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故乡的模样

崔叔拉着羊啸来到那个吹笛之人身边,安静的坐下,远望着欢快的人群,听着悠扬的笛声。一曲吹罢,那中年汉子问崔叔:”兄弟,我那柱儿过得可好?”

”柱儿已在家学就读,他很聪明,只是太小,很想念你。”崔叔依然望着火堆答道。那汉子憨厚的笑着说:”该读些书啊!不要像我只知道拼杀,流落他乡,才知家乡好啊!”

崔树拍了拍那汉子的肩膀说:”沈兄啊!中原的战火一刻也没有停歇,那里已是赤地千里,路有尸骨无人埋呀!你们躲在这人烟稀少之地,才是能保命的啊!”

崔树叹口气道:”回去吧!带好这一帮兄弟,别让他们死得无价值!”那汉子边答应着边离开了。

“这是个郓州的汉子!“望着那汉子离去的背影,崔叔沉重的介绍道:”那一 年,张议潮大将军率河西华夏人起义,沿路数州杂居羌胡也纷纷响应。驱逐走了残暴的吐蕃人,收复大唐河西十一州及安西小部后,主动上表大唐皇帝称臣。被唐廷任命金吾大将军、归义军节度使。张大将军收复凉州时,朝廷发郓州两千五百士卒戍守凉州。但凉州东为突厥、党项阻隔,朝廷只是遥领而已。凉州城内虽为唐军驻守,城外多为突厥、回纥、党项、吐蕃人占据,这些郓州兄弟势单力薄难以控制凉州局势。后归义军内又起内讧,被回鹘人趁机攻占了甘州,凉州四周皆为杂胡所控,这些郓州兄弟左冲右突无奈改变不了被困的局面。这位沈兄就是在冲突中被隔绝在这里,凉州回不去,中原更回不去!”

“那柱儿是?”崔树答道:“他儿子!托我给带到中原了。”

远处篝火处也慢慢安静下来,羊啸依然陪着崔叔坐在山坡上,崔叔感慨的说:”一群好汉啊!一场大战使他们伤残无数,流落于此。”羊啸不解的问道:”中原不是很繁荣吗?为什么他们都在这里?”

崔叔面色凝重的说:”中原,已不是我华夏人的中原,那里现在豺狼遍地,互相攻伐,无有宁日,幸亏我崔家家主见机得早,率百余口人,抛家舍业迁往江南,否则会让那黄贼屠灭全族的!”

崔叔继续自言自语的说道:”想我清河崔家历六百年而不衰,历朝历代都有名仕出现,可谓是名门望族。黄祸一出,草军贼人专屠富豪之门。从河北到江南,一路上颠沛流离,家主历尽千辛万苦,才带领族人过了三江,隐居在一座小山村里。后来听说沿黄河两岸成了千里赤地。当时留恋家财的,不愿迁徙的崔家几房,竟被屠灭满门了。家主听闻是嚎啕大哭,后严令族人以后不准出仕为官,只能经商养家,才保住崔家一脉苟活于世!这几十年,崔家商队走南闯北,总算是崔家有所恢复,这西北商队传于我手已十三年了,都是平平安安,可是这一遭恐怕是……”崔叔已是愁容满面,难以再诉说下去。

崔树诉说的同时羊啸也在想着:“故乡?中原?洛阳?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哪?高楼大厦是绝对不可能的,应该有宏大的宫苑吧?毕竟是盛世大唐的东都呀!”想到这里心中还微微窃喜:“洛阳!洛阳好!”但很快却听到黄河两岸已是千里赤地,心中不免揪了一下就怯怯地问了一句:“那么洛阳还好吧?”

“洛阳?你知道洛阳?还好!可是几次都险遭战火啊!”羊啸这才心中稍稍安稳了,便回道:“奶奶常常提起!”接下来便是久久的沉默,望着远处的篝火慢慢变小变暗。

沉默了许久,崔叔才开口道:”羊啸啊!过了甘州就是吐蕃的六部蕃部,他们之间时有争斗。虽然历属河西节度使节制,但凉州兵力不足。那孙超节度使又胆小怕事,不敢出城。所以也时常有党项部落侵扰,如果其中某部被党项人收买,我们恐有不测,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羊啸疑惑的问:”我们为什么要怕党项人?”

崔叔苦笑道:”你可知那二位唐使为何有此西域之行?”

这个羊啸当然不知,崔叔慢慢道出原委:“这事得从去年说起,朝廷猜忌夏州党项首领李彝超,强令与彰武节度使安从进换防,李彝超不从。朝廷又命安从进与药彦稠率兵攻打,统万城数月不克,反被突袭而大败。朝廷无奈封其为定难军节度使。”

“党项?“羊啸记忆里有一个李元昊,在西北整得宋军很狼狈,可那应该是宋朝的事”难道在这时党项已经做大了?”羊啸试着问道:“党项部落很强大吗?”

