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施,虽然不是延绥府治所,却属于延绥府的所辖之地。
从集市出大门,向右拐过一道山梁,再往前约两里地,是延绥府在肤施的府衙治所。
府衙位于嘉陵山脚下,山上有座建于唐代的九层高塔。山坡上,高大的柳树,枝繁叶茂,微风吹来,绿浪滔滔。
“大大,府衙大门旁,怎么聚了那么多人呢?旁边县衙的墙壁上,仿佛贴着一张告示呢!”
张献忠站在县衙对面的柳荫下,看着县衙前围观的乡民。
一群衣衫褴褛的乡民,看着墙上的告示,有的交头接耳,有的议论纷纷,有的指指点点。
“大大牵着毛驴,献忠快去县衙前,看看那些乡民,究竟在议论何事。”
张快看见县衙前,围着一群人,让张献忠前去看个究竟。
张快虽然年纪大了些,却对时势十分敏感,时不时打听坊间传闻,见有人在府衙前围观,就吩咐儿子献忠快去看看。
走进围观的乡民,张献忠见墙上张贴的,是延绥府招募捕快的告示。
张献忠知道,告示所要招募的,是催租追税抓贼和护卫衙所的人。
看着墙上白纸黑字的告示,盖着延绥府衙大红官印,张献忠开始动起了心思。
如果当了捕快,不就成了衙门里的人了吗?
假如真是如此,就可以挣些官银,养家糊口,不再跟着大大,走南闯北,贩卖红枣。
想着当了捕快之后的情形,张献忠悄悄笑了起来。
既光宗耀祖,又体面之极,何乐而不为呢?
想到这里,张献忠决定说服大大张快,去肤施县衙里,应募府衙捕快。
“献忠,告示上说的是何事?为何那么多人,围在那里看了又看?”
张快没有上过学堂,不识得一个大字,见张献忠兴冲冲回来,连忙疑惑地打探情形。
“大大,延绥府衙出了告示,近几天在肤施县衙,新招捕快呢!那些人聚在墙边,正是看延绥府招募捕快的告示呢!”
张献忠回头看了看县衙方向,连忙急急地悄悄耳语。
“噢?招募捕块?是延绥府衙,招募捕快吗?”
张快听罢张献忠的话,有些将信将疑。
“大大,献忠说的是,延绥府衙招募捕快。大大!大大!献、献忠想、想去应募捕快。不知大大意下如何?”
张献忠看了看张快,顿时就有些结结巴巴的。
张快听罢张献忠,要去府衙应募捕快,心里只是微微一颤。
多年来,儿子献忠跟着张快,风雨无阻,走在崎岖荒凉的谋生路上,其艰辛和困苦,只有做父亲的张快,最是清楚,最是明白。
张快知道,小儿子献忠,已经长大成人,是应该走出家门,去见见世面,闯荡世界了。
犹如鸟儿,已经长大,也该离开巢穴,展翅翱翔在广阔的蓝天。
“献忠以为做捕快好,那就去试试吧!大大也想让献忠,去闯荡闯荡江湖呢!”
想到这里,张快心里五味杂陈。
“大大,献忠心里明白着呢!”
张献忠看着眼前的张快,泪水涟涟地点了点头。
心情舒畅起来的张献忠,牵着小毛驴,哼着儿时的曲儿,向不远处的小客栈,乐颠颠走去,身后留下一串悠扬的歌声。
张快见儿子献忠高兴,心里也就坦然得很多了。
当下,正是七月之初。
肤施后山的校场内,捕快招募正在紧张进行。
烈日笼罩的校场上,热浪滾滚,仿佛蒸笼似的,热得人透不过气来。
校场两边,站着手持长枪的官军,眼光投向校场中央,表情显得十分的严肃,仿佛如临大敌似的。
应募捕快的近百位青壮年,个个衣衫褴褛,顶着烈日,强打精神,站在校场上,等待延绥府衙招募官员的到来。
张献忠站在校场中央,汗水不停地流着,头发浸湿了,衣衫浸湿了,裤子也浸湿了。
扑面而来的阵阵热浪,张献忠感觉窒息般难受。
张献忠打心里,想放弃应募的机会。
但是转念一想,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应募公差。
如果当上捕快,是第一次离开家,离开大大和娘,离开哥哥和姐姐,离开生活多年的柳树涧堡,走向江湖的第一步,真是机会难得啊!
