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福尔摩斯探案集(上、下)
- 阿瑟·柯南·道尔
- 68339字
- 2021-11-19 18:42:49
四签名
一 演绎法研究
章前导读
血字研究案件后,福尔摩斯陷入了无案可查的阶段。闲极无聊的他为了寻求刺激竟然注射可卡因。华生作为一名专业的医生,深知可卡因对身体的损害,想要规劝福尔摩斯停止对可卡因的依赖。
夏洛克·福尔摩斯从壁炉台的一角拿下瓶子,又从平滑的山羊鞣皮盒里取出一个皮下注射器。接着,他用修长、白皙而有力的手指装好细小的针头,卷起左手衬衫的袖口,双眼注视着自己那强壮有力、针孔累累的前臂和手腕,沉思了片刻。最后,他还是插入针尖,推下细小的针心,然后一屁股坐进了绒面扶手椅里,心满意足地长嘘了一口气。
几个月来,我亲眼看见他每天都有三次这样的举动,但我还是有想法的。见此情景,我日渐焦虑不安起来。每到夜里,想到自己没有勇气劝阻他,我的良心就感到不安。我一次又一次发誓要和自己的朋友好好谈谈这件事,然而一见他那冷漠而毫不在乎的神情,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卓越的能力、自以为是的神态以及我多次领教过的他超凡的品质,害得我在想劝阻他时,欲言又止,怕惹他生气。
可是,那天下午,不知是午餐时我多喝了酒,还是他那无所谓的神态激怒了我,我突然感到再也忍无可忍了。
“今天你用的是什么?”我问,“吗啡还是可卡因?”
他正在看一本黑字体印刷的老书,听了我的话,懒洋洋地抬起头来。
“可卡因,”他说,“百分之七浓度的溶液。你想试试吗?”
“我才不干呢。”我粗暴地回答说,“我的体质还没有从阿富汗战争中恢复过来,再也经不起瞎折腾了。”
听了我激烈的言辞,他报之一笑。“你也许是对的,华生,”他说,“我想,这些玩意儿对身体有害。不过,我发现它对大脑能起极强的刺激和清醒作用,所以,其副作用就不值一提了。”
“可是你要想想!”我热切地说,“想想要付出的代价!像你说的那样,你的大脑可能会受到刺激和兴奋,但这正是致病的过程,它会加剧器官组织病变,至少会导致永久性衰弱。你也知道它的副作用有多么可怕,这肯定得不偿失。为什么要为一时的痛快而拿你那超凡的才能开玩笑呢?我不仅作为一名医生,要对你的身体负责,而且我还是你的朋友,这才会苦口婆心地劝你。”
看来,他并没有生气,反而把十指尖顶在一起,胳膊肘靠在椅子的扶手上,像个爱交谈的人。
“我的大脑不能停止思考。”他说,“给我难题,给我工作,给我最深奥的密码,或是让我分析最复杂的问题,才能让我恢复到常态,我也才不需要人为的刺激。我讨厌枯燥乏味的生活,我渴求精神上的兴奋,所以我才选择这种特殊的职业,确切地说,是我创造了这种职业,因为我是世界上唯一从事这一职业的人。”
“唯一的私家侦探吗?”我抬起头来,问道。
“唯一的私家咨询侦探。”他回答说,“我可是侦探界最有权威的法官。当葛莱森、莱斯特雷德、埃瑟尔尼·琼斯遇到难题时——他们常遇到这种情况——就来找我,我以专家的身份审查材料,提出自己的见解。我这样做并非图名,我的名字也不会见诸报端。工作本身为我的特殊才能找到用武之地,它所带来的乐趣,就是对我的最大奖赏。你不是也从我在杰弗逊·霍普案中所采用的工作方法中获得了一些经验吗?”
“不错,的确如此。”我诚恳地说,“那案件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令我毕生难忘。我已把它写成一本小册子,取了个有点儿怪异的标题:《血字研究》。”
他不满地摇摇头。
“我粗粗看了看,”他说,“说实在的,不敢恭维。侦探是,或者说应该是,一门精密的科学,应该用同样冷静的方法来论述,而不能带任何主观的感情色彩。你试图给它添加上浪漫的色彩,这无异于在欧几里得的几何学里掺杂进谈情说爱的内容或私奔的事件。”
“可是确有那么浪漫,”我反驳道,“我不能篡改事实!”
“有些事可以不提,至少在选材时应当有所取舍。此案中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运用奇妙的分析推理,从结果中找出原因。我就是运用这一方法,成功地侦破此案的。”
我的作品是专为讨他的欢心而写的,听了他的这番批评,我感到非常不高兴。我得承认,要求书中的字字句句都专门描写他的个人活动,这种利己主义的主张使我十分生气。我和他合住在贝克街的这些时间里,我不止一次发现,我的朋友那冷静和说教式的态度里,隐藏着小小的虚荣心。我不再开口,只是坐着抚摸我那受伤的腿。我的腿曾被子弹打穿过,虽不妨碍走路,但每到天气变化,就感到疼痛难受。
“最近我的业务已扩展到欧洲大陆了。”过了一会儿,福尔摩斯装满了他那支欧石南根做的旧烟斗,说,“上星期弗朗索瓦·勒·维拉德向我求教,这个人,你也许知道,他近来在法国侦探界声誉日隆。他具有凯尔特人敏感的直觉力,但缺乏进一步提高技术水平所必备的广博知识。案件涉及一份遗嘱,有点意思。我教他去查看两个类似的案例,一个1857年发生在里加市
,另一个1871年发生在圣路易市
。这两个案例为他提供了破案的方法。这儿有一封他写的感谢信,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
他说着,递过一张皱巴巴的外国信纸。我看了一眼,发现信中尽是溢美之词,什么“伟大”啦,“高超的技艺”啦,“果断的行动”啦,足以证明这位法国人充满了热切的敬仰之情。
“他像是个跟老师说话的小学生。”我说。
“噢,他过高地评价了我给他的帮助,”福尔摩斯轻声说道,“其实,他自己天赋极高,具备一个理想的侦探家应具备的大部分素质。那就是观察力和推理能力。他只是缺少学识,但他迟早会获得的。他正在把我的几篇作品译成法文。”
“你的作品?”
“哦,你还不知道吧?”他笑了,大声说道,“很惭愧。我写了几篇专论,都是技术方面的。比方说,有一篇叫《论各种烟灰的辨别》。文中我列举了一百四十种不同形状的雪茄烟、卷烟、烟斗烟丝的烟灰,并附有彩色插图,以说明各种烟灰的区别。这是刑事审判中常常出现的重要证据,有时还是案件的重要线索。举例说,如果你断定某一谋杀案系一个抽印度雪茄烟的人所为,显然侦查范围便大为缩小。在训练有素的人看来,印度雪茄的黑灰与‘鸟眼’牌的白灰区别之大,不亚于白菜与土豆之区别。”
“你具有区别细节的非凡才智。”我说。
“我十分注重细节。我写了一篇关于脚印跟踪的专论。里面谈及用熟石膏保存脚印的方法。这里还有一篇新奇的小论文,谈到了一个人的职业会影响到他的双手的形状,文中还配有石匠、水手、木刻工、排字工、纺织工和磨钻石工匠的手形插图。这对于科学的侦查有很大的实用价值——特别是在碰到无名尸体的案件,或在验明罪犯的身份时很有帮助。我一个劲地谈自己的爱好让你感到乏味了吧?”
“哪能呢!”我真诚地说,“你说的我非常感兴趣,特别是能有机会亲眼看见你把自己所说的方法应用到实际中去。你刚才说到观察与推理。在某种程度上,两者确实有一定关联。”
“啊,没有多少关联,”他回答说,身子舒舒服服地往扶手椅里一靠,从烟斗里吐出几个浓浓的蓝色烟圈,“举个例子来说吧。根据观察,我知道你今天早上去了韦格摩尔街邮局,但根据推断,我才知道你在那里发了一份电报。”
“说对了,”我说道,“全被你说中了。只是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不过是我一时心血来潮的举动,况且我也没向任何人提起过。”
“太简单了,”他说道,看着我显出惊奇来,他暗自一笑,“简单得没必要作解释。不过解释一下倒能使你明白观察和推理的界限。我观察到你的鞋面上沾有一些红色的泥土。韦格摩尔街邮局对面的人行道在开挖,挖出的泥土就堆在路上,进邮局免不了踩进泥里。那个地方的泥土有一种特殊的红色。据我所知,附近其他任何地方的泥土都不是这种红色。这就是观察,其余的是推理出来的。”
“那么,那份电报你是怎样推断出来的?”
“整个上午我都坐在你对面,知道你没写过信。我还看到你的桌子上有一整张邮票和厚厚一沓明信片。那么你去邮局不是发电报又是干什么呢?排除所有其他因素,剩下的就是真相了。”
“事实的确是这样。”我想了想后,回答说,“这件事,如你所说,确实太简单了。如果我让你这套理论接受一个更为严峻的考验,你会不会认为我太不近人情呢?”
“恰恰相反,”他回答说,“那样我就用不着再来一针可卡因了。不管你提出什么难题,我都乐于应对。”
“我听你说过,一个人用过的日用品很难不留下他个人的印记,训练有素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里有一只我新近得到的手表,你能不能告诉我这表原来的主人的性格和习惯?”
我递过表去,心中暗自高兴,因为我知道他是通不过这种考验的。权当是给他平时那种武断腔调的一个教训吧!他把表放到手心上,细细看了看表面,又打开后盖,先是用肉眼,继而又用高倍放大镜察看机件。最后,他合上后盖,把表递给了我。看到他那张沮丧的脸,我差点笑出声来。
“几乎找不出一丝线索。”他说,“这表刚被清洗过,最有启发性的痕迹都被擦洗掉了。”
“不错,”我答道,“我拿到之前就清洗过了。”
我暗自责备我的朋友,竟用这种站不住脚的借口来为自己的失败开脱。即便是一只没有清洗过的手表,他又能找得出什么蛛丝马迹呢?
“尽管不令人满意,但我的观察还是有所收获。”他说道,一双茫然若失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如有不对,请你指正。我断定这只表是你哥哥的,是你的父亲传给他的。”
“你无疑是从表面上的两个字母H和W猜出来的吧?”
“的确如此。字母W代表你的姓。这表大约有五十年的历史了。两个字母和表一样古旧,因此是上一辈人的物品。珠宝通常都传给长子,长子很可能袭用父亲的名字。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父亲去世多年,所以这表一直在你的哥哥手里。”
“说的都对。”我说,“还有别的吗?”
“他有个习惯,不爱整洁而且粗心大意。他曾有过美好的前程,但他白白地把所有的机会都错过了。他有段时间生活潦倒,偶尔也有过短暂的好时光,他最后因嗜酒而死。我所能推断出来的就这些。”
我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心烦意乱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这就不对了,福尔摩斯,”我说,“我真不敢相信你竟会说出这些话来。你已调查过我不幸的长兄的历史,现在假装用玄妙的方法推断出这些事实。你别想让我相信,这些事实是你从这块旧表上发现的!你太不地道了,说穿了,你玩的是骗术。”
“我亲爱的大夫,”他温和地说,“请接受我的道歉!我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个纯理论的问题来对待,没想到它会触痛你的隐私。但我保证,在你把表递给我之前,我决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哥哥。”
“那你究竟是怎样推断出这些事实的呢?每个细节都绝对正确。”
“啊,那不过是侥幸碰上的。我只是说出某些可能性,确实没想到会如此准确。”
“那就是说你不是单凭猜测了?”
“不,不,我从不猜测。那是个坏习惯,有损于逻辑推理。你感到奇怪,是因为你没跟上我的思路,也没注意到重大事件是靠某些细小的事实推断出来的。比方说吧,我一开始说你的哥哥很粗心。看看这表,不仅表盖下面边缘上有两处凹痕,整个表面尽是划痕和擦痕,这是因为他习惯把硬币、钥匙之类的硬物和表一起放在一个口袋里。这么随随便便地对待价值五十金镑的手表,说他是个粗心的人,不值得大惊小怪。一个继承了如此贵重之物的人,说他还有其他的好东西,不算是牵强附会吧?”
我点点头,表示已领会他的推断了。
“在英国,当铺老板的惯常做法是,每收到一只表,都用针尖在表壳内刻上当铺的号码。这比贴标签更为方便,能避免号码丢失或混淆的危险。我用放大镜看过,表壳内这类号码不少于四个。结论是:你的哥哥时常穷困潦倒。另一个结论是:他有时境况不错,否则就不会赎回自己的典当品。最后,请你看看这个有钥匙孔的表盘。钥匙孔四周有无数印痕,那些都是被钥匙划伤的。头脑清醒的人怎么会留下这些痕迹呢?而醉汉的表没有不留下这种痕迹的。他在夜间上发条,手腕又颤抖,所以才划伤了表。这有什么奥妙可言?”
“经你一说,这道理确实是一清二楚了。”我答道,“悔不该刚才对你无礼了,我应该对你的聪明才智有更大的信任才是。请问,现在你有没有在调查某项案件?”
“没有,所以我才离不开可卡因。要是不让我动脑子,我就活不下去。脑子不动,活着有什么意义?请站到窗前来。你看这世界有多凄凉,毫无生趣。看吧!大街上黄尘滚滚,飘过一幢幢灰暗的房屋。难道还有比这更无望、更卑俗的景象吗?大夫,当英雄无用武之地时,他的才智又有何用?犯罪是平常事,生活平庸,这个世界除了平庸,还是平庸。”
我正开口要回答他那偏激的言论,突然传来响亮的敲门声。我们的女房东进来了,手里托着铜盘,上面放着一张名片。
“先生,有位年轻的女士求见。”她对我的朋友说。
“玛丽·摩斯坦小姐,”他念道,“嗯,这名字很生疏。哈德森太太,请她上来。别走,大夫,你还是留下来的好。”
思考题 ▼
福尔摩斯之所以能够成为最优秀的侦探,主要因为他具备哪些方面的才能?
预设情节发展 ▼
新的案件找上门来了,这次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奇案呢?
二 案情陈述
章前导读
玛丽·摩斯坦小姐通过她的主人赛西尔·弗里斯特夫人了解到福尔摩斯是个很有才能的侦探,于是她带着神秘的信件和礼物过来求助。
摩斯坦小姐走进屋来,她步履稳健,举止沉着、镇定。这是位年轻的金发女郎,身材矮小而秀丽,戴着手套,穿着十分得体。但她那朴素的装束表明,她的生活并不优裕。她的外套是暗灰色的斜纹呢料,没有装饰,没有镶边,头上的小帽也同样是暗灰色的,只在帽缘上插了一根白色的羽毛,多少增加些许明亮的色调。她的相貌并不出众,也算不上美丽,却非常甜美可人,一双蓝色的大眼睛神采飞扬,含情脉脉。我到过三大洲,见过许多国家的女人,还不曾见过如此优雅、聪慧的容貌。福尔摩斯请她坐下时,我看见她嘴唇微微颤动,手轻轻发抖,这表明她的内心紧张与不安。
“福尔摩斯先生,”她说,“我来见你,是因为你帮助过我的主人赛西尔·弗里斯特夫人解决过一桩小小的家庭纠纷。你的仁慈和才干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赛西尔·弗里斯特夫人,”他若有所思地念着这个名字,“我好像是帮过她一个小忙。但我记得那个案子非常简单。”
“她可不这样认为,至少你不能说我的案子同样简单。我几乎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情况比我现在的处境更奇异、更令人费解的了。”
福尔摩斯搓着手,双眼炯炯发亮。他坐在椅子里,倾身向前,轮廓分明的鹰一般的脸上露出全神贯注的神情。
“请说说案子。”他语气轻快,而又郑重其事地说。
我感到我在场有些不方便。
“请原谅,失陪了。”我说着便站起身来。
想不到这位年轻的女士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挽留我。
“如果你的朋友愿意留下,他也许也会给我很大的帮助。”
我又坐回到椅子上。
“简单地说吧!”她接着说,“事情是这样的:我的父亲是驻印度的军官,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回英国。我的母亲去世后,我在国内举目无亲,被送到爱丁堡一所条件很好的寄宿学校,一直待到17岁才离开。1878年,我的父亲——他是兵团中资深的上尉——请了一年的假,回到国内。他从伦敦给我发来电报,说他已平安到达,住在朗汉姆旅馆,要我立刻去见他。我记得他的电文里充满了关切和慈爱。我一到伦敦就坐车赶到朗汉姆旅馆。旅馆里的人告诉我,摩斯坦上尉确实住在那里,但头一天夜里外出后尚未回来。我等了整整一天,消息全无。那天夜里,按旅馆老板的建议,我与警方取得了联系。第二天早上,各家报纸都刊登了寻人启事。寻找毫无结果。自那以后,我至今没有得到我不幸的父亲的丝毫消息。他满怀希望,回家想过安宁与舒适的生活,可是……”
她用手按住喉咙,泣不成声。
“哪一天?”福尔摩斯打开记事本,问。
“他是1878年12月3日失踪的——差不多已有十年了。”
“他的行李呢?”
“留在旅馆,里面没有可提供线索的东西——只是一些衣服和书,还有大量安达曼群岛的古玩。他曾是那里监管囚犯的军官。”
“他在伦敦有朋友吗?”
“我们只知道一个——舒尔托少校。父亲曾和他同在一个兵团,驻孟买的34步兵团。少校在我的父亲回来前不久退伍,住在诺伍德。我们当然与他联系过,但他甚至不知道我的父亲已经回英国了。”
“果真是件奇特的案子!”福尔摩斯说。
“更奇特的我还没讲呢!大约6年前,确切地说,是1882年5月4日,《泰晤士时报》刊出征询玛丽·摩斯坦小姐住址的广告。广告上说,如果她回应,对她有好处。没有署名,也没有留地址。当时,我刚到赛西尔·弗里斯特家当家庭教师。按照赛西尔·弗里斯特太太的建议,我在报纸广告栏里登出了我的住址。就在当天,我收到通过邮局寄给我的一个小纸盒,里面装着一颗很大的、光彩照人的珠子。盒子里没有只字片语。从那以后,每年的同一天,我都收到一个同样的盒子和同样的珠子,可就是没有寄件人的任何线索。据专家鉴定,这些珠子是稀世珍宝,很值钱。你们自己看看吧!珠子确实很美。”
她说着,打开一个扁平的盒子,我看到六颗平生从未见过的最美的珍珠。
“你所说的有趣极了。”福尔摩斯说,“还发生了别的事吗?”
“是的,就在今天,所以我来找你。今天早上,我收到这封信,你自己看看吧!”
“谢谢。”福尔摩斯说,“信封也给我吧。邮戳:伦敦西南区,7月7日。啊,信封角上有一个人的大拇指印——也许是邮差的。纸质上乘。六便士一扎的信封。这个人使用的文具用品倒是非常讲究。没留地址。
今晚七时请到莱西姆剧院外左侧的第三根柱子处等候。如不放心,可带二位朋友前来。你是受委屈的女子,可获得公道。切勿带警察,否则作罢。你的陌生的朋友。
啊!这可真是一桩小小的神秘事件!摩斯坦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这正是我要求教你的。”
“咱们一定得去。你和我——噢,还有华生大夫。信中不是说‘可带二位朋友前来’吗?他给我做个搭档。”
“他肯去吗?”她恳切地问道。
“如能为你效劳,我将无上荣幸。”我热切地说。
“你们俩真好。”她答道,“我一向不与人来往,没有可求助的朋友。我六点到这儿,行吗?”
“不能再晚了。”福尔摩斯说,“还有一点,这封信的笔迹与珍珠盒上的笔迹相同吗?”
“我全带来了。”她说着拿出六张纸。
“你是位模范的当事人,考虑周全。好,咱们来看看。”他把纸全摊在桌子上,一张接一张飞快地扫视了一番。“除了信之外,全做过手脚。”他说,“但必须承认,这些是同一个人的笔迹。请看这个希腊字母‘e’显得多显眼,再来看最后那个‘s’的弯法。毫无疑问,它们全出自一人之手。摩斯坦小姐,我无意让你产生不切实际的希望,请问这手迹与你父亲的手迹无任何相似之处吗?”
“绝无相似之处。”
“我料到你会这么说。我们等着你,六点。请允许我留下这张纸,我想去之前再好好看看。现在才三点半,好吧,再见。”
“再见!”我们的客人答道。她那善良明亮的眼睛先后看了我们一眼,把珠宝盒塞进怀里,匆匆走了。
我站在窗口,看着她轻快地朝街那边走去,最后她那暗灰色的帽子和帽子上白色的羽毛隐没在模糊的人群中,成了一个黑点。
“多么迷人的女子!”我转身对朋友说。
他又点燃了烟斗,耷拉下眼皮,背靠椅子,懒洋洋地说:“是吗?我没注意。”
“你真是一台机器——一台计算机。”我嚷道,“有时简直没点儿人性。”
他微微一笑。
“最重要的是,”他大声说道,“不要让你的判断力受到个人特质的影响。对我来说,当事人仅仅是一个个体,是问题里的一个因素,仅此而已。情感有损于清醒的理智。告诉你吧,我认识一个最迷人的女人,她为了得到一笔保险金,竟毒死了三个小孩,最后落到被绞死的下场。我还认识一个最不讨人喜欢的男人,他却是个慈善家,他捐了近二十五万镑给伦敦贫民。”
“可是这一次……”
“我从不把任何事情当作例外。例外会破坏规则。你有没有研究过,通过笔迹来看人的特征?对这个人的笔迹,你有什么看法?”
“字迹清晰、规整。”我答道,“是一个有商人习惯且性格坚强的人写的。”
福尔摩斯摇头。
“看看他写的长字母,”他说,“它们差不多都没有超过一般的字母。‘d’字像个a, ‘l’像个e,有个性的人无论字迹多么潦草,字母的长短是分明的。他写的k大小不一,而写大写字母时着笔充满自信。我要走了,去了解一些情况。我给你介绍一本书——一本非常出色的著作,是温伍德·瑞德写的《人的殉难》。我一小时后回来。”
我捧着书坐在窗前,但思想全不在作者大胆的推测上。我满脑子全是刚来过的客人——她的音容笑貌,她的深沉圆润的嗓音,还有她生活中奇异的怪事。如果说,她父亲失踪时她只有十七岁,那她现在是二十七岁了——这是个大好年华,这个年龄的人稚气已脱,经历已使她变得成熟。我坐在那儿浮想联翩,想着,想着,脑子里出现一个危险的念头,于是赶紧坐到桌前,仔细研究一篇最新的有关病理学的论文。我是什么人,一个军医,伤了一条腿,银行里没存几个钱,怎敢存有这等痴心妄想呢?她只是案件中的一个单位,一个因素,仅此而已。即使我的前景充满了黑暗,我也得像个男子汉般勇敢面对,而不该凭缥缈的想象使它变得光明起来。
思考题 ▼
人不可貌相,不能以貌取人,你有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人或事?
预设情节发展 ▼
福尔摩斯和华生决定陪着摩斯坦小姐前往,这个寄信者到底是谁呢?摩斯坦小姐的父亲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呢?
三 寻求答案
章前导读
福尔摩斯外出寻找证据,回来的时候告诉华生,舒尔托少校已经逝去了。当舒尔托少校逝世后,摩斯坦小姐开始收到价值不菲的珠子和信件,这一切都显得太过于巧合和诡异了。
福尔摩斯五点半才回来。一办起案子来,他便显得兴奋、热切,心情极好,不再心灰意冷、沮丧无聊了。
“这案子没什么神秘的,”他说着,端起我为他泡好的茶,“事实表明只有一种解释。”
“什么!你已经弄清楚了?”
“眼下还不能这么说。我找到了一个有启发性的事实,极富启发性,但还需要增加一些细节。在查阅旧《泰晤士时报》的合订本时,我发现了孟买34步兵团的舒尔托少校的一些资料。他的家在诺伍德,他死于1882年4月28日。”
“我可能太迟钝了,福尔摩斯。可我看不出这能说明什么。”
“还看不出?太令人吃惊了!我说,这案子应该这样来看。摩斯坦上尉失踪了。他在伦敦可能拜访过的人只有舒尔托少校,而舒尔托少校却说他不知道摩斯坦上尉来过伦敦的事。四年后,舒尔托死了。舒尔托死后一周,摩斯坦上尉的女儿收到一份贵重的礼物,以后年年如此。现在又收到一封信,说她是个受了委屈的女子。除了失去父亲外,她还有什么委屈呢?为什么舒尔托一死,她就收到礼物?莫非是舒尔托的继承人知道其中的秘密,以此弥补罪过吗?对这些事实你觉得还有别的解释吗?”
