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桢点点头,将折扇一合说道:“小禅师此话有理,青灯古佛的确很难触景生情,又何来文思泉涌。”
他转身对关棋吩咐道:“如今春暖花开正是个吟诗作对的好时节,你去安排下,摆膳江边沙洲,这下小禅师总能打开灵感,才思如泉涌了吧?”
关棋咿咿呀呀比划几下,想来是问些菜名,朱桢却是听得懂的,他一边听一边点头,关棋比划完毕转身快步而去。
朱桢心中也在盘算着,今日文比自己一定要获胜,文武两方面全面碾压张定远的儿子后,投降书上肯定也能浓墨重彩再添一笔,想来父皇会更开心。
张仨心道,见过赶鸭子上架的,没见过“绑”鸭子上架的,不过看在一百两金子的份上……嗯,也行。
在关棋的指挥下,满院的伙夫厨子们赶紧抬桌椅、收锅灶,片刻工夫就退出了铁匠庙,一溜烟驾车先行往江边打前站去了。
“切,不就是写投降书嘛,这么值钱的投降书,多多益善嘛!”张仨打定了主意,也随着众人慢慢悠悠走出庙门。
朱桢乘坐一辆华丽的马车先行,关棋亲自引着张仨登上了一辆乌篷马车,又叫来一小队军士随车同跑,把马车看得牢牢的。
张仨乘坐的马车“哒哒”地开动起来,车顶棚铺着一层苇子杆,车角还有着一个食盒和一个青瓷罐。
坐在马车中,张仨百无聊赖,偷偷打开食盒,里面居然是几碟糕点,每一碟中由六枚糕点摆成梅花状,让人食指大动。
他轻轻捏起一块糍粑放入口中嚼得几嚼,不由得暗暗叫好,这糍粑两面金黄,内里裹着绿豆沙,吃起来香糯可口,他又捏起一块麻烘糕尝了尝,心里不住称赞。
张仨吃完后他吮吮指头,他偷食的经验极丰,将碟中糕点略加调整摆成五星状,不露偷食的痕迹。
他又掀开青瓷罐的盖子看了看,里面是温热的汤圆,他从车顶棚顺势抽出一根芦苇秆,一头插入汤圆里用力一吸,满嘴香喷喷的黑芝麻馅,着实香醇。
吸遍了罐中几十颗汤圆的馅料,他将芦苇秆卷成一团,掀开车帘一角轻轻弹出车外,心道这下算是神鬼不知了。
片刻工夫,车队来到蛇山脚下。
蛇山位于长江东岸,岸边遍植柳树,大大小小的船儿鼓着风帆或顺流而下,或逆流而上,着实让人胸襟开阔。
朱桢身为皇子心胸本就豁达,站在烟波浩渺的江堤上手搭前额眺望远方,感慨道:“‘不尽长江滚滚来’,这大好河山,真是让人心旷神怡啊!”
张仨也下车了,站在一旁心中暗自腹诽,别看你是藩王,才见个长江就这么感慨,哼,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世界这么大,别说见了,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世界上还有南极洲,还有大洋洲,而且地球,就像我脑袋一般,是圆圆的……
一旁的沙洲上,先到一步的灶夫厨子们已经忙活开了,支锅的、切菜的、剁肉的……他们要尽快做出一顿丰盛的早饭来。
朱桢向绿衣婢女道:“去问问小禅师,喜欢吃什么?”
绿衣婢女点头称是,来到张仨身边福了一福,问道:“王爷请你吃饭,你总得露一手,先来段开胃诗吧?”
张仨站在江边,江风吹起他的僧袍,他摸摸光头随意道:“这有何难,嗯,‘滚滚长江长又长,小僧脑袋光又光,江中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话音刚落,朱桢望江大笑。不过他也对张仨的才学产生了怀疑,万一真是个文憨憨,自己和这么个货文赌也有失身份不是?
