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东方大大侠么,今儿想唱哪出啊?是学孙猴子大闹天宫,还是效仿杨素成人之美,使破镜重圆呢?”不知不觉未明已经临近洛阳城郊,有人突然出声叫住了他,压根不用分辨,这般疯癫之语也就只能出自一人之口。“北丑先生,久违了,今日的价码是多少呢?”戴面具的怪人闻言作出前仰后合的样子,仿佛已乐不可支,然而听不见丝毫声响,随后他又猛地站直,说道:“这可真是难倒我了,北丑我啊,是很想敲敲东方大大侠的竹杠,可惜呀,今儿却没什么情报能卖给你,只好白送几个提醒咯。”北丑用手指向后方的屋子,未明会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他摇头晃脑继续说道,“还有一事,有人让我捎一句话,‘老地方见’,传达完毕。”说完北丑身形一晃,凭空消失在眼前,这般高明的青蝠身法,未明也是自愧弗如。
未明走近那小屋前,侧耳倾听,只听门内传来喃喃低语。“万里秋风吹洛水,嗯,这该怎么对呢?”闻言未明微微一笑,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依我之见,当是九重春花醉河山!”屋中突然静了下来,随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仓促开启门栓的声响,最后大门几乎是被生拽开来。只见一名书生从门内冲出,五官端正,气质颇为儒雅,正应了那句“腹有诗书气自华”,只是此刻他衣衫不整,帽子也歪了半边,不免有些尴尬。注意到未明的视线,书生这才发现自己的狼狈模样,讪笑道:“适才兄台所对下联,万分工整贴切,小生一时情急,竟以这般模样相见,实在有辱斯文。请兄台务必赏光,于寒舍小坐片刻,小生还想多多请教。”未明笑着跟了进去,这对痴同过去果然一般无二。
落座之后,那书生匆匆整好衣裳,泡上一壶新制的信阳毛尖递与未明,说道:“小生姓李,草字徽之,也无其他嗜好,唯独于书法对联二事甚为热衷。适才那联小生思索许久未得其解,未曾想兄台竟是信手拈来,佩服,佩服!”“不敢当,在下东方未明,一时福灵心至,凑巧对出。观李兄家中藏书无数,谈吐风雅,实乃饱学之士,小弟应多多请教李兄才是。”李徽之无暇客套,略一思索便说道:“今日遇上东方兄,小生又得出一联,山水有灵亦惊知己,不知可否赐教?”“李兄好才华,依小弟愚见,当对性情所得未能忘言。”“性情所得未能忘言……好,好!再来!”李徽之一跃而起,拉住未明的手再也不肯放开,两人你来我往,对得酣畅淋漓。“痛快,痛快!小生平生还是头一次这般尽兴!可惜小生精力不足,已感疲乏,再对下去难免出丑,坏了今日兴致,不如就此打住,望东方兄见谅。对了!相识便是有缘,这份自叙帖乃小生珍藏,今日赠予东方兄!”
未明假意推却,李徽之自是一再坚持,方才顺势收下。临走时李徽之牵着未明的手,眼中带着诸般不舍。“徽之兄,何必如此伤感,相信今后还能再见,那时再对他个痛快!”未明出言安抚,李徽之方才放手。分别后,未明大步赶往城郊,见到一路正在垂钓的渔夫及采药的农妇时,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反胃,只得加快脚步。走过一座长桥后,便到了当地的矿山,此刻天色已晚,矿徒早已收工,不免显得有些冷清。在矿山之上,却隐约可见一道人影,明明山势陡峭险峻,那人却如履平地,转眼便攀了十数丈高,接着纵身下跃,几步又回到原地。“子骐,你的梯云纵又精进不少。”此人正是二徐中的弟弟,徐子骐。看见未明,徐子骐立即迎了上来:“东方大哥你可算来了,我都要无聊死了!快,试试我新学的崩雷手!”