设置悬念,暗示舒尔托少校的去世与摩斯坦上尉的失踪之间有着某种联系。
“这样的补过法说来也太不可思议了!再说,他为什么六年前不写信,到现在才写呢?还有,信中说要给她公道。她能得到什么样的公道?如果说她的父亲还活着,那也太离奇了。你是不是觉得,此外,她不会有别的委屈!”
“令人费解,确实令人费解。”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不过赴了今天晚上的约会,真相就要大白了。瞧,来了一辆四轮马车,摩斯坦小姐在里面。你准备好了吗?咱们下楼吧,时间已经不早了。”
我拿起帽子和那笨重的手杖,只见福尔摩斯从抽屉里取出手枪,塞进口袋里。显然,在他看来,今晚的事情极为严重。
摩斯坦小姐披着黑色的斗篷,她那张敏感的脸上保持着镇定,但显得苍白。如果她对我们今晚要进行的冒险的行动没感到任何不安,那她一定是个非同寻常的女子。她的自制力极强,很快回答了福尔摩斯提出的几个新问题。
“舒尔托少校是爸爸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她说,“他的来信中总要提到这位少校。他们俩都是安达曼群岛驻军的指挥官,所以常在一起。还有,我在爸爸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张神秘的纸条,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我想这东西也许并不重要,但你可能想看看,所以我把它带来了。就是这张。”
福尔摩斯小心翼翼地摊开纸条,平铺在膝盖上。然后,用双层放大镜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
“纸是印度当地出产的,”他说,“在木板上钉过。纸上的图案好像是一所大建筑物设计图的一部分,有许多大厅、走廊和甬道。有个地方用红墨水画了十字,十字上方用铅笔模糊地写着‘左,3,37'。左角处有一个神秘的符号,像左右相连的四个十字。符号旁潦潦草草地写着‘四人签名——乔纳森·斯茂、默哈米特·辛格、阿巴杜拉·克汉、多斯特·阿克巴’。我实在看不出这张图与本案有什么关联,但它确实是一份很重要的文件。这张图一直被小心地保存在皮夹里,因而两面都同样干净。”
“我们是在他的皮夹里找到的。”
“请好好保存,摩斯坦小姐。我们也许用得着它。我渐渐觉得这案子比我当初想象的更神秘,更令人费解了。我得再好好想一想了。”
他靠在车座里,从他那绷紧的眉毛间和凝重的目光中,我看出他陷入了沉思。摩斯坦小姐和我低声交谈着我们眼下的行动和可能的后果。但我的朋友始终保持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沉默。这种状态一直保持到我们到达目的地。
九月的夜晚,还不到七点,天已变得阴沉沉的,迷迷蒙蒙的浓雾笼罩着这个大都会。泥泞的街道上空低垂着灰暗、阴郁的云团。河岸上的路灯朦朦胧胧,成了一个个小点点,淡淡的微光洒在泥泞的人行道上。黯淡的黄光透过商店的橱窗,穿过空中迷茫的雾气,照在人来人往的拥挤的大街上。在我看来,朦胧暗淡的灯光照在络绎不绝的人群的脸上,显得荒诞和怪异——有人忧郁,有人欢喜,有人憔悴,有人快乐。他们从黑暗走向光明,又从光明走向黑暗,世间人人如此。我并非多愁善感的人,但在这样一个阴郁、沉闷的夜晚,再加上我们即将卷入奇特的事件,我也变得紧张不安起来。从摩斯坦小姐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她和我有同样的感受。只有福尔摩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把笔记本摊在膝盖上,借着随身携带的电筒的光,不停地记着数据和其他材料。
环境描写,烘托阴郁的氛围。
莱西姆剧院的侧门入口已人头攒动。剧院前双轮马车和四轮马车如流水般汇聚而来,卸下穿着礼服的男人和披着围巾、珠光宝气的女人。我们刚走近约定的第三根柱子边,一个黝黑矮小、精明的男子,一身马车夫打扮,走上前来,向我们打招呼。
“你们是摩斯坦小姐和与她一起来的朋友吧?”他问。
“我是摩斯坦小姐,这二位先生是我的朋友。”她说。
他用锐利而疑惑的目光逼视着我们。
“请原谅,小姐。”他说,态度强硬固执,“你得保证,你的同伴中没有警官。”
“我保证。”她答道。
他吹了一声刺耳的口哨,一个街头流浪汉随之引来一辆四轮马车。他打开车门,我们坐进车厢里,和我们搭话的男子跳上车夫的座位。没等我们坐稳,车夫就挥动鞭子,马车跟着冲过雾蒙蒙的街道,飞奔起来。
这处境真叫奇特。我们既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去干什么。我们受到的这次邀请要么是场彻头彻尾的骗局——这样的假设令人难以置信——要么我们有理由相信:此行真的会给我们带来意义重大的结果。摩斯坦小姐的神态仍然像以前一样坚决而镇定。我给她讲了些我在阿富汗经历过的冒险故事,极力鼓励她,让她高兴一点。说实在的,我自己对我们的处境感到惴惴不安,对我们的命运感到前景未卜,所以讲起故事来也是前言不搭后语。至今,她还拿我讲的一个故事取笑我:说什么深夜一头滑膛枪钻进我们的帐篷,我拿起双筒小老虎开火。起初,我还能辨别经过的路线和方向,但没过多久,由于车速加快,大雾弥漫,更加上我对伦敦的道路不够熟悉,我便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只知道已跑了很长的路程,其他一概不知。但福尔摩斯没有迷失方向。马车穿过广场,或行驶在弯弯曲曲的小道上时,他能低声一一说出所经过的地方。
“罗切斯特街。”他说,“现在是文森特广场。这会儿我们到了沃克斯霍尔大桥路。显而易见,我们正前往萨里坡。是的,没错,我们上桥了。我们可以看到河了。”
我们果然看到了泰晤士河。灯光映照在宽阔、平静的水面上,但眼前的景象一闪而过,马车继续向前奔驰。不久就驶入了河对岸弯弯曲曲的街道中。
“沃兹沃斯路,”我的朋友说,“修道院路,拉克霍尔小巷,斯托克威尔广场,冷港巷。马车似乎没有带我们到上流社会居住的地方去。”
我们的确到了一个可疑又可怕的地方。只有拐角处酒吧里粗俗刺眼的灯光,映照着长排长排灰暗的砖房。接着,是几排两层楼的住宅,每幢楼都有一个小花园。随后,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新砖房——这里是这座大都会延伸到郊区的建筑群。最后,我们的车子停在一条新街的第三栋房屋前。其他的房屋都没住人,我们的车子停下来的那栋房子和周围的房屋一样,也是黑洞洞的,只有厨房窗子里射出一线微弱的光。我们一敲门,立刻就有一个印度仆人来开了门。他围着黄头巾,穿着宽大的白褂,系着一条黄腰带。在郊外一幢三等住宅的门前出现一个东方仆人,显得很不协调。
“主人一直在等候你们。”他刚说到这里,我们就听到里屋就有人高声喊道:“吉特穆特迦,带他们来我这里,直接来我这里。”
思考题 ▼
请总结一下,到目前为止,这个案件都有哪些线索和疑点?
预设情节发展 ▼
这栋房子的主人是谁?他让摩斯坦小姐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事呢?
四 秃头的故事
章前导读
福尔摩斯等人见到了房子的主人塞笛厄斯·舒尔托,他是舒尔托少校的儿子,从他的口中,摩斯坦小姐得知了自己父亲的死因,还知道了一个关于一笔巨额财富的消息。
我们跟着印度人穿过一条肮脏的普通过道,过道里光线暗淡,陈设简陋。走到右边的一道门前,他推开门,屋里透出的昏黄灯光照射到我们身上,只见灯光下站着一个男人,他个子矮小,高而尖的脑袋上有一圈红发,秃顶油光发亮,就像树林里耸起的一座山峰。他站在那里,搓着双手,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时而微笑,时而皱眉,一刻也不安静。他生就下凹的嘴唇,露出一排不整齐的黄牙。他不停地用手遮掩下半张脸,但还是遮不了丑。他虽然秃了顶,但看上去还年轻,实际上才三十岁出头。
“摩斯坦小姐,愿为你效劳。”他不断高声重复道,“先生们,愿为你们效劳。请进我的陋室。小姐,这房间很小,却是按照我的喜好布置的。这可算是伦敦南郊荒凉沙漠中一片小小的艺术绿洲。”
我们被请进房里,里面的陈设使我们大吃一惊。陈旧的房屋与里面的陈设极不协调,就像一颗上等的钻石镶在一个铜片上。墙壁上挂着极华丽精美的窗帘和花毯。花毯结着环,露出裱贴精致的油画和东方花瓶。琥珀色和黑色的地毯又柔软又厚实,踩在上面就像踏在一层青苔上,舒服极了。两张大虎皮横铺在地上,屋角处的席子上立着一个高大的水烟筒,更显出一种极富丽堂皇的东方韵味。房间中央一根隐约可见的金线悬挂着一盏银灰色的鸽式吊灯。灯火燃烧时,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淡淡清香。
“我叫塞笛厄斯·舒尔托。”说话的是那个矮个子,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却又带着笑容,“你自然是摩斯坦小姐,二位先生是——”
“这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位是华生大夫。”
“哦,大夫?”他兴奋地叫了起来,“你带了听诊器吗?我能不能请你——愿不愿意?我担心我心脏的二尖瓣有毛病,请帮个忙。我的大动脉还不错,但我想请教,你觉得我的二尖瓣到底怎么样。”
按他的请求,我听了他的心脏,他的心脏除了因极度紧张而全身发抖外,没有发现任何不正常的现象。
“心脏正常,不必担心。”我说。
“请原谅我的焦虑,摩斯坦小姐。”他轻快地说,“我好担心,一直疑心心脏不好。听说正常,我很高兴。摩斯坦小姐,如果你的父亲能保持心态平和,没损害到心脏,他或许还健在呢。”
听他说出这番话,我大为光火,真想给他一记耳光。这种微妙敏感的事情,他竟若无其事,轻轻松松地说了出来。摩斯坦小姐坐了下来,面色苍白。
“我的心里早已明白父亲已经去世。”她说。
“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他说,“并且,我会替你主持公道。无论我的哥哥巴索洛缪会说什么,我也会替你主持公道。我很高兴,你带来两位朋友,他们不仅护送你,还能为我所做的、所说的作个证。我们三个人可以大胆地对付巴索洛缪,而不需要外人参与——不能有警官和官员。无须外人干预,就能圆满地解决所有的问题。我的哥哥巴索洛缪最讨厌将事情公之于众。”
他坐到一把矮靠椅上,眨巴着那无神、噙着泪花的蓝眼睛,期待地望着我们。
“我吗?”福尔摩斯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说出去的。”
我也点头表示同意。
“好极啦!好极啦!”他说,“摩斯坦小姐,可以敬你一杯意大利勤安地酒吗?要么托凯酒,怎么样?我没有别的酒。开一瓶,怎么样?不要?那好吧!我相信你不会反对我抽烟的,不会反对这种东方烟草的香气的。我有点紧张,我发现,我这水烟是一种无价的镇静剂。”
他用细蜡烛点燃了大烟斗,烟从烟斗里的玫瑰香水中轻轻飘出。我们三人围坐成一个半圆,伸着头,双手支着下巴。矮个子神情怪异,面部肌肉痉挛,将他那尖而发亮的头凑在我们中间,局促不安地喷出一团团烟雾。
细节描写,表现了塞笛厄斯·舒尔托的紧张。
“当初决定和你取得联系时,”他说,“我本来想把我的地址告诉你,但担心你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把不相干的人带来,所以,我冒昧作出这种安排,让我的仆人威廉姆斯先生和你见面。他是个办事谨慎的人,我完全信得过他。我嘱咐他,如果情况不对,就不要带他们来。我预先采取了这些防范措施,还请见谅,因为我平素不爱与人来往,甚至可说是个孤芳自赏的人。我最讨厌的是警察。我天生厌恶粗俗的追求物质之徒,极少与粗鄙之辈来往。你们也看到了吧,我生活在优雅的情调之中。我自命为文人雅士,这算是我身上的一大弱点。这幅风景画是柯罗的真迹,不过有的鉴赏家可能不相信那幅是萨尔瓦多·罗萨
的画作,但这一幅无疑出自布盖洛
之手。我对法国现代派情有独钟。”
“请原谅,舒尔托先生。”摩斯坦小姐说,“我们被你请到这里,是因为有事见教,时间不早了,我想,我们的谈话愈短愈好。”
“最好先别忙,”他答道,“因为我们一定得去诺伍德,与我的哥哥巴索洛缪会面。我们大家都得去,设法说服他。他对我所采取的合乎情理的措施很生气。昨晚我和他吵了一架,你们简直想象不出他发起火来样子有多可怕。”
“如果要去诺伍德,最好这就走。”我冒昧地说。
他笑得涨红了脸。
“这样太冒失了。”他说,“如果突然带你们去,我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不,我必须告诉你们这里的实际情况,好让你们心里有个底。首先要说明的是:这故事里有几点连我自己也没有弄明白,我跟你们说的,只是我所知道的。
“我的父亲,也许你们已经猜到,就是前印度兵团里的约翰·舒尔托少校,他大约十一年前退役,回国后住在诺伍德的樱池小筑。他在印度发了财,带回一大笔钱和许多贵重的古玩,还有几名印度仆人。他有了钱,便给自己买了别墅,过着舒适的生活。他只有两个孩子,巴索洛缪和我。我们是孪生兄弟。
“我清楚地记得,摩斯坦上尉失踪所引起的轰动。详情细节我是从报纸上看到的。由于我们知道他曾是我们父亲的一个朋友,所以在父亲面前无所顾忌地谈论此事。他常常和我们一道推测事情究竟是怎样发生的。我们丝毫没有怀疑过,他会把整个秘密埋藏在自己的心里——只有他一人知道阿瑟·摩斯坦的命运。
“但我们也知道,父亲心里藏着秘密。他担惊受怕,处于某种危险之中。他不敢独自出门,还雇了两名职业拳击手在樱池小筑当保镖。今晚给你们驾车的威廉姆斯就是其中一个。他曾获得英国轻量级冠军。父亲只字不提,他究竟害怕什么。但凡装有木腿的人都引起他的反感。有一次,他朝一个木腿人开枪,后来发现那人只是一个招徕生意的小商贩,并无恶意。我们只得赔了一大笔钱了事。哥哥和我以为这只不过是父亲一时的冲动,但后来所发生的事情使我们改变了看法。
“1882年春,父亲收到一封来自印度的信。这信如同晴天霹雳。他打开信后差点昏倒在早餐桌旁,从此一病不起。信的内容我们一无所知,但他拿着信时,我看到上面只有潦潦草草的几行字。他多年来一直患有脾肿大,这样一来,病情急剧恶化。4月底我们得知他已毫无希望了,想见我们最后一面。
“我们进了他的房间。只见他靠在枕上,呼吸急促。他要我们锁上门,站到他的床边。然后,他拉紧我们的手,说出了一番惊人的话来。由于极度激动和痛苦,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我尽量用他的原话给你们说说。他说:‘在我临终的时候,只有一件事仍压在心头。那就是我亏待了摩斯坦那可怜的孤女。我一生的罪孽都来自万恶的贪婪,我独吞了她的财宝,这些财宝至少有一半应属于她。现在这些财宝对我来说,已毫无意义——贪婪真是既盲目又愚蠢!就因为强烈的贪心,我舍不得与他人分享宝物。瞧,奎宁瓶旁边那个珍珠项圈,连它我也忍不得割舍,尽管我是特意挑选出来送给她的。你俩,我的儿子们,一定要公平地把阿格拉财宝属于她的那一份分给她。但在我死之前——不要给她任何东西——包括——那项圈。说不定,病成我这样的人,还会好起来的。’
对人性贪婪的批判。
他接着说道:‘告诉你们摩斯坦是怎样死的。他有多年心脏病,但他瞒着其他人。只有我知道。在印度时,他和我,由于机缘巧合,获得大批财宝。我把财宝带回了英国。摩斯坦回到英国的当天晚上,就直接来到我这儿,索取属于他的那份。他从车站步行来到这里,给他开门的是已故的忠实的老仆人拉尔·乔达。摩斯坦和我对财宝的分配有分歧,我们吵了起来。摩斯坦一怒之下从椅子里跳了起来,突然手按胸口,面色苍白,身子向后一仰,头撞在财宝箱角上。我弯下腰一看,天啊,他死了!
因为对财富的追逐,让摩斯坦失去了生命。
‘我坐了很久,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我的第一个反应自然是求人帮助。但我意识到,人们肯定会指控我谋杀了他。他是在争吵时死去的,头部有伤口,这些都对我不利。再说,警方调查时定会引出财宝的事,这是我特别要保守的秘密。他已告诉我,他是悄悄来的,没人知晓。所以,似乎没有必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抬头忽然看见仆人拉尔·乔达站在门口。他悄悄走进来,随手闩好门。“别害怕,东家,”他说,“没人知道你杀了他。把他藏起来,还会有谁知道呢?”我说:“我没有杀他。”拉尔·乔达摇摇头,笑了笑。他说:“我全听见了,东家。我听见你们在争吵,还听见了打斗声,但我会守口如瓶的。屋里的人全睡了,咱们一起把他弄走吧。”他的话让我下了决心。如果我自己的仆人都不相信我是无辜的,又怎能指望在陪审团十二位愚蠢的商人面前说得清真相呢?拉尔·乔达和我当夜处理了他的尸体。几天后,伦敦各家报纸就登出了摩斯坦上尉神秘失踪的消息。从我的话中你们可以看出,此事很难说是我的过错。我错就错在,不该埋藏了尸体,还隐藏了财宝。我得了自己的一份,还霸占了摩斯坦的一份。所以,我希望你们物归原主。把耳朵凑到我耳边来,财宝就藏在——’就在这时,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恐怖。他双眼直瞪,下颚下坠,用一种我永远也忘不了的声音喊道:‘赶走他!看在上帝的分上,赶走他!’我们俩一齐回头朝他双眼紧盯着的窗子望去,黑暗中一张脸正朝屋里注视着我们。我们能看清他那在玻璃上压得发白的鼻子、满脸的胡子、凶狠的眼睛、凶神恶煞般的表情。哥哥和我奔向窗口,但那人跑了。当我们回到父亲身边时,他已垂下了头,心跳停止了。
我们当晚搜遍了花园,除窗下花圃上有一个明显的脚印外,没发现任何不速之客的痕迹。但是,要不是有这只脚印,我们或许还以为那张凶狠的脸是我们胡思乱想出来的。然而,不久我们就得到了更令人震惊的证明,我们周围有神秘人物在活动。第二天早晨,我们发现,父亲房里的窗子被人打开了,橱柜和箱子全被翻得乱七八糟,他的胸前别着一张破纸,上面潦草地写着‘四签名’几个字。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神秘来客是谁,我们没弄明白。我们所能断定的是:尽管所有的东西都被翻动过,父亲的财物却完好无损。哥哥和我自然把这桩怪事与他平日的恐惧联系起来,但到底是怎么回事,至今仍是个谜。”
说到这里,矮个子停了下来,重新点燃水烟筒,沉思着吸了一会儿。我们坐在那里,全神贯注地听他讲述这个离奇的故事。讲到她的父亲死时,摩斯坦小姐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我担心她会晕倒。我悄悄地从旁边桌子上的威尼斯式的水瓶里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喝了后才回过了神。夏洛克·福尔摩斯靠回椅子里,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半闭上那双原本闪亮的眼睛。看着他,我不由得想起,就在今天他还抱怨过人生平淡无味,至少,此时此刻的问题是对他的智慧的最严峻的考验。塞笛厄斯·舒尔托把我们一一打量了一番,显然他对自己讲述的故事所产生的效果感到甚是得意。接着他吸了几口水烟,又讲了起来。
“哥哥和我,”他说,“你们可以想象,我们听到父亲提起财宝,都兴奋不已。一连几周,几个月,我们挖遍了花园的角角落落,就是找不到藏财宝的地方。想到他在把藏宝的地方说出来的节骨眼咽了气,我们简直发疯了。从他拿出的那个项链我们便可断定,那笔失去的财富有多大。哥哥巴索洛缪和我就议论过那串项链。项链上的珠子无疑很值钱,他舍不得送给别人。在对待友人上,他和父亲都有相同的缺点。他认为,要是我们把项链送了人,可能会引起闲话,最终将招惹麻烦。我所能做的是劝哥哥,让我找到摩斯坦小姐的住址,然后定期从项链上拆下一颗珠子寄给她,这样至少可保她生活无忧。”
“你想得真周全。”我的朋友说,“你的心肠真好!”
矮个子摇摇手,表示不能接受。
“我们只是你的财产的受托人,”他说,“这只是我的想法,哥哥巴索洛缪可不这样看。我们自己有足够多的钱,再多的钱我不需要。再说,如此卑劣地对待一位年轻的女子,情理难容。法国人说‘卑劣为万恶之首’,你看这话说得多精辟。我们的观点分歧太大了,所以我觉得还是与他分开的好,于是我就搬离了樱池小筑,带了一名印度仆人和威廉姆斯单独住下来。昨天,我得知发生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财宝被找到了,我立刻与摩斯坦小姐取得了联系。现在我们就要前往诺伍德,把我们的那份财宝拿回来。昨晚,我对巴索洛缪说明了我的想法。即使他不欢迎我们,可还是会接见我们的。”
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坐在舒适的矮椅上不停地颤抖。我们都沉默不语,都在想着这桩怪事会发展到什么地步。福尔摩斯第一个站了起来。
“先生,你自始至终都做得很对。”他说,“我们原可以告诉你一些你还不知道的事情,以作为对你的小小回报。但正如摩斯坦小姐所说,时间不早了,要紧的是尽快赶到那儿。”
我们的新朋友小心翼翼地盘好水烟筒管,从帘子后取下一件有盘花扣的大衣,领口和袖子是羊羔皮做的。尽管夜里天气闷热,他还是严严实实地扣上了外衣,戴上一顶兔皮帽,并用帽檐盖住耳朵。这样除了那张表情多变而又清瘦的脸露在外面,全身上上下下都被裹得严严实实。
“我的身体有些虚弱。”他带我们走出过道时说,“没法子,我只能是个体弱的人。”
马车正等着我们,这一切显然是预先安排好的。我们一上马车,车子立刻飞快地跑了起来。塞笛厄斯·舒尔托又不停嘴地说起来,说话声比轧吱轧吱的车轮声还要响。
“巴索洛缪是个精明人。”他说,“你们猜猜他是怎样找到财宝的?他最后断定财宝在屋内的某个地方,于是计算了整座房屋的体积,量过了每个地方,一英寸也没漏。他算出整幢房屋高74英尺。他把各个房间的高度和通过钻探测得的房间之间楼板的厚度相加,发现只有70英尺,还差4英尺,那显然是楼顶了。于是他在顶层的用板条和熟石膏做的天花板上打了个洞。在那儿,就在那儿,他发现了一个封闭的、无人知晓的小阁楼,财宝箱就放在正中的两根椽子上。他把箱子从洞口拿下来。他估计珠宝的价值不少于50万英镑。”
听到这个巨大的数目,我们全都惊得目瞪口呆。如果我们确保摩斯坦小姐得到应有的那一份,她将由一个贫穷的家庭教师变成英国最富有的继承人。当然,作为她的一个忠实的朋友会为这种消息感到欢欣鼓舞。但惭愧地说,我的内心充满自私的想法,我的心情变得像铅一般沉重。我吞吞吐吐地说了几句祝贺的话,然后垂头丧气地坐在那儿,耷拉着脑袋,连我们的新朋友后来说了些什么也没听见。他显然是个忧郁症患者。我蒙蒙眬眬地听见他没完没了地说出一大串病症,并恳求我告诉他无数江湖秘方的配方及作用,有些秘方他还随身带在口袋的皮夹里。我相信,他可能已记不起那天晚上我给他作出什么回答了。后来,福尔摩斯说他听见我告诫矮个子服用蓖麻油不要超过两滴,并建议用大量的剧毒番木鳖碱作镇静剂。不管怎样,到了目的地,马车停了下来,车夫跳下车打开车门,我才松了口气。
“摩斯坦小姐,樱池小筑到了。”塞笛厄斯伸手扶着她下车的时候说道。
思考题 ▼
从根本上说,究竟是什么夺走了摩斯坦上尉的生命?
