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猫侦探的名推理》:在生命与废弃物之间

1

今晚是个完美的“猫月”之夜。人类好像称“猫月”这种月亮为“蛾眉月”,真是个奇怪的称呼。

我的主人“播本夫人”,即“播本忍小姐”,正在床上呼呼大睡。

我钻进夫人塞满宠物猫用品的瓦楞纸箱翻找领结。

“找到啦!”

我把找出的领结系到项圈上,“噌”地从瓦楞纸箱里跳出来,飞快地跑过榻榻米,猛地跃上梳妆台。我尽可能挺直后背,从头顶到后爪,将自己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

“还是瘦点儿好啊!”

我照了照镜子,镜子中的圆眼茶色虎纹猫比上个月又胖了一些。

“这一定是我的错觉。”

流浪猫时代,我的毛因沾满污迹与汗渍总是湿漉漉的,而现在,我用宠物猫专用香波洗澡。

托宠物猫专用香波的福,我现在身体清爽,毛发蓬松,因此看起来胖了一些。

“嗯,领结也系得很漂亮嘛!”我对自己点点头。

我“呼呼”地打着响鼻儿夸奖自己,愉快地从梳妆台上一跃而下,跳到榻榻米上。

“哦!我的天!”

着地的瞬间,我感到爪子所受到的冲击比想象的还要强烈,我打了个趔趄,后悔自己装模作样地用两只爪子着地。

算了,我也该承认了,我确实胖了,但只胖了一点点。

我穿过猫瓣门来到外面,向“鲣鱼之丘公园”走去。

不温不凉的清风吹动着我的胡须,我感到十分舒适。

“鲣鱼之丘”这片街区的夜晚“既昏暗又明亮”。

在自然景物较多、娱乐活动较少的乡村街区,人类熄灯的时间也相对较早。

取代灯火的是夜空中的月光与星光。在这美丽的猫月之夜,月光与满天的星光比街灯还要明亮。

天空之所以如此高远,似乎就是因为喵尔摩斯所说的“这里没有高大的建筑物”。

喵尔摩斯今天在哪里呢?自从我决定担任喵尔摩斯的故事讲述者那天起,他就有些不高兴。他今天中午就出去了,至今未归。

这个腼腆的家伙!

“晚上好!”

“您好,喵生先生!我很期待您今晚的演讲啊!”

“不不不,请不要太期待!”

“您太谦虚啦!”

距离公园越来越近,我在路上遇到的动物们都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鲣鱼之丘真是个不可思议的街区。这里饲养宠物的居民相当多,而且他们的宠物基本上都是放养。在其他地方很难看到许多家养动物在街上走来走去,在这里却可以看到。

我穿过来来往往的动物,走进公园。

“啊……”

公园里聚集了比我预想中还要多的动物,猫尤其多。

连我都被猫们闪闪发亮的眼睛吓了一跳,人类要是目睹这一场面,岂不是要吓瘫?

不过用不着担心,只要许多的猫聚在一起默祷:“人类今夜不要来!”人类基本上就不会来。

猫们举行各种“猫集会”的次数远比人类想象中的多。别说人类不知道这些猫集会的存在,他们有时连自家养的猫不见了都注意不到。猫们这种来去无踪的神奇力量,很难用科学解释。

我看了看聚集在一起的动物们,跳到放置于公园内的水泥管堆的最上方,稳稳站住。这水泥管堆就是我的舞台。

我很有演讲家的气势,挥挥爪子,算是跟观众打过了招呼。

“喵喵”“汪汪”“叽叽”“啾啾”……各种动物的叫声此起彼伏。

“喵——”

看到台下那么多观众,我慌张起来,后悔如浪潮般涌向我。要不是受到了警部[1]的怂恿,我也不会接下当喵洛克·喵尔摩斯的探案故事的讲述者这个活儿。现在看来,我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觉得自己这会儿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喵生先生,开始吧!”

“嗯……”

罪魁祸首是警部,我现在很后悔接受了他的邀请,我做了两个深呼吸,舔了一下嘴巴,总算张开了口。开场白我早已想好。

“我叫喵生,我……我要聊聊我的好友侦探喵洛克·喵尔摩斯。”

我把心一横,把牙一咬,开讲!

我叫喵生。

我……我要聊聊我的好友侦探喵洛克·喵尔摩斯。

我的好友兼搭档喵尔摩斯拥有一身微微发灰的银色毛发,他是只体形瘦长的帅猫。虽然他的种族不详,但是在身为杂种猫的我看来,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艳羡的高贵气质。

这个故事从那时还是流浪猫的我踏入“鲣鱼之丘市鲣鱼之丘街”开始拉开序幕。

穿过茂密的森林,我终于来到这片土地——鲣鱼之丘。我将要在这里开始新生活啦!我感慨万千。

我能感受到,这里有种令我的胡须微微颤动的东西。

初来乍到,我要先找个睡觉的地方。

猫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如果我随处落脚,一定会引发纷争,我不喜欢任何纷争。

于是我开始搜集各种小道儿消息,运气不错,我遇上了鲣鱼之丘的中介猫,并问他“有没有适合居住的地方”。

“嗯……有只名叫喵洛克·喵尔摩斯的猫正在物色一起住的室友,你见见他如何?和他搞好关系,在这一带生活会很方便的。不过他不太好相处……他倒也不是只恶猫,只是性格古怪,不容易亲近,他和别的猫之间,仿佛有堵看不见的墙。”

“看不见的墙……他叫喵尔摩斯,是吗?”

对于找室友一起住这件事,身为单身猫的我多少有些无法接受,但现在我也没有别的住处。

看来这只名叫喵尔摩斯的猫深得附近的猫们的信赖,让他记下我的长相和名字也不是坏事。

“我很想见见他!”

“好,那我准备准备!”

我和喵尔摩斯约定,晚上八点在鲣鱼之丘公园的水泥管堆上见面。

“您是从南边来的吧?”喵尔摩斯看了我一眼后随口问道。

他的目光锐利,全身散发着让人不禁后退几步的压迫感。

在华美的银色毛发的衬托下,他那双祖母绿的眼睛熠熠生辉。

他的气质可谓超凡脱俗,无疑,他是我的猫生中遇到的最帅气的猫。

原来如此!就是他的这种气场令其他猫难以与他亲近。此刻的我的确感受到自己与他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但我不想停下踏入这只猫的内心世界的脚步。

要一起住,我们就必须先成为朋友,而朋友间必须平等真诚。如果就此退却,我将无法与他成为平等真诚的朋友,于是我向前移动了一只猫爪的距离。

“确实如此……您跟别的猫打听过我的事吗?”

