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护法

“嗖嗖”声中,数支弓箭射来,蒙面大汉夹着张仨身子连闪,一一躲过箭矢。

容儿在身后大声哭叫:“别放箭,别放箭,不许伤着张家哥哥!”

张仨心中暗忖:“这小妮子心肠真是好,老子记在心里了。”

府卫军军士心知张仨是朱桢面前红人,纷纷放下弓箭,举着兵刃追击向大汉。临街二楼窗户推开,又掷出七八个冒着白烟的竹筒,轰轰声中,众军士脚步略缓,蒙面大汉夹着张仨跑出数丈后,一转身猛地冲进了一处民宅。

冲进民宅,蒙面大汉脚步丝毫不停,直奔着后院而去,他身后自有人扣上前门门栓,待他冲出后门,又有人点燃后门边的一桶油料,大火瞬间燃烧起来,后门被牢牢封闭住。

蒙面大汉跑得飞快,巷子口闪出一队出殡人群,出殡人群中有人瞬间搬起棺木一头,露出下面的暗格,几人掏出牛筋绳牢牢绑住张仨手脚,又在嘴里胡乱塞满麻核桃,将他七手八脚塞进暗格。

“哐”的一声,棺木放下遮挡住暗格。暗格之下,斜斜开着几个小洞,张仨倒也不至于憋死。

一瞬间,出殡队伍中又纸花飞扬,哭声大作,蒙面大汉也套上一身白孝衣抬起棺木,众人吹吹打打大哭起来,任谁瞧着也是一帮子孝子贤孙。

张仨惊魂未定,他被绑在暗格中动也动不了,心中想道:“坏了菜了,难道小命要交代到这儿,这些是什么人?掳走我一个小和尚又能做什么?是了,我重生后只得罪了廖权这一个老狗,十成十就是这狗东西了。”

通过小洞,张仨还是听到军士赶上来喝问的声音,他拼命扭动身子,用头磕碰棺木发出声响想要惊动军士,但外面的唢呐声、哭丧声响成一片,谁又能听到他这点小响动呢?

出殡的队伍中,不知谁说了一声:“军爷,方才有一大汉夹着一个少年,向北边飞跑去了!”棺材外,一阵脚步声疾追而去。

张仨扭了扭身子,身下有个硬物硌得胸腹生疼,扭了几下蹭出一个锦带,原来是前几日朱桢赏给他的那袋金瓜子,他想了想,用下巴颏从袋中挤出几粒金瓜子,用鼻尖顶出了木棺下的小洞。

黄澄澄的金瓜子坠在地上,这些假冒出殡的队伍也无人注意,就这样,他隔上一会儿顶一粒金瓜子下去,希望有官兵看到能截停这帮假冒的孝子贤孙,就算无人看到,至少这些金瓜子也不会便宜了廖权。

过了一阵子,哭喊之中,棺木被放在地上,张仨只听有人哭诉着:“军爷,我父去世,今日出城好埋入祖坟,这点小意思军爷先拿着。”

“出城门了”,张仨心中惊惧之余,极其疲倦,不一会儿,棺木又被抬起来,他接着将金瓜子顶出小洞。

好一阵工夫过后,木棺晃动越来越厉害,一头还翘起来,众人似乎在抬棺上山。他索性把金瓜子全都顶出小洞,心里想着反正一会儿肯定要被廖老狗整治,还不如把金瓜子全顶出去,绝不让那厮白白得了便宜。

棺下小洞外的光线逐渐暗下来,入夜了。

不知过了多久,抬棺人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木棺“咣当”一声重重落地。

只听棺外传来一阵“嚓嚓”的磨刀声,一个雄壮的声音说道:“来了啊,刀子也磨好了,稍等片刻我先宰了他,再把肉一片片旋个花儿,保准诸位有口福!”

听见这话,张仨心中如坠冰窖,他也料到今天恐怕难逃一死了,但没想到却是这种死法,被人千刀万剐不说,还要被活活宰了吃掉,想到这儿,吓得他牙齿上下咯咯作响。

只听得豁啦一响,棺盖打开,有人探出手来揪出张仨,又抠出他嘴里的麻核。张仨心道,今日反正是一死了,定要骂廖老狗个痛快,先占了口头便宜再说。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大声骂道:“廖权你个老狗,脚底生疮头顶流脓,媳妇偷人儿子早夭的私生子,娶了三个媳妇八十岁还都是处女……”

张仨骂得起劲,好一阵工夫都不带重样的,棺外十几个大汉个个目瞪口呆,都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小仨子,别来无恙啊!”,终于有人说话了。

张仨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停下骂声循声望去。

“咦,怎么是你?”,张仨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一个矮矮墩墩举着火把的人,记忆深处,此人正是石碾子,前些日子就是他用两个烧饼将张仨骗得张仨钻进了铁匠庙狗洞,又用马车接走了张定边的儿子少一。

石碾子笑呵呵的看着张仨,身后还站着十几个高矮胖瘦不一的汉子。

一个汉子腰系着脏兮兮的皮围裙,蹲在院落一角拿着刀子,手里攥着一条红尾鲤鱼,正在开膛剐鳞。张仨暗忖,哎哟误会误会,可吓死老子了,原来是宰鲤鱼旋肉片啊,我还以为这帮人要生吃了我呢!