预设情节发展 ▼
他们能够顺利见到巴索洛缪,拿到摩斯坦小姐应得的那份财产吗?
五 樱池小筑惨案
章前导读
福尔摩斯一行人好不容易进了樱池小筑,马上就要见到巴索洛缪了。突然一声尖叫,等福尔摩斯等人冲过去,却发现,巴索洛缪已经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了。在现场,发现了一张纸条,写着“四签名”。
我们到达当晚冒险行动的最后一站时,已快十一点了。这个大都会的潮湿的雾气已被抛在身后,夜色宜人。阵阵暖风从西边吹来,厚厚的云层缓缓消散,半圆的月亮不时窥破云层。已经能够看清较远的地方了,但塞笛厄斯·舒尔托还是从马车上取下一盏灯,好让我们一路上看得清楚。
樱池小筑独自耸立在一大片庭院里,房子的四周有高高的石墙。墙头插着碎玻璃,一扇狭小的铁门是唯一的出入口。我们的领路人像邮递员那样在门上连敲了两下。
“哪个?”里边的人粗暴地问道。
“我,麦克默多,这种时候来敲门除了我还有谁呢?”
传来一阵抱怨声,接着是窸窸窣窣的掏钥匙声。门沉重地打开,出来一个个头矮小、胸脯厚实的男人,昏黄的灯光照着他向外窥探的脸和两只不停眨巴着的多疑的眼睛。
“塞笛厄斯先生,是你吗?另外几个是谁?我没听东家说还有别人要来。”
“没听说?麦克默多,你真让我吃惊!我昨晚告诉了哥哥,我会带几个朋友来。”
“塞笛厄斯先生,东家今天还没出过房间呢!我没接到吩咐。你知道我得守规矩,我可以让你进来,但你的朋友必须等在外面。”
这是我们没有料到的。塞笛厄斯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麦克默多,你太不像话了!”他说,“我为他们担保,够了吧!还有一位小姐,这个时候,总不能让她待在外面吧。”
“非常抱歉,塞笛厄斯先生。”看门的毫不容情地说,“这帮人可能是你的朋友,但不一定是东家的朋友。主人待我不薄,我得恪尽职守。你的朋友我一个也不认识。”
“噢,麦克默多,你认得的,”福尔摩斯和蔼地说,“我想你是忘不了我的。四年前的那个晚上,在爱里森场子里为你举行拳击赛,一个业余拳击手和你拼了三个回合,还记得吗?”
“这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吗?”这位拳击手高声说道,“我的天呐!我怎么没认出你来?你站在那儿一声不吭,干吗?啊!你的天赋白糟蹋了,白糟蹋了!要是你干起拳击这一行,那准干得很出色。”
“华生,你瞧,如果我一事无成,还有一种挺不错的职业等着我呢!”福尔摩斯笑着说,“我想,我们的朋友不会让我们站在外面挨冻的。”
“请进,先生,请进!你和你的朋友都进来吧!”他答道,“很抱歉,塞笛厄斯先生,东家的命令很严。要不弄清他们是你的朋友,我是不敢让他们进来的。”
进了门,只见一条砾石铺成的小径穿过一片荒芜的空地,弯弯曲曲地通向一所四方形的普通的大房子。整座房屋隐现在暗影中,唯有房子的一角映照在月光下,显现出顶楼上的一扇大窗。这么大的房屋朦朦胧胧,死一般寂静,阴森恐怖,让人不寒而栗。就连塞笛厄斯·舒尔托也显得不安,手中的提灯不住地抖动,嘎嘎作响。
“我实在不明白,”他说,“一定出了什么事。我明明告诉过巴索洛缪我们要来,可他的窗子里没有一丝灯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总是戒备森严吗?”福尔摩斯问。
“是的,他这是继承了我父亲的习惯。你知道,我的父亲最喜欢的就是他这个儿子了。我时常纳闷,父亲是不是告诉他的事情要比告诉我的多?月亮照着的那扇窗就是巴索洛缪的。很明亮,但里面没有灯光,我想。”
“是没有。”福尔摩斯说,“可我看见门旁边那扇小窗里闪着灯光。”
“哦,那是女管家的房间。博恩斯通太太住在那里。到底怎么回事,她全会告诉我们的。不过,先请你们在这里略等片刻,因为她没听说我们要来。如果我们都去,会吓着她的。可是,嘘!什么声音?”
他举起提灯,手哆哆嗦嗦,灯光在我们四周摇晃。摩斯坦小姐抓紧我的手腕。我们站住了,心怦怦直跳,竖起了耳朵。在这夜深人静的夜晚,从那所漆黑的大房子里传来极悲惨恐怖的尖叫声——是一个受惊吓的女子发出的凄惨的哭声。
“是博恩斯通太太!”舒尔托说,“屋里只有她一个人。等着,我马上回来。”
他说罢奔到门口,以他特有的方式敲开门。一个高大的老太太一看到他,现出惊喜的神情,忙请他进屋。
“哦,塞笛厄斯先生,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塞笛厄斯先生!”
我们听到她高兴得不断重复这些话。门关上后,才渐渐听不见。
领我们来的塞笛厄斯把提灯留给了我们。福尔摩斯慢慢地转动提灯,仔细地查看四周的房子和堆在空地上的大堆泥土。摩斯坦小姐和我手拉着手站在一起。爱情真是奇妙,我们俩站在一起,但在这之前我们不曾见过一面,不曾交谈过一言半语,更不曾互通款曲。然而,在这危难时刻,我们的手本能地握在一起。事后,回想起来我惊奇不已,但在当时我走向她是那么自然。她也常说,当时她是本能地转向我,寻求我的安慰与保护。于是,我们像两个孩子似的手拉着手站在那里,尽管周围险象环生,但我们的内心却平静镇定。
“多么奇怪的地方!”她环顾四周,说道。
“好像全英格兰的田鼠都被放到这儿来了。我曾在巴拉莱特附近的山边见过类似的情景,当时探矿工正在那里干活。”
“完全是相同的原因。”福尔摩斯说,“这些都是探宝者留下的痕迹。别忘了,他们已挖了六年。怪不得这地方像个乱土堆。”
说话间,门猛地打开。塞笛厄斯·舒尔托奔出门外,双手朝前伸出,眼睛里充满恐惧。
“巴索洛缪出事了!”他大声叫喊,“吓死我了!我受不了啦!”
他惊恐万状,那张从羔皮领子里探出来的虚弱脸孔不住地痉挛,苍白无血,就像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露出无助求救的神态。
“进屋去!”福尔摩斯斩钉截铁地说。
“好,进屋去!”塞笛厄斯·舒尔托恳求道,“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我们跟着他一同走进了女管家的房间。房间就在过道的左边。老妇人搓着双手,惊恐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转着身子。她一见到摩斯坦小姐,立刻镇定了不少。
“老天爷,瞧她那脸蛋多甜美,多文静!”她歇斯底里地哭诉道,“见到这样的脸蛋,我就放心多了。哦,今天可让我够受的!”
我们的朋友轻轻拍着她那双粗糙干瘦的手,低声说了几句温柔、安慰的话,这才使老妇人苍白的脸现出了血色。
“东家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也不和我搭话。”她解释道,“我整天都在等他的吩咐,因为他常常喜欢一个人待着。一个时辰前,我担心出了什么事,便上楼从钥匙孔里偷偷地看了看。塞笛厄斯先生,你必须上去,必须上去亲自看看。十年来,我见过巴索洛缪·舒尔托先生高兴的样子,也见过他悲伤的样子,但从未见过他现在这副面孔。”
福尔摩斯提着灯,在前面引路。因为塞笛厄斯·舒尔托已吓得牙齿咯咯地响,两条腿直哆嗦,上楼时我不得不伸手搀他一把。上楼的时候,我们看到福尔摩斯两次从口袋里拿出放大镜,仔细察看楼梯上棕毛垫上的痕迹。在我看来,那只不过是一点点看也看不清的灰斑。他慢慢地一级一级地往上走,低低地提着灯,从左到右细细地观察。摩斯坦小姐留在楼下陪伴受惊的女管家。
上了第三节楼梯,前面是一段较长的过道,过道右边有一幅很大的印度挂毯,左边有三扇门。福尔摩斯沿着过道走得很慢,边走边检查,我们紧紧跟在后面,身后的过道上留下长长的黑影。我们要去的是第三扇门。福尔摩斯敲门,没有回应。接着他转动门把手,想用力推开它。但当我们把灯贴近门缝时,才发现,门从里面被人用一根粗大结实的门闩闩上了。钥匙已经扭转,但钥匙孔还没全被堵上。福尔摩斯弯腰朝里面看去,但立刻直起身来,倒吸了一大口气。
“里面情况异常,华生。”他说,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激动,“你看怎么办?”
我弯腰朝钥匙孔看去,吓得缩了回来。一缕月色透进来,里面显得朦朦胧胧,闪闪烁烁,像是悬空挂着的一张脸注视着我。脸部以下全淹没在黑影里——那是张与我们的朋友塞笛厄斯相似的脸,有同样尖而发亮的头,同样一圈红发,同样苍白的脸。然而,那张脸露出恐怖的狞笑,龇牙咧嘴,毫无生趣。在寂静的、洒满月色的屋子里的狞笑,比任何凄惨痛苦的脸或扭曲变形的脸更令人毛骨悚然。这张脸和我们矮个子朋友的脸如此相像,我不由地回头看看他是不是还在我们身旁。我又回想起他说过的话,这两兄弟是双胞胎。
“太可怕了!”我对福尔摩斯说,“该怎么办?”
“非打开门不可。”他说罢,朝门猛撞,将全身的重量压在锁上。
门嘎嘎作响,但没被打开。我们一齐朝门猛撞,最后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我们进了巴索洛缪的卧室。
房子被布置得像个化学实验室。门对面的墙上摆着双排带玻璃塞的玻璃瓶,桌上杂乱地摆满了本生灯、试管和曲颈瓶。墙角处是一些装满酸的大瓶子,放在柳条编的篮子里。其中一个好像有点漏了,也许已被打破,流出一股黑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焦油气味。屋子的一边,在杂乱的板条和灰泥上,立着一架梯子,梯子上的天花板上有一个大得可以穿过一个人的洞,梯子下凌乱地放着一卷很长的绳子。
在桌子旁边的扶手椅上,坐着房间的主人。他的头歪在左肩上,脸上露出恐怖的、令人费解的笑。他已变得僵硬冰冷,显然已死去数小时了。在我看来,他的脸孔和四肢都蜷曲成了十分怪异的模样。扶在桌上的那只手旁,摆着一件奇怪的东西——一根木纹细密的棕色木棒,上面用粗麻线捆着一块像锤子似的石头。旁边放着一张纸,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个字。福尔摩斯扫了一眼便递给了我。
“你来看看。”他对我使了个眼色,说。
在提灯的灯光下,我惊恐地看见上面写着:“四签名”。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它说明这是谋杀!”他说着弯腰察看尸体,“啊!果然被我猜中了。你看!”
他指着扎在耳朵上方头皮里的一根长长的黑刺。
“像是根刺。”我说。
“正是一根刺。你把拔它出来。当心,有毒。”
我用拇指和食指拔出长刺。刺被拔出后,头皮上几乎没留下任何痕迹,只有一个小血点。
“不可思议的难解之谜。”我说,“不仅没弄明白,反而更糊涂了。”
“恰恰相反,”他答道,“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只需弄清几个遗漏的环节,案情就会真相大白。”
进屋后,我几乎忘记了我们的同伴,他仍站在门口,神情恐惧,绞着双手,独自悲伤。可突然间,他绝望地尖叫起来。
“财宝不见了!”他说,“他们抢走了财宝!我们就是从那个洞口取下财宝的。是我帮他取下的!我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昨晚离开他下楼时还听见他锁了门。”
“什么时候?”
“十点。可现在他死了。警察会来的,他们肯定会怀疑是我干的。哦,会的,我会被怀疑的。先生们,你们不这样想吧?你们肯定不会认为是我干的吧?如果是我害了他,怎么还会带你们来呢?哦,天啊!我会发疯的!”
他的手狂挥乱舞起来,还不停地跺脚。
“舒尔托先生,你没有必要害怕。”福尔摩斯拍着他的肩膀温和地说,“听我的话,驾车去警察局报案。你要答应全力协助他们。我们在这里等你回来。”
矮个子茫然地听从了福尔摩斯的话。我们听到他摸着黑,跌跌撞撞地下了楼梯。
思考题 ▼
根据文中的描述,你能在案发现场找到哪些疑点和可以利用的线索吗?
预设情节发展 ▼
巴索洛缪究竟是怎么死的?财宝会去了哪里?凶手为什么留下写有“四签名”的纸条?“四签名”与摩斯坦小姐在爸爸的抽屉里发现的那张神秘纸条有怎样的联系?
六 福尔摩斯的推断
章前导读
福尔摩斯顺着屋顶的洞口找到了暗门,并推理出了凶手的外貌特征以及进出路线。这个时候,警察和侦探埃瑟尔尼·琼斯先生来到了案发现场。但是傲慢的埃瑟尔尼·琼斯并不认为福尔摩斯具有侦破案件的能力,把他嘲讽了一番。
“我说,华生。”福尔摩斯搓着手说道,“现在我们还有半个小时,咱们要好好利用起来。我对你说过,这个案子差不多快要了结了,但不能因过分的自信而出差错。案情看来似乎很简单,但其中可能隐藏着更深奥的东西。”
“简单?”我不由得问道。
“当然简单。”听他说话的口气,像是临床教授在给学生讲课,“请你坐在那个角落里,别让你的脚印把案情弄复杂了。开始工作吧!首先,这帮人是怎样进来的,又是怎样离开的?房门自昨晚起就没打开过。窗子呢?”他提着灯走到窗边,大声说着他观察到的情况,好像不是在对我说话。“窗子是从里面关好的,窗框很牢实,旁边没有绞链。打开看看,附近没有水管,屋顶也离得很远,但有人爬上了窗子。昨晚下过雨,窗台上有个脚印,这儿有个圆形的泥印,地板上也有一个,桌旁又有一个。华生,看这儿,这真是个绝妙的证据。”
我看了看那些清晰的圆形泥印。
“这不是脚印。”我说。
“这对我们更有价值。这是木桩的印迹。你看窗台上,有个带宽大金属鞋后跟的大靴印,旁边则是木桩印。”
“是木腿人!”
“一点没错!但还有一个人——一个精明能干的同伙。大夫,你能爬上那面墙吗?”
我朝窗外看了看。月光仍然明亮地照在屋角上,我们离地面足有六十英尺高。从我这儿看,墙上没有任何立足之处,连个裂缝也没有。
“绝对爬不上来。”我答道。
“没人帮忙,是爬不上来。试想想,要是这上面有个朋友,他将角落里那根粗绳朝你扔下来,再将绳子的一端牢牢地拴在墙上的大挂钩上。我想,只要你是个有力气的人,即便装着一条木腿,也能爬上来。当然,你可以用同样的方式下去,你的同伙再将绳子收回去,从大挂钩上解下,关上窗子,从里面闩上,从来的地方逃走。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他指着绳子继续说,“我们那位装有木腿的朋友虽然爬墙功夫不错,但他不是职业水手,他的手一点也不粗硬。我用放大镜看出不止一处有血迹,特别是在绳子的末端。我猜想,他下滑得很快,竟把手掌上的皮磨破了。”
“你说的都不错,但案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神秘的同伙是谁呢?他是怎样进的屋呢?”
“对,那个同伙!”福尔摩斯沉思着重复道,“要说同伙,确实有些有意思的地方。他把这案子搅得更复杂了。我想,这个同伙在我国犯罪史上开辟了一条先河——类似的案子在印度发生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塞内冈比亚也发生过。”
“那他是怎样进来的?”我又问了一遍,“门被锁上了,窗子太高又够不着,他是从烟囱里进来的吗?”
“烟囱太小了,”他回答,“我已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那他到底是怎样进来的呢?”我追问道。
“你总是学不会我教给你的那一套方法。”他摇头说,“我多次给你讲过,当你排除了不可能的因素,那么余下的事实——不管多么不可能——就是必然的事实。我们知道,他不是从门进来的,也不是从窗口进来的,更不是从烟囱进来的。我们也知道,他不可能预先藏在屋子里,因为屋里没有藏身的地方。那么,他是从哪儿进来的呢?”
“他是从屋顶上那个洞口进来的。”我说。
“当然是从那里进来的,我敢肯定。如果你乐意给我提下灯,我们且把搜索范围扩大到房顶上那个找到财宝的密室。”
他爬上梯子,一手抓住一根椽木,翻身上了阁楼。接着他探出头来伸手接过灯,我也跟着上了阁楼。
阁楼长约十英尺,宽六英尺。地板是用椽木架成的,椽木之间铺了一层薄薄的条板和灰泥。这样,走路时必须踩在一根根椽木上。屋顶呈人字形,这就是这座房子的真正屋顶了。阁楼里没有任何家具,多年来,地板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你看,”福尔摩斯把手扶在人字形屋顶上,说,“这儿有一道暗门通往屋顶外面,我能推开。这就是坡度不大的屋顶。那么,那个同伙就是从这道暗门进来的。咱们再来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有关那个人的特征的痕迹。”
他拿灯照着地板,这时我又看到他那天晚上再一次露出的惊异的表情。我朝他注视的地方看去,吓得浑身发冷。地板上到处都是赤足的脚印,清晰、明显,十分完整,但不到常人脚印的一半大!
“福尔摩斯,”我嗫嚅道,“这样恐怖的事竟是一个孩子干的。”
他立刻镇定下来。
“我开始也吃了一惊,”他说,“不过说来也不足为怪。要不是一时的疏忽,我本该料想到的。这儿没有什么可查的了,下楼去吧!”
“说说你对那些脚印的看法,好吗?”回到下面的屋子后,我迫不及待地问。
“亲爱的华生,你也该动点脑子。”他不耐烦地说,“你知道我的方法,可你得用啊,这样就会得出更有启发性的结论来。”
要懂得学以致用。
“凭这些事实我可分析不出什么结论来。”
“你很快就会明白,”他不假思索地说,“我想这地方没什么重要的线索了,但我还是要查查。”
他拿出放大镜和卷尺,跪在地板上,又是测量,又是比较,又是检查。他那细长的鼻子离地板只有几英寸,深陷的眼睛闪闪发亮,滴溜溜地直转,如同鸟的眼睛。他动作敏捷、无声、诡秘,就像训练有素的猎犬在寻找气味。我不禁想到:如果他用自己的精力和才智来犯罪,而不是维护法律,那他会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罪犯啊,他一面检查,一面不停地嘀咕着,最后惊喜地呼叫起来。
“咱们真走运,”他说,“现在问题不大了。第一个人不巧踩在木馏油里。你看,在这种刺鼻的东西旁边还留下了小脚印。你看,这只瓶子被踩破了,里面的东西流出来了。”
“那又怎么样?”我问道。
“这就是说他已经落到咱们的手掌心了。”他说。
“我知道狗能顺着这样的气味追踪到天涯海角。如果说狼群能顺着气味追过一个郡,难道一条受过特殊训练的猎犬不能顺着这种刺鼻的气味这样做吗?这如同一道比例计算题,内项的积等于外项的积,结果必然是——啊!警察到了。”
楼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叫嚷声,大厅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在他们上来之前,”福尔摩斯说,“摸摸这可怜家伙的胳膊,还有他的腿。你有什么样的感觉?”
“肌肉就像木头,硬邦邦的。”我答道。
“确实如此。这是极度收缩的结果,它比正常的尸体要硬得多。再看看这张扭曲的脸,这种希波克拉底的笑,也就是老作家们所说的‘惨笑’。你能从中得出什么结论?”
“他死于某种毒性极强的植物性生物碱,”我回答道,“某种导致破伤风的马钱子的碱类的东西。”
“我一看到他面部收缩的肌肉就想到了这一点。一进屋我就想立刻弄清这种剧毒是怎样进入他的体内的。你已经看到了,我发现了一根毫不费力就能扎进,或射进他的头皮的刺。你看,如果当时死者正直坐在椅子里,被刺扎中的部位正好对着天花板上的那个洞。再检查一下这根刺。”
我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根刺放到灯光下,发现这是一根又长又尖的黑刺,刺尖发亮,涂有胶质物,但已经干了,较钝的那一端用刀削圆了。
“是生长在英国的刺吗?”他问。
“不,绝对不是。”
“有了这些证据,你应该能够推出合理的结论了。但正规军已到,咱们这些辅助部队可以撤退了。”
说话间,过道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身材矮胖,结实健壮,穿着灰色制服的男人大步走进屋里来。他面色红润,身强力壮,是个多血质的人,浮肿的眼袋下露出一对闪亮的小眼睛。他身后紧跟着一个身穿制服的巡官和还在瑟瑟发抖的塞笛厄斯·舒尔托。
“糟糕!糟糕透了!”他用沙哑的声音嚷道,“这是些什么人?屋子里闹哄哄的,活像个养兔场!”
“埃瑟尔尼·琼斯先生,我想你一定还记得我吧!”福尔摩斯轻声说道。
“哦,当然记得。”他说,喘着粗气,“你不就是大理论家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吗?记得!我永远忘不了你在有关主教门珠宝案中的一番宏论,又是起因,又是推理和结论什么的。你的确启发了我们,找到了破案的正确方向。但你也得承认,那一次主要是你撞上了好运,而不是靠正确的指导。”
“那不过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推理。”
“得了,得了!别不好意思承认嘛。这里倒是怎么回事?糟糕透了!糟糕透了!这里只有严酷的事实,没有理论的余地。说来也巧,我正好因为办另一个案子来到诺伍德,报案时我正在警察局。你认为这个人是怎么死的?”
“啊!这样的案子似乎用不着我的理论。”福尔摩斯冷冷地说。
“不,不,有时还真能被你说中。天呐!我听说门是锁着的,可价值五十万英镑的珠宝怎么会不翼而飞呢?窗子怎么样?”
“关得严严实实,不过窗台上留有脚印。”
“得,得,如果窗子关严实了,那脚印就与本案无关了。这是常识。人也许会猝死,但珠宝怎么会不翼而飞呢?哈!我有一个想法。我有时也有一些灵感。——巡官,请先出去,还有你,舒尔托先生。你的朋友可以留下,——福尔摩斯先生,你认为这是怎么回事?舒尔托自己也承认他昨晚与哥哥在一起。他的哥哥猝死了,于是舒尔托带走了财宝,是不是这样?”
“后来这死人还细心地起身从里面锁上了门。”
“可不,是有些说不通。那我们就凭常识来判断吧!这个塞笛厄斯·舒尔托确实和他的哥哥在一起,也确实发生过争执,这些就是眼下我们所知道的。塞笛厄斯走后,就没人再见过他的哥哥了。他的床又没人睡过。塞笛厄斯显然心神不安。他的外表——哈,并不出众。你看,我在塞笛厄斯周围已撒下大网,而且大网在向他收拢。”
“有些事实你还没有掌握。”福尔摩斯说,“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根木刺是有毒的,曾扎在死者的头皮里,伤痕还在。这张纸,你看看,在桌子上,旁边放着这根相当奇怪的木棒,上面还绑着石头。用你的说法,怎样解释这些事实呢?”
“方方面面都证实了我的推测。”肥胖的警官自负地说,“屋子里满是印度古玩。刺是塞笛厄斯带来的。如果这刺有毒,塞笛厄斯也可以像别人那样用它来杀人。这张纸不过是变戏法中惯用的障眼法,没有任何意义。唯一的问题是:他是怎样出去的?哈,有了,屋顶上有个洞。”
由于身体肥胖,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梯子,从洞口挤进阁楼。不一会儿,我们就听见他得意地喊道:他找到了暗门。
“亏他也能发现点什么。”福尔摩斯耸了耸肩,说道,“他有时也有点模模糊糊的理性。法国有句谚语说得好:‘最难与之相处的笨蛋莫过于有思想的笨蛋。'”
“你瞧,”埃瑟尔尼·琼斯下梯子时说,“到底是事实胜于雄辩吧!我对此案的判断已被证实了。有一个暗门通往屋顶,门还半开着呢!”
