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亲自去赌坊赌一把,朱桢兴奋极了,长这么大他还没去过这些下九流的地方呢。他在南京皇宫内院长大,对这些地方虽然听说过却一次也没去过,一直想去亲身体验下。不过,他身边的侍卫哪个敢带他去?要是朱元璋知道了,侍卫少不得被定个教唆之罪,还不得被诛九族啊!
朱桢想了想,去赌场那种地方,还是安全第一,他命人火速唤来副千户熊百瞳。
片刻工夫,熊百瞳赶到,朱桢向他简单说明原委,吩咐道:“你带几个好手换上便衣,在府外胡同边等着”,熊百瞳一拱手,快步去了。
朱桢只感觉心头大爽,兴奋得直搓手,命云儿取来两套小厮衣服,与张仨两人嘻嘻哈哈换在身上。张仨因为是光头,云儿又特意找来一顶狗皮帽子给他戴上,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大笑。
临行前,张仨揣了一锭金子揣在怀里,去赌坊嘛,总得带点赌本。
天色已黑,两人也不提灯笼,穿堂过院从一扇角门出了府,府外熊百瞳戴着一顶毡帽,早就在胡同边的黑影里候着了,身后还带着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壮汉。
朱桢摆了摆手,让熊百瞳不必见礼,说道:“几位随本王去半点小事,不可声张。”众人抱拳称是。
趁着夜色,朱桢与张仨当先而行,熊百瞳带着众人远远地吊在后面。
不多时来到老街,熊百瞳凑近来努努嘴,示意前方一间灯火通明的二层小楼就是赌场了。
张仨当先跨进小楼,绕过木屏风,只见偌大的赌坊中厅点着数支牛油火炬,将赌厅照得雪亮。
赌厅左右两侧挂着两张大大的布幅,左边写着“四海通吃”,右边写着“八方全杀”,墙边还附庸风雅摆着几大盆茶花,数十个赌徒吆五喝六赌得正欢。
朱桢也走进来,问道:“张仨,怎么办?”
张仨白了他一眼,道:“看看再说。”
一个跑堂的凑过来问道:“两位,咱这儿有个规矩,不玩的话不许看热闹。”
张仨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在手中抛了一抛,一副大爷模样说道:“怎么,爷玩不起吗?”
跑堂的见钱眼开,心道这是来了大主顾了,不过他看两人年纪尚小,估摸着两人是哪家大户的小厮,偷了主家金子前来潇洒。
张仨摆摆手,跑堂地退下了。他也不急着下场玩,而是大摇大摆地先看起了热闹。
明朝时期的赌坊中,最常见的赌博方式主要有三种,摇骰子赌大小、推牌九和打叶子牌,这间赌坊也是这老三样。
张仨眼神一瞥,只见熊百瞳也带着手下进来了,七八个壮汉有意无意地散布在朱桢身边,护着他的周全。
推牌九和打叶子牌朱桢看不懂,走了一圈就在摇骰子赌大小的桌边看起热闹来。
摇骰子的大长桌前,几十个赌徒赌得正兴起。
“奶奶的,连出八把大,邪了门了!”
“老子就不信还能出大,老子全压小!”
……
桌前主位上,一个络腮胡子大汉将三两银子全压在桌面上一个大大的“小”字上,几个赌徒在一旁大叫着为他助威。也有几个谨慎的赌徒,将碎银和几串铜钱扔到了另一边的“大”字上。
桌对面,一个斜系着衣襟的荷官大叫着:“下注啦,下注了!”说完,将三粒骰子在手中摊开放到一个黑铁骰盅里,“嗬”的一声将骰盅倒扣在桌子上,使劲地摇起来。
一阵“叮叮咚咚”的骰子清脆碰撞声从骰盅中传来,众人屏住了呼吸,人人目不转睛紧盯着黑铁骰盅。
“再摇三下,大小通杀”,荷官抬起头高叫一声,扫视了一眼,又使劲摇了三下骰盅,“叮叮咚咚”的骰子声大作。
几个呼吸间,骰盅中慢慢静下来,荷官轻轻伸出三根手指捏住盅底慢慢揭开。
“四五五,大”,荷官高叫道,随即用一个竹耙子麻利地收拢了桌上银钱。
这一把,络腮胡子赔了三两银子,痛苦地使劲揪着头发,赌坊虽然也给赢了的赌客赔付了二两多银子,但已然是大赚。
“连出九把大,老子就不信这个邪,这骰子不会有假吧!”,络腮胡子嘀咕着。
荷官轻蔑地说道:“饭可以乱说,话不可以乱说,你自己看!”说着,从骰盅中掏出三粒骰子,递给络腮胡子查验。
络腮胡子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骰子是用整块牛骨头雕刻而成,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
张仨离得近,也拿过骰子看了看,心里却一阵欢呼。原来遇到的不但是老朋友,而且是最最亲密的老朋友,这三粒骰子一入手,便知是灌了水银的骰子。
络腮胡子一瞪眼,从张仨手上夺回骰子扔给荷官,说道:“小孩子家家,你能看懂?”
