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福尔摩斯探案集(上、下)
- 阿瑟·柯南·道尔
- 16217字
- 2021-11-19 18:42:50
波希米亚丑闻
一
章前导读
华生成婚后搬离了贝克街生活,某天他想起了福尔摩斯,便到曾经的住所探望他。不巧,正好遇到波希米亚的国王上门求助。国王希望福尔摩斯能帮助他拿回与冒险家艾琳·艾德勒的合照。
夏洛克·福尔摩斯始终把她称作“那位女士”,我很少听见他用过别的称呼。在他的心目中,她国色天香,美压群芳。这倒并不是说他对艾琳·艾德勒有什么近乎爱情的感情。他生性冷静,头脑严谨而缜密,令人钦佩。而一切情感,特别是爱情,都与他格格不入。在我看来,他不啻是世界上一架专用来推理和观察的机器。若是让他做情人,那就找错了对象。他从不温情脉脉,讲起话来往往带着讥讽和嘲笑的口吻。观察家对此却赞赏有加——因为它有利于揭示人们的动机和行为。但是,对于一个训练有素的理论家来说,容许这种情感侵扰他自己那种细致严谨的性格,就会使他分散精力,使他所取得的全部智力成果受到怀疑。即使在精密仪器中落入砂粒,或者他的高倍放大镜镜头出现裂纹,也没有比在他的性格中掺入一种强烈的感情所起的干扰作用更大的了。然而,只有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就是已故的艾琳·艾德勒,还存在于他那模糊而可疑的记忆之中。
最近我很少和福尔摩斯见面,我婚后与他不太来往。我的全部注意力几乎全集中在幸福的家庭所带来的乐趣上。可是福尔摩斯,他却豪放不羁,厌恶社会上的一切繁文缛节。他依然住在贝克街的那所房子里,埋头于旧书堆中。他时而服用可卡因,显得劲头十足,时而又瞌睡蒙眬,时而又处于他那种热烈性格焕发出的精力旺盛的状态中,其周而复始轮番出现。他一如既往,仍醉心于研究犯罪行为,并用他那卓越的才能和非凡的观察力去寻找线索,破解那些难解之谜,而这些谜团是官方警察认为解答无望而放弃了的。我不时模模糊糊地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活动的情况:比如说,他被派往敖德萨去处理特雷波夫暗杀案;侦破亭可马里非常奇怪的阿特金森兄弟惨案;最后,他为荷兰皇家完了非常微妙和出色的使命等等。我和其他读者一样,这些情况是通过报纸得到的。除此之外,有关我的老友和搭档的其他情况我就知之不多了。
有一天晚上——1888年3月20日的晚上,我在出诊回来的途中(此时我又开业行医),路过贝克街那所我熟悉的房子的大门。这扇大门,在我的心目中,始终与我所追求的目标和在“血字研究”一案中的神秘事件联系在一起。这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与福尔摩斯叙谈一番的强烈愿望,想了解他那非凡的才智目前在关注什么问题。他的几间屋子,灯火通明。我抬头一看,只见他那瘦高的黑色侧影两次在百叶窗后掠过。他低垂着头,背着手,急促而热切地在房里转来转去。我熟悉他的各种情绪和生活习惯,所以对我来说,一看他的这种举动就知道,他又在工作了。他一定服过药,刚从梦幻中清醒过来,正热衷于探索某些新案件的线索。我摁了摁门铃,然后被领到原先部分属于我的那个房间里。
他不很热情,这种情况是少见的。但是,我认为他看到我时还是高兴的。他几乎一言不发,可是目光亲切,指着一张扶手椅让我坐下,然后把雪茄烟盒扔过来,指了指放在角落里的酒精瓶和小型煤气炉。他站在壁炉前,用他那独特的内省神态打量我。
“结婚很适合你。”他说,“华生,我想自从我们上次见面以来,你的体重增加了七磅半。”
“七磅。”我回答说。
“当真!我想是七磅多。华生,无非是多了那么一点点而已。据我观察,你又开业给人看起病了吧!可是,你没告诉我你打算重操旧业的事。”
“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的,是我推断出来的。要么我怎么知道你最近一直挨雨淋,而且有一位笨手笨脚、粗心大意之极的女仆呢?”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我说,“你太厉害了。你要是活在几个世纪以前,准会被处以火刑。可不是,星期四我去过一趟乡下,回家时被雨淋得好惨。我可是换过了衣服,想不到竟被你推断出来了。要说玛丽·简,她简直是无可救药,我的妻子已经让她走人了。可我看不出这事你是怎样推断出来的。”
他听罢,嘿嘿一笑,搓着他那双细长的神经质的手。
“说来也简单不过,”他说,“这是我看出来的。你的左脚那只鞋的内侧,也就是炉火刚好烤到的地方,有六道几乎平行的裂痕。很明显,这些裂痕是由于有人为了去掉沾在鞋跟的泥巴,顺着鞋跟刮泥时不小心造成的。因此,你瞧,我就得出这样的双重推断:你在风雨天中出去过,以及你穿的皮靴上那些特别难看的裂痕是伦敦的年轻而没有经验的女佣人干的。要说你开业行医,那是因为一位先生走进我的屋子,身上散发着碘酒的气味,他的右手食指上有硝酸银的黑色斑点,他的大礼帽的右侧面鼓起一块,这表明他曾藏过听诊器。我要不说他是医药界的一位活跃分子,那我就真够愚蠢的了。”
他解释推理的过程是那么毫不费力,我不禁笑了起来。“根据你讲的这番推理,”我说,“事情仿佛总是显得简单透顶,简直非常荒唐,连我自己也能推理出来,只是在你解释推理过程之前,我对你的每一步推理往往迷惑不解。但我还是觉得我的眼力不比你差。”
“的确如此。”他点燃了一支烟,一屁股坐在了扶手椅上,说,“你只是在看,而不是在观察。这二者之间有明显的区别。比如说,从下面大厅到这间屋子的梯级你看到过吧?”