喵尔摩斯像被什么吓了一跳,他稍稍睁大眼睛,轻轻地“哦”了一声。

“没有。天气还凉,您的毛上却粘着虱卵,今天握爪就免了吧!”

“原来如此,我是只地道的流浪猫嘛……不好意思!”

我仰面躺在水泥管上,身体不停地与水泥管摩擦。

“这么蹭根本没用,你这样不用多久就会患上脂溢性皮炎。你应该注意一下,再怎么不喜欢水,也不能偷懒不洗澡。”

“脂溢性皮炎?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词……”说到这里,我终于回过神来了。

他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水?

“我们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吗?”

“毫无疑问,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那为什么……”

“推理……不,只是观察。你的眼窝深陷,这是脱水的症状。倒不是说你的病有多严重,但在它发展成大病之前,请勤洗澡、多喝水!”

喵尔摩斯对我肌肤的光洁度、说话时可见的口腔内干涩状态等情况做了进一步说明,他甚至还用力揪了揪我脖颈儿处的皮毛,指出其缺乏弹性。

“这些证据足以说明您不喜欢水。”

“真令人惊叹,这简直就是魔法!”

“我说了,只是观察嘛!喵生先生……算了,不介意我叫你喵生吧?我决定了,你可以跟我合住!”

对我来说,他这个决定既让我高兴,又令我大惑不解。

“你为什么要跟会得那种病的我……”

“很简单,因为你是离家出走的猫嘛!这一带有很多流浪猫,他们不习惯跟人类一起住。因为我的个人原因,我无法接受适应不了与人类同住的合住猫。”

我大吃一惊,他怎么连我离家出走的事都知道?

“太失礼了!我不是说过吗?我是地道的流浪猫!”

“喵生君,有些场合是不可以说谎的。你刚才仰卧的时候,露出了去势手术的疤痕,这是你曾是家猫的证据之一,你的左耳没有小切口,说明你不是做过去势手术的流浪猫。我喜欢安静,不爱听猫发情时的叫声。这一点,你应该没问题,就这么定了!”

我哑口无言。

“喵生君,还发什么呆呀?快来!这里是猫集会的会场。今晚是猫月之夜,猫们很快就会陆续聚集过来。你这只新来的外来猫长时间逗留此处并非明智之举,对吧?”

“喵尔摩斯,这是怎么回事?”

“这都是为你准备的,喵生君!”

我被喵尔摩斯带进某栋公寓的一个房间里。

公寓的大门上有精巧的猫瓣门,屋里还摆放着猫粮和猫玩具。我们无视几只原住猫好奇的目光,用湿毛巾擦了擦爪子,“嗖”地跳过玄关的台阶。

我一进房间就被女大学生房主——“播本夫人”捕获,并被她带进浴室涂上了香波。

夫人身穿睡衣,头上扎着马尾辫,眼睛又大又亮,她那炯炯有神的双眼让我不禁想到猫的眼睛。

“喵生君,不必担心,夫人是个行家。”

“喵——”

“别乱动,小猫咪!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孩子啦!”

“小猫咪?小猫咪是个什么玩意儿?”

“喵生君,在夫人眼里,所有的猫都是‘小猫咪’,别计较啦!”

“她的动作很轻柔啊!可是……”

洗澡水不凉不热、温度适中,夫人的手指轻柔利落又不失优雅,这一切都令我感到吃惊。虽然我的脸被她洗得干干净净,但是眼睛、鼻子、嘴巴里却一滴水都没进。

我能看得出,夫人是在用最少量的水和香波,尽可能快地、尽可能小心地为我洗澡。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连最不喜欢水的我也觉得洗完澡后神清气爽。

她给我洗澡时用的就是正宗的香波吗?她的确是个行家。

“好啦!变漂亮啦!接下来……”

“夫人的款待开始啦……”

“款待什么呀?”

眼前的一幕惊得我魂飞天外!

夫人右手拿着吹风机,用吹风机的风嘴戳了戳我的脑门儿,我随即仰面朝天倒下,夫人的手指尖轻柔地爱抚着我的肚子和下巴,我舒服得简直像飞上了天。

“喵呜……呼噜呼噜……”

不知不觉间,我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声,就在我舒服得发愣时,她又给我掏猫耳朵、剪爪子,并给我戴上了内侧写有这里的地址和联系电话的项圈。

“我说得对吧?夫人是个行家!”

喵尔摩斯看着正享受着夫人款待的我,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讨厌啊!爱怎样就怎样吧!”我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接着,我又津津有味地吃光了盛在旧盘子里的猫食,这盘炸鸡口味的猫罐头味醇且多汁,似乎价格不菲。接着,我第一次喝上了没有杂味儿的干净水。

那水凉凉的,甜甜的……我太震撼了!

“这是水吗?太好喝了!”

“家里的净水器相当不错呢!”

所谓净水器,似乎是将水处理干净的机器。从前,我住在爱猫的老婆婆那狭小的家里,我以为被猫群围着的水盆中浑浊且带有血腥味的水就是水,而现在,我对水这种东西有了新的认识。

这样的水,每天喝也无妨!

饭后休息完,喵尔摩斯给我讲了一下这个地方的规矩。

“这里是厕所,你用这个黑色的猫砂盆。那个板是磨爪子用的,我不需要那玩意儿,还有……”

“够了,够了!”

“喵生君,你不高兴了?”

“当然!没想到你竟然有主人。我本以为会和你一起住在某个神社的屋檐下……喵尔摩斯,你为什么要找合住猫?”

“嗯……我想请你做我工作上的帮手。”

“工作?是什么工作?”

“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

“小猫咪们!小猫咪们都不在吗?”

头发散乱的夫人已经换上了印有许多猫脸的粉红色居家服。此刻,她正在呼唤我们。

“夫人正在叫咱们呢!她肯定是想找陪她睡觉的伴儿。喵生君,你去看看如何?”

