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钱

张仨快步行了一阵子,山风吹干了裤裆,他走得越来越快。

他也不走大道,只寻些偏僻小路下山而去,心里那个舒畅啊,所谓“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怀里那十七张面额千两的龙头银票,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一万七千两银子,张仨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将来要盖一座大宅院,娶两三个,不,五六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到时候给每人做个小木牌,临睡前婢女端上托盘,自己大咧咧地随手一翻,再来句“就是她了!”,嘿嘿,那日子比神仙还美呀!

眼看距离山下大道越来越近,张仨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嘴里哼哼唧唧哼起了小曲,哼的什么调调他也没在意,不经意想了想,居然是后世“咱老百姓啊今儿要高兴”。

下得山来,远远望见一个长江边的小镇,张仨摸摸肚子,心道先吃些东西,再雇一辆马车远走高飞就是。

小镇上有几家饭馆,张仨寻了一家门脸最大的饭馆大咧咧走了进入。

“客官您来了,里面请,里面请”,店老板须发皆白,赶紧招呼张仨入店,眼看张仨身着儒衫,他又赶紧用白毛巾擦了擦椅子。

张仨落座,看了看写在墙上的菜单,缓缓说道:“一盘清蒸武昌鱼,一盘炸藕圆,一盘菜薹炒腊肉,嗯,再来一坛米酒,两碗白米饭。”

“客官稍待”,店老板嘴上答应着,脚下却没有动。

张仨有些诧异,看了店老板一眼,店老板呵呵一笑,给张仨倒上一杯茶水说道:“客官是外地来的吧,咱这小店童叟无欺,只是有一个规矩。”

说着,店老板躬身道:“店小利薄,一共一钱二分银子,还请客官先会钞。”

张仨呵呵一笑,探手入怀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大咧咧地说道:“怎么,你这老头,还怕我吃白食吗?去,找银子来!”

店老板看清了这张一千两龙头银票,眼睛瞬间睁得铜铃一般,连连道歉说他找不开这张龙头银票。不过眼神却一个劲地打量那张银票,好像怎么看也饱不了眼福,可就是战战兢兢地不敢碰它,就好像凡夫俗子一接银票就会折了寿。

“客官,您莫要消遣小老儿”,店老板连连摆手,恭恭敬敬地说道:“我就是把这家门店卖了,也不过百八十两银子,哪里找得开这张龙头大票?”

张仨点点头说道:“那就先赊着账吧,赶紧上饭上菜。”

店老板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不,客官先会钞才好,这是本店的规矩,规矩不能破!”

张仨气鼓鼓地站起来,喝道:“老子今儿没带零钱,你总不能让我饿着肚子吧?”

店老板还是不依,不断地躬身道歉,眼看着满头白发的店老板,张仨无可奈何,只得收起银票走了出去。

眼看小镇街道上,卖汤面的,卖炸糕的,卖烧饼的,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怀里这张龙头银票面额实在太大了,哪家有现银能找得开?

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张仨抬眼看到一家当铺,心道当铺应该是现银交易,自己去换点银子最好,哪怕吃点亏也不打紧。

走进当铺,当铺票台是一个留着三缕鼠胡子的人,鼠胡子见张仨文士打扮,头也不抬地问道:“客官可有什么好物件要典当?”

张仨拿出银票,从典当小窗递过去,道:“换些散碎银子,今日手头有些紧。”

鼠胡子接过银票看清金额,脸色瞬间大变,一把掷出小窗叫道:“公子你莫来害我,本店可是正经生意,从不收脏!”

鼠胡子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典当行向来只典当物品赚取小利,谁家有大额银票只需到府城钱庄兑换就好,谁来小小的当铺啊?所以他认定,这等大额银票,不是张仨偷来的就是抢来的,

“脏?我这银票哪里脏了?”张仨拿起银票看了看一头雾水,猛然间反应上来,怒喝一声:“这哪里是赃物?瞎了你的狗眼!”

鼠胡子也不多言,望着张仨冷笑道:“不是赃物?哼哼,我只数三声,你若不走我立即报官!”

说着,鼠胡子曲起三根手指,歪着嘴巴慢慢数道:“一……二……”

“我走,我走!”张仨收起银票拔腿就跑,若是鼠胡子报官,自己落到廖权手里,还能有好果子吃?

张仨跑出半条街去才停下来,手撑膝盖大口喘着粗气,肚子叫得更响了。

一阵江风吹来,他抹一把额上的汗珠,眼前不远处正是一处小码头,四五条乌篷船横靠在江边正在等客。

张仨暗道:“对,我去包一条船顺水而下,不管到哪儿,到大些的城镇换开银票,还愁没吃没喝?”

船老板看见张仨儒衫纱帽,纷纷吆喝起来:

“客官,可是要去城里?我家船又快又稳!”

