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只在天边残留一抹暗红的余烬,如同泼洒开的陈旧血迹。城市华灯初上,霓虹灯管开始闪烁,将归家的人群染上五颜六色的光晕。陆诚东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汇入下班放学的人流中,脚步略显拖沓。
刚才小巷中的雷霆一击,看似迅捷,实则消耗巨大。那并非仅仅是物理层面的力量,更是对精神、对体内蕴藏的雷缘的直接调用。此刻,一种深沉的疲惫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经脉深处,那细微的电流灼烧感并未完全消失,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在轻轻扎刺,提醒着他超负荷运转的代价,还有刚刚战斗时留下的伤痕,此刻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紧贴腕骨的蓝银色手镯。它冰凉依旧,刚才那股奇异的温热感仿佛只是激烈战斗后的幻觉。
为了避开主干道过于喧嚣的人流和刺目的灯光,陆诚东选择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近路回家。这条路穿过一片尚未完全改造的老城区腹地,狭窄的街道两旁是低矮的居民楼、紧闭的铁皮卷帘门小店,还有几家散发着油烟和孜然香气的小烧烤摊。空气中混杂着食物香气、垃圾发酵的微酸,以及老建筑特有的潮湿砖石气味。
他在一个挂着“老刘烧烤”灯箱的小摊前稍稍驻足。摊主是个头发花白、动作麻利的老头,正熟练地翻动着铁架上的肉串,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腾起带着焦香的烟雾。胃部传来一阵轻微的抗议。高强度能量消耗后的饥饿感,混合着烧烤的香气,变得格外鲜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回家。疲惫感压过了食欲,而且口袋里的零钱似乎也不太够一顿像样的烧烤。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一个异常的身影如同礁石般撞入了他的视线,在流动的人群和喧闹的市井背景中显得格外突兀。
那是一个男人。他就坐在“老刘烧烤”最靠外、光线最昏暗的一张矮塑料桌旁。桌子油腻腻的,上面只放着一个一次性塑料杯,里面是廉价的啤酒,泡沫早已消散殆尽。
男人的体型极其壮硕,如同用花岗岩直接凿刻而成。即使坐着,也能看出他远超常人的肩宽和厚实的胸膛,将身上那件纯黑色的短袖T恤绷得紧紧的,勾勒出饱满虬结的肌肉轮廓。时值初夏傍晚,微风中还带着一丝凉意,但他似乎浑然不觉,裸露在外的手臂粗壮有力,皮肤是常年日晒形成的古铜色,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旧伤痕,如同某种神秘的图腾。下身是一条洗得发白的工装裤和一双沾着灰尘的厚底工装靴,随意地踩在油腻的地面上。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脖子上挂着的一条项链。链子本身是普通的黑色皮绳,但吊坠却异常醒目——一块不规则形状、约莫拇指大小的深蓝色矿石,在烧烤摊昏黄的灯光下,内里仿佛有风雪在缓缓絮落,散发出一种内敛却不容忽视的寒意。它静静垂在他厚实的胸膛前,随着他沉稳的呼吸微微起伏。
此刻,这个如同铁塔般的男人并没有在享受食物或啤酒。他微微低着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烧烤摊升腾的烟雾和昏暗的光线,牢牢锁定在陆诚东身上。他的左手随意地搭在油腻的桌面上,指节粗大。而他的右手……正握着一支笔,在一本摊开的、封面是磨损严重的黑色硬皮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周围的喧闹声中几不可闻。
陆诚东的心脏猛地一跳。那目光并非好奇或打量,而是一种审视,一种洞悉,带着冰冷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看进他刚刚经历过战斗、尚未完全平复的灵魂深处。更重要的是,在对方目光扫过的瞬间,陆诚东体内那颗雷缘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如同遭遇了某种无形的压力或……共鸣?一股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绝对炽热本源的气息,从那男人身上隐隐传来,如同靠近了一座沉睡的火山。
难道也是元素之缘吗?什么元素呢?如此猛烈而且……极其强大!远比陆诚东在有限感受过的任何一位元素使都要强大、凝练!那是一种近乎实质的、被完美收束在血肉之躯中的毁灭性能量。
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他在记录什么?是针对刚才的战斗?还是……针对我?