“开什么玩笑!”

“喵生,如果你自诩为猫绅士,就至少陪她一次,作为她给你饭吃的谢礼,这不是挺好吗?而且,夫人照顾猫睡觉也是个行家!”

“我从来没自诩为猫绅士,不过你说得也没错,就陪她一次!”

说老实话,我很久以前就想在床上睡觉了。

“你挺痛快嘛。那么,晚安。”

喵尔摩斯将放在安乐椅上的毛毯裹在身上,安乐椅好像是喵尔摩斯的专属位置。

“嗯……”

“哎呀,忘了跟你说……”

“什么?”

“喵生君,今后就拜托你了!”

“嗯。”

我伸出爪子,喵尔摩斯却只是轻轻抬了抬爪子。他似乎还是没有跟我握手的意思。

我都洗得这么干净了!哼!

“好暖和啊!”

正如喵尔摩斯所言,夫人照顾猫睡觉也是个行家。

我躺在温暖的被窝儿里,肚子和下巴享受着天使般的抚摸,好久没睡得这么踏实、这么香甜了。

2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并不知道喵尔摩斯的“工作”具体是什么。

喵尔摩斯每天要么似睡非睡地听着夫人忘记关掉的收音机,要么在街上闲逛,要么在几处中意的砖墙上或滑梯上暖暖地晒太阳,要么一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一边观察来往的人。我待在他身边,对偶尔开口说话的喵尔摩斯“喵喵”地附和几句。

时间飞逝,我对喵尔摩斯的情况有了个大致的了解,总结如下:

人气:在附近的居民中非常高。

猫拳:强。

欲望:无。

食欲:低下,但喜欢吃洋葱和巧克力。

知识:非常丰富。

尽管喵尔摩斯没有去势,而且又帅又招母猫喜欢,但他看起来没有一丝欲望。

他说:

“我没时间跟母猫寻欢作乐,猫拥有的时间少得可怜……唉,说了你可能也不理解……”

他的这番言论让我有点儿生气。喵尔摩斯的确很聪明,但他好像有点儿瞧不起别的猫。

也许正因为这样,他才没朋友吧,除了我。

至于喵尔摩斯的猫拳……他经常以夫人房间里的猫草[2]为对象苦练猫拳。

他的猫拳速度快、力量大,这证明喵尔摩斯绝非弱猫。

喵尔摩斯爱吃洋葱和巧克力——这倒是个问题。

喵尔摩斯怀中常备小洋葱片或小块巧克力,他会不时地将其摸出来大嚼特嚼。

每当这种时候,平时沉着冷静的他,或是拍着爪子大喊大叫,或是一边嘶吼一边搂抱着夫人的脚踝不松开,样子十分可怕。

我也知道洋葱和巧克力会危害猫的健康,于是多次以朋友的身份苦口婆心地劝他戒掉这一不良嗜好。

他总是强调:“少量的洋葱和巧克力是我给大脑一定刺激的必需品,你们根本不明白!我的体质与众不同,这点儿东西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话虽如此,我还是每天将爪子搭在他的肩膀上,盯着他的眼睛不断劝说。

“没有哪只猫会不担心朋友的健康!”这话奏效了,至少在我眼前,他似乎不再嚼洋葱了。

我的友情改变了这只高傲且自恋的猫。

那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喵尔摩斯在我的劝说下戒掉了洋葱的爆炸性新闻瞬间传遍鲣鱼之丘,我虽然是只新来的猫,但已在鲣鱼之丘的动物中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

哈哈!

一天,我问在安乐椅上裹着毛毯的喵尔摩斯:“喵尔摩斯,你很喜欢人类吧?”

喵尔摩斯将他那双美丽的眼睛转向我。

“我确实喜欢人类,喵生,不过我是将人类当作‘满足我求知欲的存在’而喜欢他们的。天天看他们都看不够,就算拥有猫类第一聪明大脑的我穷尽毕生精力,也仅能了解人类社会的冰山一角吧!”

猫类第一聪明大脑!哼!这家伙的措辞令我十分不快。

我真想对他说:“你太自命不凡了!”遗憾的是,他确实厉害,我无法这样否定他。

“所以你才不发情?子孙兴旺……你不想把你的基因留给后代吗?”

“嘿嘿,喵生,要知道母猫这种生物是会撒谎的。子孙兴旺?公猫和母猫一交尾,母猫就会怀孕,就会生小猫。小猫成年后再生小猫……这点儿事儿几百年前就有答案了,根本没必要再实验了嘛!”

喵尔摩斯身上似乎缺乏感情这种东西。

研究对象和非研究对象……他仅从这种角度看待生命,难道不可悲吗?

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他的内心一定是极为悲观的,他终此一生都不知道情为何物。

“你的工作是研究人类吗?”

“不,不是的。我的工作是……啊,咱们好像有活儿要干了!”

嘭!嘭!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怎么啦?”

出入这屋子的猫都知道喵尔摩斯立下的规矩,来者进屋前要敲门。来者敲门不足为奇,但敲得这样又急又响,我还是头一次遇到,感觉这完全不是猫的所为。

“喵生,淡定!是警部吗?请进!”

“失礼啦,喵尔摩斯先生!”

“狗!”

一只满脸通红的狗从猫瓣门探进头来。

我大吃一惊,“噌”地跳起来,接着“扑通”一声向后摔倒。

“喵生,快站起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迷你雪纳瑞犬警部,二丁目[3]那座公馆的家犬。如你所见,他是只狗。警部,这个淘气包是喵生,我的搭档。”

狗?公馆?二丁目的公馆?

我知道!那里养了三只杜宾犬护院。在我的印象中,那座公馆里还养了很多小型犬!

无论对方是哪种动物,见面时打个招呼都是最起码的礼节。

我站起身,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哈哈,您就是喵生先生?久仰久仰……哎呀,不好意思,现在可不是慢悠悠地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喵尔摩斯先生,有新案子了!请您务必协助我们破案!”