张仨心中狂喜,脸上却一阵讪笑,说道:“看不懂,看不懂。”
络腮胡子从手上卸下一枚金戒指,“啪”的一声砸在“小”上,红着眼睛瞪着荷官。
又一把开始了,荷官一丝不苟地摇完骰子,开盅后是个“大”,络腮胡子又被吃个干净。
络腮胡子在身上胡乱拍了拍,又摘下了一个粗大的银镯子压在“大”上,结果却又偏偏出了个“小”,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双手狠狠地抱住了后脑勺。
张仨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切,心中暗道,这个蠢货,灌了水银的骰子你能赢?不过又转念一想,这个玩法并非比大小,为何庄家要作弊呢?前一世自己在赌场也混过些日子,知道八成这里面有猫腻,只是什么猫腻,他一时半会还看不出来。
络腮胡子输得干干净净,在一阵嘲讽中让出了主位,他却不肯走,开始鼓动站在一旁的朱桢:“小伙子,听我的,下把一定是个‘小’,错不了,绝对错不了!”
众人哄笑起来,有说大的,有说小的,纷纷押注。
朱桢看懂了规则,伸手入怀摸出钱袋,掏出二两银子放在“小”上,乐呵呵地与左右赌徒说笑起来。
张仨心中暗叫一声“笨蛋”,在赌坊里拿出钱袋来,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自己的家底吗?
这一把荷官打开铁盅,高叫道“一三四,小”,朱桢居然赢了。
朱桢一阵大笑,拿起荷官赔过来的银子左看右看。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是衣食无忧,这可是他第一次凭本事亲手赚的银子啊!
朱桢又压了一回“大”,居然又赢了,高兴得他脸色都潮红起来,兴奋地握紧了拳头。
“乘胜追击,好运气来了不能停!”络腮胡子又在一旁鼓动道。
“好”,朱桢兴奋地又掏出一锭足足有十两的大银,砸在“小”上,众赌客也纷纷跟着他下注,一个人运气好了,赌客们常常跟风。
荷官将骰子收入铁盅里,又开始摇了起来。须臾,他扫视一眼赌客们,大叫一声:“再摇三下,大小通杀”,又使劲地摇了三下铁盅。
“有古怪!”,一直在角落里注视着荷官的张仨心中咯噔一下,暗叫自己太笨,这种把戏在后世赌场里并不鲜见,自己怎么就忘了呢?
这种赌法,叫做“隔岸放火”,也就是说,有一个不相干的人远远给荷官发暗号,根据赌桌上押注高低,让其开大就开大,让其开小就开小,专门赢手头阔绰的赌客。
果不其然,一阵乱哄哄的大叫中,这把开出来个“大”,庄家赢了。
“真邪门,只要桌上有大货,庄家稳赚不赔”,有人叫起来。
朱桢摇摇头,眼看着荷官用竹耙子将自己的十两大银锭划拉走,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他又从钱袋里掏出一锭十两大银,想了想压在了“小”上。
赌坊很久没见到这样的豪客了,连一旁推牌九和打叶子牌的不少赌客,也围拢过来看热闹。
张仨慢慢退出人群,他要好好观察一下,“隔岸放火”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大’,可惜可惜,年轻人又输了!”
“居然是个‘小’,这可出了鬼啦,这年轻人点子真背!”
……
人群中,发出一阵又一阵声音,张仨知道,朱桢不停地在输。事实也的确如此,朱桢已经连输八把,他猜“小”就出大,猜“大”就出小,拿三粒骰子仿佛故意和他对着干一样。
八把牌,也让张仨终于寻出了“隔岸放火”的人——那是一个穿着儒衫的白面书生,他在赌桌对面一张桌子前正提笔作画,画的就是身前的几盆茶花。
书生似乎对四周的喧嚣声充耳不闻,提笔点墨中,一幅水墨茶花图逐渐成形,不过他时不时伸手在桌角的砚台中研磨几下,张仨看得清楚,只要他用右手研墨,那对面的赌桌上就必定开“大”,用左手研墨,就没跑过一个“小”。
“够隐蔽,够阴损!”张仨暗道。
“再摇三下,大小通杀……”人群里,荷官大叫一声,紧跟着使劲摇起了铁盅,书生头也不抬,将狼毫笔轻轻置于笔山上,伸出左手轻轻在砚台中研了几圈墨。
“慢着,我压‘小’”,张仨大叫一声,从怀里掏出那锭足足有五两重的金子举过头顶。
明朝金银兑换比例一直维持在一比十左右,见张仨如何豪横,赌客们叫一声好,让开一条道来。
按照赌坊规矩,只要没有开盅,什么时候压大小都是可以的。
“啪”的一声,张仨将金锭拍在了桌上的“小”字上,抬起头来一脸坏笑地看着荷官,叫道:“第一次押宝,爷也算牛刀小试,就押个‘小’玩玩,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