“是我打开的。”
“哦,那好,你也看到暗门了?”他显得有些沮丧,说,“好吧!不管是哪个发现的,反正这无不说明了凶手是怎么逃走的。巡官!”
“是,先生。”过道里有人答道。
“叫舒尔托先生过来。——舒尔托先生,我有责任告诉你,无论你说什么都可能成为对你不利的证言。因为你涉嫌你哥哥的死,所以我以女王的名义逮捕你。”
“啊!你们看,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吗?”可怜的矮个子伸出双手,眼望着我们,大声嚷道。
“舒尔托先生,别担心,”福尔摩斯说,“我想我会为你洗脱罪名的。”
“不要轻易许下诺言,理论家先生。不要轻易许下诺言!事情也许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侦探插嘴道。
“琼斯先生,我不仅要洗清他的罪名,而且可以不收你的钱,无偿地告诉你,昨晚来这房间的两名凶手中的一个的姓名和模样。他的姓名——我有充分的理由断定——是乔纳森·斯茂。他文化程度低,个子矮小,精力充沛,右腿断了,装有一条木腿,但木腿内侧已磨损了。左脚靴子的底呈方形而且粗糙,鞋跟钉有铁掌。他是个中年人,皮肤晒得黝黑,曾经是名囚犯。这些特征,加上他手掌脱落了很多皮,这些事实可能对你有用。另一人嘛——”
“啊,另一人呢?”埃瑟尔尼·琼斯冷冷地笑道。不过我看得出,听了福尔摩斯对另一名凶手的特征判断的一番描述,他感到十分震惊。
“是个非常古怪的人。”福尔摩斯转过身来,说,“我想不久就能把这两个人介绍给你。华生,跟你说句话。”
他把我带到楼梯口。
“这一意外的插曲,”他说,“竟使我们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了。”
“我也这么想,”我答道,“摩斯坦小姐不宜留在这所凶宅里。”
“对,你得送她回去。她住在下坎伯韦尔的塞西尔·弗里斯特夫人家,离这儿不远。如果你愿意再来,我在这儿等你。你太累了吧!”
“一点都不累,不把这桩怪事弄个水落石出,我是睡不上安稳觉的。我也经历过危难,但老实说,今晚发生的一连串怪事把我的神经全搅乱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愿意和你一道了结这宗案子。”
“你在这里对我帮助很大。”他答道,“我们应该单独行动,琼斯那家伙想怎么干就让他怎么干好了。把摩斯坦小姐送回家后,请去河边莱姆贝斯品庆巷三号,右边第三幢楼住着一个做鸟类标本的人,他叫谢尔曼。你会看到窗户上画着一只黄鼠狼抓了一只野兔。敲门叫醒那老头,替我向他问声好,告诉他我急着要借他的托比,把托比随车带来。”
“托比是条狗吧!”
“对,是条奇特的混血狗,嗅觉极灵敏。我想得到托比的帮助,而不愿意得到伦敦所有警察力量的帮助。”
“我一定带它来。”我说,“现在一点了,如果能换匹马,三点前一准返回。”
“我呢,”福尔摩斯说,“我要找博恩斯通太太和那位印度仆人了解些情况。塞笛厄斯先生说,那个仆人睡在隔壁顶楼。然后,我要好好研究一下这位伟大的琼斯先生的方法,再听听他的挖苦话。”
“‘某些人总要对他们所不了解的事情挖苦讽刺,对此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歌德这话说得真叫精辟。”
思考题 ▼
福尔摩斯是通过哪些线索推理出凶手的外貌特征的?
预设情节发展 ▼
福尔摩斯的推理正确吗?华生能够找来托比帮助福尔摩斯侦破案件吗?福尔摩斯能够帮助塞笛厄斯证明清白吗?
七 木桶的插曲
章前导读
华生将摩斯坦小姐送回了塞西尔·弗里斯特夫人家,并带回了托比。在托比的帮助下,福尔摩斯逐渐将案情理清,确定了凶手。但是托比跟着气味一路追踪,却没能顺利找到凶手。
琼斯是坐马车来的,我便驾着他坐的马车送摩斯坦小姐回家。她是天使一般的女子,此前表现得很平静,因为只要还有比她更弱小的人需要帮助,她都能镇定自若地承受危难。我看到她坐在惊恐万状的女管家身旁时,表现得甚是安详、从容,然而上了马车她便晕了过去,醒过来后就抽噎起来——这一晚的经历她是非常痛苦地忍受过来的。事后她对我说,那天晚上一路上我对她太冷淡、太疏远了。可她哪里知道我内心的斗争和强自抑制情感的痛苦呢!早在花园里,我俩握手的时候,我已向她表露过同情和爱意。我发现,即使经过多年的普通岁月,我对她的了解也没有经历这一天的奇特的遭遇后多。只是短短的一天,使我认识到她的温柔和勇敢的天性。然而,我的思想斗争很激烈,倾慕的话语虽到嘴边,又被我咽了下去。她弱小无助,精神和神经都受到了刺激,此时向她求爱,未免有乘人危难之嫌。更令我为难的是,如果福尔摩斯的努力成功了,她将成为很富有的继承人。像我这样一个收入微薄的医生乘机与她亲近,公平吗?体面吗?她难道不会认为我不过是个庸俗之徒,无非是看上了她的财富吗?我不敢冒险让她产生这种想法,这批阿格拉财宝成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把我俩分隔开来。
到达赛西尔·弗里斯特夫人家时,差不多两点钟了。仆人们早已休息,但显而易见,弗里斯特夫人对摩斯坦小姐收到那封奇特的信放心不下,仍坐在那儿盼她回来。她亲自打开门。她是位举止优雅的中年妇女,看到她温柔地搂着摩斯坦小姐的腰并以慈母般的声音问候她,我万分宽慰。显然,摩斯坦小姐在这里不只是一位受雇而来的家庭教师,还是位受尊重的朋友。经介绍后,弗里斯特夫人诚恳地请我进屋,要我给她讲讲今晚的奇遇。我只得向她解释说,我有要事在身,并真诚地答应她以后我会前来告诉她案情的任何进展。我上了马车,回头看了一眼,仿佛看见楼梯上两个优雅的女人正手拉着手依偎在一起;我也看见,门半掩着,大厅里的灯光透过彩色玻璃照射出来,还有晴雨表和光洁的扶梯。在这纷纷扰扰而悲惨的案件中,看到这样一个安静而祥和的英国家庭,令人倍感欣慰。
我对今晚发生的事想得越多,就越感觉离奇纷乱。马车穿过被煤气灯照亮的寂寥街道,我又把这一连串奇特事件细细回想了一番。原来的疑问现在已经解开:摩斯坦上尉的死、寄来的珠宝、刊出的广告,还有那封信——这些都已水落石出。但此后的种种事件,又使我们陷入了一个更玄奥、更悲惨的谜团之中。印度财宝、摩斯坦行李中发现的奇特图案、舒尔托少校临死时的奇怪场景、财宝的重新发现和随之而来的财宝发现者的被害、与谋杀有关的种种怪象、那些脚印、怪异的凶器、写着和摩斯坦上尉的图案上的字相同的字的破纸——面对这样一座迷宫,除非是福尔摩斯那样有天赋的人,别的人是无法找到任何线索的。
品庆巷是莱姆贝斯区尽头的一排破旧的两层楼的砖房,我在三号门上敲了很久才听到响动。终于,百叶窗里露出了一丝烛光,上方的窗子里露出一个人头。
“滚开,你这醉鬼!”探出来的头说,“再嚷嚷,看我不打开狗窝,放出四十三条狗来咬你。”
“放一条就够了,我正是为这个来的。”我说。
“滚开!”那人吼道,“我的袋子里有个轮子,再不躲开我就要拿它来砸你的脑袋了!”
“可我要的是狗。”我大声说道。
“少废话!”谢尔曼喊道,“站开点,我数到三就扔轮子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这才说,但这几个字有神奇的功效,窗子立刻关上了,不到一分钟门打开了。谢尔曼先生是个瘦长的老头儿,背有点驼,脖上青筋毕露,戴一副蓝色的眼镜。
“既然是福尔摩斯先生的朋友,随时欢迎光临。”他说,“先生,请进。小心那只獾,它会咬人的。嗤!淘气鬼,淘气鬼,别咬这位先生。”他对那只从笼子里钻出可怕的头来、有一对红眼睛的鼬鼠喊道,“淘气,淘气。你怎么能咬这位先生呢?先生,别害怕,这是条蛇蜥,还没长毒牙,我把它放出来吃甲虫。请原谅我刚才的失礼,因为孩子们常来这儿捣乱,吵得我睡不安生。先生,福尔摩斯先生要什么来着?”
“他要你的一条狗。”
“可不,那准是托比。”
“对,正是托比。”
“托比在左手边第七只笼子里。”
他举着蜡烛,在他收养的奇禽异兽之间慢慢地穿行。在微光中,我隐约看见每个角落里都有闪亮的眼睛冲着我龇牙咧嘴。就连我的头顶上的椽子上也栖着一排一本正经的野鸟,它们被我们的声响吵醒了,懒洋洋地将重心从一条腿转移到另一条腿。
托比是一条丑陋的长毛垂耳狗,是长毛垂耳狗与猎狗的混血种,毛色黄白相杂,走起路来摇摇摆摆。迟疑片刻后,它吃掉了谢尔曼先生让我喂给它的那块糖。就这样,我们之间建立了友谊。托比跟我上了车,一路上很听话。我再次回到樱池小筑时,皇宫的钟刚敲响三点。我发现那位做过职业拳击手的麦克默多被当作同伙逮捕了。他和舒尔托先生已被带往警察局。两名警察把守着那张狭窄的大门,当我说出福尔摩斯的名字后,他们就让我带着狗进去了。
福尔摩斯站在台阶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嘴里叼着烟斗。
“啊,你把它带来了!”他说,“好狗!埃瑟尔尼·琼斯已走了。你走后我们大吵了一场。他不仅逮捕了我们的朋友塞笛厄斯,还带走了看门人、女管家和那位印度仆人。除了楼上的巡官,这地方就归我们了。把狗留在这儿,我们上楼去。”
我们把狗拴在厅内的桌腿上,再次上楼。房间还是老样子,只是死者身上盖了一张床单,那巡官满脸倦意,靠在墙角里。
“巡官,借用一下你的灯。”我的朋友说,“把这块纸板系在我的脖子上,以便把灯挂在胸前。谢谢。现在我得脱掉靴子和袜子。华生,请把靴、袜带下楼去。我要露露自己的攀爬功夫了。拿这块手绢在木馏油里蘸一蘸。好了,好了,跟我到阁楼上来一会儿。”
我们从洞口爬上去,福尔摩斯再一次用灯照了照灰尘上的脚印。
“我希望你特别注意这些脚印。”他说,“有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还不是小孩或小妇人的脚印。”我答道。
“除了脚印的大小外,没别的吗?”
“它们好像跟别的脚印没什么两样。”
“才不呢!看这儿。这是灰尘上的一只右脚印,我在这脚印旁再踩上一个。主要区别在哪儿?”
“你的脚趾是并拢的,那只脚印上的脚趾是分开的。”
“不错,问题就在这里。记住,请到那个吊窗前闻一闻木框。我站在这边,因为我手里还拿着手绢,过不去。”
我照着他说的做了,立即闻到一股强烈的焦油气味。
“那家伙就是踩着这里逃走的。连你也能闻得到,我想托比肯定不成问题。好啦,下楼去,放开托比,多加小心。”
我下楼回到院子时,福尔摩斯已上了屋顶。我看到他像只大萤火虫似的在屋脊上缓缓爬行。他消失在烟囱后面,不一会儿又出现了,接着又消失在屋脊对面。我绕到那边时,他已坐在屋檐的一角。
“是华生吗?”他喊道。
“是我。”
“就在这儿,下面那黑东西是什么?”
“是个木桶。”
“有盖吗?”
“有。”
“有没有看见梯子?”
“没有。”
“混账东西!这可是个要命的地方。他能从这儿爬上来,我就能从这儿爬下去。水管好像很结实。我下来啦!”
一阵沙沙的响声,福尔摩斯提灯沿着墙边稳稳下降,然后轻轻一跳,落在木桶上,随后跳到了地上。
“跟踪他并不难。”他边穿靴袜边说,“他经过的地方的瓦都被踩松了,他在匆忙中还丢下了这玩意儿。按你们医生的话说,它证实了我的诊断。”
他拿给我看的东西是个小袋子,确切地说,是一只用彩色草编成的烟袋,外面装饰着几颗俗气的珠子,形状很像烟盒。袋子里面装着六根黑色的木刺,一头尖,一头圆,和刺到巴索洛缪·舒尔托头上的那根一模一样。
“这是危险的凶器,”他说,“当心别伤着你自己。得到它我高兴极了,因为他所有的凶器全在这里了。再也用不着担心,他拿它来对付咱们了。我宁愿挨枪子也不愿中毒刺。华生,你还能跑六英里的路吗?”
“没问题。”我答道。
“腿受得了吗?”
“受得了。”
“喂,狗儿!好托比,闻闻这儿!托比,闻闻这儿!”他把蘸有木馏油的手帕放在狗鼻子下,托比叉着多毛的双腿立起来,滑稽地抬起头,就像一位品酒家在闻美酒的芳香。接着,福尔摩斯远远地丢开手绢,在狗脖子上系了一根结实的绳子,把它牵到木桶边。这时狗发出一连串尖而颤抖的吠声,鼻尖贴地,尾巴指天,循着气味向前奔去。我们拉着绳子,以最快的速度随后跟着。
东方渐白,在灰蒙蒙的寒光中,我们能看到较远的地方。方正的大房子,和那灰暗、空寂的窗户,光秃秃的高墙,已一一凄然地落在我们身后。我们穿过院子朝右拐去,院子内被弄得到处是坑坑洼洼。散乱的土堆和长势不良的灌木使得这块地方看上去如同昨夜笼罩在这里的惨案一样,凄凉惨淡。
到达界墙时,托比跑上去,在高墙的阴影下焦躁不安地汪汪直叫,最后在长着一棵山毛榉的角落里停了下来。那里是两墙相连的地方,有几块砖已经松动,其余的砖缝亦已磨损,矮处的砖缝已被磨圆,它们似乎常被当作梯子使用。福尔摩斯爬上墙,从我手中接过狗,把它放到墙的另一边。
“这儿有木腿人的手印。”我爬到他身边时,他说道,“你看,白灰上留有血迹。幸好昨晚没下大雨!尽管时隔二十八小时,气味还留在路上。”
我承认,我曾担心伦敦大街上川流不息的马车会破坏木馏油的臭迹。但我的担心很快就消除了。托比嗅着地面,摇摇摆摆,毫不犹疑地朝前奔跑。显然,木馏油的气味比路上其他的气味更强烈。
福尔摩斯说:“不要以为我能破这个案子全靠有人不小心踩上化学药品这一点。我知道有多种不同的方法可以帮助我找到凶手。但既然命运让这一方法落到咱们手中,咱们就得把这一最便捷的方法用起来,要是弃而不用,那可就罪过了。不过这样一来,这个案子就显得太平淡无奇了,不像咱们认为的那样非得动脑子不可的了。要是缺了这一明显的线索,我破了案,倒是从中大有收获哩!”
“还是有收获的,收获还不少哩!”我说,“福尔摩斯,我觉得你破获此案的方法比破获杰弗逊·霍普一案的方法更令我感到神奇。我以为这件案子更复杂,更令人费解。比方说,你怎么那么自信地说得出木腿人的特征呢?”
“咳,老弟!那太简单了,我不想夸张。案情明明白白摆到了桌上。两个负责监管囚犯的官员听说了一个藏宝的重大秘密,一个叫乔纳森·斯茂的英国人给他们画了一张图。还记得我们在摩斯坦上尉的纸条上见过的名字吧!他自己签了名,还替他的同伙签了名——这就是他所谓的‘四签名’。凭借这张图,这两位官员——或其中的一位——找到了财宝并将财宝带回了英国。我们可以设想,他已接受过的条件并没有被兑现。那么,乔纳森·斯茂为什么没有亲自去取财宝呢?答案很明显。图上的日期正是摩斯坦和囚犯们接触频繁的时候。乔纳森·斯茂没有亲自取财宝,是因为他和他的同伙都是囚犯,脱不了身。”
“这只不过是推测罢了。”我说。
“不只是推测,因为只有这一假设才解释得了事实。看看它是如何解释随后发生的事吧!舒尔托上校得到了财宝后,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后来他收到一封来自印度的信,这信吓得他丧魂落魄。为什么呢?”
“信里说被他欺骗过的人出狱了。”
“或是越狱逃跑了。那就更不得了啦!因为他肯定知道他们的刑期,否则他不会这样惊慌失措的。然后他会怎么做呢?他处处提防木腿人——请注意,那是一个白种人。他不是曾误把一个白种商人打伤了吗?而图纸上只有一个白种人的姓名,其他几个全是印度人或回教徒的名字。因此我蛮有把握地说木腿人就是乔纳森·斯茂。你认为这样推理有什么漏洞?”
“没有。很清楚,很精辟。”
“那么,设身处地设想一下乔纳森·斯茂的处境,从他的立场来分析一下事实吧!他抱着两个目的回到英国,一是要拿回他认为属于他的东西,二是要报复欺骗过他的人。他找到了舒尔托先生的住所,很可能还串通了他家里的某个人。有一个叫拉尔·拉奥的男管家,我们还没见过,博恩斯通太太说他品行不端。斯茂并不知道财宝藏在什么地方,除了少校和他死去的忠实仆人外,没有人知道。斯茂突然听到少校病危,担心财宝的秘密会同少校一起消失。冲动之下,他冒着被守门人抓住的危险,来到了垂死的少校卧室的窗前。想不到少校的两个儿子在跟前,于是他没有进屋。他对死者恨之入骨,当夜又潜入屋里,翻遍了少校的私人文件,希望找到财宝的线索。临走时,他留下一张写有简短留言的纸条,表示他来过。无疑,他早有打算,准备杀死少校后在尸体旁留下‘四签名’的纸条。他想说明这不是件普通的谋杀案,而是从四个同道的立场出发的伸张正义的行为。这种怪诞离奇的想法在犯罪史上是常见的,它通常可提供与罪犯有关的某些有价值的线索。明白了吗?”
“完全明白。”
“那么乔纳森·斯茂如何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呢?他只能继续暗地里留心别人搜寻财宝的动静。也许他离开了英国,有时回来探听情况。后来阁楼被发现了,他立刻得到了消息。这又证明,他是有内线的。乔纳森装有木腿,绝不可能爬上巴索洛缪·舒尔托家的顶楼。但他带来了一个相当古怪的同伙。此人爬上屋顶,却把赤脚踩进了木馏油里。所以,我找来了托比,还让一个脚筋受伤的领半薪的军官跛着脚跑了六英里路。”
“如此说来杀人的是那个同伙,而不是乔纳森了。”
“是的。从乔纳森进屋后顿脚的情形来看,他反对这样做。他与巴索洛缪·舒尔托无冤无仇,他只想将他捆起来,堵住他的嘴。杀人抵命,他不想把自己的头伸进绞索。然而,他的同伙蛮性大发,使用了毒刺。在这种情况下,乔纳森·斯茂无可奈何,只好留下纸条,带着财宝跑了。这就是我对事件经过的解释。至于他的相貌,既然他在热得如同火炉的安达曼服刑多年,自然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他的身高,很容易从他的步幅的长短推算出来。我们还知道他留有络腮胡子,这是塞笛厄斯·舒尔托从窗口亲眼看到的。我知道的就这些。”
“同伙呢?”
“啊,这没有什么神秘的,不久就会真相大白。早晨的空气多么新鲜!瞧那小云朵,活像巨大的火烈鸟身上的一片粉红色的羽毛在空中飘动,红红的太阳穿破伦敦上空的云层,撒落在许多人的身上,但像你我这样负有独特使命的人就享受不到了。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我们这点儿雄心和斗志显得多么渺小啊!你熟悉约翰·保罗的著作吗?”
“略知一二。我是读过卡莱尔的作品后再读他的著作的。”
“这如同顺着小溪找到了湖泊。他说过一句奇特而意味深长的话:‘人的真正伟大在于他能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此话论及比较和鉴别的力量,这种力量本身就是崇高的证明。瑞奇特的作品中含有丰富的精神营养。你带手枪了吗?”
“我有手杖。”
“要打入他们的巢穴,用得着这类东西。我把乔纳森交给你,他的同伙如果不听话,我就一枪毙了他。”
说着,他掏出左轮手枪,装上两颗子弹,然后把枪放回右边的口袋。
我们跟着托比上了通往伦敦的大道,路旁是半乡村式的别墅,接着进入了向远方伸展的大街。街上做工的和码头工人都已起床,女人慵懒地打开门窗,出来清扫台阶。街角边四方屋顶的酒吧刚开始营业。粗野的男人走出酒吧,用袖子擦拭沾在胡须上的酒沫。野狗在街上闲游,好奇地盯着我们。但举世无双的托比从不左顾右盼,它用鼻子嗅着地,直往前奔,偶尔在气味更浓的地方发出急切的吠叫。
我们经过斯特汉姆、布里克斯顿、坎伯韦尔,穿过奥弗尔东面的小街,来到肯宁顿巷。我们的跟踪对象选择了“之”字形的道路,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只要能拐进平行的小巷,他们就不走大路。到达肯宁顿巷的尽头后,他们向右拐,穿过证券街和麦尔斯街。托比停了下来,不再往前跑,只是来回乱跑,一只耳朵竖着,另一只耳朵垂着,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它摇摇摆摆地兜了几圈,不时抬头望着我们,似乎在请求我们同情它的尴尬处境。
“托比究竟怎么啦?”福尔摩斯大声道,“他们肯定不会乘车也不会乘气球逃跑的。”
“他们可能在这儿停留了一会儿。”我提出自己的看法。
“啊,行了,它又开始跑了。”我的朋友松了一口气,说道。
托比的确又上路了,它四处嗅了嗅,突然下定决心,以前所未有的力气和决心飞奔起来。气味似乎比以前更浓了,你看它不再用鼻子嗅地,而是使劲地拖着绳子往前跑。从福尔摩斯的眼神看,我们就要到达他们的老巢了。
穿过“九榆树”,我们来到白鹰饭店附近的布罗德里克和纳尔逊大储木场。托比兴奋得发狂似的,从侧门跑进了储木场,那里的锯木工已经上班。它穿过锯屑和刨花,向前奔去,然后绕着两堆木头之间的过道跑到一条小路上,最后得意地叫了一声,跳到了放在手推车上的一只大木桶上。托比伸着舌头,眨巴着眼睛站在木桶上,想从我们这儿得到嘉奖。桶板和车轮上沾满了黑色的液体,空气中散发着浓厚的木馏油的气味。
福尔摩斯和我面面相觑,禁不住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思考题 ▼
福尔摩斯确定凶手的关键线索是什么?
预设情节发展 ▼
福尔摩斯和华生为什么禁不住大笑起来?他们会有什么重大发现?
