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登大雅

我心头一紧,依言缓缓抬头。视线不可避免地撞上了他的。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此刻正清晰地映出我强作镇定的面容。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细细描摹,又像是在审视一件新奇的物品。那专注的视线,让我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你救了朕的命。”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说吧,想要什么赏赐?黄金?珠宝?还是……让内务府给你父母兄弟谋个前程?”

赏赐?我的心跳得更快了。这看似慷慨的许诺背后,是巨大的漩涡。要钱?显得贪婪。要官?我一个女子,又是这种出身,简直是痴人说梦,只会招来无穷祸患。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过。我再次福下身,声音清晰而恳切:“陛下隆恩,奴婢愧不敢当!奴婢微末之功,实乃侥幸。若陛下垂怜,奴婢斗胆……只求能留在太医院,继续做一名见习医女,学习医术,研磨药材,为宫中贵人们略尽绵薄之力。”

这个请求,既显得本分知足,又符合我的“身份”和能力。更重要的是,留在太医院,我就还有机会接触药材,保持一定的自由空间。总比拿了笔赏钱被赶出宫,或者被塞进哪个犄角旮旯当摆设强。

“留在太医院?”他似乎有些意外,身体微微后靠,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轻微的笃笃声。那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带着更深的审视和……一丝玩味?

“也好。”他沉吟片刻,终于开口,“福安。”

“奴才在。”福安立刻躬身。

“传朕口谕,擢升苏暮遥为太医院九品医女,仍在药房行走。赐……嗯,赐她一处清静的偏殿居住,方便她‘研磨药材’。”他特意在“研磨药材”几个字上顿了一下,目光若有深意地掠过我的脸,“下去领赏吧。”

“奴婢谢陛下隆恩!”我再次叩首,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九品医女!虽然是最末流,但总算有了正式的身份和品阶,不再是任人呼来喝去的“见习生”了!还有单独的住处?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走出养心殿,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福安公公走在我前面半步,步履无声。直到远离了殿门,他才微微侧过头,那张白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压得极低:

“苏姑娘,好自为之。陛下给你脸面,你更要谨守本分。宫里……一步登天易,站稳脚跟难。”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警告,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记住,你是医女,只是医女。”

“奴婢谨记公公教诲。”我恭顺地应道,心头却一片澄澈。福安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陛下或许对你有点兴趣,但你得清楚自己的位置,别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某种“正轨”,却又完全不同。

有了九品医女的腰牌和陛下亲口赐下的住处(一处离太医院不远、独立僻静的小院),我在太医院的处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刘院判那张老脸对着我时,依旧僵硬,但训斥是绝不敢再有了,偶尔眼神对上,还会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勉强的“和蔼”。其他医官和药童,态度更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恭敬中带着明显的讨好和小心翼翼的疏离。

我的工作内容也悄然改变。虽然依旧在药房,但不再是单纯的苦力。李医正那个闷葫芦,竟开始主动让我接触一些更精细的药材炮制,甚至偶尔会指着一些复杂的方子,用他那少得可怜的话语问我:“此方君臣佐使,你看……如何?”我知道,这背后,多半是来自上方的压力或暗示。

最大的变化,来自皇帝本人。他仿佛真的记住了我这个“医女”。每隔几天,福安总会准时出现在我的小院门口或者药房,传达的口谕大同小异:“陛下龙体初愈,苏医女精于调养,着即前往请脉/斟酌药膳/回禀用药情形。”理由冠冕堂皇,无可指摘。

于是,踏入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养心殿,成了我的日常功课。

起初,每一次都如同踏入雷区。殿宇依旧森严,空气依旧凝滞。李天一或倚在榻上看书,或伏案批阅奏章。我按照规矩请脉(尽管我的脉诊水平实在拿不出手,只能装模作样),询问几句饮食起居,斟酌着增减些药膳方子里的温和补品(如山药、百合、莲子之类),然后垂首肃立,等待那一声“退下”。

他总是很忙,批阅奏章时眉头紧锁,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肩上。有时,他会在我请脉或回话时,忽然抬眼看我,问一些出人意料的问题。

“苏医女,你说这‘气滞血瘀’,与那日你所说猪的‘肠子烂穿’,可有相通之处?”他放下朱笔,目光带着纯粹的学术探究,仿佛真的在探讨一个深奥的医学命题。

我:“……”陛下,您这联想能力,不去搞科研真是屈才了!我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搜肠刮肚地用中医理论结合点模糊的“乡下经验”搪塞过去,心里的小人已经在疯狂吐槽。

有时,他会指着奏章上某个生僻的地名或典故,状似随意地问:“此地风物如何?可有奇闻异草?”我哪里知道?只能硬着头皮,把苏家村附近的山川草木、乡间传闻,用尽量“文雅”的方式描述一番。每每此时,他那张严肃的脸上,嘴角会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像是在听什么有趣的乡野志怪。

次数多了,那无形的压力似乎也淡了些。他依旧威严,但在我面前,那份帝王的高高在上,似乎偶尔会卸下一点点伪装,流露出些许属于“李天一”这个年轻男子的真实痕迹——比如对宫外世界的好奇,比如对繁重政务的疲惫,比如……那审视目光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我的兴趣。

这天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殿内洒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墨香和药香。我刚为他诊完脉(依旧是装模作样),斟酌着建议:“陛下脉象已渐趋平和,只是久坐劳神,耗伤心血。药膳中的龙眼肉可稍增一钱,另……奴婢斗胆,陛下批阅奏章时,每隔半个时辰,或可起身缓行片刻,活动筋骨,以利气血流通。”

他靠在圈椅里,闻言,并未立刻回应,反而放下手中的奏折,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审视,似乎多了些别的、更复杂的东西,专注得让我心跳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