“经常看到。”
“看到多少次了?”
“嗯,不下几百次吧。”
“那么,有多少梯级?”
“多少梯级?说不上。”
“这就对啦!因为你没有观察,而只是看嘛!这就是关键所在。你瞧,我知道共有十七个梯级。因为我不但看,而且观察了。顺便说说,既然你对这些小问题有兴趣,又由于你善于把我的一两个小经历记录下来,你对这件事也许会感兴趣的。”他把一直放在他的桌子上的一张粉红色的厚厚的便条纸扔了过来。“这是最近一班邮差送来的。”他说,“你大声念念看。”
这张便条没有日期,也没有签名和地址。
〔便条里写道〕今晚七时三刻将有人登门拜访,他有至关重要的事与阁下相商。阁下最近为欧洲一王室办案表明,足可委托阁下承办一桩关系极重大之事。阁下声名远播,我等早有所闻。届时望勿外出。来人如戴面具,请勿介意。
“这的确是件很神秘的事。”我说,“你认为这该是怎么回事?”
“我还没有事实可作论据。在我们还没有得到事实之前就妄加推测,那就大错特错了。有人不自觉地扭曲事实以适应推断,而不是以推断来适应事实。现在单凭这么一张便条,你能从中推断出些什么来呢?”
我仔细地检查笔迹和这张写着字的纸。
“写条子的人大概相当有钱,”我尽力模仿我的搭档的推理方法,说,“这种纸一叠要半个克朗以上。纸质特别硬实和挺括。”
“特别——说得好,”福尔摩斯说,“这根本不是一张英国造的纸。你举起来对着亮处照照看。”
我对着亮光照了照。只见纸质纹理中有一个大写的“E”、一个小写的“g”、一个“P”以及一个“G”和一个小写的“t”交织在一起。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福尔摩斯问。
“肯定是制造商的名字,更确切地说,是他的名字的交织字母。”
“错定了。‘G’和小‘t’代表的是‘Gesellachaft',也就是德文‘公司’这个词,就像英文的‘Co.’这个惯用的缩写词一样。当然,‘P’代表的是‘Papier'——‘纸’。再说说‘Eg'。让我们翻一下《大陆地名词典》。”他说着,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很厚的棕色书皮的书,“《Eglow Eglonitz》——有了,Egria。那是在说德语的国家里——也就是在波希米亚,离卡尔斯巴德不远。这地方因华伦斯坦
死在这里而闻名于世,同时也以玻璃工厂和造纸厂林立而著称。哈哈,老弟,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他的眼睛大放异彩,得意地喷出一大口蓝色香烟的烟雾。
“这是种波希米亚制造的纸。”我说。
“完全正确。写这张纸条的是德国人。你是否注意到‘阁下声名远播,我等早有所闻’这个句子的结构很特殊吗?法国人和俄国人是不会这样写的。只有德国人才这样乱用动词。因此,现在有待查明的是这位用波希米亚纸写字、宁愿戴面具以掩盖他的庐山真面目的德国人到底想干些什么。——瞧,要是我没有搞错的话,他来了,到时候我们的一切疑团就大白了。”
说话间,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和马车轮子摩擦路边镶边石的轧轧声。接着,有人猛拉门铃。福尔摩斯吹了一下口哨。
“听声音来了一对马。”他说。“不错,”他瞧了一眼窗外,接着说,“一对漂亮的马,拉着一辆可爱的小马车,这样的马每匹值一百五十畿尼。华生,要是没有什么别的事的话,这个案子能赚钱。”
“我想我该走了,福尔摩斯。”
“别走,大夫,你就在这里待着。要是没有我自己的包斯威尔,叫我如何是好。这个案子看来很有趣,错过它那就太遗憾了。”
“可是你的当事人……”
“别管他。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他也许也一样。他来啦。你就坐在那张扶手椅里。大夫,请注意我们的一举一动。”
我们听到一阵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先是在楼梯上,然后在过道上,到了门口,停了下来。接着是响亮而威严的叩门声。
“请进!”福尔摩斯说。
进来一个人,其身高不下于六英尺六英寸,虎背熊腰,四肢发达。他的衣着华丽。但在英国这身装束显得很没有品位。他的袖子和双排纽扣的上衣前襟的开衩处都镶着一大片羔皮镶边,肩上披着深蓝色大氅,衬里是猩红色的丝绸,领口的饰针镶嵌着一颗火焰形的绿宝石,加上一双高到小腿肚的皮靴,靴口上镶着深棕色的毛皮。凡此种种,他的外表给人留下深刻的粗俗而奢华的印象。他手里拿着一顶大檐帽,脸的上半部戴着一只黑色面具,一直盖过颧骨。显然他刚刚整理过面具,因为进屋时,他的手还停留在面具上。由脸的下半部看,他像是个性格坚强的人,嘴唇厚而下垂,下巴又长又直,显得固执而果断。
“你收到我的电报了吗?”他问道,声音深沉、沙哑,带着浓重的德国口音。“我告诉过你,我要来拜访你。”他把我们两个人轮番打量了一遍,好像拿不准该跟谁说话似的。
“你请坐,”福尔摩斯说,“这位是我的朋友和同事——华生大夫。他经常大力帮助我办案子。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你可以称呼我冯·克拉姆伯爵,我是波希米亚贵族。我想这位先生——你的朋友,是位值得尊敬和十分审慎的人,我也可以把极为重要的事托付给他。不然,我还是跟你单独谈为好。”
我站起身来要走,可是福尔摩斯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推回到原来的扶手椅里。“要么两个人一起谈,否则免谈。”他对来客说,“面对这位先生,凡是可以跟我谈的你都不妨直言。”
伯爵耸了耸他那宽阔的肩膀,说道:“首先我要求两位,在两年内绝对保密,两年后这事就无关紧要了。目前,其重要性也许可以影响整个欧洲的历史进程。”
“我答应。”福尔摩斯答道。
“我也是。”
“我戴着面具两位不介意吧!”陌生的不速之客接着说,“派我来的贵人不愿意让你们知道他派来的人是谁,因此,现在我可以承认我刚才所说的并不是我自己真正的称号。”
“这我知道。”福尔摩斯神情冷漠地答道。
“情况十分微妙。我们必须采取一切预防措施,尽力防止使事情发展成大丑闻,以免害得一个欧洲王族遭到严重损害。坦率地说,这件事会使伟大的奥姆斯坦家族——波希米亚世袭国王受到牵连。”
“这我也知道。”福尔摩斯嘀咕道,随即坐到扶手椅里,合上了眼睛。
在来客的心目中,福尔摩斯无疑被描绘成全欧洲分析问题最透彻的推理者和精力最充沛的侦探。这时,我们的来客看到眼前这个人倦怠的、懒洋洋的神态,明显流露出惊讶的神情。福尔摩斯慢吞吞地又张开双眼,不耐烦地瞧着眼前这位身躯魁梧的当事人。
“要是陛下肯屈尊细告案情,”他说,“我就能更好地为你效力。”
来人从椅子里猛地站了起来,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激动得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接着,他绝望地把脸上的面具扯下,扔到地上。
“你说对了,”他高声道,“我就是国王,我何必要隐瞒呢?”