警部从猫瓣门探进来的头连连向这边低头敬礼。

这真令人惊奇,狗向猫低头敬礼!看来连狗都无比信赖喵尔摩斯。

“喵尔摩斯,这案子是……”

“喵生,稍后我再跟你解释!准备开工啦!警部,请您稍等!喵生,来,想了解我的工作就马上洗脸磨爪,带上一小块巧克力……算了,不用了,就算没那些刺激物,我现在也够兴奋了!”

原来洋葱和巧克力是刺激物啊……

什么“洋葱和巧克力在其他城市允许猫食用”啦,“它们是完全无害的灵丹妙药”啦,他以前瞅准我在这方面没什么常识就随心所欲地胡说八道。那些话果然都是歪理。

难怪有一次,我说完“既然如此,那让我也试试”之后,刚叼起洋葱,就被他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一猫拳将洋葱打掉。

“喵尔摩斯,这是什么?喵尔摩斯!”

“来啦,喵喵!来啦,喵喵!”

喵尔摩斯“喵”地低声一叫,夫人就抱着一个写着“猫咪专用”的瓦楞纸箱跑了过来。

我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夫人轻松地擒住。她随即用梳子梳遍我的全身,还从瓦楞纸箱里取出一个红色领结系在我的项圈上。

“这叫正装,喵生。我工作时戴领结,以后你也要这样!”

“喵!这是什么呀?脖子痒得难受!”

“打扮好啦!”

“真丢脸啊!”

太过分了!不光是我的项圈上被系上了领结,头上也被扣上了一顶小小的丝质高筒礼帽!这也太像只家猫了!以前,我曾自诩为自由的流浪猫,每次见到被迫穿衣服的狗和猫,总要嘲笑他们一番。而此刻的我,羞得连耳朵都抖起来了。

“很合身嘛,喵生君!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位很有派头的猫绅士!”

项圈上系着同色领结,头上戴着猎鹿帽的喵尔摩斯朝我挤了一下眼睛。

我和他的装扮竟然十分相似!两只猫的领结都是同款!这也太过分了吧!

我跟喵尔摩斯发牢骚,没想到他竟撇着嘴说:

“你的领结是番茄红,我的是钻石红,完全不一样!你太没品位啦!喵生君,咱们这就出发!警部应该安排马车……哦,犬车在外面等着咱们啦!”

番茄红跟钻石红……喵尔摩斯对颜色的叫法也太花哨了吧!这家伙!

“哼,管他呢!我哪里都敢去!我说喵尔摩斯,能说说你的工作到底是什么吗?”

“当然可以!喵生,快走!先去趟厕所!”

所谓乘坐犬车,不过是骑在狗背上出行罢了。

我骑在体形较小的迷你雪纳瑞犬警部的背上,喵尔摩斯骑在一只柴犬的背上,俩猫骑俩狗,尽管相当惊险,但因为从未体验过这种刺激,我不禁兴奋起来。

“喵尔摩斯,这是我第一次骑在狗背上!”

“喵生,很刺激吧!那我的工作以后再说?”

“别,你现在就说吧。你的工作是什么?”

“我的工作嘛……我是动物界第一个猫侦探!”

“猫侦探?”

“是的。想必你也清楚,跟人类社会一样,动物界里也有必须遵守的秩序与法规。以警部为首的动物警察,简称‘动警’,负责抓捕、处罚试图破坏这些秩序与法规的犯罪嫌疑人,而动警在侦查过程中遇到麻烦时找的顾问就是猫侦探,也就是我。”

“哦,你是受托办案啊!那样的话,就别叫什么猫侦探了,直接当个动警,助他们一臂之力,不是更好吗?”

“喵生君,我不是说过吗?我们拥有的时间少得可怜,我可不想被某一件事束缚住。我感兴趣的只是动警们难以破解的疑难案件,而且动警们非常优秀,大多数案件他们都能自行侦破。”

“喵尔摩斯先生,听您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警部摇着毛茸茸的尾巴,他应该很高兴吧。

他的尾巴弄得我屁股很痒,要是我出门前没去厕所,说不定现在就尿出来了。

“我可不是恭维你们,事实如此!”

“又来啦!”

喵尔摩斯的确不会说恭维话。

他那些称赞的话语都是肺腑之言,因此才能直击对方的心灵。

“警部,这次我们要去哪里呀?”

“啊,抱歉,刚才忘了告诉你们,各位要去的‘鲣鱼之边公寓’在稍往前一些的那条街,有点儿远。”

“那里怎么啦?”

“死了一只狗,他死得很蹊跷……喵生先生,不要紧吧?我们现在要去看的可是尸体啊……”

“啊,应该不要紧。”

说老实话,我没有自信直面凶案现场,血这玩意儿确实有点儿……

我当流浪猫时曾在旅途中见过满身是血的乌鸦尸体,虽然不想看,可闭着眼睛走路又容易撞到电线杆上。

当然,我并不胆小。

我正为自己辩解时,喵尔摩斯已经注意到我的脸色很难看,他用一种极为少见的关切的语气说:

“喵生君,没关系,看尸体也不是常有的事儿,你的反应很正常,或者说,你的反应是值得自豪的。”

“是呀。”

被他安慰一番后,我反而有点儿无地自容了。

顾名思义,“鲣鱼之边公寓”位于鲣鱼之丘边界附近的一条街上。

我们在路旁车来车往的人行道上停下来。

“我叫巴斯卡,如您所见,我是只流浪狗。请一定要抓住杀害我弟弟的凶手!”

提出这一要求的流浪狗巴斯卡瘦得皮包骨头。他身材高大,但全身上下脏兮兮的。

与耷拉着的耳朵和呆滞的双眼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他那沾有血迹的锋利牙齿,那牙齿令我不寒而栗。自称流浪猫来扮酷的我根本无法与他相比,他给我一种“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的真正的流浪动物”的印象。

巴斯卡身边有一堆被一块落满苍蝇的茶色的布盖着的东西……恐怕这就是尸体吧!

“你好,巴斯卡先生,我是喵尔摩斯,这位是我的搭档喵生。”

“喵尔摩斯先生,久闻大名!听说您相当聪明,动警束手无策的案子,您眨眼工夫就给破了……请一定要抓住杀害我弟弟的凶手!”

“凶手?”

“对!请看这里!”

“哦!”