无数念头在陆诚东脑中电闪而过,警惕瞬间攀升至顶点。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脚步停顿,目光毫不避讳地迎向那道审视的目光。额前那撮蓝色的卷毛,似乎感应到主人瞬间的戒备和体内雷缘的细微波动,极其轻微地向上弹动了一下,尖端仿佛有微不可察的电火花一闪而逝。
巷战后的疲惫和隐痛被强行压下,一种面对未知强敌的本能反应占据上风。他像一只感知到危险的年轻猎豹,虽然力量悬殊,但姿态绝不示弱。
就在这时,那铁塔般的男人停下了笔。他合上那本黑色笔记本的动作很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他没有再看陆诚东,仿佛刚才那穿透性的凝视从未发生。他端起桌上那杯早已不冰的廉价啤酒,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喉结有力地滚动着。放下杯子时,他粗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好的,我们放缓节奏,深入描绘陆诚东的家庭日常,并再次引入李政燃,展现他“热情”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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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一身烧烤的烟火气和心中未解的谜团,陆诚东终于拐进了自家所在的“向阳巷”。这条巷子比之前战斗和偶遇的巷子明亮干净许多,两侧是整齐的六层居民楼,楼下开着各种小店。此时正是晚饭时分,家家户户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空气中飘散着饭菜的香气和隐约的电视声。
巷子中段,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一个小小的水果摊正亮着一盏白炽灯。灯光有些昏黄,却足够照亮摊位上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水果:红彤彤的苹果泛着诱人的光泽,金灿灿的芒果散发着浓郁的甜香,碧绿的西瓜被切开了半边,露出沙瓤红肉,还有一串串紫得发亮的葡萄,沾着细密的水珠。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材不高,有些微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背心,露出的胳膊被晒成健康的古铜色。他正弯腰小心地将几个表皮有些磕碰的苹果挑出来,单独放在旁边一个写着“特价”的小筐里,动作细致耐心。这就是陆诚东的舅舅,陆新言。
“舅!”陆诚东快走几步,喊了一声,脸上的疲惫在看到舅舅的那一刻似乎消散了不少,嘴角自然地向上弯起。
陆新言闻声立刻直起身,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堆叠起来,像盛开的菊花。他三步并作两步绕过摊位迎上来,带着一身混合着阳光和果香的温暖气息。
“诚东回来啦!”舅舅的声音洪亮热情,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揉揉陆诚东灰白色的头发,但手伸到一半,看到少年额前那撮标志性的蓝色卷毛,又笑着收了回去,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咋样?累不累?饿坏了吧?”他一连串地问着,目光在陆诚东脸上仔细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还好,有点饿。”陆诚东笑着回答,很自然地接过舅舅手里那个装着“特价”苹果的小筐,“这几个挺好的,就是皮碰了点,放家里我们自己吃。”他知道舅舅总是把最好的水果留给顾客,自己就吃这些卖相稍差的。
“诶,你这孩子!”舅舅嘴上嗔怪着,眼里却全是笑意,“饿了好,饿了好!舅今天特意给你留了好东西!”他神秘兮兮地拉着陆诚东走到摊位后面一个盖着湿布的泡沫箱前,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
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奇异花香的热带水果气息扑面而来。里面躺着两个硕大的、表皮通白带点粉红的果子,形状奇特,像放大的松果。
“看到没?天子果!今天刚到的货,贵着呢!就进了两个!”舅舅的眼睛亮晶晶的,献宝似的指着,“老板说熟得正好,甜得不得了!这个给你留着,晚上回去就开!那个等明天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他不由分说地把那个最大的燕窝果往陆诚东怀里塞。
陆诚东连忙抱住沉甸甸的燕窝果,感受着它粗糙外壳下散发的独特香气和舅舅毫无保留的爱意,心里暖洋洋的。“谢谢舅!你肯定也没舍得尝吧?晚上一起吃!”
