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枚一元硬币。
我没有名字,但我见过很多名字。
我出生在沈阳造币厂,滚落下传送带那一刻,尚且光亮得晃人眼。那时我被装进一个透明塑料袋,袋子又进了箱子,箱子进了车。第一次感受到阳光,是在一个自动售货机的找零槽里。
我第一次为人所用,是被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投进一台贩售冰咖啡的机器。他喝完咖啡,接了个电话,说的是什么“公司裁员名单”。我没听懂,但他手一抖,把我落进了人行道的缝隙。
我在那里待了两天,看过蚂蚁搬家,也听过小学生在上学路上的歌。
一个在建筑工地的工人弯腰把我捡了起来。
他把我放进口袋,我在他口袋里跟着他一起穿过桥洞,经过工地围栏,听着风吹在防尘布上的声音,还有他隐隐的喘息声。回到他租住的平房,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从床上跳下来,扑进他怀里。
他笑着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零钱,连我一起递给女儿。小女孩把我投进了一个粉色的储蓄罐里,我在那儿待了好几个月,和许多被珍视的小愿望待在一起。她有时会抱着罐子和我说话,说她想要新彩笔、画本,或者希望爸爸不要再那么累。
直到有一天,储蓄罐被打碎了。女孩蹲在地上哭,碎裂的陶瓷洒了一地。她的妈妈一边收拾一边安慰她:“乖,我们把这些拿去买新铅笔,好不好?”
女孩没有点头,最终我被放在收银员的零钱盒里。
我还去过菜市场、彩票店、公交车投币箱、宾馆前台、夜市烧烤摊。
有一次,我被一个男孩用来许愿。他在学校后门的小水池边,把我扔进水里前,合掌许了个愿。他说:“如果她也喜欢我,就让我明天抽到体育委员。”
第二天,我见他笑了,抱着篮球往食堂跑。
但他没有来捞我。老奶奶是在深冬的一天得到我的。她在一家药店门口捡到了我。
她的手指僵硬,骨节像嵌进风里的铁钉,摸索了好几下才把我从台阶缝里捡起。
她没有立刻用我。而是把我放进了一个帆布口袋里,和几枚硬币挤在一起。
我跟着她去了很多地方。
她每天只买一份小菜,问价格时总说:“少来点菜,我吃不多。”
我曾在她手里被捏过很多次——她数着钱,却总把我留下来。
直到有一天,她穿上最干净的一件旧大衣,走进一家照相馆。
她掏出所有零钱,包括我,说:“给我拍张照片。”
我落在柜台上,发出轻响。她微笑着看着镜头,眼角的褶子像绸缎褶起的褶。
照片洗出来那天,她没来取。店员拿着她留下的零钱叹了口气,把照片挂在了店里墙上“免费拍照老人墙”的最后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