“嗯,当真?”福尔摩斯喃喃道,“陛下还没开口,我就知道我是要跟卡斯尔-费尔施泰因大公、波希米亚的世袭国王威廉·戈特赖希·西吉斯蒙德·冯·奥姆施泰因交谈。”
“但是你能理解,”我们这位异国来客重新坐下来,用手摸了一下他那又高又白的前额说道,“你能理解我不惯于亲自处理这种事。可是这件事又是如此之微妙,如果我把它委托其他侦探来办,我自己不得不听人摆布。我是为了向你征询意见才微服出行,从布拉格赶来的。”
“请谈吧!”福尔摩斯说罢,又合上了眼睛。
“简单地说,事情是这样的:大约五年前,在我到华沙长期访问的期间,结识了大名鼎鼎的女冒险家艾琳·艾德勒。这名字你无疑很熟悉。”
“大夫,请你在我的资料索引中查查艾琳·艾德勒这个人。”福尔摩斯低声说,眼睛照样闭着。他多年来把有关许多人和事的一些材料收集起来,贴上标签。一旦他不能马上想起某人或某事,就可以查找。我找到了有关她的个人经历的材料。这些材料就夹在一个犹太法学博士和写过一起关于深海鱼类专题论文的参谋官这两份历史材料中间。
“拿过来看看。”福尔摩斯说,“嗯!1858年生于新泽西州。女低音——嗯!意大利歌剧院——嗯!华沙帝国歌剧院首席女歌手——对了!退出了歌剧舞台——哈!住在伦敦——对了!据我理解,陛下和这位年轻女子有牵连。你给她写过几封信,生怕自己受连累,现在急于把那些信弄回来。”
“正是。但是,怎么才能……”
“你和她秘密结过婚吗?”
“没有。”
“有没有法律文件或证明?”
“没有。”
“那我就不明白了,陛下。如果这位年轻女人想用信来达到讹诈或其他目的,她怎么能够证明这些信是真的呢?”
“有我亲笔写的信。”
“呸!呸!可以说它们是伪造的。”
“用的都是我私人的信笺。”
“说是偷去的。”
“有我自己的印鉴。”
“仿造的。”
“有我的照片。”
“买来的。”
“有我们两人的合照。”
“噢,天呐!那就糟了。陛下的生活的确是太不检点了。”
“我当时真是疯了——神经错乱了。”
“这对你已经造成了严重的损害。”
“当时我只不过是个王储,还很年轻。现在我也不过三十岁。”
“那就必须把那张照片搞回来。”
“我们已经试过,但是都失败了。”
“陛下必须出钱,把照片买回来。”
“她绝不肯卖。”
“那就去偷。”
“我们已经试过五次了。有两次我出钱雇小偷搜遍了她的房子;一次她在旅行时,我们调换了她的行李;还有两次,我们对她进行了抢劫。可都没有结果。”
“那张照片的一点影子都没有被找着?”
“丝毫没有。”
福尔摩斯听罢哈哈一笑,说道:“小事一桩。”
“但是对我来说,事关重大。”国王用责备的口气回了一句。
“事关重大。的确如此。那她打算拿这照片怎么办呢?”
“毁掉我。”
“怎么个毁法?”
“我就要成婚了。”
“我听说了。”
“我将和斯堪的纳维亚国王的二公主克洛蒂尔德·洛特曼·冯·札克斯迈宁根结婚。你可能听说过他们的严格家规吧!她自己就是一个极为敏感的人。只要我的行为留下丝毫让人怀疑的地方,这桩婚事就要告吹。”
“那么艾琳·艾德勒怎么说?”
“她威胁说要把照片送给他们。她会说到做到的,我知道她会说到做到的。你不了解她,她的个性强硬如钢。她生就一副最美丽的女人容颜,却有一颗最刚毅的男人的心。只要我和另一个女人结婚,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你敢肯定她还没有把照片送出去吗?”
“我敢肯定。”
“凭什么?”
“因为她说过,她要在婚约公开宣布的那一天把照片送出去。也就是下星期一。”
“噢,那咱们还有三天时间。”福尔摩斯说着,打了一个哈欠。“太走运了,因为目前我还有一两桩重要的事情要调查。陛下,你一时还不会离开伦敦吧?”