“嗨,我尝啥,看你吃我就高兴!”舅舅搓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快去,先把东西放回家,洗把脸。舅这儿还有几串葡萄要处理完,马上收摊,回去给你做红烧排骨!”
“不急舅,我帮你。”陆诚东把榴莲小心地放在摊位下面干净的地方,又把书包放好,熟门熟路地拿起摊位旁边挂着的湿抹布,开始擦拭水果摊的台面和边框。动作麻利又仔细,显然不是第一次做。
舅舅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眼神温柔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学习好,性格好,虽然身世……舅舅甩甩头,把那些思绪抛开,乐呵呵地继续整理葡萄。
两人配合默契,一个擦洗,一个整理,偶尔聊几句学校里的趣事(陆诚东自动过滤了巷战和烧烤摊的插曲)。昏黄的灯光下,水果的香气,舅舅爽朗的笑声,陆诚东温和的应答,构成了一幅平凡却无比温馨的市井画卷。
就在陆诚东擦完最后一处边角,直起身时,一个浑厚而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摊位旁响起:
“老板,这西瓜怎么卖?”
陆诚东和舅舅同时转头。
只见李政燃那铁塔般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摊位前。他依旧穿着那件标志性的黑色短袖,壮硕的身躯几乎挡住了半边路灯的光线。古铜色的脸上带着一种和烧烤摊时截然不同的表情——不再是岩石般的平静或穿透性的审视,而是一种爽朗的、带着点市井气息的熟稔笑容。那块深红色的矿石吊坠依旧挂在他厚实的胸前,在灯光下流淌着内敛的光泽。
“哟!李警官!”舅舅陆建国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更热情了,“稀客稀客!今天下班早啊?”他显然认识李政燃,语气熟络。
李警官?陆诚东心中一动。原来他还有这个身份?这倒是很好的掩护。
“嗯,今天事少。”李政燃笑着应道,目光很自然地扫过摊位上的水果,最后落在陆诚东身上,笑容不变,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了然和玩味,“小陆也在啊?帮你舅舅收摊呢?好孩子。”他这话是对陆诚东说的,语气带着长辈式的赞许,仿佛两人是早已认识的邻里。
陆诚东心中警铃微作,但面上不露声色,礼貌地微微点头:“李警官好。”他注意到李政燃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尤其是在他右手腕处(虽然被衣袖遮着)和额前那撮蓝毛上,似乎确认了什么。那股极其微弱的、如同沉睡火山般的炽热感再次隐隐传来,但这次极其收敛,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体温散发。
“老规矩,来半个沙瓤的,挑个甜的!”李政燃对舅舅说道,语气熟稔,“家里老爷子念叨好几天了。”
“好嘞!包甜!不甜不要钱!”舅舅立刻拍胸脯保证,麻利地拿起西瓜刀,熟练地敲打挑选,很快就选中一个,手起刀落,“咔嚓”一声,红沙瓤在灯光下水灵灵的。“李警官,您看看,这瓤口,沙甜!”
“嗯,不错。”李政燃点点头,目光却转向摊位下面那个显眼的燕窝果,“哟,老陆,今天还进了‘金枕头’?好东西啊!”他的语气带着点夸张的惊讶和毫不掩饰的兴趣。
舅舅哈哈一笑:“是啊,贵着呢!就进了俩,这个大的给诚东留着补补脑子,他学习累!”他指了指陆诚东,语气满是骄傲。
“是该补补!”李政燃深表赞同地点点头,目光再次回到陆诚东身上,笑容更深了,“小伙子看着是有点单薄。学习辛苦,还得帮家里干活,不容易。”他话锋一转,带着点商量的口吻对舅舅说:“老陆,跟你商量个事儿。我家那老爷子啊,最近胃口不太好,就念叨这些稀奇玩意儿。你看,你这另一个果子让给我成不?我出双倍价!让老爷子也尝尝鲜,高兴高兴。”
舅舅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这……李警官,这果子确实贵,而且……”
“三倍!”李政燃大手一挥,直接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叠现金,数都没数,抽出几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就拍在摊位上,“老爷子开心最重要!剩下的不用找了,算我照顾你生意!”他的动作豪爽,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甚至有点“强买强卖”的意思,但偏偏又让人生不起反感,只觉得他一片孝心。
舅舅看着那明显远超燕窝果价格的钞票,又看看李政燃真诚(至少看起来是)的眼神,再看看旁边安静的陆诚东,犹豫了几秒,最终无奈地笑了:“行吧行吧!李警官您都这么说了,老爷子想吃,那就让给您!不过钱给多了,我给您找……”
“找什么找!拿着!”李政燃一瞪眼(却没什么威慑力),把钞票又往舅舅面前推了推,“就当预存着,以后买水果再扣!赶紧的,给我包起来!”