也不等未明答话,徐子骐猛地一拳便朝未明面门打来,拳风呼啸,堪比雷鸣,无愧这“奔雷手”的名号。未明不慌不忙,右手五指轻扣,作出拈花之状,朝徐子骐小臂穴道点去。徐子骐变招奇快,手臂缩回,迅速下沉,用肘部撞击未明手指,然而未明反应更快,右手优美地划出弧圈,又要扣上徐子骐的手腕。电光火石间,两人已交换了数十招,然而无论徐子骐如何变化,未明总能以不变应万变,后发先至,逼其收手。百招过后,徐子骐后劲不足,拳速不免下降。未明看准时机,一把抓住,紧接着扭动手腕,连同徐子骐的右手一同扣于他的心口。“气死了气死了!东方大哥你这化尽一切的天山折梅手也太过无赖!连这奔雷手都奈何不了你,我又输了!”未明放开徐子骐,微笑道:“你啊,就是贪多嚼不烂,武功练到后来,那是一步一重瓶颈。若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可得付出大量的努力。你的奔雷手虽然威力速度都已达到上乘,但忽略了亢龙有悔的道理,故而后劲不足,若非如此,我也未必能防下这至刚之拳。今后可要记得,出招时留力三分,方可绵延不绝。”
徐子骐是何等天分,得到未明点拨立时便有所感悟,见他又想和自己切磋印证,未明赶忙出言阻止:“好了,怎这般性急,我还有要事在身,回头你找子易比试,先说正事。”徐子骐这才不甘地坐下,从兜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未明,只看了一眼,未明便神色大变,浑身剧烈颤抖,几乎要握不住那张纸条。徐子骐赶忙起身扶住未明,说道:“东方大哥还说我性急呢,看你急成什么样了。这也并非万全之策,实话说……总之只是先给大哥过目,之后若有更好的方法,我定会尽快告知大哥。”“没关系……没关系……”未明喘着粗气,良久才停止抖动,“这么多回了,还是头一次见到希望,哈哈……”“放心吧,东方大哥,你一定会成功的!”扶着未明的肩膀,徐子骐语调坚定,未明点了点头,将纸片碾为齑粉,转身离去。
“臭小子,怎么在这!”赶回洛阳的途中,未明被人高声叫住。只见荆棘与谷月轩正在不远处,而他们身旁还站着几位少年,看服饰应是武当门人。“师弟,我来向你介绍,这位是武当派首席,方云华方师兄,他的太极剑已经深得卓前辈真传。”谷月轩指着其中一位男子说道,那人一身衣物光鲜亮丽,乃是上等蜀绣制成,身上佩戴的玉佩也全都价值不菲,腰间长剑虽含于鞘中,但古朴的造型和隐约透露的光华却逃不过未明的眼睛,此乃传世名剑——君子剑。行头华贵也就罢了,男子更是英俊潇洒,气质出众,眼中含笑,给人一种谦恭儒雅的感觉,若非事先知道他的真面目,未明不免也要被迷惑。谷月轩转头介绍另一位男子,与方云华相比,此人便如同山野村夫——穿着寻常兽皮缝制而成的背心,搭着一条粗布灰裤,手上戴着再寻常不过的拳套,一头短发,长相也乏善可陈。“这位是武当派的古实师兄,一手太极拳使得炉火纯青。”时间已然不早,稍加寒暄后众人便结伴回到江府。
“江大侠金安,晚辈奉家师之命同二位师弟前来祝贺。恭祝江大侠松柏长春,寿比南山。二位师弟,速来拜见江大侠。”谷月轩身为首席弟子,自是率先发声。“荆棘见过江大侠,祝江大侠福如东海,寿比松龄。”“逍遥谷东方未明拜见江大侠,祝大侠星辉南极,如日之升。听闻江大侠喜好书法,这是逍遥谷准备的一点心意,还望江大侠笑纳。”贺词说罢,未明借花献佛,双手奉上了自叙贴——好在李徽之也无从知晓。“这……笔法如惊蛇走虺,骤雨旋风,莫非是怀素的自叙帖?!果然名师出高徒,江某感激不尽!”谷月轩和荆棘默默交换眼神,当中一半是惊讶,一半是欣喜。惊自然是因为未明并未同他们商量,独自准备了如此珍贵的礼物;喜则是未明这番说辞,非但不会陷他们于尴尬境地,反而得了顺水人情。年纪轻轻为人处世却如此合宜,未来不可限量。三人又依次拜见各派前辈,有拉着谷月轩不住称赞的华山派掌门曹岱,看着未明若有所思的武当派掌门卓人清,尖酸刻薄的八卦门门长商鹤鸣以及此道上远胜前者的唐门之主唐飞,还有少林三无神僧之一的无色大师。