“不会。你可以在兰厄姆旅馆找到我。我用的是冯·克拉姆伯爵的名字。”
“事情一旦有进展,我们会写信让你知道的。”
“太好了。我盼着你的来信。”
“报酬的事怎么说?”
“你说了算数。”
“完全听我的?”
“我可以告诉你,为了得到那张照片,拿我领土中的一个省来交换我也在所不惜。”
“那么眼前的费用呢?”
国王从他的大氅下面拿出一个很重的羚羊提袋,放到桌上。
“里面有三百镑金币和七百镑钞票。”他说。
福尔摩斯从记事本上撕下一张纸,潦潦草草地写了收条,递给他。
“那位小姐的地址呢?”他问道。
“圣约翰伍德,塞彭泰恩大街,布里翁尼府第。”
福尔摩斯记了下来。“还有一个问题,”他说道,“照片是六英寸的吗?”
“是的。”
“那么,再见,陛下。我相信我们不久就会给你带来好消息。华生,再见。”他接着对我说,这时皇家四轮马车正向街心驶去。“我想请你明天下午三点钟来,一起聊聊这件小事情。”
思考题 ▼
1.为什么波希米亚国王说这件事严重到可能影响整个欧洲的历史进程?
2.为了拿回照片,波希米亚国王尝试过哪些方式?
预设情节发展 ▼
福尔摩斯能够顺利帮波希米亚国王解决这件麻烦事吗?
二
章前导读
福尔摩斯乔装打扮成马夫,在艾琳·艾德勒家附近打探消息。不巧被抓去充当了艾琳和戈弗雷的结婚证人,仿佛出演滑稽的戏剧情节。在华生的协助下,福尔摩斯成功地知道了照片的存放位置。
三点整,我到了贝克街,福尔摩斯还没有回来。女房东说,早晨刚过八点钟他就出去了。不过我还是在壁炉旁坐下,打算不管等多久,我还是要等下去,因为我已经对他的调查深感兴趣。虽然这案子没有我记录过的那两件罪案所具有的种种令人惊心动魄和稀奇古怪的特征,可是,这案子的性质及其当事人的高贵地位,却使它具有其本身的特色。的确,除此以外,我的朋友那种巧妙地掌握情况和敏锐而又透彻地推理的工作方式,以及那种快捷而精妙地解决最为奥秘的难题的方法,很值得我去研究和学习,并且我可以从中得到很大乐趣。他一贯胜券在握,这已是司空见惯。所以,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会有失败的时候。
“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们要多观察身边朋友的优点,并虚心学习。
四点钟左右,房门打开,走进来一名醉醺醺的马夫。他样子肮脏邋遢,留着络腮胡子,面孔通红,衣衫褴褛。尽管我对我的朋友的惊人的化装术已习以为常,细看之后,才认出来者果然是他。他向我点了点头,之后进了卧室。不消五分钟,他身穿日常穿的花呢衣服,体面地来到我面前。他把手插在衣袋里,在壁炉前舒展开双腿,尽情地笑了一阵子。
“哦,真是的!”他喊道,忽然呛住了喉咙,接着又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身子躺倒在椅子上。
“怎么回事?”
“太有意思了。我敢说你怎么也猜不出我上午在忙什么,得到的又是什么结果。”
“我是想象不出来。也许你一直在观察艾琳·艾德勒小姐的生活习惯,也许还研究了她的房子。”
“正是,但是结局却相当不寻常。不过我愿意把情况告诉你。我今天早晨八点离开这里,扮成一个失业的马夫。马夫之间都存在互相同情的美好情感,他们意气相投。只要你成为他们的一员,就可以了解到你想要知道的一切。我很快就找到了布里翁尼府第。那是一幢小巧雅致的别墅,后面有座花园。那是一幢两层楼房,面对着马路。门上挂着丘伯保险锁。右边是宽敞的起居室,内部装饰华丽,长长的窗户几乎直抵地面,然而那些可笑的英国窗闩连小孩都能打开。除了从马车房的房顶可以够得着过道的窗户以外,其他的就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了。我围绕别墅细细看了一遍,从各个角度仔细侦察,但并未发现任何令人感兴趣的情况。”
“接着我顺着街道走了走,果不出所料。我发现在靠花园墙的小巷里,有一排马房。我过去帮那些马夫梳洗马匹。他们给了我两个便士,外加一杯混合酒、两烟斗装得满满的板烟丝,并且告诉我许多我感兴趣的有关艾德勒小姐的情况。除了她之外,他们还提到住在附近的其他六七个人的情况,可我对这些人丝毫不感兴趣,但还是硬着头皮听下去。”
“说说艾琳·艾德勒的情况吧!”我道。
“噢,她害得那一带所有的男人都为之神魂颠倒。她可算是绝代佳人了。在塞彭泰恩大街马房,人人都这么说。她过着宁静的生活,在音乐会上演唱。她每天五点钟出去,七点钟回家吃晚餐。她除了演唱外,其余时间则足不出户。她只与一个男人交往,而且过从甚密。那男的肤色黝黑,英俊健美,精力充沛。他每天至少来看她一回,经常是两回。他就是戈弗雷·诺顿先生,家住坦普尔。这下你知道交上一个车夫做朋友有多大好处了吧?这些马车夫为他赶车不下十几次,从塞彭泰恩大街马房送他回家,对他的事无所不知。我听他们谈了之后,便开始再一次在布里翁尼府第附近转了转,琢磨着行动方案。
这个戈弗雷·诺顿显然是这案件中的关键性人物。他是律师。这听起来不大妙。他与她是什么关系呢?他不断地来看她有什么目的?她是他的当事人、他的朋友,或者是他的情妇?如果她是他的当事人,她很可能把照片交给他保存了。如果她是情妇,那就不大会那么做。这个问题的答案将决定我是继续对布里翁尼府第的调查工作,还是把我的注意力转到那位先生在坦普尔的住宅方面。这是必须加以小心从事的关键所在,这样一来我调查的范围就相应扩大了。我担心说这些烦琐的细节会使你感觉厌烦,但是如果你对这些情况感兴趣的话,我必须让你看到我的这些小麻烦。”
“我正在仔细地听呢!”我回答道。
“我正在权衡着从何处入手的时候,忽然看见一辆双轮马车赶到布里翁尼府第门前,车里跳出一位先生。他长得英俊,黑黑的,有鹰钩鼻子,蓄着小胡子——显然就是我听说的那个人。他显得心急火燎的,大声吆喝要车夫等着他。他从替他开门的女仆面前擦身而过,显得很随便的样子。