八 贝克街小分队
章前导读
福尔摩斯和华生带着托比来到了分岔路口,选了另外一条路。他们来到了码头边的一间小砖房,在史密斯太太的口中,他们得到了一个关键的线索。福尔摩斯让贝克街小分队去寻找一条名叫“曙光”的汽船。
“现在该怎么办?”我问,“托比已靠不住了。”
“它是按自己的想法行事的。”福尔摩斯把它从木桶上抱下来,带它走出了木场,“你只要想一想伦敦市内每天的木馏油的运输量,就不会对我们跟错了目标感到奇怪了。现在木馏油的用途很广,特别是在树木采伐的旺季。所以,不能怪罪可怜的托比。”
“我们最好回到气味混杂的地方去。”我建议。
“对,幸好路程不远。托比在骑士街路口犹豫不决,显然那里有两条方向相反的小道。我们走错了路,现在只剩下另一条路可走了。”
事情并不难。我们把托比带回到它原来走错的地方,它兜了个大圈,最后朝一个新的方向跑去。
“咱们要当心,别让它把我们带到木馏油被运出的地方去。”我说。
“我知道。你瞧,它在人行道上跑,运木桶的车走的应该是马路,所以看来这回是走对路了。”
穿过贝尔蒙特路和太子街,它朝河边跑去。到了布罗特街的尽头,它径直朝水边跑,那儿有个很小的码头。托比把我们带到码头的边缘,站在那儿望着肮脏的河水直哼哼。
“这回咱们不走运了,”福尔摩斯说,“他们已经从这儿上船走了。”
水中和码头边有几条平底船和小艇。我们把托比带到每条船上,虽然它很认真地嗅了一遍,但没作出任何表示。
靠近简陋的码头有一所小砖房。第二个窗口挂着一块木牌,木牌上写着几个大字:莫迪凯·史密斯。下面写着:计时、计日出租船只。门上还写着:备有小汽船——码头上那一大堆煤就是明证。福尔摩斯慢慢地四下张望,显得很不痛快。
“情况不妙,”他说,“这帮家伙比我想象的要狡猾。看来他们早已隐藏了行踪,想来他们事先已作了周密的安排。”
他刚朝门口走去,门打了开来,冲出一个六岁光景的卷发男孩,后面是一个结实的红脸女人,拿着一块海绵追过来。
“杰克,回来洗澡。”她叫道,“回来,小冤家,你老子回来了看到你这副模样,有你好瞧的。”
“小朋友!”福尔摩斯乘机说道,“瞧你那红红的脸蛋多可爱!杰克,你想要什么?”
小家伙想了想。
“我要一个先令。”他说。
“不想要更好的东西吗?”
“给我两个先令更好。”这小天才想了想,又说。
“好吧,拿着!史密斯太太,这孩子真乖。”
“先生,他就是这样,有时还要淘气哩。我男人一出去就是几天,我真管不住这小东西。”
“他出去了?”福尔摩斯失望地说,“真不凑巧,我还想找他说个事呢。”
“先生,他昨天早上就出去了,真急死人。不过,你要租船,找我就行。”
“我想租他的汽船。”
“噢,先生,他就是坐汽船出去的。我急就急这个,我也知道船上的煤不够去伍尔维奇打个来回。要是他坐平底船去,我就不急了,因为他常有事,还要去格雷夫圣德。事儿多的话,可能会耽搁的。可是汽船没有煤怎么办?”
“他可能已经在下河哪个码头买了煤。”
“可能吧,先生。但他从不这样做。我老听他念叨零售的煤太贵了。再说,我不喜欢那个装了木腿的人,他模样丑陋,说起话来一口外国腔。他常往这儿跑,闹不清有什么鬼事。”
“木腿人?”福尔摩斯惊讶地问。
“是的,先生。那个猴毛黑脸的家伙常来找我男人。昨天晚上就是他把我男人叫起来的。更怪的是,我男人知道他会来,早把汽船发动了。说真的,先生,我就是放心不下。”
“可是,史密斯太太,”福尔摩斯耸耸肩说,“你用不着担心。你怎么知道昨晚来的就是那个木腿人呢?我不明白你怎么这么肯定。”
“他的声音,先生。我听得出他的声音,粗声粗气,含含糊糊。他在窗子上拍了几下——好像是拍了三下。他说:‘起来,伙计,该走了。’我男人叫醒我的大儿子吉姆,他们没跟我说半句话就走了,我还听到那条木腿戳在石头上咚咚响。”
“木腿人是一个人来的吗?”
“说不准,先生,可我肯定没听到还有别的人。”
“史密斯太太,真不巧,我想租那条汽船,因为我早听说过——让我想想,它叫什么来着?”
“‘曙光’,先生。”
“哦,是不是条绿色的,船梁上画有宽宽的黄线的旧船?”
“不,不是。它跟河上其他小船没什么两样。它刚刚被油漆过,齐齐整整,黑色的船身上有两道红线。”
“谢谢,我想你不久就会有史密斯先生的消息的。我现在就往下游去。如果碰到‘曙光’,我会告诉他你很着急。你刚才说船的烟囱是黑色的吗?”
“不,先生,黑色的烟囱上有条白道道。”
“哦,对了,船身是黑色的。史密斯太太,再见。华生,这儿有条小舢板,叫划船的把咱们送到河对岸去。”
“和那种人打交道,”上了船后,福尔摩斯说,“决不能让他们觉得他们所提供的情况对你非常有用处,否则他们会装聋作哑的。你若是装着不很乐意听他们的话,你就很可能得到想要了解的一切。”
“我们要做的事似乎很清楚了。”
“那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雇一条汽船往下游追踪‘曙光’号。”
“我亲爱的朋友,那太费事了。‘曙光’号可能早已停靠在从这儿到格林尼治两岸的某个码头上。桥那边数英里内都是停船的好地方。如果你挨个去找,那要花许多天的时间。”
“那就请警察帮忙。”
“不。不到最后关头我是不会把埃瑟尔尼·琼斯叫来的。那家伙并不坏,我不愿干有损于他的职业的事情。既然干到了这一步,我很想单独干下去。”
“登广告请码头老板提供情报怎么样?”
“那更糟!那帮人会知道我们在跟踪,会逃到国外去的。他们很可能已逃到国外去了。但只要他们认为安全,就不会急着走。在这方面,琼斯对我们有利,因为他对本案的观点每天都刊登在报纸上,那帮逃犯会认为大家都在朝错误的方向追踪他们。”
“那我们该怎么办?”在密尔班克教养所附近下船时,我问道。
“坐马车回去,吃点早餐,睡上一个钟头。说不定今晚还得赶路呢。车夫,请在电报局停一下!我们得留着托比,它还用得着。”
我们在彼得大街电报局停了下来,福尔摩斯发了份电报。
“你可知道,我的电报发给谁?”在回家的路上,他问。
“不知道。”
“还记得在杰弗逊·霍普的案子里我们雇的贝克街侦探小分队吗?”
“记得。”我笑着答道。
“现在他们可派上大用场了。如果他们失败了,我另有办法。但我要先试试他们。电报就是发给小队长、邋里邋遢的维金斯的。我想,不等我们用完早餐,他和他的伙伴就会赶来了。”
早晨八九点钟,一夜的奔波之后,我早已精疲力竭,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我缺少我的朋友所具有的那种对职业的热情,也没有把这个案件看成一道深奥的智力难题。至于那个惨死的巴索洛缪·舒尔托,我很少听人说他的好话,所以我对谋害他的凶手也没有很深的厌恶感,但财宝另当别论。全部的财宝,或其中的一部分理应归摩斯坦小姐。只要有机会找到财宝,我愿为之赴汤蹈火。不错,假如我找到了财宝,也许对我来说她就不是可望而不可即了。然而,由此而受影响的爱情是渺小的、自私的。如果福尔摩斯能找到凶手,我就能付出强于他十倍的努力去找到财宝。
我在贝克街洗了个澡,里里外外干干净净,精神又振奋起来。下楼回到房间,早餐已经摆好,福尔摩斯正在倒咖啡。
“哈哈哈哈!”他指着摊开的报纸对我说,“看这儿,看这儿,这位精力旺盛的琼斯和一位平庸的记者已给这案子定案了。可你还在为这宗案子受罪。还是吃点火腿和鸡蛋吧!”
我从他的手里拿过报纸,读了那条简讯,标题是《诺伍德的奇案》。
[旗帜报消息]昨晚十二时许,诺伍德樱池小筑的主人巴索洛缪·舒尔托先生惨死于自己的卧室,显然这是桩谋杀案。据悉,死者身上并无暴力痕迹,但死者从其父所继承的大宗价值连城的财宝被窃。首先发现尸体的是死者之弟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及应邀登门拜访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大夫。值得庆幸的是,警局著名的侦探埃瑟尔尼·琼斯当时在诺伍德警察分局,接到报警后在半小时内赶至现场。他训练有素,经验丰富,一到现场就找对了侦察的方向,结果死者之弟塞笛厄斯·舒尔托因有重大嫌疑被捕,同时被捕的还有女管家博恩斯通太太、印度仆人拉尔·拉奥及守门人麦克默多。现已确证,凶手对房屋十分熟悉,琼斯先生运用他那娴熟的技术并经敏锐的观察后确信:凶手绝无可能经由门窗进入室内,必定是穿过屋顶一暗门潜至与死者卧室相通的某个房间里。事实清楚表明:此案并非普通窃案。警方此种及时得力之举,显示了他们在现场应对此等案件的能力和机敏的头脑。此案的侦破表明,把全市的侦探力量分散开来,以便案发后警方可及时赶至现场调查的建议,是值得考虑的。
“太棒了。”福尔摩斯说,他边喝咖啡,边咯咯发笑,“你有何见教?”
“好险呐!连咱们自己也差点成了阶下囚。”
“我也这么想,如果他什么时候再有劲没处使,连咱们也自身难保了。”
正在这时,门铃声大作,我听见房东哈德森太太扯起嗓门和人争吵。
“我的天呐!福尔摩斯先生,他们真的来抓我们了。”我欠起身来说道。
“不,没那么糟。来的是非官方的部队——贝克街小分队。”
说话间,便传来了赤脚踩在楼梯上的急速的脚步声和叫嚷声,十几个衣衫褴褛的街头流浪儿闯了进来。尽管进屋时吵吵嚷嚷,但他们还有点规矩,立刻站成了一排,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我们。其中一位个头较高,年岁稍长的站在前面,一副神气十足的样子,在这群肮脏的、衣衫褴褛的人中显得滑稽可笑。
“先生,接到你的命令后我马上带他们来了。”他说,“车费是三先令六便士。”
“拿着,”福尔摩斯拿出一枚银币给他,“以后他们向你报告,维金斯,你一人来找我得了。这么闹哄哄地来一大帮人,我的房屋可装不了。不过,来了也好,都好生听听我的命令吧!我要找一条叫‘曙光’号的汽船,船主叫莫迪凯·史密斯。船身黑色,有两道红线,黑色的烟囱上有条白道道。这条船在下游的某个地方。我要一个男孩守在密尔班克教养所对面的莫迪凯·史密斯码头,船一回来立即向我报告。你们必须分组守在两岸搜寻,一有情况立即报告。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长官。”维金斯说。
“报酬按老规矩,找到船的多得二十一先令。先预付你们一天的脚力钱。好了,去吧!”
他分发给每人一个先令,流浪儿个个欢天喜地地纷纷下了楼,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大街上。
“只要汽船还在水面上,不愁他们找不到。”福尔摩斯从桌边站起身来,点燃烟斗,说道,“他们可以到处跑,可以看到各色各样的事情,可以偷听到任何人的谈话。我希望天黑前有人来报告找到了船。现在咱们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找到‘曙光’号或莫迪凯·史密斯后,我们才能重新找到中断了的线索。”
“托比吃我们剩下的饭菜就行。福尔摩斯,你睡会儿吗?”
“不,我不累。我的体质很特别,工作起来不觉得累,一旦闲下来便觉得累得不行。我想抽抽烟,仔细想想我的女当事人交给我们办的这件怪事。我们手头的这件案子似乎并不难办,装木腿的人并不多见。我看另外一个绝对是个非同寻常的家伙。”
“你又提到那另外一个了!”
“我并不想把他神秘化,但你该有自己的见解。好吧!好好想想这些线索:小脚印、从不穿鞋子的脚趾、赤脚、绑着石头的木棒、敏捷的动作、有毒的小刺。对此你有何高见?”
“是个蛮子!”我喊道,“或许是乔纳森·斯茂的同伙中的一个印度人。”
“不太像,”他说,“最初见到这种古里古怪的武器时,我也这么想过。但那些奇特的脚印使我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印度半岛有矮小的土著,但他们都不会留下这类脚印。印度土著的脚长而瘦。穿凉鞋的回教徒的拇指与其他脚趾是分开的,因为鞋绳正好在拇指与其他脚趾之间穿过。还有那些木刺,只能用一种方式发射,那就是从吹管里发射。那么,我们上哪儿去找蛮子呢?”
“南美洲。”我壮着胆说道。
他伸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书。
“这是刚出版的地名词典的第一卷,可以说是最新的权威著作。看看里面怎么写的。
“安达曼群岛位于孟加拉湾的苏门答腊以北三百四十英里处。
“啊,啊,看看这些,气候潮湿、珊瑚礁、鲨鱼、布勒尔港、囚犯营、罗特兰德岛、杨树林……啊,找到了!
“安达曼群岛的土著以世界上最矮小的人种著称。尽管某些人类学家认为非洲的布什人、美洲的迪格印第安人和火地人是最矮小的人种。普通人的平均身高不足四英尺,许多成年人比这还要矮。他们生性凶狠、倔强,但一旦取得信任,就能和他们建立起最忠诚的友谊。
“注意这一点,华生。好,接着听:
“他们天生丑陋,长着畸形的大头,凶狠的小眼睛,扭曲的脸孔。他们的脚和手都特别小。他们凶蛮之极,英国官吏竭尽全力,也未能争取到他们的信任。他们是遇难船只上水手的最大祸害,他们会用镶着石块的木棒击碎幸存者的头颅,或用毒箭将其射死。屠杀之后,最后是一场人肉宴。
“好极啦,真是一群可敬可亲的人!华生,如果让这家伙逍遥自在,这件事会极其恐怖。我想,既然如此,乔纳森·斯茂雇用他恐怕也是迫不得已。”
“但他怎么会找到这位奇特的同伙呢?”
“啊!这我就说不上了。但既然我们已认定斯茂来自安达曼,那么这个人和他在一起也就不足为怪了。毫无疑问,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一切的。华生,你看起来很疲倦,躺在那张沙发上,我来催你入睡吧。”
他从屋角处拿起小提琴,我伸伸懒腰,他开始奏起低沉的、梦幻般的抒情曲——无疑是自编的,他有即兴作曲的天赋。时至今日,我还朦胧地记得他那瘦削的手、真诚的脸以及弓弦上下拉动的姿态。那时,我仿佛飘荡在柔和的海涛声中,进入梦乡,梦见玛丽·摩斯坦那甜甜的脸蛋对我微笑。
思考题 ▼
在找出那位“小脚印”的同伙时,福尔摩斯从哪里得到了一个关键信息?这个关键信息是什么?
预设情节发展 ▼
福尔摩斯已经掌握了那位奇特的同伙的身份,那么接下来他要如何找到那位同伙呢?
九 线索中断
章前导读
华生将托比送回家,告知摩斯坦小姐案情的最新进展。陷入困局的福尔摩斯决定亲自出马,寻找凶手。华生回到家后,琼斯侦探也来了,正当他们等待福尔摩斯的时候,来了一位老者,没想到竟然是福尔摩斯乔装的。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我感到自己精力充沛,精神焕发。福尔摩斯还在原来的地方坐着,但已放下了小提琴,在埋头看书。他见我起身,看了我一眼。我发现他的脸色阴沉沉的,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瞧你睡得可真香呐!”他说,“我还担心我们的说话声把你给吵醒了呢。”
“我可什么也没听到,”我答道,“有新情况?”
“不幸得很,还没有。我感到惊讶而又失望。我预计到这个时候肯定会有消息的。维金斯刚才报告,没找到汽船的任何踪影。这真让人着急,因为每时每刻都很重要。”
“我能干点什么?我的精力完全恢复过来了,外出再干一整晚完全不在话下。”
“不,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如果我们出去了,消息来了人却不在,会误事的。你有事请便,但我必须在这里等候。”
“那,我想去坎伯韦尔拜访赛西尔·弗里斯特太太。她昨天邀请了我。”
“拜访赛西尔·弗里斯特太太吗?”福尔摩斯问,眼睛里闪动着笑意。
“当然还有摩斯坦小姐。她们都急于知道案件的进展。”
“要是我,我就不会告诉她们太多,”福尔摩斯说,“女人是不能完全信任的——即便像她俩这样最好的女人。”
他这话也许过于偏激了,可我没和他争辩。
“我一两个小时内回来。”我说道。
“好吧,祝你好运!我说,如果过河的话,你最好把托比送回去,我们暂时用不着它了。”
我依照他的吩咐,把托比送还给品庆巷的主人,并给了他半个英镑。到达坎伯韦尔后,我发现摩斯坦小姐经过那一夜的惊险遭遇后,显得有些疲惫,但她急切地想听到消息。弗里斯特太太更是好奇。我给她们讲了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但那些最可怕的事情我没有说。我提到了舒尔托先生的死,但对现场的惨状和凶手采用的手段只字未提。尽管我对许多细节避而不谈,但这还是够让她们惊恐的了。
“好一个传奇故事!”弗里斯特太太大声嚷道,“一个受害的女郎,价值五十万英镑的财宝,一个黑脸的吃人生番,还有一个装木腿的暴徒。只是传奇中充当主角的换了他们,而不是原来的旧式龙骑兵和邪恶的伯爵。”
“还有两位前来相救的骑士。”摩斯坦小姐欢快地看着我,说。
“摩斯坦小姐,这次搜寻对你的命运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可我觉得你并不那么激动。试想,一旦拥有了这么多的财富,世界任你逍遥,那该是多么美妙啊!”令我欣慰的是,她并没有对此表现得欣喜若狂。相反,她摇摇头,对此事表现得很淡漠。
“我最担心的是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其他的东西并不重要。我觉得他在整个事件中表现得可亲可敬。我们有责任帮助他洗刷掉这可怕的莫须有罪名。”
说明摩斯坦小姐并非唯利是图的贪婪之人,体现了摩斯坦小姐的善良。
到了傍晚,我才离开坎伯韦尔,回到家中时天已经很黑了。我的朋友的书和烟斗还放在椅子旁,但却不见他本人的踪影。我四处寻找,希望找到他的留言条,但一无所获。
哈德森太太上楼来放窗帘时,我说:“我想,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已经外出了吧!”
“没有,先生,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了。”她压低嗓门,轻声说,“先生,你知道吗?我真担心他的身体。”
“哈德森太太,为什么呢?”
“嗯,先生,他真是个怪人。你走后他在屋子里这么走过来,转过去,转过去,走过来,来来回回的,那脚步声都让我感到厌烦了。后来我还听见他自言自语。每次门铃一响,他就冲到楼梯口喊道:‘哈德森太太,是哪个?’现在,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但还能听到他来回走动的声音。先生,但愿他别病了。刚才我冒昧地向他提到镇静药,可他转过头来瞪了我一眼,吓得我跌跌撞撞地从他的房间里跑回来。”
“我想你用不着担心,哈德森太太。”我说,“我以前见过他的这副模样。他心里有事,所以心神不宁。”
我尽量以轻快的口气和我们忠实的房东太太交谈,但当我在这个漫漫长夜里不断听到他沉重的脚步声时,自己也跟着不安起来。我知道,他那急切的心情,因暂时无所作为而越发变得焦躁不安。
早餐时,他显得疲倦憔悴,面颊微微泛红。
“你会把自己累垮的,老兄。”我说,“我听到你整夜不消停。”
“我睡不着,”他答道,“这该死的案子把我拖垮了。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倒被一个小小的障碍难住了。真想不通。我已知道凶手、汽船,什么都知道了,可就是得不到汽船下落的消息。我已发动了其他的力量,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整条河的两岸都被搜寻过了,可就是没有消息。史密斯太太那边也没有她丈夫的音信。我差点断定,他们把船沉到了河底。但这也讲不通。”
“或许史密斯太太压根就骗了咱们。”
“不会的。这种顾虑可以消除。我已叫人调查过,是有那样一条汽船。”
“船是不是朝上游去了呢?”
“这一可能性我也考虑过了。有一支搜查队会往上游一直搜寻至瑞奇蒙德。如果今天还没有消息,我明天将亲自出马,寻找凶手,不再去找汽船了。可以肯定,准会有消息的。”
可是,我们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维金斯和其他方面都没有送来消息。多家报纸报道了诺伍德惨案。他们对那位不幸的塞笛厄斯·舒尔托无不群起攻之。除了说第二天要进行验尸外,各家报纸都没有增加新的内容。晚上,我步行来到坎伯韦尔告诉两位女士,案子毫无进展。回来时,我发现福尔摩斯情绪低落,愁眉不展。他顾不得回答我的问题,整夜埋头做一个玄妙的化学分析,闻到蒸馏器加热后散发的气味,我待不下去,逃离了那个房间。直到第二天清早,我还听到试管的撞击声,我知道他还在做那个臭气熏天的实验。
拂晓时分,我被惊醒了,我惊奇地发现他就站在我的床边,身穿粗糙的水手服装,外面套着一件粗呢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红围巾。
“华生,我要去一趟上游。”他说,“我考虑再三,觉得只有这条路可走,无论如何值得一试。”
“那我和你一起去,好吗?”我问。
“不行,你留在这儿做我的代表更有用处。我也不愿意离开,因为今天白天肯定会有消息,尽管昨晚维金斯很泄气。所有的来信和电报希望你都拆开来看看,如有消息,按你自己的判断处理,好吗?”
“当然可以。”
“我行踪不定,你恐怕无法给我发电报。但如果运气好,我不会耽搁很久,回来时一定有消息带来。”
早餐时还没有他的消息。但翻开《旗帜报》,我发现案情有了新的说法:
诺伍德惨案的案情比预料的更复杂、更离奇。新证据表明,塞笛厄斯·舒尔托与本案无关。他和管家博恩斯通太太已于昨晚获释。据信,警方已找到真凶的线索。此案由苏格兰场精明强干的埃瑟尔尼·琼斯负责办理,预计缉获凶手之期指日可待。
“这还说得过去。”我想,“我们的朋友舒尔托总算自由了。但我不明白,新的线索指什么,警方出了错时,总来这一套。”
我把报纸扔在桌子上,但忽然看见寻人启事栏里的一则广告。内容如下:
寻人:船工莫迪凯·史密斯及其长子吉姆于星期二清晨三时许乘汽船“曙光”号离开史密斯码头,该船为黑色船身,并有两道红线,烟囱为黑色并涂有白道道。知道莫迪凯·史密斯及其“曙光”号汽船下落者请与史密斯码头的史密斯太太,或贝克街221B号联系,酬金五英镑。
这则启事显然是福尔摩斯刊登出去的,贝克街的地址足以证明这一点。这种聪明的举措令我惊叹,因为,逃犯们看到启事后会认为,这不过是妻子出于对丈夫的担心之举,而不会看出其中的真正意图。
这一天过得特别漫长。每当听到敲门声或穿过街道的急促的脚步声,我都以为是福尔摩斯回来了,或者是见到启事的人来报信了。我试着看书,但脑子里尽是奇异的追踪和我们所追踪的那两个极不相配的可恶的逃犯的形象。我怀疑我的朋友的推理是否发生了根本性的错误。他莫非是在自欺欺人?莫非他聪明的头脑,长于思索,却让胡思乱想出来的推论误导出错误的判断?我从没见他做出过错误的判断,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想他可能是因为推理过于精妙,反而出了错误——一个极简单、极平常的案子落到他的手中,他总是喜欢做出精妙的非同凡响的解释。但话得说回来,我也亲眼看到了证据,亲耳听他说了推理的理由。当我回想起已发生的一连串怪事时,我发现其中有些事情无关紧要,但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我不得不承认,即便福尔摩斯的推理错了,那么正确的推理也一定十分离奇并令人吃惊。
下午三点,门铃响了。大厅里传来威风十足的说话声,没想到上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埃瑟尔尼·琼斯先生。但他的态度变了,在诺伍德接管本案时,他粗暴而又专横。现在他垂头丧气,举止谦和自惭。
“你好,先生。你好。”他说,“听说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外出了!”
“是的,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请你等一等。请坐,抽支烟吧。”
“好吧。谢谢!”他说,用红绸巾擦了擦脸。
“再来一杯威士忌加苏打,怎么样?”
“好吧,就来半杯。都这个季节了,天气还这么热,我的心情又这么烦闷。你还记得我对诺伍德案的理解吗?”