时辰将近,各派掌门及江湖名宿均已入席,其余人则在外面等候。江天雄却未就坐,而是在院中向众人介绍各派的青年才俊,方便大家彼此结识。大多没什么新鲜,只有先行介绍天剑门时,绝刀门人颇有微词,但天剑门就在洛阳,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如此安排也在情理之中;以及介绍百草门时,巩光杰竟当众推销起药材,让人啼笑皆非;丐帮因为要事在身,未能如约参加寿宴,群豪不免暗地里恼其无礼,但江天雄尽显风度,不但为之开脱,还恭维了丐帮的忠义。
介绍逍遥派时,谷月轩与荆棘的大名自是令全场议论纷纷,而提及未明时,所有的目光也都齐聚过来,有好奇的,也有不屑的,更有人交头接耳说道:“看着也就是个傻里傻气的乡巴佬,如此也配称逍遥中人么?”“是踩了狗屎被无瑕子道长看中了吧,怎么我遇不上这等机缘……”江天雄微微蹙眉,但嫉贤妒能乃人之常情,他身份又高,也不好强自出头。这时一个坚实的手掌抵住未明的肩膀,随后谷月轩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闲言闲语,无需理会。师弟侠肝义胆,无愧我逍遥门楣。武功可以修炼,替他人着想之心才是成侠的关键。”“哼,空有侠肝义胆终究不够,想让人正视,就得勤加修炼。若再贪玩怠惰,回头被人踩在脚下可别喊我师兄!”未明听得热泪盈眶,轻声说道:“二位师兄放心,未明一定不负所望……”
“呵呵……真是热闹风光啊,江天雄!”突然一个娇媚的女声压下了在场的嘈杂,旋即几道人影跃入人群正中,为首的正是那日遇上的红衣女子,此刻她脸上挂着邪魅的笑容,一双玉手环着饱满酥胸,当真春意盎然。一些定力低微的男子无法自持,鼻血喷涌而出,不多时便委顿在地。
女子身旁还有四人,当中那位扎着个常见于孩童的冲天髻,然而一脸凶相配上满身横肉可就与孩童不见半点相符,咋一看简直像坨肉山一般。大敌当前,他居然还旁若无人地啃着手中的酱猪蹄子,何其狂妄!此人便是臭名昭著的江湖四恶之首,南猖吃是也;他左手那人獐头鼠目,眼睛贼溜溜地四处打量,手指不断翻动,竟是在摆弄着几粒骰子,身上还挂着一副牌九,赌瘾这般深重,无愧为西贱赌之名;第三个人只简单地将马褂敞开披在身上,露出大片黝黑的胸毛,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江府里几位容貌出众的侍女,吞吐着舌头,猥琐至极,如此好色成性,自然是四恶中的东淫嫖;最后一人提着个大酒葫芦,正是昔日洞中与未明交手的北盗喝。看到未明后,喝自是心中一紧,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扭过头去一语不发。
“你是……八部天龙里的夜叉护法?江某可不记得有给你们这些邪魔外道下过请帖!”“哎呀呀,江大侠可真小气!这么大的场面,难道便少了我们这几双碗筷不成?再说如若没有天龙教闹事,你们这些武林正派可不无趣得紧嘛!江湖四恶,这便给江大侠献上贺礼!”随着夜叉一声令下,四人直直朝江天雄冲去。相距较近的方云华、夏侯非、西门峰还有一些门人连忙出手拦阻,然而四恶武功高强,又占得先机,数合之间,除了方云华外的几人均已落败,方云华也眼看就要不支。“哈哈哈,这便是武林正派的实力?不堪一击!天龙教一统江湖想来指日可待!”