他在屋里待了约摸半个小时。透过起居室的窗户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他踱来踱去,挥舞双臂激动地说着什么。她呢,我什么也没看到。他很快就出来了,好像比刚才还要着急的样子。他在登上马车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表,焦急地看了看,嚷道:‘尽量快,先到摄政街格罗斯·汉基旅馆,然后到埃破丰尔路圣莫尼卡教堂。你要是能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我就赏给你半畿尼。’
车子转眼就走了。我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紧紧跟上去,就在这当口,忽然从小巷里来了一辆小巧雅致的四轮马车。那马车夫的上衣扣子只扣了一半,领带歪在耳边,马挽具上所有的金属箍头都从带扣中突出来。没等车停稳,她就从大门飞奔出来,一头钻进车厢。在这刹那,我只瞥了她一眼,但已看出她是个美艳的女人,足令男人倾倒。
‘约翰,去圣莫尼卡教堂。’她大声道,‘要是你能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那里,我就赏给你半镑金币。’
华生,这机会万万不可错过。我正盘算该雇车子赶上去呢,还是爬上她的车躲在车后。恰好,这时过来了一辆出租马车。赶车人对我递过去的那么一点点车费瞧了又瞧,但我没等他说出不愿干,就跳进车里。‘圣莫尼卡教堂。’我说,‘要是你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那里,我就给你半镑金币。’那时是十一点三十五分,会发生什么事情,那当然是不言自明的。
我的马车夫把车赶得飞快。我觉得我从未坐过这么快的车,可是那两辆马车已经抢先到达了。在我赶到的时候,那辆出租马车和那辆四轮马车早已停在门前,两匹马正气喘吁吁,身上直冒热气。我付了车钱,急忙冲进教堂。教堂里除了我所追踪的两个人和一个身穿白色法衣的牧师外,没有别的人。那牧师像是在劝告他们什么。他们三个人一起围在圣坛前。我就像偶尔闯到教堂里来的闲人,顺着两旁的通道信步往前走去。使我感到惊异的是,忽然,圣坛前的那三个人的脸都转过来朝着我。戈弗雷·诺顿拼命向我跑来。
‘谢天谢地!’他喊道,‘你来得正好。来!来!来!’
‘怎么回事?’我问道。
‘来,老兄。来,只费你三分钟,要不就不合法了。’
我被半拖半拉带上圣坛。在我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时,我已糊里糊涂对我耳边低低的话语作出答复,为我一无所知的事作证。总的来说是帮助未婚女子艾琳·艾德勒和单身汉戈弗雷·诺顿紧密地缔结了良缘。这一切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的。接着男方在我这一边对我表示感谢,女方在我另一边对我表示感谢,而牧师则在我对面冲我微笑。这是我有生以来从未碰到过的最荒谬绝伦的尴尬场面。刚才我就是想到这件事禁不住笑出声来的。看来,他们的结婚证明有点不够合法,牧师在没有证人的情况下,坚决不给他们证婚。幸而有我出现,新郎才不至于跑到大街上去拉一位傧相。新娘赏给我一镑金币。我打算把它拴在表链上戴着,以纪念这次奇遇。”
“这真是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我说道,“后来呢?”
“咳,我觉得自己的计划受到严重的威胁。看来他俩可能立刻就要离开,我得马上采取有力的措施。他们在教堂门口分手。男的坐车回坦普尔,女的则回到自己的住处。‘我还像往常一样,五点钟坐车去公园。’临分手时她对他说道。我听到的就这些。就这样,两个人各自向不同方向坐车走了,我也离开那里为自己作些安排。”
“什么安排?”
“一些卤牛肉和一杯啤酒。”他摁了一下电铃,答道,“我一直忙得不可开交,没顾得上吃东西,今晚很可能还要忙。顺便说一句,大夫,我需要你合作。”
“乐于奉陪。”
“你不怕犯法吗?”
“丝毫不怕。”
“也不怕万一被捕吗?”
“为了高尚的目标,我不怕。”
“噢,这目标再高尚不过了。”
“那么,这事儿用得上我了?”
“我算定可以依仗你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特纳太太端来盘子后,我就告诉你。”女房东拿来了简单的食品,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说道,“我不得不边吃边谈这件事,因为没多少时间了,现在快五点钟了。咱俩必须在两个钟头内赶到行动地点。艾琳小姐,不,该叫艾琳夫人,将在七点钟坐车回来。我们必须在布里翁尼府第与她相遇。”
“然后怎么办?”
“以后的事得让我来办。我对以后的事已有安排。有一点我必须强调一下,那就是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你都一定不要插手。听明白了吗?”
“难道我就袖手旁观吗?”
“什么事都别管。也许会出现一些小小的不愉快事件。你可不要插手。在我被送进屋子后,就没事了。四五分钟以后,起居室的窗户会打开。你就在紧挨打开窗子的地方候着。”
“好。”
“你一定要密切注意我的动向,我会待在让你看得见的地方。”
“好。”
“我一举手——就像这样——你就把我让你扔的东西扔进屋子里去,同时,提高嗓门喊‘着火了’。听明白我的话了吗?”
