中躺着本靛蓝封皮的古籍,封面烫金小篆写着《天工遗音》,书角破损处露出内页泛黄的纸张。李云书刚翻开扉页,玉佩突然滚烫如炭,书中朱批的篆字竟浮空而起,化作点点金芒没入他眉心。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古老的声音在颅腔内轰鸣,李云书踉跄着扶住供桌。掌心按到《祈年谱》的瞬间,帛卷上的音符突然活了似的游动起来,与古籍中的金字交织成漫天星河。他看见驾凤的仙人在云间抚琴,看见山鬼踩着林涛起舞,看见自己站在万丈悬崖边,脚下是奔涌的音浪。
“谁在那里?!”
祠堂门扉洞开,夜风卷着枯叶扑进来。李云书慌忙合拢古籍,转头却对上一双幽绿的眼睛。玄色斗篷在月光下泛着水波似的纹路,那人戴着青面獠牙的傩面,手中短刃正往下滴着某种暗红液体。
玉佩突然发出尖锐嗡鸣。李云书抄起供桌上的青铜烛台砸过去,转身撞开后窗。寒风裹着碎雪灌进衣领,他抱着木匣在漆黑的山路上狂奔,身后枯枝断裂声如影随形。直到跃进自家院墙,反手扣上门栓时,才发现掌心被书页割破的伤口正在愈合,泛着淡淡金光。
柴房传来细微响动。李云书抄起门闩轻手轻脚靠近,却见草堆里窝着只雪白的狐狸,后腿有道狰狞伤口。那狐狸琉璃似的眼珠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开口吐出块莹白的石头,落地竟发出编钟般的清音。
“拿着云音石,去后山找…”狐狸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化作团白雾消散不见。李云书蹲下身,发现那根本不是狐狸,而是张被撕破的皮影,细羊皮上还沾着朱砂画的符咒。
此刻,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李云书握紧染血的古籍,终于看清封面角落里还有行小字:非遗卷·天工部。风掠过院中老槐,带落几片枯叶,叶脉在朝阳下竟隐隐浮现出琴弦般的纹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