“住口!邪不胜正,自古皆然,魔教多行不义,今日我等武林正道就要将你诛灭!”谷月轩素来谦恭温和,然而对于魔教却从无手软,纵身跃到吃的面前,当即施展武松打虎拳,和吃斗在一处。“狂妄自大的鼠辈,吃你荆棘爷爷一刀!”荆棘一声长啸,横刀立剑,直直攻取赌的后背,正是刀剑十杀起手式,一刀启程。赌冷哼一声,只得放过夏侯非回身招架,以一对肉掌对上荆棘的刀剑十杀,难免落入下风。如此方云华压力骤减,他抖擞精神,君子剑划出一道道弧圈,将嫖缠进这柔云剑圈的剑意之中。剩下的喝自是由未明对付,几剑架开精刚葫芦后,未明悄然丢了个眼色。一瞬喝露出了犹豫神色,但最终还是假装被未明伤到,退至一旁。夜叉早已发觉未明正是当日那个“乡下少年”,见他几剑便击败了喝,不由好奇心起。当下身形微动,片刻间就已绕到未明身后,同时五指成抓直取未明后心,正是她冰火莲掌中的得意招式——业火红莲。见状谷月轩大惊失色,想要援护未明,但一来夜叉身法太快,二来吃相当难缠,一时无法脱身,只得大叫道:“师弟,小心身后!”
眼下情况自然是在未明预料之内,这一爪虽然凶狠,但凭他的凌波微步想要躲开也并非难事。只是若施展出这等高深身法,定会激起夜叉的好胜之心,非和他分个胜负不可,更何况也难以逃过在场这么多双眼睛。故未明含胸收腹,侧身扭过,虽然衣服被夜叉撕开一块,却未伤及皮肉,这正是逍遥派绝技之一,逍遥游,虽不如凌波微步那般玄幻莫测,但也是上乘身法。夜叉暗暗喝了声采,同时双指并拢,出指如电,朝未明膻中要穴点去。未明猛地踮起脚尖,让夜叉这指偏了半寸,但胸前仍是一阵酸麻,心中不由称赞:“无双姐姐的血夜隐还是这般了得。”虽未如愿,但夜叉已看出未明行动受损,她将双手合并置于胸前,像陀螺一样朝未明转去——这是冰火莲掌的最后一式,名唤夜叉探海,借由旋转令人无从下手,待得接近对方时,双掌交替在一瞬间打出多重掌击,每一掌中都蕴藏冰火两种内劲,令中招者一半置身炼狱,另一半又处于极寒,当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谷月轩见此招厉害,奋力打出林冲策马鞭将吃击退数步,而一旁荆棘也刀剑相交,一记刀剑啸朝赌劈去,威力强横,赌只得避其锋芒。逼退敌人后,两人都是飞身赶去,欲出手相救,然而又如何来得及?身受“重伤”的未明一动不动,似已无力闪躲,就在众人绝望之际,夜叉却突然停手,与未明擦肩而过,落在方云华面前,只是轻轻一弹,君子剑登时脱手,方云华也喷出一口鲜血。到了这时,各派掌门自是按耐不住,见状夜叉朝四恶点头示意,以人群为肉盾,一同杀出血路,扬长而去。武林正道虽不甘受辱,只是一来不少门人多有负伤,急需照料,二来担心这是魔教的调虎离山之计,只得做罢。
“想不到寿宴之上,天龙教竟如此明目张胆……老夫身为东道主,实在难辞其咎!”之后江天雄诚恳致歉,各派掌门自是纷纷为其开脱,斥责魔教猖狂无礼。卓人清神情严肃,轻声说道:“天龙教这些年不断扩张,今日之事我料想不过是个开端,背后只怕还有更大的阴谋。”闻言群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毕竟天龙教的恶名实在是太过响亮。江天雄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无论天龙贼人如何危险,只要我等正派团结一心,便不足为惧。今日遭此变故,寿宴我看就到此为止,日后江某定会一一登门致歉。来人,送客!”
洛阳城郊,皎洁的月光落在夜叉脸上,映出绝美的容颜上的一丝疑惑。那小子功夫还不错,又师出逍遥,而且宁死也不愿对我出手,留他一命日后当有奇用,嗯,必是这般我才刻意留手。夜叉如此说服自己,但少年给予她那格外强烈的熟悉感,以及适才想置他于死地时,少年沉着温和的眼神连同自己陡生的那份心悸,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