“听明白了。”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长长的、雪茄烟模样的卷筒,说道,“这是一只管子工用的普通烟火筒,两头都有盖子,可以自燃。你就是专管这东西。你一喊‘着火了’,准有许多人赶来救火。然后,你就跑到街的尽头去。我在十分钟之内和你重新会合。你已经听明白我说的话了,是不是?”
“我应该保持不介入的态度。我靠近窗户,注意你的动向,一看到信号,就把这东西扔进去,然后喊‘着火了’,并且跑到街的拐角处等你。”
“完全正确。”
“那你就等着瞧我的吧!”
“太好了。我想,我也许该为扮演新角色作准备了。”
他进了卧室。几分钟后出来时,他已乔装打扮成新教牧师,一副和蔼可亲、单纯厚道的模样。你看他戴着宽大的黑帽,穿着宽松下垂的裤子,系着白色的领带,面带富有同情心的微笑,加上那种专注、仁慈而好奇的神态,那架势活像约翰·里尔先生第二了。福尔摩斯不仅仅换了装束,连他的表情、举止,甚至他的灵魂似乎都随着他所装扮的新角色而起了变化。可惜的是,他成为一位研究犯罪的专家,而舞台上就少了一位出色的演员,科学界甚至少了一位敏锐的推理家。
六点十五分,我们离开贝克街,提前十分钟到达塞彭泰恩大街。已是黄昏时分,我们在布里翁尼府第外面踱来踱去,等屋主回来,这正是万家灯火的时候。这所房子与我根据福尔摩斯的简单描述所想象的一模一样。但是,这地方不像我预期的那么平静,恰恰相反,附近地区都很安静。相比之下,这条小街就显得十分喧闹了。街头拐角有一群人,穿得破破烂烂,抽着烟,说说笑笑。一个磨剪子的人,待在脚踏磨轮旁,两个警卫正在同保姆调情,此外还有几个年轻人,衣着讲究,嘴里叼着雪茄烟,在闲逛。“瞧,”我们在房子前面踱来踱去的时候,福尔摩斯说道,“他们结了婚,事儿倒变得简单了。那张照片现在变成了双刃剑。我们的当事人怕照片落到公主手里,很可能她也怕它被戈弗雷·诺顿看见。当前的问题是,在哪里才能找到那张照片?”
“可不是,上哪儿找呢?”
“她最不可能随身带着,因为那是张六英寸大的照片,要藏在女人的衣服里,未免太大了些。而且,她知道国王是会拦劫和搜查她的。这类事已经发生过两次了。因此,我们可以推断她是不会随身带着的。”
“那么,照片会在哪儿呢?”
“在她的银行家或者律师的手里。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但是我觉得哪种情况都不现实。女人天生好保密,她们就喜欢自己隐藏东西。她为什么要把照片交给别人呢?她对自己的保藏能力是有把握的。而且,她也拿不准,像律师这样的实务家是不是会受到间接的或政治方面的影响。此外,你可别忘了她是决意要在几天之内利用这张照片。因此,照片一定存在她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一定在她自己的屋子里。”
“可屋子已经两次被盗了。”
“哼!人家不知道上哪儿去找。”
“可你又怎么找呢?”
“我压根就不去找。”
“那怎么办?”
“我要她把照片指给我看。”
“她才不干哩。”
“她不能不干。我听见车轮声了,那是她坐的马车。你可要严格按照我吩咐的去办。”
说话间,马车两侧的车灯发出的微弱灯光从街道拐角处照了过来。那是一辆漂亮的四轮小马车,嘎哒嘎哒地驶到布里翁尼府第门前。马车刚停下,一个流浪汉从角落里冲上前去开车门,希望赚个铜子儿,但是被抱着同样想法蹿在前头的另一个流浪汉挤开了。于是,一场激烈的争吵爆发了,两个警卫替一个流浪汉说话,而磨剪刀的则同样起劲地为另一个流浪汉帮腔。他们争吵得越来越厉害。接着,不知是谁先动手,双方就出手开打起来。这时,这位夫人刚好下车,立刻就被困在闹得不可开交的人群中,脱不了身。这些人个个面红耳赤,撕打在一起,拳打棒击,野蛮地混战一场。福尔摩斯见状冲入人群去保卫夫人。但是,刚挤到她的身边,就大喊一声,倒了下去,脸上鲜血直流。众人见他倒地,两个警卫拔脚溜走,那些流浪汉则朝相反的方向逃之夭夭。此时,有些衣着比较整齐、只看热闹而没有动手的人挤了进来,为夫人解了围,并查问这位先生的伤势。艾琳·艾德勒——我还愿意这么称呼她——急忙跑上台阶。但是上了最高一层台阶,她站住了,门厅里的灯光勾画出了她的极其优美的身段的轮廓。她回头朝街道问道:
“那位可怜的先生伤得重吗?”
“他已经死啦!”几个声音一起喊道。
“不,不,还活着呢!”另一个声音高叫着,“但是,等不到你们把他送进医院,他就没命了。”
“他挺勇敢。”一个女人说道,“要不是他的话,那些流浪汉早就把夫人的钱包和表抢走了。他们都是一伙的,是一帮不要命的家伙。啊,他现在能喘气了。”
“不能让他躺在街上。我们可以把他抬进屋子里去吗,夫人?”
