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从春天到冬天
恍然就从春天一步跨过来了,《天气预报》刚刚报道明天就降温了,我将开始穿上棉衣。
每天早晨可以站在阳台上欣赏楼下的银杏树,前几天一树的黄色,今日枝干光秃,那厚厚的黄色全在地上了。没有一楼邻居的声音和背影,尽是黄花满地。
且不说感情,这样的季节是人的身体最脆弱的,我每天都会哄着父亲多吃一点点,天气渐凉,他的胃口很不好,开始反流,恶心得难以下咽。看着他一天天地消瘦我爱莫能助,全世界的人都不能分担他的感受。我每顿做两种饭,希望他能够选择一样喜欢的,可是总剩在碗里,看着他难以下咽的样子,很揪心。
“再吃一点吧。”我总是小心翼翼地央求。
妮妮说:“您不是他,您怎么知道他有多么难受呢!”
妮妮一天天很平静又紧张地往返于学校和家,这个租的临时的家,已经留下我们的声息,若是6月份搬出,或许我现在就该提前调整。妮妮,即使一起吃一顿晚餐也那么奢侈,我为此愧疚不安,多想为她多做点什么。清晨我洗一些水果,如果中午她回来见不到妈妈,可以吃上妈妈为她准备的水果。
书还在看,更多的时候成为休眠良药,也罢,省去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而不得已睡眠。渴望爸爸尽快康复,如以前的样子,常常听到他悠扬婉转的京胡声从窗内飘出来,我好奔着回家。
爸爸一生钟爱京胡,业内有人评价他的京胡水平是本地数一数二的。用他自己的话说,京胡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和他的票友们每周都会出现在他单位的老干部活动室、老年大学、人民广场等地方。无论春夏秋冬,他从来都不会离开京胡,不论高兴的时候还是有心事的时候,他都会拉京胡去表达,那抑扬顿挫的京剧的旋律里,流出的是我永远也读不透的深沉。
若干年前,在小弟结婚的那天,也是票友欢聚的日子,几十名票友在爸爸的组织下,早早地来到弟弟举行婚礼的宾馆。那是一场盛会,票友们都准备了不同的曲目,从早晨8点一直唱到婚礼举行。前来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和宾馆的工作人员全都是观众,不论他们懂还是不懂京剧,单单因为这个巨大团队的欢庆也深深地吸引了他们。我认识爸爸很多票友,其中一位阿姨告诉我,作为京胡高手,爸爸从来不歧视任何唱得不好的票友,并非常耐心地配合不同的票友,因此他深得票友的尊重。
爸爸身体欠佳的日子,我听着二胡的声音也带着凄凉,是因为我的忧心的缘故还是那里面也有爸爸对故人的思念?我不敢去问个究竟,或许,即使问他,也得不到答案。我自小到40多岁的岁月里,爸爸一直是深沉的,他的言语很少,更多的语言都交给了京胡。偶尔我会把工作中遇到的难题说给他听,记得有一次,他非常淡然地说了句“庸人自扰之”。我不敢再轻易地诉说了,只觉得自己很浅薄。
爸爸说得最多的话,是儿时他给我们姐弟仨讲的故事,早期讲的都是《一千零一夜》、古希腊神话,后来也多讲《聊斋志异》里的故事。那时候,我们仨就围坐在爸爸身边,爸爸一反常态,绘声绘色,我们都非常期待。中学以后,爸爸经常给我讲外国文学作品中的故事,并且常常从临沂一中的图书馆借书给我看,记得当时看过《飘》《俊友》《傲慢与偏见》《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静静的顿河》等,连《源氏物语》也稀里糊涂地看过——虽然没法看得很懂。
越是想起他的好,越有深刻的担心,总是担心他的身体,这即将到来的冬天,平白地增加了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