晌午时分,招募事项落下帷幕。
张献忠因表现优异,被招募为延绥府衙的捕快。
“好!好!好!献忠已经成人,终于可以离开大大,去当公差,为朝廷做事啦!”
匆匆走出肤施县衙的张献忠,将好消息告诉张快时,张快高兴得手舞脚蹈。
“献忠早已经盼着这一天。从今以后,献忠可以挣些官银,供养大大娘亲和哥哥姐姐。”
张献忠看着兴奋的张快,高兴地流下泪来。
张快看着懂事的儿子献忠,连忙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次日,凌晨的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
肤施城北门,已经有了过往的行人。
守城的兵士,在城墙上来回巡视着。
城门口,排队进出肤施的乡民,依次站在城门,有序出示身份证件,让兵士们一一查验。
虽然是清晨,肤施城已经醒来。老旧逼仄的街道上,有了匆匆而行的乡民。
低矮的屋顶,有了渺渺的炊烟。
闭户的店铺,陆陆续续开了门。
寂静的肤施城,又有了些许的生机。
城门口,张献忠正与父亲张快,站在一旁依依话别。
身旁的两头小毛驴,摇着长长的尾巴,看着泪眼婆娑的张献忠,突然轻轻地摇了摇头,仿佛不愿意与张献忠分离似的。
“献忠,捕快是公差。当了捕快,要认认真真做事,堂堂正正做人,不欺负乡民,不贪图不义之财,要对得起良心。这样的话,大大也就放心了。”
张快看着儿子张献忠,连忙语重心长。
张快老实巴交,既淳朴又厚道,是典型的陕北汉子。
儿子献忠,没有离开过张快半步。
此次突然离开,张快心里自然放心不下,故而在离别之前,千叮咛万嘱咐。
张献忠看着将要离去的父亲张快,心里的难受滋味,竟然难以言表。
十八年来,张献忠从来没有离开过柳树涧堡,从来没有离开过小院里的家,从来没有离开过身边的父母,以及朝夕相处的哥哥姐姐。
这次离别之后,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次见面。
“大大的话,献忠已经谨记在心。大大放心,献忠会当好公差的,尽心尽力做事,做一位对得起献忠良心的捕快!”
张献忠看着即将离去的张快,眼里含着晶莹的泪花。
“那就好!那就好!”
张快端详着张献忠,眼里含着热泪,连忙轻轻点着头。
张献忠看着张快消失的身影,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似的。
空旷破旧的街道上,脚下的路,不断向前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张献忠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全都消失了一般。
只有挥之不去的惆怅,纭绕在乱糟糟的心头。
东边天际的太阳,已经冉冉升起。
灼热的阳光,洒在坑坑洼洼的街道上,升腾起阵阵的热浪。
“献忠怎么如此脆弱?大大回柳树涧堡,竟然颓废彷徨,哪里还有定边汉子的骨气?哪里还有闯荡江湖的勇气?哪里还有干一番大事业的豪气?”
张献忠慢慢回过头去,看了看身后长长的身影。
在心里不停自责的张献忠,不知不觉回到肤施县衙。
“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当捕快,是献忠的选择,怎么没有开始捕快生涯,就想打退堂鼓了呢?”
想到这里,张献忠对心里的胡思乱想,感到既幼稚,又可笑,不觉轻轻拍了拍额头。
张献忠看了看衙门前的石狮子,昂首向县衙大门走去,那里有张献忠向往的捕快公差,有张献忠期待的捕快生涯,有张献忠向往的崭新世界。
张献忠快步回到县衙,径直走进新募捕快的大屋里,脱去身上薄薄的衣衫,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顺势躺在草席铺就的炕头上。
捕快大屋,是一间土坯平房。
室内的墙上,挂着四柄腰刀。
四根捕棍,靠墙而立。一通铺的炕头,四个铺位一字排开,已经躺着三位新募的捕快。
两扇窗户早已经打开,窗外吹进的凉风,吹在汗水淋漓的身上,感觉惬意万分。
那天在县衙大门旁,看了招募捕快的告示之后,张献忠思索着,如果被招募,要做一位匡扶正义,扶弱抑强的捕快,不错抓一个好人,不放过一个坏人,横刀捅破不平事,铁锁锁尽众宵小。
然而,仅凭一腔热血,真能做得到吗?
想到这里,躺着炕上的张献忠,竟然没有了主张。
张献忠瞧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树枝,想着即将开始的捕快生涯,心里既兴奋又紧张,左思右想,忐忑不安。
张献忠不知道,今后脚下的路,究竟应该如何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