“当然可以。把他抬到起居室里去。那儿有一张舒服的沙发。请到这边来。”大家缓慢而小心地把他抬进布里翁尼府第,安置在正房里。这时,我站在靠近窗口的地方,一直在看着整个事情的经过。灯都点上了,可是,窗帘没有拉上,所以,我可以看到福尔摩斯是如何被安置在沙发上的。当时,他对他扮演的角色是否感到有些内疚我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当我看到自己谋划要算计的这位美人服侍伤者时的那种优雅和亲切的仪态时,不禁感到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由衷的羞愧。可是,若是对福尔摩斯委托我扮演的角色半途甩手不干,那就是对他最卑鄙的背叛。我硬下心来,从我的长外套里取出烟火筒。我想,不管怎样,反正我们不是伤害这位美人,我们不过是不让她伤害别人罢了。
福尔摩斯靠在那张长沙发上。我看到他很像一个需要空气的那种人的样子。一个女仆匆忙走过去把窗户猛地推开。就在这一刹那我看到他举起手来。根据这个信号,我把烟火筒扔进屋里去,高声喊道:“着火啦!着火啦!”我的喊声刚落,全部看热闹的人,有的穿戴得很体面,有的穿着不齐整,有绅士,也有马夫和女仆们,大家齐声尖叫起来:“着火啦!着火啦!”这时但见浓烟滚滚,笼罩全室,并且从打开的窗户冒了出去。我看见争先恐后匆匆跑动的人影。稍过片刻,我还听到从房里传出福尔摩斯的声音,他要大家放心,说那是一场虚惊。我急速穿过惊呼的人群,跑到街道的拐角。不到十分钟,我高兴地看到我的朋友来了,他挽住我的胳膊,我俩一起逃离了闹哄哄的现场。好几分钟我们默默地急速向前,都没有说话,直到转到埃杰韦尔路的一条僻静街道,他才开了口。
“大夫,你干得真漂亮!”他说道,“不可能比这更漂亮了。一切顺利。”
“照片到手了?”
“我知道它被存放在哪儿。”
“你怎样发现的?”
“我不是说过吗,她把照片指给我看了。”
“怎么回事?”
“我可不想故弄玄虚。”他说着笑了起来,“说来也很简单。你当然看得出来,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和咱们一伙的。今天晚上他们统统是我雇来的。”
“我也猜到了。”
“当两边争吵的时候,我手掌里有一小块湿的红颜料。我冲上前去,跌倒在地,手赶紧捂在脸上,这就成为一副惨巴巴的模样。这一招都老掉牙了。”
“这个我也猜到了。”
“后来他们把我抬进去。她只好让我进去。要不然你叫她怎么办?她把我安置在起居室里,这正是我预料的那间屋子。照片要么就藏在这间屋子,要么就在她的卧室。我决定要看看到底是在哪间屋子。他们把我放在长沙发上,我作出需要空气的动作,他们便打开窗户,这样你的机会就来了。”
“你干吗要这么做呢?”
“这太重要了。一个女人一想到房子着火时,她就会本能地立刻抢救她认为最珍贵的东西。这是一种完全不可抗拒的冲动,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利用过了。在达林顿顶替丑闻一案中,我用过,在阿恩沃思城堡案中,我也用过。结了婚的女人会赶紧抱起她的婴孩;没结过婚的女人抢先要拿的是珠宝盒。现在我已经清楚,在这房子里,对于我们这位夫人来说,没有比我们去追寻的那件东西更为宝贵的了。她一定会冲上前去把它抢到身边。着火的警报发得巧妙极了。哪怕有钢铁般坚强神经的人,面对滚滚浓烟和惊叫声也会乱了方寸。她的反应真叫棒。那张照片被收藏在壁龛里,这个壁龛前面是能挪动的嵌板,就在右边铃的拉索上面。她在那地方只待了片刻。当她把那张照片抽出一半的时候,我一眼看到了它。当我高喊那是一场虚惊时,她又把它放回去了。她看了一下烟火筒,就奔出了屋子。此后,我就没再看到她了。我站了起来,找个借口偷偷溜出房子。我曾犹豫是否应该试着把那张照片马上弄到手,但是马车夫进来了。他注意地盯着我,因此要等待时机,这样似乎安全些。否则,只要有一点鲁莽举动,整个事情就会被搞砸。”
人在危急时刻会有本能的反应,下意识就会去抢救对自己最为重要的东西。
“现在怎么办?”我问道。
“我们的调查实际上已经完成了。明天我将同国王一块去拜访她。如果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去,你也去。我们会被领进起居室,等候那夫人。但是恐怕她出来会客时,她既找不到我们,也找不到那照片了。陛下能够亲手重新得到那张照片,他一定会心满意足的。”
“你们什么时候去拜访她?”
“早晨八点钟。趁她还没起床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放手干。此外,我们必须立即行动起来,因为结婚以后,她的生活习惯可能完全变了。我必须立即给国王发个电报。”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贝克街,在门口停了下来。就在他从口袋里掏钥匙的时候,有人路过这里,并打了个招呼:
“晚安,福尔摩斯先生。”
这时,在人行道上有好几个人。可是,这句问候话好像是一个个子细长、身穿长外套的年轻人匆匆走过时说的。
“那声音挺耳熟。”福尔摩斯惊讶地凝视着昏暗的街道说,“可是,我不知道和我打招呼的到底是哪个。”
思考题 ▼
福尔摩斯用“着火”的方式让艾琳暴露了照片的存放位置,他依据的是什么?他为什么能够断定这种方式能探查到照片的位置呢?
预设情节发展 ▼
福尔摩斯已经知道照片的位置了,他能顺利将照片取出来吗?
三
章前导读
福尔摩斯与波希米亚国王来到艾琳住处,却扑了一场空,艾琳已和新婚丈夫离开了。福尔摩斯在存放合照的地方找到了艾琳留下的信件。足智多谋的福尔摩斯第一次被人识破他的计谋。
那天晚上,我就待在贝克街。早晨起来正吃烤面包、喝咖啡的时候,波希米亚国王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你真的拿到那张照片了?”他双手抓住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双肩,热切地看着他,高声问道。
“还没有。”
“可你很有把握了,是吗?”
“有点把握。”
“那就去吧。我恨不得赶快去。”
“我们得雇辆马车。”
“不必了,我的马车在外面等着呢!”