崔叔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解释道:“强大倒不是太强大,只是因为这一遭,李彝超声威大震,党项各部纷纷归附,似有独立为国之险。朝廷方面为除大患,派使西北,明里说是给于阗、归义、甘州三地王爵封号,实为相约攻伐李彝超而出奇兵。”

”出奇兵?“羊啸不理解就问道:”不知这奇兵怎么出?这河西三国这么远偷袭起来不会太容易吧?再说党项人就没有一点防范吗?“

崔叔突然发现羊啸这小子是个有脑子的人,心里很高兴就答道:”具体怎么出奇兵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唐使出关已半载有余,那李彝超生性多疑,岂能猜不出其中阴谋,沙洲被袭之时,我已感不妙,但未被证实,实不敢掉以轻心。“

羊啸听到此时心想,我非商队心腹之人,姓崔的为何将这些秘密之事告知于我?莫非……?崔叔好像看穿他的心思,拍了拍羊啸的肩膀,呵呵笑着说:”羊啸啊!我见你是中原人相貌,又要回乡祭祖,不知你祖上何籍呀?”

羊啸哑然,思之良久才道:”祖上中原人不假,但真的不知何籍。”崔叔见他似有难言之隐,也不再追问,神情肃然道:”既是中原人,当为中原百姓安危多考虑呀!那党项贼酋,一旦势成,必为害中原,中原百姓苦啊!”

羊啸诚恳的道:”那是自然,我定当竭力护佑中原百姓,只是那党项人与中原人有何不同?”此时的羊啸脑子里对党项人没有什么概念,崔叔凝思片刻:”从面相上看,与中原无疑,但党项贼人是游牧人,皮肤黝黑,性情暴躁,肩宽胯宽,目光凶狠。”

崔叔打量了一下羊啸,虽然在月光下还是很清晰的,羊啸不自觉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极力的想看清自己的脸。崔叔呵呵一笑道:”你在西域长大,整天放牧吃肉当然相似,但你目光柔和,面容憨厚,性情善良”。

羊啸也傻傻的一笑,心想:”吓死我了,与党项人长得一样,就糟糕透了。””不如我冒充党项贼人去试试六谷蕃部的态度?”羊啸笑着毛遂自荐。

崔叔思虑片刻后:”此事容后再说,还是回去休息吧。”

羊啸是闻着花香醒来的,睁开眼看到一束野花,用嘴吹了一下,花朵颤了几下,像是说早上好,顿时心情好极了。

卷起铺在草地上的羊皮,夹着走出账房,挂在马背上,就见不远处有几十匹马,在牧人的驱赶下在奔跑着,发出轰隆隆的马蹄声。

二兽也走出账房,懒洋洋的看见奔跑的骏马,问羊啸:”刚醒时还以为在家呢,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羊啸吸了一口气,又猛的吐出道:”咱不回家了,去中原怎么样?”

二兽惊愕地道:”啊?中原在什么地方,那里有羊群吗?”

羊啸戏谑地说:”那里没有羊群,有狼群!”

”有狼群,那也行!”二兽竟然也相信了。

就见生皮本来已经走出了账房,吱溜一下又回去了,扒着帐门向外看着,怯声道:”有狼群,在哪儿?”

二人一见他吓的这样,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把古兴也引了出来,问道:”怎么啦?这么高兴!”没人告诉他为什么发笑。

好大一会儿看没人理会,就茫然的看着东方的天际,红光慢慢扩大,然后猛的一下子铺满了半边天,太阳咚的一下跳了出来。古兴一脸兴奋的说道:”太美了,我想作诗一首!”

羊啸和生皮惊奇的望着古兴的脸,古兴憋了半天才喷出:”太阳啊!天空啊!草原啊!之类的连都连不到一起的诗。三人听后顿时就爆笑躺倒在地,连小獒都兴奋的撒着欢儿,围着他们转着圈。最后一头扎进草丛中寻地儿放骚去了。

二兽也赶紧解开裤子,一泡尿呲的草根都露了出来,打了一阵尿战之后说道:”憋死我了!”二人接着倒地爆笑,古兴愤怒的想脚踹二兽,但又惧怕他还手,就愤懑地找石靳叔去了。

当商队走到戈壁边缘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太阳烧烤着大地,戈壁滩上的石砾子好像是砂锅里的玉米粒,随时都要蹦起来开个花。

幸亏路径还看得清楚。越往里走,戈壁滩越广袤,风也越大。沙子打在脸上竟有丝丝的痛意,众人把蒙布蒙在脸上,把帽子压得低低的,但是脚下却不停,马儿好像是认识路一样,沿着已不太清晰的路走着。

当大地变成一片红黄色之时,风竟然停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连绵不断的山脉,山越来越近,渐渐地听见有小溪流水的声音,看见有低矮的灌木丛。

崔头领兜马跑了一圈,选了一块平坦的地方,吩咐众人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当炊烟升起时,夜色也渐渐浓了,飘飘荡荡的让每个人,都闻到烧材草的香味儿,终于不用再捡拾粪饼烧火做饭了。

夜静得像一潭水,似乎所有的生灵都已睡了,只有山峰上的冰雪还反着月光。一切显得那么安逸,小溪流水轻轻的,好像是从羊啸心头流过。

从来都是撂倒就睡着的他,不知为何睡不着。翻了一下身,脸正好与小獒相对着,看着它明亮的眼睛闪了一下眼就又懒洋洋在闭上了。小獒鼻中的热哈气贯进羊啸脖颈间,痒痒的很舒服。小獒似乎长大了些,羊啸轻轻的抚了一下它,黑如锦缎的毛色,柔软而顺滑,小獒头轻轻的就拱进羊啸怀里,就这样一人一獒,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