“客官,坐小人的船吧,浑家收拾一条江鱼先给客官尝尝鲜?”

张仨暗笑,看来这身衣帽还是能唬住一些人嘛!

张仨沿着码头石台阶信步而下,挑了那条会做江鱼的乌篷船坐了上去。

船老板是一个脸色黝黑的中年汉子,见张仨上船很是高兴,热情地吩咐船尾的女人:“挑一条好大个的鱼,先给公子炖一锅,先吃肉再喝汤!”

张仨很满意,船老板一划船桨,乌篷船飘飘荡荡,离开岸边来到江面。

“公子去何处?可是去赶五月五大集?今儿镇上公子太太们都往大集上去了!”船老板问道。

“大集?”张仨心里暗想,既然是大集市,定是热闹非凡的地方,估摸着能换开银票,想到这儿,他也不问大集在哪儿,说道:“就去大集!”

“好嘞!”船老板划开船桨,乌篷船顺江而下。

过了一会儿,船尾的大婶端上来一口大瓦罐,一阵鱼香四溢,张仨饿得狠了,拿起铁勺捞着吃起来,边吃边赞,心里暗道,船老板人不错,待到大集上换开了银票,多给这船老板一些就是。

只听船老又笑道:“公子,这一趟船钱,只收十两银子,您先把银子交一下可好?”

“十两?”张仨差点把嘴里的鱼汤喷出去,要知道普通百姓人家,一年支出不过一二十两银子,这一趟船钱就要十两银子,这不是讹诈是什么?

船老板拿起船桨磕了磕穿帮,说道:“公子,您别嫌贵?船钱三钱银子,您吃的这条鱼九两七钱银子,一共是十两银子,童叟无欺!”

“这是什么鱼?镶金边了吗?”张仨抬头问道。

船老板也不急着辩驳,先放下船桨,又在船尾用刀子插起一个鱼头晃了晃,说道:“这是长江刀鱼,号称长江三鲜之首,公子您说贵不贵?”

张仨用木勺在瓦罐里捞了捞,这分明就是一条普通鲤鱼,又哪里是什么刀鱼了。不过,他一抬头看见船老板手中插着鱼头的刀子,不禁寒气陡生,要知道这是在江面上,船老板若是起了歹意,那只需把他往江里一抛……

想到这儿,张仨打了个寒战,干笑了几声说道:“不贵,不贵,能吃到长江刀鱼,那可真是三生有幸!”

船老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大手一摊说道:“公子也是个识货的,先把银子交来吧!”

张仨伸手入怀,却心中暗想,若是掏出一张千两银票给船老板,那才真正是茅坑边打灯笼——寻屎(死)呢!

想到这儿,张仨脸上神色恭恭敬敬地说道:“船老板,今日我去大集寻亲戚,银子不够呀,要么到了大集上,您与我一起取银子去?保证一两不少。”

“不去”,船尾大婶说话了:“我们跑船的,耽误不得工夫,现银交易概不赊欠。”

张仨愁眉苦脸道:“大嫂,一起去取了银子,我多加一两银子如何?”张仨惯识人心,他若加多了,这对夫妻反而不信了,只加一两更像是真的。

船老板略想了想,说道:“我看你这套衣帽还值些钱,就用衣帽抵账吧!”

张仨这套儒衫,本就是楚王朱桢的旧衣,用上好的摹本绸缎制成,再加上精致的纱帽,少说也值二十两银子,船老板还是很有眼光的,用这身衣帽抵账,稳赚不赔。

张仨苦笑,一挽袖口道:“这位大哥,我若用衣帽抵账,难不成光着膀子上岸?”

船尾大婶弯下腰,从船舱里捡起一件掉了色的粗麻衣扔过来,叫道:“穿这件上岸去寻你亲戚就是。”

张仨心里那个气啊,吃一顿假刀鱼,连一身衣服也被讹诈了去,这找谁说理去?

“好好好”,张仨赶紧蹲下身去,慢慢解开儒衫纽扣,却故意停了一停道:“大婶,麻烦你转过身去!”

船尾大婶啐了一声,一边转过身,一边笑道:“老娘什么长枪短炮没见过,谁想看你这小身板,嘿嘿,不过你这小子还真白,老娘都羡慕呢!”

船老板哈哈大笑,船就这么大,他也不怕张仨跑了,转身划起桨来。

张仨赔笑几声,蹲下身换上粗麻衣,将银票悄悄塞进怀里,这身衣衫鱼腥味极浓,熏得他几乎作呕。他又撕下一块麻布裹住头,这下活脱脱变成了一个小乞丐。

乌篷船顺流而下,远远地出现武昌府城雄伟的城墙,张仨心里一惊,奶奶地,怎么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