巴斯卡掀开布,死状惨不忍睹的狗尸体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我弟弟比尔……”

比尔的尸体眼球突出,四肢不自然地扭曲,脏器从身体中流出。我拼命忍住呕吐的欲望,差点儿把刚才梳理毛发时吞下的毛球吐出来。

“自行车或小摩托车不至于撞成这样,如果是被卡车撞了,他的状况会比现在的状况更严重……”

动警的警部皱起眉头,喵尔摩斯却在尸体前面不改色。

他一会儿围着尸体转来转去,一会儿吸着鼻子嗅嗅气味,一会儿捡起落在远处的石头模样的东西仔细观察,不知是何用意。他先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套在比尔腿上的红色圆环一动不动,接着又连连点头。

他不会真的打算抓住凶手吧?为了避免被巴斯卡听到,我压低声音,对喵尔摩斯耳语道:

“喵尔摩斯,不太可能抓住凶手吧……这里每天来来往往的车辆这么多……”

“确实有难度,这次可能得认输了。”喵尔摩斯举起爪子说道。

“喵尔摩斯先生,我们也这么觉得。这案子实在太不可思议、太罕见了,所以我们才把您请来。”

“不可思议?罕见?”喵尔摩斯扬起一侧的眉毛。

他大概在思考跟我同样的问题。

“虽然在死者亲属面前说这话不太好,可事实上,流浪动物在路上被撞死的事故并不罕见。”

很遗憾,这确实不罕见。

不知道人行道与车行道的区别,不知道被车撞后可能会死……这样的动物为数不少。

“是这样,喵尔摩斯先生,有一点非常奇怪,这具尸体,也就是死去的比尔,在一点点地移动。”

“你说尸体在移动?”

“嗯,比尔在一点点地朝我们的住处移动。”

“你说什么?”

“竟然有这么荒唐的事情!你是说尸体会走路吗?”我不禁惊叫道。

“是的,比尔死后还想回到我们那充满回忆的住处……呜,失礼了!我忍不住了……”巴斯卡仰起头来,擦干泪水。

“尸体会走路?太荒唐了……喵生君,这的确是个不可思议的罕见的案子!”

“尸体会走路!”

与因恐惧而后背发凉的我截然不同,喵尔摩斯目光炯炯,“噌”地竖起尾巴,对搓着两只前爪,他似乎很高兴。

一只狗死了,他却这么高兴,实在是太失礼了!

这时的我暗自琢磨,跟这家伙做朋友也许是个错误。

3

喵尔摩斯说:“巴斯卡先生,不好意思,你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我和这位喵生讲讲吗?”

巴斯卡说了声“当然”,便激动地讲起了案件的始末。

“五天前,我们兄弟俩吵了一架,我弟弟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嗯……”

“我们兄弟俩吵架拌嘴是常有的事,我当时并没特别担心,因为他一到晚上就会带着一脸歉意回来。”

“他那天没回来?”

“嗯,我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回来……我实在太担心了,就向动警提交了寻狗申请。这条路前头不是有个被高墙围起来的大停车场吗?比尔就是在那里被发现的,太惨了……我后悔死了!我就不该和他吵架!”

“哦……”

“那天我接着就回家了。”

听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直截了当地问巴斯卡:

“您回家了?您没有埋葬他?”

“埋葬?那是什么意思?”

我给他讲了讲什么是埋葬。

“哦,那是人类的做法吧!我们这些流浪动物死后通常都是被虫子吃掉,回归尘土,所以我那天夜里就回家了。流浪者嘛,为了活下去,水和食物都得靠自己找!比尔在回到住处前还不会完全死去啊!”巴斯卡转向我,恶狠狠地答道。

他一张嘴说话就露出暗红色的牙龈和令人毛骨悚然的牙齿。他说到最后,从他的嘴角流出的黏糊糊的口水“吧嗒”一声滴落下来,我吓得瑟瑟发抖。

我语无伦次地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是……是吗?巴斯卡先生,祝您长寿!请接着说……”

我深知流浪动物有流浪动物的规矩。

我想起以前的主人——那位老婆婆。

每当有猫死去,老婆婆就把死猫埋在院子里,然后抬起布满皱纹的手在胸前合十,嘴里念叨着“南无阿弥陀佛”。

我并不喜欢老婆婆,但不知为什么,我却很喜欢老婆婆那时的样子。

像我这样认为“动物死后也应该埋葬”的动物,应该算是少数派吧。

“我决定每天都去看看比尔,直到他被虫子吃光。结果,喵尔摩斯先生,第二天我来停车场一看,发现停车场里的比尔竟然向我们的住处的方向移动了十辆车的距离!”

“啊?”

“十辆车的距离?按人类的长度单位来说,那差不多有几十米了。这真是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米’是什么玩意儿,当时我吓了一跳!按照动警的说法,他不可能是被什么动物叼着移动的,没有那样的痕迹,而人类又没理由移动他的尸体。”

“嗯……没有吗?请接着说!”喵尔摩斯似乎欲言又止。他可能想先把他的话听完吧。

“那天,我一直陪比尔待到天黑,第二天,我又来看比尔……这次他越过停车场的围墙,移动到了草丛里!我恍然大悟:比尔是想回家呀!比尔的魂魄在这里啊!”

我的后背开始发冷,这实在太恐怖了!慢慢地,我后背上的毛发全都竖起来了。

我往喵尔摩斯的身后退了两步,将自己的窘态遮掩住。

啊,我不想再听了!

我正想打退堂鼓,喵尔摩斯突然靠近我耳语道:

“他是动物中少见的灵魂论者啊!莫非他以为有什么‘幽灵’?要是他信这个的话,更应该埋了死者啊。”

“幽……幽灵?”

幽灵……我也有所耳闻。

据说,那就是没了腿的死猫或死狗以半透明的状态飘来飘去……就算不相信这些鬼话,我也本能地觉得那东西是个可怕的存在。

“可今天,比尔居然移动到了这里……”

“它移动到了草丛旁边的路上吗?移动距离比第二天跟第三天短了不少啊!有一辆车的距离吗?”

“距离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喵尔摩斯先生,您能想办法抓住凶手吗?”