张仨看着石碾子,心里依然恼怒。石碾子哈哈一笑,走上前殷勤地帮张仨解开身上的牛筋绳,笑道:“小仨子,混得不错嘛,我当初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谁知却是真人不露相,现在都成了王爷的座上宾了,你也不谢谢我?”

张仨摸摸麻木的手腕,嘿嘿一笑道:“是啊,老子感谢你祖宗八辈!”

石碾子被骂了也不恼,笑嘻嘻地问道:“小仨子,这才两月不见,你刚才骂廖权可真解气,你为何对廖权如此恨入骨髓?”

张仨心道,自己就是被石碾子送去铁匠庙送死的,这帮子人肯定和廖权不是朋友,既然不是朋友,那相互间是敌人的可能性就大得多,多骂一骂廖权想来只有好处没有害处。

想到这里,张仨朗声道:“廖权名为知府,实为汉贼,他在武昌府里鱼肉百姓,欺男霸女,贪污粮饷,名声顶风都能臭出十里地,我不骂他骂谁?”

张仨并不知道廖权做了哪些坏事,不过这些都是贬义词,想来也不会有错。

果不其然,石碾子拍着双手喜道:“好好,原来是同道中人,能请到你小仨子这贵客,咱们蓬荜生辉呀,待会摆好酒菜再为你压压惊。”

张仨环顾了一眼四周,这些腰系土黄色腰带的大汉们,自己估计谁也打不过,就是眼前的石碾子,单凭一身肥肉,估计力气也不小,压也把自己压死了。管他呢,既来之则安之吃一顿再说,先看看这些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屋里传来一个声音:“石坛主,先请客人进来喝杯水酒。”

石碾子踮着脚尖掀开门口竹帘,请张仨进屋。

张仨来到屋里,屋中一张方桌前坐着两人,一个是身材瘦小的和尚,另一人是一个身着儒衫的中年书生,看起来神色和蔼。

“这是敝教方长信方大护法”,石碾子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茶壶,给三人各倒了一杯茶,说道:“我催催饭菜去”,说完恭恭敬敬地退出屋去了。

方长信抿了一口茶,指着一把椅子微笑道:“请坐!”张仨坐了下来。

方长信指了指下首坐着的瘦小和尚,笑道:“你二人说起来也算熟人。”

张仨与小和尚相视一眼,都感觉并不熟悉,张仨试探着问道:“敢问……”

小和尚双手合十,垂手道:“小僧法号‘少一’。”

张仨像针扎了似的站起来,少一是张定边的亲儿子,自己这不是李鬼遇到李逵了嘛!

张仨脑子飞转,来个先下手为强,他提高了嗓门喝道:“好哇,佛门中人讲究慈悲为怀,你怎能自己贪生怕死,留下我来顶缸,这不是害人性命吗?”

小和尚双眼略垂,站起来深鞠一躬,战战兢兢说道:“误会,误会了,我爹爹只是让我当时从狗洞里钻出去,其他我也不清楚,后来才知道是石坛主的安排。”

“安排?”张仨气不打一处来,嗓子渴得厉害,一仰脖喝光了杯中茶水叫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你却想着如何安排害人性命。”

小和尚双手合十,连连向张仨鞠躬。

“不要怪他”,方长信说道:“你和少一的身份,只有我和石碾子两个人知道。少一当时的确并不清楚计划,这都是我明教一手安排的。”

“明教?”张仨心中大吃一惊,后世他读的杂书可不少,历史上明教在元末明初可是大教,就连朱元璋、陈友谅等人也曾依附明教,不过朱元璋登基后,怕明教威胁自己的统治随即大力查禁明教,明教虽然因此实力大损被迫转入坊间,但仍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过了河就拆桥,刚玩完就想白嫖,心真是黑啊!”当年,张仨读到这一阵历史时,这样评价朱元璋,不过他也明白,从古至今,哪个帝王心不黑?不黑又怎能赢了整个天下?

方长信说道:“说起来,将你二人互换这件事,的确是我明教理亏,不过当时事出紧急,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谁知阴差阳错,你自有造化,现在已经成了楚王面前的大红人,想来你也知晓了,少一是张定边唯一的儿子,张定边与我明教有莫大的渊源,他被大批官军困在铁匠庙中,但我明教总不能让他绝了后。”

张仨并不接方长信的话茬,在他看来,你们之间有渊源关我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