“我记得你做出了一种推断。”
“嘿,对这个案子现在我得重新考虑了。原先我已经把舒尔托先生紧紧地兜在网里了。可是,先生,半道上突然又让他从网眼里溜走了。他能证明一个不可推翻的证据,他离开他哥哥的房间后,始终和别人在一起,所以他不可能爬上屋顶从暗门进入房间。这案子很离奇,我的职业威望怕是保不住了。我很希望能得到些帮助。”
“谁都有需要帮助的时候。”我说。
“先生,你的朋友福尔摩斯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很肯定地说,“谁也斗不过他。我知道他办过许多案子,而且每个案子都被他搞得一清二楚。他的手法变化多端,只是有点急于钻理论圈子,但总的来说,他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官。我说这话不怕被人听到。今天早上我收到他的电报,我知道他对舒尔托的案子有了新的线索,这就是他的电报。”
他从口袋里掏出电报递给我。电报是十二点从波普拉发出的。电文是:
速去贝克街。我若未归,请等。我即将找到舒尔托案的凶手。如想看到本案的结局,今晚与我们同行。
“太妙了!”我说,“他显然重新找到了线索。”
“啊,他也会出差错?”琼斯得意地说,“就连我们最好的侦探也会出错呢!当然,这也许是空欢喜一场。但作为警官,我有责任抓住每一个机会。门口有人,可能是他回来了。”
我们听到沉重的脚步朝楼上来,还伴随着一个人因呼吸困难而发出的喘息声。来人中途停了两次,好像是爬楼梯太吃力,但他终于走进屋来。凭他的外表与我们刚才所听到的声音看,他果然是位老者,穿一身水手服,外面套着破旧的粗呢上衣,纽扣一直扣到喉部。他弓着背,双膝哆哆嗦嗦,不停地喘着粗气。他拄着一根粗大的橡木拐杖,耸着双肩,像是努力要把气吸进肺里。一条花围巾围住了他的下巴,除了那双锐利的眼睛显露在外,脸上的其他地方全被白色的眉毛和长长的络腮胡子遮住了。他给我的总印象是:他是个年岁已高、经验丰富、穷困潦倒但令人尊敬的航海家。
“老人家,有事吗?”我问。
他以老者那种慢条斯理的方式环顾四周。
“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家吗?”他问道。
“不在,但我能代表他。你有话可以跟我说。”
“我要对他本人说。”他说道。
“可我说过,我能代表他。是有关莫迪凯·史密斯的汽船的事吗?”
“是的。我知道船在哪里,我也知道他要找的人在哪里,还知道财宝在哪里。我什么都知道。”
“那你告诉我吧,我会转告他的。”
“我只跟他本人说。”他以老者那种固执而任性的口吻又重复了一遍。
“那你只得等他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这样白白浪费一天时间。如果福尔摩斯先生不在,那他自己去调查这些事情得了。我和你们素不相识,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说着他便朝门口走去,但埃瑟尔尼·琼斯拦住了他。
“请等一等,朋友。”他说,“你带来了重要的消息,你不能走,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得留住你,直到我们的朋友回来。”
老人想夺门而逃,但埃瑟尔尼·琼斯用他那宽大的背挡住了门。老人知道走是走不了啦。
“岂有此理!”他嚷着,用拐杖戳着地板,“我来这里是要见一位君子,可你们这两个我素不相识的人,竟抓住我不放,还这般无礼地对待我!”
“你还是留下吧!”我说,“你等待的时间我们会补偿你的。请在这边沙发上坐坐,不会让你久等的。”
他不大情愿地走过来坐到沙发上,双手撑着脸。琼斯和我开始吸烟闲聊,但突然传来福尔摩斯的说话声。
“我想你们也应该给我一支烟吧!”他说。
我俩一听,坐在椅子里,只有瞠目结舌的份。福尔摩斯坐在我们身边,若无其事,甚是得意。
“福尔摩斯!”我惊愕道,“你在这儿,老人哪里去了?”
“老人在此,”他拿出一把白发说,“他在这儿——假发、络腮胡子、眉毛,全在这儿。我想我的伪装不赖吧!真没想到还经受住了考验。”
“好啊,你这坏蛋!”琼斯高兴地喊道,“你应该去当演员——一个罕见的演员。凭你模仿贫民的咳嗽,还有那颤巍巍的双腿的能耐,每星期准能赚上十英镑。我想你的眼神还是瞒不过我。瞧,你轻易骗不了我们。”
“我今天一整天都打扮成这模样。”他说着点燃了雪茄烟,“要知道,很多罪犯团伙渐渐认识了我——特别是在我们这位朋友公开披露了我的一些行动后。所以我只能乔装打扮去侦查。收到我的电报了吗?”
“收到了,所以我才到这里来。”
“案子有什么进展?”
“毫无进展。我不得不释放了那两个人,其他两个也证据不足。”
“没关系,我会另外送给你两个,替代他们。但你必须听我的安排。所有官方的荣誉归你,但你必须按我说的去做。同意吗?”
“完全同意,只要你帮我抓到凶手。”
“那好吧,首先,我需要一艘快速警船——一艘汽船——今晚七时在威斯敏斯特码头等候。”
“好办,好办,那儿常备有一艘。但我得去对面打个电话落实一下。”
“我还要两名健壮的警员,以防凶手反抗。”
“船里有两三个。还要什么?”
“捉到凶手后,我们即可获得财宝,我想这位朋友肯定乐意将财宝箱先送到那位年轻小姐手里——财宝的一半归她。让她第一个打开箱子。嘿,华生,怎么样?”
“我十分乐意。”
“这很不符合章程,”琼斯摇摇头,说,“不过整个案子就不合常规,我们还是来个装糊涂吧!但其后必须把财宝交给政府以待官方查验。”
“没问题,这好办。还有一点,我想听乔纳森·斯茂亲口说出此案的详情。你知道,我喜欢把自己经手的案子的详情细节搞个一清二楚。在他被严密看守的情况下,我要和他在我的房间里或别的地方进行一次非官方的审讯,你不反对吧?”
“你是掌握全部案情的人,虽然我还不能证明有这样一个叫乔纳森·斯茂的人,但只要你能抓住他,我没有理由拒绝你审讯他。”
“那么,这也同意了?”
“完全同意。还有别的要求吗?”
“最后一个要求:和我们共进晚餐。晚餐半小时内可以准备好。我这儿有牡蛎和一对松鸡,还有上等的白酒。华生,我有一手理家的才干,可你还没发现哩!”
思考题 ▼
1.福尔摩斯在侦破案件的过程中,哪个障碍曾将他难住?
2.福尔摩斯为什么要乔装成一位年岁已高的航海家?
预设情节发展 ▼
当晚,他们能在码头等来凶手,并顺利将凶手抓获吗?
十 凶手的下场
章前导读
三人愉快地吃完晚餐,就开始准备今晚的抓捕活动了。福尔摩斯乔装打扮探寻到曙光号停在了杰克伯森船坞,一场紧张激烈的抓捕行动在泰晤士河上展开。
我们这顿饭吃得很快活。福尔摩斯心情愉快时话就很多。今天晚上,他自然格外愉快,谈起话来滔滔不绝。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健谈。他天南地北地谈到了许多问题——从神话剧到中世纪的陶器,从意大利的斯特拉迪瓦里的小提琴到锡兰的佛教和未来的战舰——他好像对方方面面都进行过专门的研究。他神采飞扬,几天来的消沉郁闷都一扫而空。埃瑟尔尼·琼斯在闲时是个随和的人,兴致勃勃地饱餐了一顿。我自己一想到全案就要了结,也感到欢欣鼓舞,我也明白福尔摩斯兴奋的原因。宾主三人只顾开怀畅饮,其间,谁也没提起我们聚在这里为的是哪般。
饭桌收拾干净后,福尔摩斯看了看表,又斟满三杯葡萄酒。
“为今晚小小的冒险活动干杯!”他说,“好,我们该动身了。华生,带上手枪了吗?”
“抽屉里有一支军用左轮手枪。”
“最好带上,有备无患嘛。马车已到门口,我是订好他们六点半来接我们的。”
刚过七点,我们到了威斯敏斯特码头,汽船正在等着我们。福尔摩斯警觉地查看了汽船。
“上面有警船标志吗?”
“有,旁边那盏绿灯就是。”
“取下来。”
摘下了绿灯,我们上了船。船缆被解开了。琼斯、福尔摩斯和我坐在船尾。一人掌舵,一人管发动机,两位精壮的警官坐在船头。
“去哪儿?”琼斯问。
“去伦敦塔,叫他们把船停在杰克伯森船坞的对面。”
我们的船跑得确实很快。我们轻轻松松就能超过一艘艘装满货物的平底船,仿佛它们都停着不走似的。福尔摩斯看到我们把一艘汽船甩在身后,满意地笑了。
“我们应该赶上河里所有的船。”他说。
“嗯,那很难办到。但能胜过我们的船的确不多。”
“我们一定要追上‘曙光’号,它有快艇之称。华生,现在我给你讲讲案情吧。你还记得我曾因一件小事而烦恼吗?”
“记得。”
“我一门心思做化学分析,从而使头脑得到了彻底的休息。一位大政治家曾说过,变换工作是最好的休息。确实如此。当我成功地做完了碳氢化合物溶解实验后,又回到了舒尔托的案子上,把整个案情重新思考了一遍。我派出去的孩子们把上下游找了个遍,但毫无结果。那条船既没有停靠在哪个码头,也没有返回。我想他们也不可能为了掩盖踪迹而把船沉入水底。如果什么地方都找不到,凿船也不是不可能。我知道,这个叫斯茂的人有些狡猾,但我想他还不至于有如此周密的安排。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办事才这么缜密。我又想,既然他在伦敦住过一段时间——我们有证据表明他对樱池小筑窥视已久——不可能匆匆看了一眼就急着离去,他总需要一些时间,哪怕是一天,来安排好他的事情。无论如何,有这可能性。”
“我倒觉得不太可能。”我说,“行动前他肯定安排好了一切。”
“不,我不这么认为。他确信这个老巢对他很有用,非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我还考虑到了这一层,乔纳森·斯茂肯定已意识到他的同伙相貌古怪——不管如何乔装打扮——会招致别人的议论,可能会让别人联想到诺伍德惨案。他肯定警觉地看到了这一层。他们趁着天黑离开,天明前返回。现在就是三点钟,据史密斯太太说,他们就是三点上的船。一两个小时后天就会亮,行人就会多起来。所以,我想他们没走多远。他们付了史密斯一大笔钱,让他不要声张,并预订了他的汽船供最后出逃时用,然后带着财宝箱回到了老巢。他们用了一两天时间看报纸上的报道,听听风声,再选一个黑夜赶到葛雷伍圣德或道斯坐船,无疑他们已在那里订好了去美国或殖民地的船。”
“可汽船呢?他们不可能把汽船也带回住处吧。”
“当然不能。我想尽管还没能找到汽船,但它不会离得太远。然后,我又把自己置于斯茂的位置上,以他的能力设想此事。他可能会想,如果确有警察在追踪他,那么把汽船送回去或将它停靠在某个码头都会轻易被警察发现。那么怎样才能把船藏起来,在需要时用起来又方便呢?如果我换了他,我会怎么办呢?我只能想出一个办法。我会把船送到某个船坞或修理站,来个小修理。这样既可把船隐藏起来,又可以在提前几小时通知他们,很快得到汽船。”
“这听来倒很简单。”
“正因为很简单才极容易被忽视。于是我决定按这种想法去办。我马上换上这身水手服到下游所有船坞,一一作了调查。在头十五家我一无所获,问到第十六家,即杰克伯森船坞,我得知两天前一个木腿人把‘曙光’号送到他们那里修理船舵。工头说:‘那条带红线的汽船就在那儿,船舵没啥毛病。’说话间,失踪的船主莫迪凯·史密斯过来了。他喝得醉醺醺的,我当然不认识他,是他喊出了自己的姓名和他的汽船的名字。他说:‘今晚八点我来提船。准八点,记住了,我有两位朋友等着要用。’他们自然付给了他丰厚的报酬,因为他的袋子胀鼓鼓的。他朝那里的工人拍着口袋里的先令叮当响。我跟踪他走了一会儿,见他进了一家啤酒店。于是,我回到船坞,在路上正好碰见我派出去的一个小孩。我叫他盯住汽船,一见他们的船开出船坞,就站在水边向我们挥动手帕。我们在河边等着,这下抓不到他们,拿不回财宝才怪呢!”
“不管他们是不是真凶,你安排得很周密。”琼斯说,“但如果这事落到我手里,我就派几名警察守候在杰克伯森船坞,等他们一露面,就把他们全逮住。”
“决不能这么办。斯茂是个非常狡猾的家伙。他肯定会派人在前面探路,一有风吹草动,就又去躲上一个星期。”
“但你应该盯住莫迪凯·史密斯,这样就能找到他们的窝了。”
“那样我会白白浪费一整天。我想,史密斯十之八九不知道他们待在哪儿。他只要有酒喝,有钱拿,就不会过问别的事情,而只听他们的调遣。各方面的可能性我都考虑过了,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体现福尔摩斯做事缜密,考虑周全。
谈话间,我们已穿过泰晤士河上的几座桥。出伦敦市区的时候,落日的余晖在圣保罗教堂的十字架上闪动着金光。还未到伦敦塔,已是日暮时分。
“那就是杰克伯森船坞。”福尔摩斯指着萨利区河岸船桅林立的地方说,“我们的船在这些往来穿梭的驳船的掩护下慢慢地来回游弋吧!”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副夜视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后,说:“我看到了守候汽船的小哨兵,但他还没有挥动手帕。”
“我们还是往下游走一段,在那儿等他们吧!”琼斯急切地说。
这时候,我们的心情急切起来,就连对将要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的警察和船工也显得很不耐烦。
“我们不能想当然。”福尔摩斯回答说,“他们十之八九是往下游走,但不能绝对肯定。守在这里可以看到船坞的入口,但他们几乎看不到我们。今晚没有雾,月光明亮。我们必须守在该守的地方。你看那边的煤气灯下满是人。”
“都是船坞下班的工人。”
“他们看上去肮脏粗俗,但每个人的心里都闪烁着一丝永不泯灭的火花。单从外表是看不到这一点的。人都是难解的谜!”
“有人说,人是有灵性的动物。”我说。
“温伍德·瑞德对此有精辟的见解。”福尔摩斯说,“他说:虽然每个人是一个难解之谜,但总体上他就成了数学上的必然。例如,你不可预知某个人将干什么,但能准确地说出平均数的总和。个性变化多端,但统计所得的共性却是不变的。统计学家也这么说。我好像看到手帕了,没错!那边有白色的东西在挥动。”
“对,是你指派的男孩。”我喊道,“我看得一清二楚。”
“‘曙光’号像魔鬼,出动了!”福尔摩斯喊道,“全速前进,轮机员!赶上那条亮黄灯的汽船。老天在上,如果追不上它,我决不会原谅自己!”
汽船开出船坞,穿过两三条小船后消失了。再看到它时,它已全速行驶。它紧贴河岸,急速朝下游驶去。琼斯望着那条船急得直摇头。
“它跑得太快了,我们恐怕追不上。”他说。
“非追上不可!”福尔摩斯咬着牙说,“船工,加煤!拼尽老命也要赶上去!即便把船烧了,也要抓住他们!”
我们紧随其后。锅炉火势凶猛,马力极强的引擎轰隆隆作响,如同一个巨大的金属心脏。锋利的船头划破平静的河水,在我们的左右两侧激起滚滚浪花。随着引擎的每一次悸动,我们如同一个生命体一齐跃进、震颤。船舷上那盏黄色的大灯向前方投下长长的、闪烁的光束。前方远处的那个黑点就是“曙光”号,船后那一道白色的浪花说明船前进的速度有多快。驳船、汽船、商船,一条接一条被我们抛在身后。我们的船一会儿冲入众船之中,一会儿又冲了出去;一会儿赶上了一条船,一会儿又绕过了另一条船,冲到了前面。隆隆的机声划破黑暗为我们欢呼,但“曙光”号还在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我们已紧紧地跟在它的后面。
细节描写,形容船的速度很快,烘托紧张、激烈的气氛。
“加煤!伙计,加煤!”福尔摩斯对着机舱喊道,“最大限度地多烧出蒸汽。”锅炉里熊熊的烈火照着他那张焦急的鹰一般的脸孔。
“我想我们已赶上一些了。”琼斯盯着“曙光”号说。
“当然,”我说,“再过几分钟就赶上了。”
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不幸的意外。一条拖着三条驳船的拖船横在我们面前。我们急转船舵,才避免了相撞事故。等我们绕过它们,重新回到航道,“曙光”号离我们的船已有足足二百码的距离了,但还看得见。朦胧的暮色已在星光闪耀的夜空中隐去,万里无云,星光满天。我们的锅炉烧到了最大火力,推动船前进的动力非常强大,以致脆弱的船壳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我们穿过深潭、西印度船厂,往下穿过狭长的德普特弗德河段,又往上绕过了多格斯岛。前方的黑点正是“曙光”号,它已清晰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了。琼斯用探照灯照着它,我们看清了船上的人影。船尾坐着一个人,膝间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他的身子俯在那黑东西上,旁边蹲伏的黑影像是一条纽芬兰狗。一个男孩在掌舵,在炉火的红光下我看到了史密斯,他光着上身在拼命加煤。起初,他们也许还不肯定我们是否在追赶他们,可现在我们紧随其后绕过一道道弯,他们不再怀疑了。到达格林尼治,我们离他们大约只有三百步远了。到达布莱克沃尔时,两船相距最多不过二百五十步。我这辈子在许多国家追逐过猎物,但都没有今晚在泰晤士河上追船这样惊险、刺激。我们的船尾随其后,步步紧逼。在这寂静的夜晚,我们能听到前面汽船上的机器轰鸣声。坐在船尾的人仍蹲伏在那儿,双手忙个不停,不时抬头估量他们与我们之间的距离。两船的距离越来越近,琼斯喝令他们停船。两船相距不过四船之隔了,都仍在疾速行驶。已临近河口了,一边是巴肯开阔地,一边是阴沉沉的普拉姆斯第德沼泽地。经我们一喊,坐在船尾的人暴跳起来,向我们挥动双拳,高声大骂。他身材魁梧,体格健壮,叉着双腿立于船尾,我们看到他右边的大腿下支着一根木柱。听到他尖利刺耳的怒骂声,蜷曲在他身边的黑影动了动,站了起来,原来是个矮种人——我见过的最矮小的人——长着一个畸形的大脑袋,满头乱蓬蓬的毛发。一看到这个野蛮怪异的蛮子,福尔摩斯早已掏出了手枪,我也跟着掏出手枪。他裹着一件黑色的像外套又像毯子的东西,只露出半张脸,我从未见过如此狰狞的模样。他那两只小眼睛凶光毕露,厚厚的嘴唇从牙根翻出,半人半兽似地朝我们龇牙咧嘴,狂呼乱叫。
“他一招手就开枪。”福尔摩斯轻声说道。
这时,我们仅有一船之隔了,对面的船几乎伸手可及。我看见那两个人站在那里,白人撇着双腿不停地谩骂。满脸邪恶的矮人在灯光下咬牙切齿,露出一口大黄牙。
幸好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只见那矮人从毯子里掏出一根像木尺的短而圆的木棒,搁在唇边。我们同时开枪。他打了个趔趄,高举双臂,“啊”的一声跌入河中,那一双狠毒的眼睛随之消失在白色的漩涡中。这时,木腿人冲向船舵,猛力扳动舵柄,汽船径直冲向南岸,我们险些撞上对方的船尾,两船相距仅有几英尺。我们立刻绕个弯来追赶它,对方的船接近河岸。岸上是荒凉的旷野,月光照着空旷的沼泽地,地上是一片片死水和一堆堆腐败的植物。噗的一声,汽船在泥滩上搁浅了,船头耸向天空,船尾没于水中。凶手跳出汽船,但木腿立即整个儿陷入了泥沼中。他拼命挣扎,但丝毫动弹不得。他狂呼乱叫地在泥中猛蹬左脚,但这只能使他的木腿在泥泞的河岸上越陷越深。我们将船开到岸边时,他已被死死地困在那里。最后,我们扔过去一根绳子,套住他的肩膀,才像拖恶鱼似的,把他拖上了船。史密斯父子绷着脸坐在船里,听到我们的命令才老老实实地上了我们的船。我们将“曙光”号拖过来,靠在船尾。汽船甲板上放着一只印度造的结实的铁箱。无疑,那就是给舒尔托带来厄运的财宝箱。箱子很沉,没有钥匙,我们小心地将它搬进我们的船舱。我们慢慢地往上游驶去,探照灯四下探照,再见不到那蛮子的踪影。那个奇异的矮人已葬身于泰晤士河底的淤泥中。
“看这,”福尔摩斯指着舱口说,“幸好我们抢先开了枪。”就在我们先前站立的地方插着一根毒刺,肯定是在我们开枪的刹那间矮人朝我们射过来的。福尔摩斯轻轻地耸肩一笑,但此后每每想到那差点要了我们命的夜晚,我仍然心有余悸。
福尔摩斯的先见之明救了大家。他之所以有此先见,离不开他对细节的观察和周密的思考。
思考题 ▼
福尔摩斯在吃晚饭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兴奋呢?
预设情节发展 ▼
乔纳森·斯茂落网了,案件的整个真相是怎样的呢?那只沉甸甸的箱子里装着多少财宝?摩斯坦小姐对这些财宝有着怎样的态度?
十一 了不得的阿格拉财宝
章前导读
乔纳森·斯茂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向福尔摩斯等人交代了案件的真相和过程。华生和摩斯坦小姐将箱子打开,发现竟然是空的,财宝消失了,而这一结果对华生和摩斯坦小姐来说却是谢天谢地的好事。
犯人坐在船舱里,面前摆着的是他为之历尽千辛万苦、等待多年才得到的铁箱子。他的皮肤被烈日晒得黝黑,眼睛里露出凶狠、蛮横的光芒。他的脸上皱纹纵横,如同布着一张破网,这一切表明了他饱尝了野外生活的艰难困苦。他那胡子拉碴的下巴向外高高突出,这表明他是那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他的黑色的卷发已近灰白,他看上去五十来岁。尽管我刚才见他发怒时浓黑的眉毛和凶狠的下巴狰狞可怕,但在他心平气和的时候,那张脸却并不让人生厌。他坐在那儿,被铐住的双手搁在膝上,头低到胸前,一双锐利的眼睛仍盯着那只把他引入邪路的铁箱子。在我看来,他那倔强的表情里悲痛多于愤恨。他抬头望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幽默。
“好了,乔纳森·斯茂。”福尔摩斯点了一根烟,说,“我很遗憾看到这样的结局。”
“我也不愿意啊!先生。”他坦率地答道,“我想我也活不成了。我向你发誓,我可没有动手杀害舒尔托先生,都是那个小恶魔唐加用毒刺刺死了他。先生,这根本不关我的事。舒尔托先生死去,就像我死了亲人,伤心透了,我把那个小恶魔用绳子抽了一顿。事已至此,我能把他怎么样呢?”
“抽根烟吧,最好喝口我瓶子里的酒暖和暖和身子,看你全身都湿透了。你爬绳索的时候,怎么知道那么瘦小而孱弱的黑人能对付得了舒尔托先生呢?”福尔摩斯问。
“先生,你全知道,就像是当时就在现场似的。事实是我想看清楚那间房间。我知道舒尔托先生的生活习惯,那时正是他下楼吃饭的时间。我说的都是大实话。我知道,坦白是我最好的辩护。如果当时屋里待着的是老舒尔托少校,我会毫不犹豫地掐死他,那轻松得就像吸这根烟。但我没料到自己因为害死小舒尔托,结果落到了你们的手中。我和他可是无冤无仇的呀!”
