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泥浆中的七日
雨水拍打车窗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打。七岁的程研礼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看着雨珠顺着玻璃落下，好奇的用手指描绘雨水的走向。程妈妈在副驾驶座，有些紧张的看着外面的大雨，回头对上后座天真的孩子漏出笑脸。
"小礼困了吗？"
七岁的程研礼揉了揉眼睛，随后摇了摇头，把脸往两个座椅中间凑。
程爸爸手扶着方向盘，抬头从后视镜里看见程研礼双目无神，强撑着不睡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程研礼闻到爸爸身上淡淡的雨水的气息，那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今天本来是一家人出来爬山，野餐。没想到天气本来好好的，突然就下起了大雨，一家人就这样狼狈的上车，冒着雨下山。
只是外面轰隆隆的雷声，总是让人听着心惊。
突然，大家感受到大地一片震动，只见大片的山体开始向下滑动，树木开始倾倒。
“爸爸妈妈快看！山在自己跑！”程研礼一脸天真的说。
只有程爸爸和程妈妈一脸担忧。雨下的太大，山体被冲垮了，这是泥石流。
程爸爸紧握方向盘，打算趁着山路还算干净，尽快冲出出去。没想到刚开出没多远，前面就出现了大量的岩石和残破的树枝挡住去路。无奈的程爸爸只好指挥大家弃车徒步。程妈妈将预备的雨衣递给大家，还不忘顺手给弟弟发去救援消息。
程研礼永远记得那一刻——爸爸紧紧抱着自己，妈妈跟在后面，手紧紧的帮自己拉着雨衣。自己的耳边全是粗重的喘息声和妈妈不知道是安慰程研礼还是自己的话。
可能老天让有此一劫吧。程爸爸带着往山路两侧跑，但还是赶不上山体滑坡的速度，只能尽量往大树身边躲。但是山上倒下的小树，连带着岩石飘过，程研礼一个好奇漏出的脑袋，刚好被碎石击中，眼前瞬间一黑，就没了意识。
等他再次有意识时，发现自己被爸爸妈妈护在怀里。天已经黑了，四周黑得像是被装进了墨水瓶，只有偶尔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摸到一片湿滑的布料——是妈妈的裙子。
"妈妈？"他的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见。
回答他的是一阵诡异粘稠的“滴答”声，像是有什么液体在流动。渐渐地，程研礼感觉不对劲，四周安静的可怕，妈妈身上也不想之前一样温暖，反倒是冰凉的。
程研礼伸手向上摸，触到了爸爸的下巴——胡茬扎着他的指尖，但爸爸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着躲开。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闪电照亮了四周。程研礼看见父母以奇怪的姿势交叠在一起，像一座拱桥将他护在下方。妈妈的长发湿漉漉的垂在两侧。爸爸的眼镜不见了，眼睛半睁着，瞳孔扩散得很大。
自己的身上，也满是泥浆。每一次呼吸都能闻到腐烂树叶混合着一种奇怪的味道，一种他说不上来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第七天，当救援人员发现他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幕——两具泡胀的尸体紧紧相拥，形成一个保护性的穹顶。在他们臂弯的空隙里，一个浑身裹满泥浆的孩子，像一尊被遗忘的陶俑。
"还活着！孩子还活着！"
程研礼缓慢睁开眼睛，就看见一脸焦急的舅舅，把他从父母交叠的臂弯里抱出来时，一块干涸的泥壳从他脸颊剥落，露出下面惨白的皮肤。
"舅舅。"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随后便再次沉沉的睡了过去。
医护人员后来告诉舅舅，孩子被保护的很好，只有脑袋上一处伤，并不是很重。两个大人身上都是树枝刮成和石头击打的伤，妈妈是因为颈椎错位导致的大脑缺氧而死，爸爸是因为树枝刚好从背后戳进心脏。
七岁的程研礼在被救出来后，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不停地用指甲刮擦自己的皮肤，直到鲜血淋漓。
心理评估报告上写着：创伤后应激障碍伴严重强迫性洁癖。建议避免一切可能触发创伤记忆的环境刺激。
程研礼到现在还记得，第三天的时候，看见虫子啃食爸爸妈妈身体的情形。随后把自己蜷缩起来，紧紧的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林泉把一切看在眼里，很是心疼。默默地退出病房。
助理将资料递过去，把调查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明。
“确定不是他干的？”林泉有点不相信，快速翻阅着手里的资料。
“确定了，不是。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一家正在海边度假。”助理如实回答，心里满是同情。一夜之间，亲眼看着父母死在自己身边，还在尸体边那么久，能活着，已经是奇迹了。
“监护权呢？他想要什么？”林泉合上资料，握紧了拳头，尽力平和自己的心情。
如论如何，也不能让研礼跟着他们一起生活。
“他们不愿意放弃。”助理垂眸，尽量组织着语言，以防自己的老板生气。“那边说监护权还是放在他们那边的好，毕竟是程家的后代，没有让外人费心的道理。但是一切还是看孩子的选择，若是愿意跟着您，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林泉忍不住冷哼一声，对他们的这番说辞嗤之以鼻。
“我姐夫留下来的股份和资产，可不少。他们就是看研礼年纪小，所以打算慢慢来。”
助理低下头，不敢言语。这事不是自己能干预的，豪门嘛，不就那档子事。
林泉透过病房门的窗口，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小小一团。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把市区的那栋别墅收拾一下，顺带雇几个保姆，要爱干净的。再把我的东西也拿过去。”
助理点头应下，转身就去安排了。林泉看了看病房，转身又去医生办公室，询问如何才能慢慢缓解他的心理阴影。
程研礼跟着舅舅林泉一起来到城里那栋别墅，所有家具都罩着防尘布。程研礼从玄关的镜子看着自己的倒影——苍白的皮肤，漆黑的眼，像一只误入人间的幽灵。
"以后这里就是你家。"林泉蹲下来想摸他的头，程研礼却猛地后退，后脑勺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
林泉紧张的想要检查一下他有没有受伤，想到医生说过，暂时先顺着他来，不要刺激之类的话，只好悻悻的收回半空的手。
程研礼不在乎疼痛，只是死死盯着舅舅的手——那里面可能藏着看不见的污垢，会在不经意间出现虫子，从皮肤里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