朱桢望向张仨,张仨也不说话,只是笑吟吟地将两根手指在身前捻来捻去。
“哦”,朱桢会意,笑道:“原来是怕本王赖账啊!这个你放心。”他身后的随从捧了一个木盒打开,里面又是满满一层金锭。
张仨点点头,向着江岸边慢慢踱了几步,故意皱着眉头沉思片刻,一拍大腿吟唱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吟唱完毕,短短五六句话,却让朱桢心潮澎湃,这首《临江仙》,实在是太大气磅礴了,字里行间饱含着豪情万丈的英雄气。
朱桢哪里知道,这首词是后世《三国演义》的片头曲,连孩子都会哼上几句,张仨不过是抄袭罢了。
“主子,这首词很好吗?”,绿衫婢女道:“说不定也是他抄来的,让他再作一首。”
张仨心里急了,关于长江的诗词,肚子里就这一首,再让他来一首,他就只能说“啊,长江,你全是水,王爷,你两条腿,美女,来亲个嘴……”
其实张仨是运气真好,这首《临江仙》的真正作者,正是明朝正德年间“三杰”之首杨慎所作,距洪武年间也就一百多年。要是这首词是唐宋名家所写,那张仨可就当场穿帮了。
吟完这首《临江仙》,张仨故意抬起下巴,目光深邃地望向江面,仿佛世外高人一般。
张仨越是神色淡然,朱桢越觉得这首诗词神妙非凡,眼前张仨的背影似乎也高大起来。
“好词,这他奶奶的好词呀!”城墙边,一名身着绯色官服的马脸官员一边鼓掌,一边顺着江堤大跨步而来。
“廖大人,你怎么在这儿?”朱桢问道。
来人近前来,略整了整衣冠,作势要跪下向朱桢磕头,张仨站在朱桢身后,身子小幅度偏了偏,斜对这名将军,心道:“嘿嘿,管你是什么大官,还不是要向老子磕头行礼?”
来人是武昌知府廖权,当年与父亲廖永忠一起从龙朱元璋,也是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人,朱桢今年不过十六岁,在他就藩武昌府之前,廖权就已经在这里就任多年了。
如果说朱桢是一条小龙,那廖权就算得上一条地地道道的地头蛇。
廖权是地方知府,按理见了朱桢应当磕头见礼才是,朱桢刚说了句“免礼”,他就大咧咧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就算见礼了。
他分开一根柳枝说道:“启禀王爷,如今正是三月,不过两三个月后就是雨季,下官堤着城墙根走一走,先看看有哪些城墙和护城河堤岸需要修修补补的,早做打算才能安心。”
不知为何,关棋看到廖权,却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悄悄躲在朱桢身后。
朱桢点点头,对廖权说道:“虽说春得一犁雨,秋收万担粮,但听闻雨季时武昌府时常大雨倾盆,城墙防务的确不得不修,廖大人辛苦,一路走来城墙和护城河堤岸可还牢固?”
廖权道:“王爷,的确有多处城墙修崩坏处需要尽快修补,您不知道呀,这些年老城墙雨水浸泡年久失修,护城河堤岸也有部分崩塌,有碍观瞻不说,城墙根下的民宅也不安全,回头臣拟个单子,银钱还得王爷多多帮衬。”
朱桢问道:“怎么,府库中银子不够了吗?”
廖权大咧咧摇头道:“人吃马嚼,修桥铺路,再加上今春赈济旱灾设立粥棚,府库中银子流水般花出去,如今也是捉襟见肘啊。”
朱桢点点头道:“好,城墙防务是大事,若是银两不够,本王兜底就是。”
“臣下替武昌府万千百姓谢王爷大恩”,廖权略略欠了欠身子,笑道:“估计也用不了多少钱,尤其这城墙根和江堤上有‘柳大将军’镇守,只需修修补补,估计银子够用的话,今年下半年就能完工。”
朱桢奇道:“‘柳大将军’是谁?本王怎么不知道。”
廖权哈哈大笑,“砰”的一拳砸在岸边一棵大柳树上,笑道:“怎么,王爷不认识‘柳大将军’吗?瞧,这就是‘柳大将军’。”
听着“砰”的一声,张仨心道:“奶奶的,当着王爷的面动拳头,只看这一件事,你是个大大的奸臣。”
朱桢问道:“怎么,柳树为何被称为大将军?”
“王爷有所不知”,廖权撇撇嘴,倨傲地笑道:“柳树根系盘根错节扎得极深,如同守城将军一般,在洪水来袭时,能牢牢抱住四围泥土不至城墙根和护城河堤崩塌。”
“原来如此”,朱桢道:“廖大人来来来,本王为你引荐一人,此人是张定边的儿子,少一小禅师。”
廖权虽出身沙场,却不是浑人,略一思考就明白了缘故。他捋了捋短须问道:“王爷,今日何故也来江堤沙洲?”
朱桢简单说明了缘故,廖权大笑:“如此小秃驴,杀了就是,何必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这么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