“现在你是在苏格兰场的埃瑟尔尼·琼斯警官的押解下,过一会儿,他会把你带到我的房间。我先了解一下案件的真相。你必须老实交代,如果你这么办了,或许我还能帮助你。我想我能证明那毒刺上的毒性发作得很快,没等你爬进屋里,舒尔托先生就死了。”
“是这么回事,先生。我爬进窗子,看见他耷拉着脑袋,冲着我狞笑,把我吓坏了,我这辈子还没这样被吓过。要不是唐加跑得快,我差点就要了他的命。所以他慌乱中掉了木棒和一些毒刺。我敢说你就是凭着这些东西找到了我们。可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把这些东西与这个案子联系起来的。我并不记恨你,可这事儿说来也太玄乎了。”他苦苦一笑,接着说,“说来我完全有权得到五十万英镑,可前半生竟在安达曼群岛修筑防波堤,后半生可能还要去达特穆尔挖水渠。自从见到那商人阿奇麦特,与阿格拉财宝沾上了关系,从那一天起,我就倒了大霉。拥有这份财宝的人除了遭人唾骂外,捞不到一星半点的好处。阿奇麦特因此丢了一条小命,舒尔托少校因此而整天提心吊胆,感到罪孽深重,而我因此将终身服苦役。”
贪婪之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时,船舱里伸进了埃瑟尔尼·琼斯那张宽大的脸和粗壮的双肩。
“这可真像是在办家庭聚会哩!”他说,“福尔摩斯,我也来一杯。我们应该互致祝贺。可惜另一个没被生擒活捉,但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福尔摩斯,亏你下手快,否则我们都要遭他的毒手了。”
“总算有个圆满的结局。”福尔摩斯说,“但我真没料到‘曙光’号的速度有那么快。”
“史密斯说它是河面上最快的汽船之一。如果他再多一名帮手,你们怕是追不上它。他发誓说,他压根就不知道什么诺伍德惨案。”
“他的确不知道,”犯人大声道,“一丝半点都不知道。我选中了这条汽船是因为我听说它有快艇之称。我对他没透露过半点风声,只是付给了他一大笔钱。要是他把我们送到葛雷夫圣德的开往巴西的‘翡翠’号轮船,我会再给他一大笔钱。”
“好了,如果他没干坏事,就不会有罪。如果说我们追捕犯人的速度很快,但定起罪来速度就不会有这么快。”说来好笑,琼斯在捉拿罪犯中出了力,因而又摆出那自以为了不起的架势来。只见福尔摩斯的脸上跟着露出一丝笑意,这足以说明,他已注意到了琼斯说的这番话。
“马上就到沃克斯豪大桥了。”琼斯说,“华生大夫,你带上财宝箱下船吧。要知道我这样做极不合规矩,我可是担当重大责任的。不过,当然啰,我得守信用。我有责任派一名警察与你同行,因为财宝很贵重。你肯定坐马车去吗?”
“是坐马车去。”
“可惜没有钥匙,否则我们可以清点一下。你只得把箱子砸开了。伙计,钥匙在哪儿?”
“河底下。”斯茂简短地答了一句。
“哼!你实在不应该给我们添这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你。大夫,用不着我来提醒你吧,你可得小心呐!回来时把财宝箱带回贝克街。我们在那里等你,然后去警局。”
我带着分量不轻的铁箱,由一名和善、直率的警官陪着,在沃克斯豪尔桥下了船。一刻钟后,我们便到了赛西尔·弗里斯特夫人家。这么晚了,还有人来访,仆人很是吃惊。她说,赛西尔·弗里斯特夫人整晚一直没在家,可能很迟才回来。但摩斯坦小姐在客厅里,所以我拿着铁箱进了客厅。那警官善解人意,便留守在马车里。
她坐在敞开的窗前,身穿一件白色透明的衣服,颈间和腰际轻束红丝带。她倚靠在藤椅上,灯罩里透出来的柔和灯光照在她的身上,照着她那甜美端庄的脸,给她蓬松的秀发染上一层亮丽的色泽。一只洁白的胳膊搭在扶手上,她的神色和姿态透出深沉的忧伤。然而,听到我的脚步声,她站了起来,苍白的双颊因惊喜而泛起红云。
“我听到马车开过来,”她说,“以为是弗里斯特夫人提早回来了,做梦也没想到是你。你给我带来了什么消息?”
“我带来了比消息还要好的东西。”我把箱子放到桌子上,压下沉重的心情,兴奋地说,“我给你带来了比世界上任何消息都更有价值的东西。我给你送来的是财富。”
“那就是财宝吗?”她瞥了一眼铁箱子,问,口气相当冷淡。
“是的,这就是那大宗阿格拉财宝。一半属于你,另一半属于塞笛厄斯·舒尔托。你们各得二十五万英镑。你想一想,每年的利息就是一万英镑啊!在英国比你更富有的女人可不多啊!这难道还不令人高兴吗?”
我的高兴劲想必表演得太过火了,她察觉出我的祝贺中诚意不足,略抬起眉眼,好奇地打量了我一眼。
“如果我获得了财宝,全亏了你。”她说。
“不,不。”我答道,“这不是我的功劳,应该归功于我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他竭尽了所有的分析才能才找到线索。要是换了我,说什么也无能为力。即便如此,到了最后一刻,我仍还差点功亏一篑。”
“华生大夫,请坐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跟我说说吧!”她说。
我简单地介绍了我和她上次见面后所发生的事情:福尔摩斯使出搜索的新招、“曙光”号的发现、埃瑟尔尼·琼斯再度涉足本案、夜间历险、泰晤士河上惊心动魄的追踪。她张着嘴巴,瞪着大眼睛听着我的讲述。当我讲到毒刺差点要了我们的命时,她脸色惨白,几乎晕倒。
我急忙给她倒了一杯水。她说:“不要紧,我没事。我竟让我的朋友遭遇这种可怕的危险,实在过意不去。”
“一切都过去了。”我说,“这算不了什么。不讲这些令人丧气的事了,我们还是谈点高兴的事吧!财宝在这儿,还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吗?我获准特意给你带来,让你先睹为快。”
“我再乐意不过了。”她说。然而,听她说话的口气,她丝毫没有流露出急不可耐的心情。她无疑很受感动,如果她对这件来之不易的财宝漠不关心,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多漂亮的箱子!”她俯身看着箱子,说,“我想这是印度制造的吧?”
“对,是本拉瑞斯金属制品。
“好重啊!”她试着抬抬箱子,说,“这箱子本身就很值钱。钥匙呢?”
“被斯茂丢到泰晤士河里了。我得借用一下弗里斯特夫人家的火钳。”
箱子前面有个粗大的搭扣,搭扣上铸着一尊佛像。我把火钳插入搭扣的下方,用力一撬,搭扣砰的一声打开了。我用颤抖的手指抬起盖子,我们俩站在那儿惊呆了。箱子是空的!
难怪箱子这么重,四周的铁皮足有三分之二英寸厚,非常结实,非常精致,像个专用于装财宝的箱子。可里面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
“财宝不见了。”摩斯坦小姐平静地说。
我听出了她话中的含意,一个巨大的阴影从我心中消失了。想当初,压在我心头的阿格拉财宝说不出的沉重,如今终于把它挪开了。不错,我是自私的、不诚实的,也是错误的,但此刻我想到的只是我俩之间金钱的障碍终于消除了。
“谢天谢地!”我情不自禁地喊道。
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疑惑地一笑。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问道。
“因为你不再可望而不可即了。”我拉住她的手说,她并没有缩回去,“玛丽,我爱你,就像任何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那样真诚。是财宝、财富让我难以启齿。现在财宝不见了,我可以告诉你我有多爱你了。所以我才说:‘谢天谢地!'”
我把她揽在身边,她轻声说道:“我也要说:‘谢天谢地。'”
不管谁丢失了财宝,那天晚上反正我得到了一件宝物。
思考题 ▼
为什么摩斯坦小姐看到那个宝箱的时候,态度会那样冷淡?
预设情节发展 ▼
接下来就是凶犯陈述案情的时间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你认为穷人和富人可以成为好朋友吗?
十二 乔纳森·斯茂传奇
章前导读
突破重重障碍找到的宝箱竟然是空的。原来斯茂在最紧要的关头选择了把宝藏散落在海底,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愿意别人得到。在福尔摩斯的审问下,斯茂道出了这场复仇之路的始末。
那位警官非常有耐性,他等了很久,我才出来,回到车上。我把箱子拿给他看时,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奖金全完了!”他伤心地说。“财宝不见了,报酬也落了空。要不,山姆·布朗和我今晚每人可以得到十英镑呢!”
“塞笛厄斯·舒尔托是个有钱的人。”我说,“无论财宝在不在,他都会酬谢你们的。”
但警官泄气地直摇头。
“糟透了!”他重复道,“埃瑟尔尼·琼斯也会这么想的。”
事后证明,果然被那位警官说对了。我回到贝克街,把空箱子送到琼斯面前时,这位侦探显出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福尔摩斯、犯人和琼斯刚刚到家,因为他们在路上改变了原来的计划,先去警察局报告了案情。我的朋友和往常一样懒洋洋地躺在扶手椅里,斯茂呆呆地坐在对面,木腿搭在那条好腿上。当我把空箱子拿给大家看时,斯茂靠在椅子上放声大笑起来。
“这都是你干的好事,斯茂!”埃瑟尔尼·琼斯气急败坏地说。
“不错,我把财宝藏在你们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了。财宝是我的,我得不到,别的人也休想得到。告诉你们,除了安达曼囚犯营里那三个人和我之外,谁也没有权利得到财宝。我知道我现在用不着这些财宝了。他们也用不着,所以我把它处理掉。为了他们,也为我自己。一向都是我们四个人签的字。他们会同意我这样做的,宁可将财宝沉到泰晤士河底,也比让舒尔托或摩斯坦的亲属得到财宝强。我们干掉阿奇麦特并不是让这些人发财。财宝的钥匙和唐加葬在一起了。看到你们的船要追上我时,我就把财宝藏到了安全的地方。你们这一回是一个子儿也别想得到了。”
体现了斯茂的贪婪。
“你在骗人,斯茂!”埃瑟尔尼·琼斯厉声道,“如果你想把财宝扔进泰晤士河,连箱子一块扔掉不是更省事吗?”
“我是扔得省事,那你们捞起来不是也更省事了吗?”他狡黠地斜睨着双眼,道,“你们有能耐抓住我,就有能耐从河底找到铁箱子。我把财宝撒到了五英里的河道里,找起来就难了。我这是不得已的法子。想当初你们就要追上我时,我急得快要发疯了。不过,光悲伤有什么用?我这一生虽然起起落落,但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不吃后悔药。”
“这是一起严重的事件,斯茂。”侦探说,“如果你维护正义,而不是阻挠,说不定审判时还能得到从轻发落。”
“正义!”犯人咆哮道,“多动听的正义!财宝不是我们的,又是哪个的?财宝不是他们赚来的,却要让给他们,这叫正义?看看我是如何得到财宝的吧!我在热病肆虐的沼泽中苦煎苦熬了漫长的二十年,白天在红树丛中服苦役,夜里被锁在臭气熏天的囚牢里,被蚊叮虫咬,受疟疾的折磨,那些喜欢拿白人开心的该死的黑人警察个个都来欺负我们。我就是这样为得到阿格拉财宝付出了代价,就因为我不愿把付出如此惨重代价才获得的财宝让给别人去享用,你就来和我大谈正义吗?我宁肯上绞架,被唐加的毒刺毒死,也不愿活在监牢里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拿着属于我的钱去逍遥快活。”
斯茂不再满不在乎了,激烈的言辞奔涌而出。他双眼闪闪发亮,手铐随着激动的双手铿铿作响。看到他如此愤怒和激动,我明白了为什么舒尔托少校一听说上了他的当的犯人在追踪他时,就吓得魂飞魄散,看来这是情理中的事,也是很自然的事。
“别忘了,我们对这一切原本是一无所知的。”福尔摩斯轻声说道,“你没跟我们讲过自己的身世,我们也就不明白你所说的那份本应属于你的是什么样的公正了。”
“啊,先生。你对我说的话还算公道,虽然多亏了你,我才有幸戴上这副手铐,但我不会记恨你的。这很公正,也算光明正大。你如果想听我的身世,我就给你说说。老天在上,我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实话。劳驾,你把杯子放在我身旁,我好在口干时把嘴唇凑过去。
我是伍斯特郡人,出生在珀肖尔附近,住在那里的斯茂族人很多,你去看看便知道。我常想回去看看,但我对不起自己的族人,他们不会欢迎我的。他们都是规规矩矩的教徒,是受四乡邻里敬重的小农,而我一直是个流浪汉。不过,我到了十八岁就没有给他们添麻烦了。因为,我为了一个姑娘惹上了麻烦,为此,我就去吃皇粮,加入了正开往印度的第三步兵团。
可是,我命中注定在军营待不长久。我刚学会走正步和使用步枪,就傻里傻气地跳到恒河里去游泳。幸好连队军士约翰·侯德也在河里,他是部队里最好的游泳能手之一。我游到半路时,一条鳄鱼拖住了我,齐膝盖咬掉了我的右腿,像做外科手术一样干净。由于惊吓和失血过多,我昏了过去。要不是侯德抓住了我,把我拖上岸,我早就淹死了。我在医院里待了五个月,最后装上这条木腿,一瘸一拐地出了院。我因伤残退了伍,再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可想而知,我当时有多倒霉,还不到二十岁就成了一个无用的瘸子。但不久我交上了好运。一个叫阿伯尔·怀特的人到那里经营靛青园。他想雇个监工,监管苦力干活。他碰巧是我们团长的朋友,因那次事故,团长对我特别关照。简单地说吧,团长极力推荐了我。干这种活主要是骑在马上,虽说我瘸腿,但不太碍事,因为我的左腿还能控制得了马鞍。我的工作就是骑着马在庄园里巡视,监管苦力干活,哪个偷懒就报告主人。工钱不错,住得也舒适。总之,我愿意在靛青种植园里度过后半辈子。阿伯尔·怀特先生心地善良,常来我的小屋和我一起抽烟,谈天说地。那儿的白人彼此都很友好,而在这儿却不一样。
唉,哪知好景不长。突然间,预先没有任何迹象就发生了大暴乱。一个月前,表面看起来,全印度还是像萨里和肯特一样太平无事,可过了一个月,二十万黑鬼子失去了约束,闹得印度成了不折不扣的地狱。当然,先生,你们比我都知道得多,你们看书读报,见多识广,可我不会这一套,我只知道我亲眼看见的一切。我们的庄园在一个叫穆塔的地方,近邻西北几个省的边界。一连好几个晚上,天空被燃烧房屋的冲天火光照得通亮。一连好几天,一小股一小股的欧洲士兵带着妻儿老小经过我们的庄园,逃往远处的军营阿格拉避难。阿伯尔·怀特是个固执的人,他那个脑袋总认为事情被夸大了。暴乱来得迅猛,平息得也快。他依旧坐在凉台上喝酒抽烟,而他周围的乡村早已狼烟四起。当然,我和管账理财的道森夫妇没有丢下他。可是,好好的一天却发生了变故。那天,我去了远处的一个庄园,黄昏时,我慢悠悠地骑着马回家,突然看见陡峭的峡谷深处有什么东西蜷伏在那里。我骑着马下去想看个究竟。一看那情景,我吓得浑身发冷,原来是道森的妻子被撕成碎块,已被豺狼和野狗吃去了一半。道森本人趴在不远的地方,已经死去,手里还握着没了子弹的空枪。前面躺着四个印度兵的尸体,全都摞在一起。我掉转马头,却不知道何去何从,就在这时,我看见阿伯尔·怀特家的房屋浓烟滚滚,火苗已蹿到屋顶。我知道救不了主人,再去过问只会白白丢掉自己的一条命。从我站立的地方,我看见几百名黑鬼子披着红色的斗篷,正围着燃烧的房屋乱跳乱叫。他们中有几个人已瞄准了我,两发子弹从我的耳边呼啸而过。于是我穿过稻田一路狂奔,深夜才安全抵达阿格拉城。
然而,阿格拉也不是个安全的地方。整个国家就像被捅烂了的马蜂窝。能聚集一些英国人的地方,也不过保住了枪炮射程之内的那块地方,其他地方的英国人都无依无靠,只得四处逃亡。这是一场几百万人对几百人的战争。令人痛心的是,与我们对抗的,无论是步兵、骑兵还是炮兵,都是由我们自己教育训练出来的精兵。他们用的是我们的武器,军号的调子也和我们一样。阿格拉城内驻有孟加拉第三火枪团、锡克兵、两支马队,还有一个炮兵连。另外,还成立了一个由政府职员和商人组成的志愿团,我就带着这条木腿参加了志愿团。七月初,我们开赴沙岗吉迎击叛军。我们也一度打败过他们,到头来还是因为弹药不足,只得退回城内。
体现战争的无情和残酷。
四面八方传来的都是糟糕透了的消息——这并不奇怪——因为你只需看看地图就知道,我们正处于叛乱的中心地区。拉克劳就在东边一百英里,南边一百英里处是康坡,到处都是痛苦、残杀和暴行。
阿格拉城地方很大,聚集着各种各样的盲流和残忍的魔鬼信徒。我们英国人人数少,散落在狭窄弯曲的街道旁。我们的头儿带领我们渡过河,把阵地设在阿格拉古堡里。不知你们中是否有人读到过或听说过那个古堡。那是个非常奇特的地方。首先,那地方大得惊人,我估计肯定占地数百英亩。古堡里有一部分造得挺现代的,容纳下所有的驻军、女人、孩子和辎重还绰绰有余。但这一现代部分的面积远不及那块古老的部分大,因为那儿从没人去过,满是蝎子和蜈蚣。那里到处是废弃的大厅、盘曲的过道和长廊,所以进去的人很容易迷路。因此,很少有人进去,但偶尔也有人打着火把去探险。
一条河流流经古堡前,成了天然的护城河,但古堡的两翼和后方有许多门,都需要派人去把守。当然,那块古老的地方和我们驻军的地方更需要守卫。我们人手不够,没有足够的人把守全堡的每个角落和看管武器。所以,不可能在数不清的堡门处都有重兵把守。我们只能在古堡中央建起一个中央守备所,每个堡门让一个白人带着两三个当地人看守。我被指派在夜间的某一时间把守西南面一个孤立的小门,两个锡克兵归我指挥。如有情况,我可以开枪,立即可得到中央守备所的增援。然而,守备所离我们有两百步远,而且隔着许多迷宫似的甬道和走廊。因此我怀疑若遇到突然袭击,援兵是否能及时赶到。
我是个新兵,还跛着腿,当了个小头目,感到很得意。头两天晚上,我和两个旁遮普邦的人看守堡门。一个叫默哈米特·辛格,另一个叫阿巴杜拉·克汉。他们都长得魁梧凶狠,久经沙场,在齐连瓦拉战争中和我们交过手。他们的英语说得很好,但我能听懂的却不多。他们总喜欢站在一起用叽里咕噜的锡克话交谈,我总是独自一人站在堡门外,盯着宽阔弯曲的河流和大城市里闪烁的灯火。咚咚的鼓声、当当的锣声,以及吸了鸦片烟和麻醉品的叛军的狂呼乱叫,整夜都在提醒我们对岸就有危险的敌人。每隔两小时,巡夜的军官就到各个卡哨巡视,以确保平安无事。
当班的第三天,天空阴沉沉的,下着小雨。在这种天气里站上几小时真让人难受。我几次试图和那两个锡克人搭话,但这两个家伙不搭理我。凌晨两点钟,巡夜的来了,这才稍稍消除了一夜的劳累。既然两个同伴没有话好说,我放下枪,掏出烟斗,划上了火柴。两个锡克兵突然冲上来,一个抢过枪对准我的脑袋,一个拿起刀子搁在我的喉管上,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动就刺穿我的喉咙。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两个家伙和叛军是一伙的,这是突然袭击。如果堡门落入他们手中,整座城堡就全完了,妇女和孩子会受到与康坡城相同的遭遇。先生们,你们也许会认为我在为自己辩解,但我敢发誓,一想到此事,我就感到刀尖刺在喉咙上。我张嘴想喊,哪怕是最后一声,也可向中央守备所报警。抓住我的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因为我刚想喊时他低声说道:‘别出声,城堡很安全,河边没有叛军。’他并没有撒谎,我知道我一出声这条命就保不住了。从他那双棕色的眼睛里可看出这一点。于是我静静地等着,看他们究竟要我干什么。
那个凶狠高大的叫阿巴杜拉·克汉的人说:‘先生,听我说,你要么跟我们一起干,要么永远发不出声来。事情重大,犹豫不得。要么向上帝起誓你保证真心实意地和我们合作到底,要么我们今晚就把你的尸体扔进沟里,然后加入叛军兄弟中,没有其他的路。是生是死,你自己拿主意!给你三分钟考虑,时间紧迫,在下轮巡查前得了结。’
我说:‘你们没说叫我干什么,我怎么能拿定主意?但我告诉你们,不利于城堡安全的事,我决不合作,你们干脆给我一刀得了。’
他说:‘与城堡不相干,我们叫你做的事就是你们英国佬来这里想做的事。我们叫你发财。如果你今晚跟我们一起干,我们就对这把出鞘的刀起誓——锡克教徒从不违背誓言,得来的财宝你可以公平地分得一份。财宝的四分之一归你,没有比这更公平的了。’
我问:‘到底是什么财宝?如果告诉我怎么做,我愿和你们一道发财。’
他说:‘你能以父亲的身体、母亲的名誉和你的信仰起誓,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永远不背叛我们吗?’
我说:‘我起誓,只要城堡不受到威胁。’
‘我的同伴和我一同起誓分给你四分之一的财宝,我们四人平分。’
我说:‘我们只有三个人。’
‘不,多斯特·阿克巴必须得一份。等候他们的这段时间我会告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默哈米特·辛格,你去门口望风,他们来了通知我们。先生,事情是这样的,我知道欧洲人是守信用的,所以我信得过你,把事情告诉你。如果你是个说谎的印度人,哪怕你对虚假的庙里所有的神都起过誓,我们也会宰了你,把尸体扔进河里。但锡克人了解英国人,英国人也了解锡克人。那好,听我说吧!’
‘北方省有个王公,他的领地虽然不多,但很富有。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大笔财产,但更多的是他自己搜刮来的。他生性卑劣,嗜财如命又非常吝啬。暴乱开始时,他既是狮子的朋友,又是老虎的朋友——他既与印度兵联手,又与联军结盟。可是,不久他便察觉到白人的末日到了,因为到处传来他们遭屠杀、溃不成军的消息。他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于是他作出了这样的安排: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至少能保住一半财宝。他将金银财宝藏于王宫的地下室,而把贵重的宝石和最好的珠宝放在一个铁箱子里,派一个亲信打扮成商人,将它带到阿格拉城堡藏起来,直到叛乱平息。这样,如果叛军获胜,他可保住自己的金银财产;如果白人获胜,他又能保住自己的珠宝。这样分好了财宝后他便投向了印度兵,因为他们在边境地区的实力很强。先生,你倒是说说,这样的财产,是不是应归属于始终效忠于一方的人?
‘这个乔装成商人、化名为阿奇麦特的人此时正在阿格拉城内,准备潜入城堡。他的旅伴是我的堂兄多斯特·阿克巴。他知道这个秘密。阿克巴答应今晚带他从边门进入城堡。他选定了我们把守的这个地方。等一会儿他就会到,他知道默哈米特·辛格和我在这里等候。这地方很偏僻,没人知道他会来。从此再没人知道阿奇麦特这个商人了,而王公的巨额财宝就归我们平分了,你看怎么样?’
在伍斯特郡,人的生命是伟大而神圣的。可当你出入于火和血之中,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你随时都面临死亡。商人阿奇麦特是生是死,在我看来如同空气一样轻,可说起财宝,我就动心了。设想回到老家后放手花钱,乡亲们看到我这个从不干好事的浪荡子回来时,袋子里是胀鼓鼓的金子,眼睛会圆瞪瞪地看着我。于是我横下了一条心。然而,阿巴杜拉·克汉以为我还在犹豫不定,又紧逼了一句。
他说:‘先生,试想想,要是这个人被指挥官抓住,他肯定会被绞死或枪毙,财产被充公,谁也别想捞到一个子儿。既然现在他落到了我们手里,干吗不干掉他呢?珠宝落入白人官员手中,还不如归我们。这些珠宝足以使我们每个人变成大富大贵的人了。没人会知道,我们这地方离别人很远。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吗?先生,挑明了吧,和我们合作,还是叫我们把你当作敌人。’
我说:‘我的心和灵魂都和你们在一起。’
‘太好啦,’他说着把枪还给了我。‘你知道我们是信得过你的,你和我们一样,一定会永远信守誓言。现在就等我的兄弟和商人来!’
‘你的兄弟知道你要干什么吗?’我问。
‘这是他的主意,全是他一手策划的。我们到门边去和默哈米特·辛格一起守门吧。’
雨还在一个劲地下,雨季才开始呢!天空中满是棕色的乌云,咫尺之遥不见一物。堡门前是一条深壕,某些地段几乎没有积水,人很容易进来。我心中直打鼓,我怎么会与两个粗野的旁遮普邦人站在一起,等待一个商人前来送死呢?