“巴斯卡先生,这很难说啊!比尔先生的旅程到今天就结束了,请埋葬他吧!我们会尽全力追查凶手的。”

听喵尔摩斯这么说,巴斯卡又冲他做出刚才朝我做出的那种可怕的表情。

不知是不是无意识行为,巴斯卡突然嘶吼起来。

我们这边只有一只迷你雪纳瑞犬、一只柴犬和两只猫,论武力,我们远不如巴斯卡。要是巴斯卡胡闹起来,后果不堪设想,而喵尔摩斯对他的举动毫无畏惧。

“啊,你好像很不愿意埋葬他啊。”

“对,这事没商量。我要一直守着比尔,直到他回到我们住的地方……”

“是这样啊……我可给过你忠告了!喵生君,咱们现在去第一现场!”

“好的!”

“警部,停车场里的车辆应该都调查过了吧?”

“当然,没发现沾有比尔气味的车辆,凶犯应该是碰巧用了这个停车场的人吧!”

“不,不可能。”

“喵尔摩斯,感觉你说得很轻松啊,凶犯是谁?你好像已经有怀疑对象了啊。”

“嗯,大致是有了。”

“你说什么?”

“光是问几句话就有怀疑对象了?喵尔摩斯先生,那现在就请您说说吧!”

“我怀疑的那个家伙应该是移动过尸体!我不想说得太含糊。走,去停车场!”

“凶手移动过尸体?荒唐!比尔是自己想回到我的身边的……”

“喵生君?”

“嗯?”

喵尔摩斯没理会惊讶不已的警部和不知所措的巴斯卡,又对我耳语道:

“我正犯愁呢……这次结案的时候,该不该将真相和盘托出啊……”

“喵尔摩斯,你太厉害了……不过,比尔的旅程真的是今天结束吗?”

“嗯,没错!我也不想说这话……真郁闷啊,喵生!”

我们来到“鲣鱼之边”公寓的停车场。

“喵生,这里是需要签约才能使用的停车场吧?”

“需要签约才能使用的停车场?”

“嗯,需要签约才能使用的停车场是只有跟管理者签过合约的用户才能使用的停车场。这里有闸门,仅凭这些就能大体排查出凶手。”

“真的吗?”

原来这里是需要签约才能使用的停车场啊!

为什么喵尔摩斯如此了解人类世界?

“这点你也应该知道,这要靠平日多观察人类才能做到。喵生,对吧?”

“什么?你这是在读我的心吗?”

说这家伙能读心也不奇怪。他不会真的是魔法师吧?

“是观察到的,喵生!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仅此而已。嗯……看这条路!”

我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

我有自知之明。

我本想不动声色,但是想法马上就都体现在表情上了。

如果注意力不够集中……我用爪子“啪啪”地拍打着双颊。

我打起精神来了!

“相当长的直线距离啊!”

“是啊!这么长的距离,车开得肯定很快!看,那里就是警部说的发现尸体的现场。在这里被撞飞到对面,那里是第二天比尔所在的某个签约用户的停车位……哎呀!”

“危险!”

突然,一辆行驶速度极快的车猛地急刹车,正好停在我们身边。

“又是狗!哦,还有猫呀!滚出我的停车场!去!去!”

驾驶座旁边的车窗玻璃摇到了底,一个老人探出身子,他的脸涨得通红,手掌“嘭嘭”地拍打着车门。

太可怕了!我好不容易运足气力绷起来的脸瞬间被打回原形。我又变回软弱的样子,腿也在发抖。

“喵尔摩斯,怎么办?”

“该看的都看过了,撤吧!”

见我身子瘫软,喵尔摩斯用头顶了一下我的屁股。

这多少给我鼓了点儿劲儿,我好歹能跑起来了。我们被那辆车驱赶着,从大门下面钻出来,逃到了停车场外。

“我说警部……”

“什么事?请吩咐。”

“刚才那位老人是这个停车场的管理员吧?”

“管理员?你是说那个叫土居的人吗?我不清楚,不过他总是在这里。你怀疑凶手是土居吗?”

“不好说。”

“喵尔摩斯先生,说老实话,我很讨厌他,不过他不可能是凶手。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的车锃明瓦亮,不像出过事故。当然,我们已经做好调查的准备了。”

“请尽快调查,最慢不要超过一个月。请仔细查查他的车,说不定车上还粘着比尔的毛发呢!”

“你还是怀疑他吗?喵尔摩斯先生,您不是已经弄明白尸体移动的原因了吗?”

“嗯,算是吧。”

不知为什么,喵尔摩斯的表情很阴郁。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情况,该如何面对这一事实呢?”从他一脸烦闷的样子,我猜出了他的心思。

“喵尔摩斯,把事情说清楚吧!”

“喵生,世间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妙。好啦,回去吧!警部,我们走回去。巴斯卡先生,请多保重!”

“回去!”

这真令人难以置信!我觉得这只猫太缺乏诚意了!

“喂!喵尔摩斯,警部和巴斯卡可是在委托你查案啊!你至少给个解释嘛!”

“大家还是不知道为好!就说这些!回家!夫人要担心我们了。”

“喵尔摩斯!”

“啊,对了,巴斯卡先生,比尔左腿上套着一个红色圆环,对吧?”

是吗?看到比尔死状惨烈,我的心情极坏,早把这个细节忘到脑后了。

“对,那是人类丢弃的一个不值钱的玩具,它滚落在草丛里,比尔却喜欢得不得了,玩来玩去,不小心套在腿上摘不下来了……那又怎么样?”

“他看起来难道不像家犬吗?”

腿上套着红色圆环的狗……看起来的确像是家犬啊!

或者说,他只能是家犬,因为流浪狗通常不会在自己的腿上套上个圆环。

“喵尔摩斯先生,这话太失礼了……”

巴斯卡怒目圆睁,瞪着喵尔摩斯。称流浪狗为“家犬”是一种冒犯。

瞪着喵尔摩斯的巴斯卡样子狰狞恐怖,而被瞪着的喵尔摩斯却显得满不在乎。

他还真能承受得了那种眼神。

这是因为喵尔摩斯对自己的战斗力很有信心吗?

“这一点可能非常重要。啊,流浪狗也在劫难逃?这家伙太笨了……这样就可以了?不可能,从结果上讲没什么区别……白忙活一场啊……”喵尔摩斯自言自语着,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似乎真的打算回去了。

“一边走路一边思考问题效果最好,喵生,对吧?”