舅舅哭笑不得,只好收下钱,小心翼翼地将另一个个头稍小、但同样饱满的榴莲用厚实的网兜仔细包好,递给李政燃。
李政燃满意地接过沉甸甸的燕窝果,像拎个小玩具似的轻松。他另一只手拎起切好的半个西瓜,对舅舅点点头:“谢了老陆!回见!”然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陆诚东身上,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陆诚东耳中:“小伙子,好好补补。路还长,身子骨是根本。”
说完,不等回应,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另一头的拐角处。那股若有若无的炽热气息也随之远去。
陆诚东站在原地,看着李政燃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三倍价格买走燕窝果?真的是为了家里老爷子?还是……一种变相的补偿或接触?那句“路还长,身子骨是根本”又是什么意思?是暗示他战斗后的消耗,还是另有所指?
“这李警官,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舅舅摇着头,一边收拾摊位,一边感慨,“不过人确实热心肠,以前巷子里有混混闹事,都是他给摆平的。就是这花钱大手大脚的……”他看着手里那几张钞票,又看看陆诚东,“诚东,这钱……”
“舅,你收着吧。”陆诚东回过神,帮着舅舅收起最后几串葡萄,“李警官说了,以后买水果再扣。”
“唉,也只能这样了。”舅舅把钞票仔细收好,脸上又露出笑容,“走,回家!吃你的燕窝果,舅给你做排骨去!”
“嗯!”陆诚东应着,抱起地上那个属于他的燕窝果。果壳的尖皮有些扎手,但那股独特的香气和舅舅的关爱让他心头温暖。他暂时将李政燃带来的疑问压回心底。
回到那个虽然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家,饭菜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舅舅在厨房里忙活,锅铲碰撞发出叮当的声响。陆诚东坐在小饭桌旁,看着舅舅微胖却利落的背影,听着他哼着不成调的歌谣,一种踏实的安宁感包裹着他。
饭桌上,舅舅不停地给他夹菜,尤其是那盘色泽诱人的红烧排骨。“多吃点,长身体!看你身高,可别像我这样横着长!学习再忙也要顾好身体!听见没?”舅舅的唠叨带着浓浓的关切。
“知道了,舅。”陆诚东笑着应道,大口吃着饭菜。燕窝果的浓香也已经在厨房里弥漫开来,那是舅舅承诺给他的甜蜜犒赏。
夜色渐深,窗外的城市灯火阑珊。陆诚东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蓝银手镯。舅舅在隔壁房间已经响起了轻微的鼾声。白天的经历——数学课的平静、巷战的凶险、李政燃的审视与“热情”、家庭的温暖——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交织。
那个强大的火元素术师,那个被称为“李警官”的男人,他热情豪爽的表象下,究竟藏着什么目的?他记录的本子上,又写了些什么关于自己的内容?
疑问如同夜色中的藤蔓,悄然滋生。他知道,魔法世界的大门已经对他敞开,平静的日常之下,是汹涌的暗流。而那个叫李政燃的男人,或许正是引路人,亦或是……某种风暴的中心。带着这些纷乱的思绪和舅舅沉沉睡去后房间里的宁静,陆诚东也缓缓闭上了眼睛。明天,又会是怎样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