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纸嫁娘(六)

“礼成——”

王婶拖长的嗓音喊。

余音婉转,带着郡南的温软口音,四周的哄笑声似乎渐渐远去,只剩下尾音缭转,为此平添了几分骇人的怪异。

闻谖手痒痒的,尤其想把搁脑袋的红盖头掀了,扰人视线。

按照成亲流程的话,礼成之后就该是婚宴,最后洞房,也不知道这纸新娘究竟想做到哪一步,目的又是什么。

王婶笑嘻嘻的道:“送两位新人入洞房——”

话音落,四周笑声又一次清晰起来。

闻谖疑惑地啊了声,一时不察,后背忽然被人用力推了一把,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前扑。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捞住手腕,稳稳地拉进了怀里。

在一众哄笑声中,低低的嗓音颇为无奈地从头顶传来:“怎么就学不会吃一堑长一智呢?”

“……”

谢鄞年你个挨千刀的臭瞎子!

这能怪她吗?!

闻谖沉默了半晌,憋着口气不想和他说话,只想离他远远的。

而那只抓住她手腕的手却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闻谖没好气地捏了回去。

——别轻举妄动。

——我偏不。

“瞧瞧姑爷和我们丫头多好啊,这还白日呢就抱上了,”王婶掩着嘴笑,“别急别急,这就送你们回房抱个够。”

闻谖:“……”

谢鄞年:“……”

自演自导还自说自话,王婶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闻谖木着脸心想。

尽职尽责的围观群众纷纷上前来推搡着两人往前走,闻谖这次有了准备,没被推个踉跄,就听见人群里传来了声像风般的叹息。

“……怎么没推动呢?”

怎么你还遗憾了!

闻谖气得牙痒痒,与其待在这憋屈的幻境里,倒不如和那纸新娘面对面地较量一番,在这儿玩什么过家家的游戏!

两人被一干人等顺利送回房后,王婶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闻谖迫不及待掀了碍事的盖头,愤愤地道:“谢鄞年你在搞什么,明知这是个幻境,不破了它干嘛呢?”

站在面前的男人长身玉立,一身喜服穿在他身上竟是格外明艳。

即便是被红绫遮了半张脸,也并未掩住他的半分绝色,像是不染一丝烟火的仙人,只要看上一眼便会铭记终生。

“别闹。”

谢鄞年捏了两下她的手腕,淡声道:“这是那精怪故意制造出的幻境。”

闻谖低下头扫了眼抓住自己腕子的那只手,指节修长分明,很是赏心悦目。

她扬起手,没好气地道:“爪子,松开。”

“哦。”谢鄞年从善如流松手,又道:“这幻境是为了困住你。”

“我?”

闻谖蓦地抬眸,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你确定是我??她是从哪儿得出我会被这不着调的幻境困住的?”

谢鄞年抿了抿嘴角,没开口说话。

总不能说,因为你看起来确实像能被困住的样子。要是说了,这话匣子又该闹了。

“她是不是没人给她画个聪明的脑子?”闻谖问道。

“……”

闻谖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笑,也没了心思继续玩下去,拎起自己的包袱背上。

屈指便将手里的铃铛往某个方向弹过去。

只刹那间,铃铛没入虚空,眼前的屋子便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空旷的大堂和重伤倒地的纸新娘。

段越眉心紧蹙站在一侧,冷眼旁观。而沈千睿则是抱着自家侄儿躲得远远的。

纸新娘大惊失色地看着铃铛。

闻谖抬手收回铃铛,嗓音冷淡:“奇门遁甲之术我确实不是很懂,但破一个漏洞百出的幻境还是可以的。”

她脸上的神情是谢鄞年鲜少见到的冷然之色,仿佛偌大一人忽然间气质就变了。

不似同一人,却又让人知道这就是她。

“精怪修炼百年不易,又是在闻人家的地界上,那你便有你存在的道理。”

“从前无人收,现在也不会。”

闻谖将红袋子丢到她跟前,说道:“里头就两张纸钱,你也忒小气,天底下哪来这样的好事?”

纸新娘怔怔地看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还未等到回答,她又摇了摇头,说道:“是我傻了,这天底下能用这铃的,除了他的后人也不会再有旁人。”

听到这儿,谢鄞年垂眸扫了眼纸新娘。

闻谖愣了一下,眼神倏地亮起来,攥紧铃铛问道:“你认识我爷爷?”

纸新娘撩了撩秀发,忽然浅浅的笑起来,两指夹起那纸钱,下方唰的窜起火花,将它烧了干净。

“人你们带走便是,本就是个乐子,没想到倒是把你们招来了,一个上清段家,一个陵阳谢家,还有……”

话头落在这儿忽然没了后续。

段越掀开眼皮看她。

闻谖也在看她,甚至歪了歪头等她,纳闷地道:“还有什么,你怎么不说了?”

纸新娘诧异的看着闻谖,目光却远远的落在站在她身后谢鄞年身上,视线来回在这两人身上转悠。

她倒是也想说啊。

也要这位谢家小哥肯让她说才行。

谢鄞年淡声道:“你未与玄师签订灵契,若不想被快到的十年凌霄劈得神魂俱散,就和她签。”

“?”

闻谖扭头看他,挑眉奇怪道:“你在说什么胡话?闻人家主尚且不与她签,你让我签是什么道理?”

段越眉心微蹙,目光颇冷地看着谢鄞年。

她怎么会喊闻人家主……纸新娘垂目思索,忽的就明白了他不让她开口的原因。

谢鄞年见她明了,松了禁制,不咸不淡的开口:“哦,那便不签了。”

闻谖木着脸:“……”这人故意逗她吧?

闻谖没好气地捶了他一拳,道:“我刚才说过了,从前无人收,现在也不会,我爷爷既然留了她,那便有他的道理。”

谢鄞年:“嗯。”

“嗯??你嗯啥?”

这时忽然有人发出了“噗”的笑声。

纸新娘掩唇笑起来,眉眼弯弯:“你和你爷爷还挺像,连话都说的一样,今日有幸见到故人之后,不失为一件喜事。”

段越冷声道:“不必故弄玄虚。”

“精怪狡猾,若是不签订灵契,谁知今日之事会不会再度发生,必须签。”

签订灵契是每个玄师都该做的。

有些鬼怪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入轮回留存世间,有的安分,有的肆虐。

而每在世十年,便有凌霄雷劫。

肆虐之人嗜杀,终究难逃凌霄雷劫。

安分之人则是由玄师签契,由凌霄庇佑,则可平稳度过雷劫。

闻谖扬了下眉,心中想着这段冷脸是不是吃了炮仗,怎的一下变得这么凶。

纸新娘无声地笑了笑。

“好,这灵契我签,可我不要你签,我要与闻人家的后人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