“你给我听着!”

我把我能想到的恶言恶语都用上了,对喵尔摩斯大骂一通,而他只是“喵呜、喵呜”地嘀咕着,我的话好像根本没进他的耳朵。

第二天,如喵尔摩斯所言,比尔的尸体消失了。

4

比尔的尸体突然消失后的一周里,喵尔摩斯冷漠地赶走了前来寻求说明的巴斯卡和警部。我被他那毫无诚意的态度彻底激怒,随即跟他开始了冷战。

他跟我说话,同样的话他必须说两次才能得到我的回答,第一次我肯定不搭理他。

这是我唯一能对他表现出来的反抗。

今天,虽然心有不甘,但是我不得不主动发声了。

“喵尔摩斯,听警部说,土居的车回来了,之前我们看到的那辆车是辆‘代车’[4]。事故车好像开出去修理了,现在事故车检测出了比尔的毛发,这样就确定凶手是土居了吧?”

“嗯,你也够倔强的啊,闹了一个星期的别扭……你这样来跟我说话,表示你已经闹完别扭了吗?”

闹别扭……我真想怒斥他一番。

“才不是呢,除非你亲口解释……你要是不说,我就不跟你做朋友了!”

其实我只是开玩笑,我以为就算说不跟他做朋友,他仍会像巴斯卡冲他咆哮时那样满不在乎,然而没想到喵尔摩斯却像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他双眼圆睁,嘴半张着。

我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表情。

“你保证不生气的话,我讲给你这个朋友听听也无妨。”

“不生气。”

我没什么可生气的。

“好吧,那么咱们去公园吧!”

我们到了初次见面的公园,喵尔摩斯跳上水泥管堆,站直了身子。

他那威风凛凛的样子完美得令我连忌妒都感觉不到了。

“如果我们动物被车撞死了,尸体就会被人类视为废弃物,也就是垃圾,然后被处理掉。”

“你说什么?”我厉声叫道。

“喵生,咱们不是说好不生气嘛!”

不生气是不可能的,我觉得自己的血管因愤怒而发出“咕噜咕噜”的血液流动声。

“动物的尸体怎么会是废弃物?”

“因为那是对人类没用的东西。”

“人类有什么了不起的!被当成废弃物,还不如像巴斯卡说的那样,让尸体被虫子吃掉回归尘土呢!”

“请先冷静下来,喵生,不然这话根本说不下去。”

“好吧!”

我做了几个深呼吸,总算平静了一些。即便如此,我的鼻子还是呼呼地往外喷着气。

“对人类来说,地球上所有的地方都属于他们,碍事的东西都是垃圾。有用的动物他们就利用,可爱的动物他们就饲养,好吃的动物他们就吃掉……非常残忍。”

“那你为什么要研究人类?”

“现在要谈比尔,不是吗?”

“是啊。”

“对他们来说,被撞死的动物的尸体就成了废弃物。鲣鱼之边公寓的停车场上有一堆名叫比尔的废弃物,可以这样说吧?”

“接着说!”

“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呢?该负责清理的机构接手处理了。”

“清理……”

我们死后还真就成了人类的废弃物了。

我白白生了一肚子气,现在才算彻底冷静下来。

“给那个机构打个电话就有人收拾了,凶手为什么要移动比尔的尸体呢?”

“为什么?”

“那里如果在他的管理范围之内,联系、处理动物尸体等事宜必须由他去办理,这就要管理员土居去办。土居没打电话,却将比尔的尸体移动到了私家车位上,也就是他的管理范围之外。”

“为什么?”

“我想,他大概是觉得把尸体移到私家车位上就可以推卸责任了,因为死狗被放在了私家车位上,车位的主人不可能坐视不理。”

“太过分了!”

“确实过分,其实这样做毫无意义。尽管没有证据证明是他撞死了比尔,但如果比尔只是在停车时被卷入车底,尸体不会看起来那么惨。其他居民要是把这件事报告相关部门的话,土居最终还是会被追究管理责任。”

“土居意识到这一点了吗?”

“不可能意识不到吧。停车场的用户应该是投诉过了。于是他又慌里慌张地将比尔的尸体移到了停车场围墙外的草丛里。”

“他这样做就只是为了逃避管理责任?”

“是的。遗憾的是,就算尸体移出了停车场,想必也难逃管理责任,因为停车场围墙外的草丛还是属于停车场的地皮,除非尸体被移到人行道上。”

“人行道?怎么讲?”

“人行道属于公共道路。他将比尔的尸体扔在人行道上,有人举报的话,负责清理的机构就可以将其处理掉。土居将比尔的尸体移到自己的管理范围之外,当然也就不会被追究管理责任了。”

“因此,你才说比尔的旅程到今天就结束了?”

“是的。事实上,尸体不在那里了。不知是谁给相关机构打了电话,尸体被人清理掉了。”

“你全都知道了啊!”

“‘灵魂’‘幽灵’什么的我都不信!如果比尔的尸体移动了,那肯定有使它移动的东西,因为没有动物咬住拖动尸体的痕迹,所以我推断是人类移动了它。在只有签约用户才能使用的停车场上,竟没有车辆有比尔的血迹、毛发和一丁点儿气味,所以很可能是车主将事故车辆交给维修清洁人员了。那么,驾驶代车的人很可能就是凶犯。再就是尸体的移动路径和那个红色圆环……”

“你从那个红色圆环上发现了什么?”

“喵生君,流浪狗被车撞了,有人报警,警察有时也会出动,但凶手没有报警,为什么?因为他以为腿上套着红色圆环的比尔是家犬。”

“比尔是家犬又怎样?”

“家犬被撞,其主人可能会追究凶手的责任……他应该是怕麻烦,想逃避责任吧!”

“这才是比尔的尸体移动的真正原因啊……”

“凭这点,我怀疑土居就是凶手。”

“太可悲了……这样的真相真没法儿跟巴斯卡说啊!”