突然,我看到深壕对面出现了被蒙住的提灯发出的微光。灯光消失在壕墙的那边,接着又出现了,并慢慢朝我们靠近。
‘他们来啦!’我喊道。
‘先生,你像往常一样盘问他。’阿巴杜拉低声说,‘别吓着他。让我们带他进门,你守候在这里,我们去干掉他。准备好灯,免得弄错人。’
灯光闪烁,向前移动,时停时进,最后我看清了壕沟对岸的两个人影。等他们下了斜坡,穿过淤泥,快到堡门,我才低声问道:‘哪个?’
‘朋友,’来人答话。我打开灯照了照他们,走在前面的是个高大的锡克人,漆黑的长须几乎齐腰带了。我只在舞台上见过如此高大的人。另一个则又矮又胖,系着很长的黄头巾,手里拿着一个用围巾包好的包裹。他吓得全身发抖,双手哆嗦个不停,像是患了疟疾,两只小眼睛闪闪发亮,贼溜溜地左顾右盼,像是钻出洞的老鼠。一想到要干掉他,我心惊肉跳,但一想到财宝我的心就硬了。他看到我是白人便高兴地朝我跑过来。
‘先生,求你保护,’他喘着粗气说道,‘保护我这可怜的商人阿奇麦特。我从拉吉普塔诺来,来阿格拉城堡避难。他们认为我是白人军队的朋友,便抢我的东西,用鞭子抽我,还侮辱我。谢天谢地,今晚我又安全了,我和我的东西都安全了!’
‘包裹里是什么?’我问。
‘是个铁箱子,’他答道,‘里面有一两件祖传的玩意儿。别人拿着不值钱,但我舍不得丢掉。我不是穷叫花子,年轻的先生,我会报答你和你的长官的,只要他同意让我避难。’
我没勇气再和他说下去。越看着他那张担惊受怕的胖脸,越不忍心加害他。我想不如放他过去。
‘带他到总部去。’我说。两个锡克人一左一右,高个子跟在后头,带着他进了黑洞洞的门道。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离死神这么近。我提着灯留在门口。
我听到咔嚓咔嚓的脚步声响于死一般寂静的长廊。突然,脚步声停了,只听得一阵拳脚相加的扭打声。不一会儿,跑过来一个人,上气不接下气。我心头一惊。我低举提灯朝又长又直的长廊照去,原来来的是那个胖子,他满脸鲜血,疯也似的奔跑,黑胡子大汉紧随其后,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像头老虎。我从没见过跑得像小商人那么快的人。眼看锡克人追不上他了,我想他只要越过我逃出门外,就能保住一条命。我顿时对他动了恻隐之心,但一想到他的财宝,我的心肠又变硬了。就在他要从我身边跑过时,我把枪往他的双腿间一插,他像是被击中的野兔,连跌两跤。没等他爬起来,锡克人扑上去,在他的肋旁连刺两刀。他躺在原地没了声息,也不再动弹。我想他跌倒时可能已经死了。三位先生,我是说到做到的。不管对我有利的,还是不利的,我全都照实说了。”
他停了下来,伸出戴铐的手去拿福尔摩斯为他倒好的威士忌加水。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令我毛骨悚然,不仅因为他是这桩血腥事件的参与者,更因为他说起这桩事来如数家珍,满不在乎。无论今后他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他都别想从我这儿得到丝毫的怜悯。夏洛克·福尔摩斯和琼斯坐在那儿,双手搁在膝上,对他的故事饶有兴趣,但脸上显露出同样厌恶的表情。他或许觉察到了,因为他接着说话时声音和神态都带有几分挑衅性。
“毫无疑问,一切糟糕透了。”他说,“我倒想知道有多少人到了我这个分上,宁肯自己的喉管被人割断,而不愿得到一份财宝!而且,一旦他进了城堡,不是我死就是他死。如果他活着出了城堡,整个事情就会败露,我肯定会受到军纪处罚,吃枪子儿,那种时候别人不会发慈悲的。”
“你接着讲。”福尔摩斯简短地说。
“阿巴杜拉、阿克巴和我把他抬进来。他虽然矮小,却重得很。默哈米特·辛格留在那儿看门,我们把他抬到锡克人已经准备好的地方。那儿离堡门较远,一条弯曲的甬道通向空荡荡的大厅,大厅的砖墙早已破损。地上有一个凹坑,是个天然的墓穴。我们就把阿奇麦特埋在那里,用些碎砖将他盖好。处理好后,我们就去看财宝了。
财宝就在他被击倒的地方。那箱子就是现在摆在桌子上的这只开着的箱子,钥匙是用丝带系在雕花的提柄上的。我们打开箱子,灯光照着珠宝。那和我小时候在珀肖尔时从书本中读到的和想象的一模一样,闪闪发亮,令人眼花缭乱。大饱眼福后,我们拿出所有的珠宝并开了张清单。共有一百四十三颗上等钻石,其中一颗叫‘莫卧儿大帝’的,据说是现存的第二大宝石。还有九十七块非常美丽的翡翠,一百七十块红宝石(有些并不大)、缟玛瑙、猫眼石、土耳其玉,和一些我当时叫不出名的宝石,但后来我就认得了。此外,还有三百颗上等珍珠,其中十二颗镶在一个金项链上。顺便说一句,这次我找回箱子后清点了一次,除了那个项圈外,其他的都在。
清点完毕,我们把财宝放回箱子,拿到堡门处给默哈米特·辛格看。接着我们庄严地重新起誓:永守秘密。我们约定把箱子藏在安全的地方,战争结束后再平分财宝。当时分是不行的,因为有人如果发现我们有如此贵重的宝石,会引起怀疑。城堡内没有私人住处,也就是没有藏宝的地方。于是,我们带着箱子来到掩埋商人尸体的大厅,在保存尚好的墙上挖了个洞,将财宝藏在洞内。我们谨慎地记住了藏宝处,第二天我画了四张图,每人一张,并签下了四人的名字。因为我们发誓每个人都代表四个人行事,谁也不得占便宜。我手按胸口起誓,我从未违背过誓言。
好啦,诸位先生,用不着我告诉你们印度兵变的结果了。威尔逊占领了德里,柯林爵士收复勒克瑙,叛乱便土崩瓦解。新的军队纷纷开到,纳纳·萨希克本人从边境逃走了。葛雷什德上校带着一支快速突击队来到阿格拉,赶走了叛军。国内似乎又恢复了和平,我们四人则盼着平分赃物,远走高飞。但我们的希望眨眼间就化为泡影,因谋杀阿奇麦特事发,我们四人同时被捕。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王公把财宝交给阿奇麦特是因为认为他这人可靠。但东方人生性多疑,于是他又派了一个更可靠的心腹暗察阿奇麦特的行踪,并命令他紧紧盯住阿奇麦特。于是,他像影子一样跟着他,那天夜里他跟在着阿奇麦特身后,看着他进了城堡。当然,他认为阿奇麦特在城堡里安顿好了,所以第二天就请求进入城堡。但他再也找不到阿奇麦特的下落,他觉得此事蹊跷,就和守卫班长说了。班长通报指挥官,结果对全堡作了一次彻底的搜查,发现了尸体。就在我们自以为很安全的时候,我们四人被捕了,以谋杀罪受到指控。因为,当晚把守那个城堡门的正是我们三个人。另一个被认为是和被害者同来的。审判时谁也没说出财宝,而那个王公被罢黜并被驱逐出印度,所以,从此再也没人提起珠宝的事了。但谋杀的证据确凿,我们四个人都被牵扯进去了。三个锡克人被判终身监禁,我被判处死刑,但后来减了刑,和他们一样。
我们当时的处境很奇特,四个人都上了脚镣,几乎没有出逃的机会。但我们共守一个秘密:只要得到财宝,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忍受狱卒的拳打脚踢,吃粗米饭,喝生水,而巨额的财宝在狱外等着我们去取,想起来叫人实在受不了。我都快急疯了,但我生性倔强,忍受下一切,等待时机。
为了财富忍受一切,体现了人对财富的贪婪。
后来,好像时机已到。我从阿格拉被转押到马德拉斯,又从那里转到安达曼群岛的布莱尔岛。那里的白人囚犯很少,我一开始就表现良好,不久就得到了优待。我在候普镇的哈里特山坡上有了自己的小茅屋,过得挺自在。那是个可怕的热病流行区,我们周围住着野蛮的吃人部落,一有机会他们就朝我们射毒刺。我们整天挖沟、修渠、种山药,此外还有其他的杂七杂八的劳役,我们整天忙个不停,只有晚上有点时间自由安排。另外,我学会了为外科医生配药,从他那儿学了点粗浅的外科医术。我时时刻刻都在寻找出逃的机会,但此地离陆地足有数百英里。而且,这一带的海域几乎没有风,逃跑非常困难。
萨莫顿大夫是个爱玩的年轻人,其他年轻官员常去他的屋里整夜玩牌。我配药的外科手术室就在他的起居室的隔壁,两房隔着一个小窗。我孤独时,就吹熄手术室的灯,站在窗下听他们聊天,看他们玩牌。我自己也喜欢玩牌,看他们玩也不错。经常来玩牌的有舒尔托少校、摩斯坦上尉、布朗尼·布朗中尉,他们是当地驻军的头目,还有医生本人和两三个狱吏。这些人是精明的老手,玩得巧妙而稳重,所以凑在一起很开心。
但不久,有一件事情引起了我的注意:当兵的总是输,当官的总是赢。我并不是说这不公平,但事实就是这样。狱吏们来到安达曼群岛后,除了玩牌,无所事事,他们清楚各自的牌技,而其他人玩牌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在打牌上不费心思。一夜又一夜,当兵的越输越多,越输越来劲。舒尔托少校输得最惨,起初他用钞票和金币,可不久就开始用期票,而且赌注下得更大。他有时也赢点儿小钱,这样胆子更大了,接着又是输,越输越多。他整天没精打采,借酒浇愁。
有天晚上,他输得比以往更惨。他和摩斯坦上尉跌跌撞撞地回营房时,我正坐在我的小茅屋里。他们两人是知心密友,形影不离。这时少校正抱怨自己输得太多。
‘摩斯坦,我全完了。’路过茅屋时他说,‘我得辞职,完蛋了。’
‘别瞎说,老兄!’上尉拍着他的肩膀说,‘更糟的事情我也见过,但是……’我就听到这些,但这足以引起我的思考。
几天后舒尔托少校在海滩上散步,我乘机和他攀谈起来。
‘少校,我有事请教。’我说。
‘什么事,斯茂?’他从嘴上拿下雪茄,问道。
我说:‘先生,请问上缴埋藏的财宝交给哪一位合适?我知道一宗价值五十万英镑的财宝埋藏在哪里,我自己用不着它。我想,最好还是交给合适的长官,这样他们也许会给我减刑呢。’
‘斯茂,五十万英镑?’他急促地问,死死盯着我,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是的,先生。是珠宝,藏在一个举手可得的地方。稀奇的是物主已被驱逐出国,不可能得到财宝了。因此谁先拿到手就归谁了。’
‘斯茂,应交给政府。’他吞吞吐吐地说。我心里明白,他中了我的圈套。
‘先生,你认为我应该把这事报告给总督吗?’我轻声问。
‘得,得,你先别忙,否则你会后悔的。斯茂,讲来听听,要说实话。’
我把全部经过都告诉了他,只作了小小的改变,好让他找不到藏宝的地方。我说完了,他呆呆地站在那儿沉思。从他颤抖的嘴唇可以看出,他内心里正经历着激烈的斗争。
‘斯茂,事关重大,’他终于开了口,‘千万别对任何人说,不久我会来找你。’
两天后,他和他的朋友摩斯坦深夜提着灯到我的茅屋来了。
‘斯茂,我想请你亲口给摩斯坦上尉说说你的故事。’他说。
我把以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听起来是真的,对吗?’他说,‘倒值得一干,是吗?’
摩斯坦上尉点了点头。
‘听我说,斯茂,’少校道,‘我和我的这位朋友研究过了。我们认为,你的这个秘密与政府无关,完全是你个人的私事。该怎么处理,你自己有权决定。现在的问题是,你要求什么样的回报?如果能达成协议,这件事我们愿意代你去办,至少可以去调查一下。’他说话时极力保持镇定,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兴奋和贪婪的光芒。
‘先生,说到回报,’我也极力冷静地说,但内心里和他一样兴奋,‘我这种处境的人只能提一个条件,我想请你们帮助我和我的三个同伙获得自由。然后让你们也得到一份,分给你俩五分之一。’
‘哼,只五分之一,没什么吸引力!’他说。
‘每人可得五万啊!’我说。
‘可我们怎样才能让你们获得自由呢?你清楚得很,这种要求是不可能的事。’
‘没有什么难的,’我答道,‘我已有周全的考虑。我们逃跑的唯一困难是没有船和干粮能维持长时间的海上航行。加尔各答或马德拉斯
有许多小快艇和双桅快艇。我们只需要一艘,请弄只过来,我们设法在夜间上船,把我们送到印度的任何一个地方,你们就算尽到义务了。’
‘要是只有你一个人就好办了。’他说。
我答道:‘要么一个也不走,要么都走。我们发过誓,四个人必须捆在一起。’
‘摩斯坦,你看,’他说,‘斯茂是个守信用的人。他不肯背弃朋友,我想,我们可以信任他。’
‘说来这是件不光彩的买卖。’摩斯坦道,‘不过,正如你所说,咱们有了这笔钱可以体面地保住我们的军衔了。’
‘斯茂,我想我们只好答应你了。’少校说,‘当然,我们先得证实你说的是不是事实。告诉我们箱子藏在哪儿?我好请假乘每月一趟的轮船回印度调查一下。’
‘别着急,’他越着急我越冷静,我说,‘我得先问问另外三个朋友,看他们同不同意。跟你说吧,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数,只有我们四个人全同意了才行。’
‘胡说,’他打断了我的话,抢着说道,‘我们的协议管那三个黑鬼什么事?’
‘黑也好,蓝也好,’我说,‘反正他们和我发过誓,必须一起行动。’
第二次见面时,默哈米特·辛格、阿巴杜拉·克汉、多斯特·阿克巴都到场了,我们一起了结了这件事。经再三商量,终于达成了协议:我们给两位官员提供阿格拉城堡的藏宝图,在藏宝的那面墙上作了标记。舒尔托少校去印度调查财宝的事,如果找到箱子,不能拿走,必须给我们派出一艘快艇,到罗特兰岛接我们出逃,最后他回营上班。然后,摩斯坦上尉告假到阿格拉和我们会合,在那里均分财宝,他拿回少校和他自己所得的那份。我们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起了誓,誓言庄严而周全。我连夜画出图纸。第二天早上画好了两张,并签下了我们四个人的名字:阿巴杜拉、阿克巴、默哈米特和我自己。
诸位先生,我的故事让你们厌烦了吧!我知道,琼斯先生肯定不耐烦了,他急不可待地想把我送进监狱。我简单地说吧,舒尔托那条恶棍到了印度后就没了踪影。不久,摩斯坦上尉给我看了一张一艘邮船的旅客名单,上面有舒尔托的名字。他的叔叔死了,留给他一笔钱,于是他退了役,他不仅欺骗了我们四个人,还欺骗了第五个人。不久,摩斯坦到阿格拉,如我们所料,他发现财宝不见了。我们提出的出卖财宝秘密的条件,那恶棍丝毫没有履行,就将财宝全部盗走了。从此之后,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我日日夜夜想着报仇。我不顾一切,管不了什么法律,也不怕被绞死。一心想着逃跑,抓到舒尔托,亲手掐死他——这就是我唯一的心愿。相比之下,阿格拉财宝在我的心中已无足轻重,重要的是杀掉舒尔托。
我这一生,下过不少的决心,立志要办些事,而且没有一件是办不成的。然而,历尽艰难困苦之后,我才捞到机会。我跟你们说过,我学过一点医学知识。有一天,萨莫顿大夫因高烧卧床不起,安达曼群岛上的一小生番病得快要死了。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等死,一个囚犯发现了他,把他搞了回来。尽管这小生番像条蛇,非常凶狠,我还是收留下他。两个月后我治好了他的病,他能走路了。就这样,他恋上我了,说什么也不肯回林子里去,老守在我的茅屋的周围。我从他那儿学了几句土话,这样一来他更是喜欢跟我在一起了。
他叫唐加,是一名出色的划船手,他有一条很大的独木舟。当我发现他忠于我并愿为我做任何事,我知道,出逃的机会到了。我把自己的心思全跟他说了。他准备找个晚上把独木舟带过来,停在一个无人看守的旧码头,接我上船。我叫他准备了几葫芦水和一些山药、椰子和甘薯。
小唐加忠诚可靠,再没有比他更忠诚的人了。在约定的晚上,他把独木舟划到了码头边。事也凑巧,一个看管囚犯的人走过来。那人正是一有机会就侮辱我、伤害我的可恶的帕坦人。我曾发誓要报复他,现在机会来了。似乎是命运把他摆在了我们的面前,让我在离开群岛之前还有机会报仇雪恨。他背朝我站在岸边,肩上扛着枪。我想找块石头砸碎他的脑袋,但一块也没找到。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我不是可以使用一件怪武器吗?我在暗处坐下来解开木腿,猛跳了三下,来到他跟前。他的枪扛在肩上,我狠命地朝他打过去,打破了他的脑门。你们看,这木腿上还有裂痕,就是打他的时候留下的。由于失去平衡,我们两个人摔在了一起。我爬起来一看,他还这么躺着。我朝独木舟走去,不到一个钟头我们就出海了。唐加带上他所有的家当,还有武器和神像。他还带来了一根竹子做的长矛和一块安达曼椰树叶编成的席子,我用这些东西做了一面船帆。听天由命,我们在海上漂了十天。到了第十一天,一艘载着马来亚朝圣者的商船正从新加坡开往吉达港,他们救我们上了船。船上的人都很古怪。不久,唐加和我与他们混熟了。他们有一个好的品质,让我们独自待着,从不问这问那。
如果我把我和唐加所有的冒险经历都告诉你们,你们会不愿听的,因为那得听到天大亮。我们在世界各地到处流浪,就是回不了伦敦。但复仇的事情我始终记在心头。到了夜里,我总是梦见舒尔托。我在梦中杀了他一百次了。三四年前,我终于回到了英国。我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舒尔托的住处。我要想方设法弄清他有没有拿走财宝,财宝是不是还在他的手里。我和那些肯帮助我的人交上了朋友——我不想说出任何人的名字,因为我不想让其他人被牵扯进来——不久我就发现珠宝还在他那里。然后,我千方百计报仇雪恨。但这个人很狡猾,除了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印度仆人外,在他身边总有两个拳手保护他。
有一天,听说他死到临头了,我急急忙忙赶到他的花园,怕他就这么溜出了我的手心。我透过窗子朝里望,只见他躺在床上,两个儿子一左一右守候在床边。我恨不得冲进去和他父子三人拼个你死我活。可就在这时候,他的脑袋耷拉下来,已经咽气了。当天晚上,我潜入他的房间,翻看了所有的文件,想找到藏宝的地方,可一点线索也没找到。我气恼得不行,发疯似地走了,临走前,我想起如果能再见到我的锡克朋友,他们知道我已留下表达我们仇恨的标记,会很高兴的。于是我潦草地写下了我们四人的名字——和图纸上的一样——将纸别在他的胸前。被他抢劫和欺骗过的人不在他进入坟墓前给他留下点标记太便宜他了。
那时,我们靠在集市和其他地方,把可怜的唐加当作吃人生番展览给公众看来维持生活。他吃生肉,跳土人的战舞,一天下来可得满满一帽子铜板。我还能听到了来自樱池小筑的所有消息。几年来,除了听说他们仍在寻找财宝外,什么消息也没有。终于,传来了我们等待已久的消息。财宝找到了,财宝藏在巴索洛缪·舒尔托的化学实验室的屋顶上。我立刻前去查看,但由于木腿碍事,我想不出爬上屋顶的办法。后来我打听到屋顶上有暗门,也了解到舒尔托先生吃晚饭的时间。我想,有唐加在,办成这件事并不难。我带上他,在他腰间系了一根长绳。他像猫一样爬了上去,不一会儿就进了房间。但不幸的是巴索洛缪·舒尔托还在屋里,所以他遇害了。唐加杀了舒尔托,还以为干得很聪明,我沿着绳子爬上去后他像是骄傲的孔雀在踱来踱去。直到我拿起绳子的末端抽打他,骂他是吸血鬼时,他才大吃一惊。我拿到了箱子,递下去,接着自己也溜下去了,在桌子上留下了四签名的纸条,以示财宝终于物归原主了。接着唐加收回绳子,关好窗,从原路逃走。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没讲的。我听一个船工说起过史密斯的‘曙光’号有快艇之称,于是我想这条汽船将是我们出逃的有利工具。我与史密斯取得了联系,并答应只要他能送我们安全抵达大船,就给他一大笔钱。无疑,他知道此事有点儿不对劲,但他并不知道其中的秘密。我所说的都是实话,先生们,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讨你们的好——你们也没帮过我什么忙——仅仅因为我相信我所能做的最好的辩护就是实话实说,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舒尔托少校是怎样背信弃义的。对他儿子的死,我是无辜的。”
“极精彩的陈述。”福尔摩斯说,“这极有趣的案子有了恰当的结局。除了不知道绳子是你自己带上来的这一节外,你所陈述的后半部分无不出我所料。顺便问一句,我原以为唐加的毒刺全丢了,怎么他还在船上朝我们射了一刺呢?”
“先生,是全丢了,但吹管里还剩一根。”
“噢,对了,”福尔摩斯说,“真没想到。”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囚犯殷勤地问道。
“没有了,谢谢!”我的搭档答道。
埃瑟尔尼·琼斯说:“嘿,福尔摩斯,你的脾气真好。而且,我们都知道你是鉴定罪行的行家,但公事得公办。今天我对你和你的朋友够通融的了。现在得把这位故事家安全地锁进监狱,我才会安心。马车还等在那儿,楼下有两位巡官。非常感激二位鼎力相助。当然,开庭时还请二位出庭作证。晚安。”
“二位先生,晚安。”乔纳森·斯茂说。
“走在前面,斯茂!”出门时,谨慎的琼斯说道,“我得当心,免得你又像在安达曼群岛对付那位先生那样,用你的木腿打我。”
“唉,我们这场戏剧终于结束了。”我们抽着烟,静坐了一会儿后,我说,“恐怕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学习你破案的方法了。摩斯坦小姐已经接受了我盼望已久的求婚了。”
“我料到了,恕我不能向你道喜。”他凄凉地嘟哝道。
他的话使我感到不快。
“我的选择令你不满意吗?”我问道。
“不,不。我想她是我见过的最迷人的女子,而且这对我们从事这种工作十分有好处。在这方面她很有天分。你瞧,她从她父亲的所有文件中挑选了阿格拉图纸保存起来。但爱情属于感情之类的东西,情感与真实冷静的推理相抵触,而我把推理置于其他一切东西之上。我本人决不结婚,以免影响我的判断力。”
“我相信,我的判断力能经得起这次考验。你有些累了。”我笑道。
“是的。”他答道,“我是觉得有点累,我得花一星期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奇怪,”我说,“你这个样子,换了别人我会认为这个人准是个懒散的人,怎么你又表现出极为充沛的精力呢?”
“是的,”他答道,“我生来就是个懒散的人,但同时又是个精力充沛的人。我常想到歌德的一句话:
“上帝只造了你的躯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顺便说一句,在诺伍德案中,我曾怀疑他们有内线,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仆人拉尔·拉奥。琼斯撒了一网,确也网获了一条大鱼,这里确实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分配似乎极不公平。”我说,“你办理了全案,我从中得到了妻子,琼斯得到了荣誉,你留给自己的是什么呢?”
“我嘛,”夏洛克·福尔摩斯说,“我留给我的是那只装着可卡因的瓶子。”说着,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去拿瓶子。
思考题 ▼
这场复仇之路的根源究竟是什么呢?
预设情节发展 ▼
今后华生和摩斯坦小姐将拥有怎样的生活?福尔摩斯又会迎来怎样的复杂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