“这样倒也省事。”我们走下台阶,再次动身到布里翁尼府第去。
“艾琳·艾德勒已经结婚了。”福尔摩斯说道。
“结婚了!什么时候?”
“昨天。”
“跟谁?”
“跟一个叫作诺顿的英国律师。”
“但是她不可能爱他。”
“我倒希望她爱他。”
“为什么?”
“因为这样陛下就不用担心将来有麻烦事发生了。如果这位女士爱她的丈夫,她就不会爱陛下。如果她不爱陛下,她就没有理由阻挠陛下的计划了。”
“说的也是。可是……啊,如果她有和我一样的身份地位,她会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王后!”他说罢,重又忧伤地陷于沉默中,一直到我们在塞彭泰恩大街停下来时,他始终不发一言。
布里翁尼府第的大门敞开着。门前台阶上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她用一种蔑视的眼光瞧着我们从四轮马车里下来。
“我想你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吧?”她问。
“正是。”我的搭档答道,多少显得有些诧异,并惊愕地注视着她。
“果然不出所料!我的女主人告诉我你多半会来的。今天早晨,她跟她的先生一起到欧洲大陆去了,他们乘的是蔡林克罗斯五点十五分的火车。”
“什么!”夏洛克·福尔摩斯向后打了个趔趄,懊恼和惊异得脸色发白。
“你是说她已经离开英国了?”
“再也不回来了。”
“那照片呢?”国王问道,声音沙哑,“全完了!”
“我们要看一下。”福尔摩斯推开仆人,直奔客厅,国王和我紧跟其后。客厅里到处散落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家具,架子被拆下,抽屉也被拉开来,就好像这位女士在她出走前匆匆忙忙地翻箱倒柜搜查过一番似的。福尔摩斯冲到铃拉索的地方,拉开一扇小拉门,伸进手去,掏出一张照片和一封信。照片只有艾琳·艾德勒一个人,穿着晚礼服。信封上写着:致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留交本人亲收。我的朋友把信拆开,我们三个人围着一起读这封信。信是今天凌晨写的。信中写道:
亲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你的确干得非常漂亮。你完全把我给骗过去了。发出火警以前,我一直被蒙在鼓里。但是,随后我发觉自己已泄露了秘密,我便开始思索了。数月之前,人家就警告我要提防你。他们说:要是国王雇侦探的话,非你莫属。我已知道了你的地址。可是尽管如此,你还是使我泄露了你所想要知道的秘密。甚至在我开始怀疑以后,我还很难相信那么一位上了年纪、和蔼可亲的牧师会心怀恶意。但是,你知道,我自己是个训练有素的女演员,装扮男性对我并不生疏。我自己就常常女扮男装,来去自由,行动方便。我派约翰——马车夫——监视你,然后跑上楼,穿上我的散步便服。我下楼来的时候,你正好离开。
后来,我跟着你来到你家门口。这样,我肯定我真的是成了你这位大名鼎鼎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感兴趣的对象了。于是,我相当冒失地向你道了声“晚安”,然后到坦普尔去看望我的丈夫。
我俩都认为既然已被这么一位可怕的对手盯上,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因此在你明天来时将发现这个窝是空的。至于那张照片,你的当事人可以放心好了。我已爱上一位比他更好的人,而这个人也爱我。国王可以做他愿意做的事,而不必顾虑他所无情亏待过的人会对他有什么妨碍。我保留那张照片,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权且把它看作一件有效的武器,能永远保护我,使我不受他将来可能采取的任何手段的损害。我现在留给他一张照片,他可能愿意收下。谨此向您——亲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致意。
艾琳·艾德勒·诺顿敬上
“多了不起的女人——啊,一位多了不起的女人!”在我们三个人一起念这封信时,波希米亚国王高声道,“我不是说过吗,她是位头脑机智、办事果断的女子!假如她能当王后,那她不就是一个令人钦佩的王后吗?遗憾的是她和我的地位悬殊!”
“我从这位女士身上看到,陛下和她确实相差甚远。”福尔摩斯冷淡地说道,“令人遗憾的是,没能使陛下的事情得到一个更为圆满的结局。”
“亲爱的先生,恰恰相反。”国王说道,“再没有比现在这样的结局更圆满的了。我知道她是说话算数的。我将那张照片完全看作它已经被付之一炬了,我再也用不着担心了。”
“我很高兴听陛下这么说。”
“我对你感恩不尽。请告诉我怎样酬答你才好。这枚戒指……”他从手指上脱下一只蛇形的绿宝石戒指,托在手掌上递给福尔摩斯。
“陛下,有一件我认为比这戒指更有价值的东西。”福尔摩斯说道。
“什么东西,你尽管说出来。”
“这张照片!”
国王睁大眼睛惊讶地打量着他。
“艾琳的相片!”他大声道,“你要是想要的话,当然可以。”
“谢谢陛下。那么这件事就算了结了。我祝你早安。”他鞠了个躬,转身离开,对国王向他伸出的手,福尔摩斯看也不看一眼。他和我一起返回他的住处。
以上就是波希米亚王国怎样受到一桩大丑闻的威胁,而福尔摩斯先生的出色计划又是怎样为一个女人的聪明才智所挫败的经过。他过去对女人的聪明才智常常加以嘲笑,近来我很少听到他说这类话了。当他说到艾琳·艾德勒或提到她的那张照片时,他总是用“那位女子”这一充满敬意的称呼。
借福尔摩斯从对女性不认可到充满敬意,体现了男女生来平等的道理,女性并不比男性差。
思考题 ▼
1.福尔摩斯为什么说“从这位女士身上看到,陛下和她确实相差甚远”?
2.艾琳为什么能够识破福尔摩斯的装扮?
预设情节发展 ▼
福尔摩斯的挫败让他重新审视了自己以前对女性的看法。之后,他还会遇到怎样离奇的案件?在这些案件中,又会看到人性的哪些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