这世上既没有“灵魂”,也没有“幽灵”。

凶手土居夺走一条生命,为逃避责任,他竟多次丢弃比尔的尸体……

“所以说,巴斯卡还是不知道真相比较好。”

“原来如此,我总算理解你的心情了,对不起……”

我误解了喵尔摩斯。

即使失去警部和巴斯卡的信任,即使要面对我的冷暴力,喵尔摩斯也还是守口如瓶。为避免引起我们的愤怒和伤感,他最终将真相藏在心里。

“不过,喵生,刚才说的只是我的推理。除了土居,凶手既有可能是毫不知情的签约用户,也有可能是将尸体遗弃在停车场的外部人员。我们无法像人类那样利用机器进行深度调查……任何可能性都存在。”

“但土居的车上粘着比尔的毛呢……”

我总算明白了,喵尔摩斯其实是希望凶犯并不存在吧!

他那填满洋葱和巧克力的大脑的“推理饥渴”已获得满足,这就足够了。

拥有不凡的大脑的他也有他的苦恼吧!

“回去吧,喵生。抱歉,让你也背上了沉重的精神负担。”

“你不必道歉,是我硬逼你说的……”

“喵生君……”

“嗯?”

“我们可能算是‘在生命与废弃物之间的生物’吧。”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作为生灵的我们无法像人类那样获得尊重,死后便是垃圾……是谁在那里?”

树丛里发出“沙沙”声,接着就是疾奔而去的脚步声,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那是个脚速相当快的家伙啊!

“咱们的对话被偷听了吗?不过没关系,不知内情的人听了也听不明白。”

“那就好……”

偷听了我们对话的巴斯卡疯狂撕咬土居,致使土居身受重伤、生死未卜,而巴斯卡则被人们捕杀。

不久之后,我们便听到了这些传闻。

“是我的失误!我没想到咱们的对话会被巴斯卡偷听!”

喵尔摩斯深感自责,情绪极其低落。

“喵尔摩斯,不是你的错。土居撞死比尔什么事都没有,巴斯卡咬他却被人们捕杀……”

这个世界的规则是以人类为中心的,我心有不甘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喵生,即便如此,我仍不会放弃研究人类。人类无疑拥有比我们更强大的力量,而且这种力量还可能进一步增强。我相信总有一天,人类会将这种力量的好的一面奉献给大自然和动物,有人也开始这样做了。是的,就像她一样。”

喵尔摩斯用爪子指了指我们的主人播本忍小姐。

“为什么……猫儿只愿跟随你……”

“她唱的是什么呀……”

我不清楚她为什么这么开心,夫人早晨总是特别吵闹。

她摇头晃脑,手舞足蹈,动作极快地跳着莫名其妙的舞,唱着莫名其妙的歌。

她上身穿着T恤衫,下面穿了一条短裤。

虽然经常赤身裸体的我点评她的着装有些不妥,不过她这穿着也太不成体统了!希望她快点儿换好衣服。

虽然我们猫害怕声音太大、动作太夸张的人,但夫人这些奇怪的言行,我竟可以忍受。

尽管我反感她的这些言行,却无法讨厌她,这大概就是喜欢吧。

这里的猫都是这么想的。

今天也有很多猫聚集在她的身边,有讨饭吃的,有要水喝的,也有被带进浴室按摩后才离开的。

的确有像夫人这样的人。

“也许还有值得信赖的人。”我暂时还不能丢掉这样的想法。

“咦?”

我听到一直开着的收音机里有两个女人正在聊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

“……是出现在喜爱动物的人面前,带来幸运后又离去的幸运猫。”

“莫非是招财猫?如果你友善地对待出现在你面前的猫,猫可能就会带给你幸运……”

招财猫啊!

人类只在对自己有利时才把猫当作吉祥物。

“我认为这只是巧合罢了……”喵尔摩斯嘟囔道。

“巧合”是什么意思?

关于幸运猫,他知道些什么吗?

“猫带来幸运——这也是个值得研究的课题。我也想像招财猫那样给夫人带来幸运,当个招财猫也不坏。我对她的研究兴趣正浓,又遇上了颇有人情味的喵生君。我可没有你这种人情味。住在这里很安逸啊。”说着,喵尔摩斯飞身跳上他最喜欢的安乐椅。

我也跟着他跳起来,虽然很勉强,但总算跳上去了。

“喂!我有‘人情味’是什么意思?‘住在这里很安逸’又怎么讲?你以前是流浪猫吗?”

喵尔摩斯只是眯起眼睛,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不知为什么,他向我伸出了右爪。

这是什么意思啊?我以为能拿到什么东西,便也伸出了右爪,喵尔摩斯用他自己的右爪使劲儿按了按我的右爪。这叫“猫握手”。

“看来你以前没这么做过。”

“确实如此,你拒绝了。”

“你耿耿于怀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心和外界之间有一堵看不见的墙,但你很轻松地翻墙而过了。你是第一个斥责我的动物,也是第一个带着人情味跟我说话的动物。尽管你没注意到,这些事都令我又震惊又开心。我觉得你的人情味总有一天会拯救我和其他人。喵生君,今后也请你多多关照。”

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

不过,他平时倒真是不会说恭维话,这些应该是他的肺腑之言。

这只绝顶聪明的猫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是不是该说句“请你多多关照”呢?

“也请你多多关照啊!”

“嗯。”

“糟啦!都这个点了,上课要迟到啦!小猫咪们回头见!今天也要乖哦!”

夫人连袜子也没穿,用橡皮筋儿束起长发便出了家门,连门都没锁。

她嘴里叼着面包的样子十分滑稽,我不禁笑起来。

喵尔摩斯也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我们也开始今天的生活吧!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不特别、不新奇、波澜不惊的一天之后,喝一些顺滑爽口的水休息一下!”

“就这么办!”

“讲完了……”

“哇——”

我讲完和喵尔摩斯相遇的故事以及“在生命与废弃物之间”这个案子,一直鸦雀无声的观众爆发出欢呼声。

没想到我的演讲这么受欢迎。

“喵生先生,请在下个猫月之夜也讲点儿什么吧!”“警部,别开玩笑了,也别叫我先生。嘿嘿!”

任务完成,放松下来的我已经疲惫不堪。

无数爪子发出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注释

[1]警部:日本警察官之阶级之一。

[2]猫草:猫爱吃的草的统称。

[3]二丁目:即第二个十字路口的意思。丁目就相当于街区。

[4]代车:车主的车在维修或清洁期间,车行提供给车主的代用车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