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绝联

天气放晴,江堤上排列成行的柳树上还挂着残雪,一枝枝冰凉凉、毛茸茸、白花花、亮晶晶的银条儿随风轻轻摆动,江面上屡屡薄雾飘来,像一幅水墨画一般漂亮。

张仨不高兴了,廖权左一个“秃驴”,又一个“小屁孩”,叔可忍婶儿不能忍呀!

他眼珠一转,插话问道:“怎么,和尚都是秃驴吗?”

廖权傲气道:“哈,我说错了吗?你头上可有一根毛?没毛不是秃驴是什么?”

“哦~~”张仨仰脖拖了个长音,拱手向天朗声道:“皇上啊,原来有人这么编排您啊!”

当今皇上朱元璋出身贫贱,曾经一度落发为僧,张仨一句话,噎得廖权无话可说。

廖权眉毛一挑,恶狠狠地道:“小和尚,嘴皮子挺利索呀,信不信我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这时,一名随从飞跑而来,禀报道:“王爷,早膳已经备好。”

朱桢笑呵呵地说道:“廖大人,赶早不如赶巧,来来来,一起先用了早膳再说。”

廖权冷哼一声,虽然他身经百战,对朱桢这少年王爷本就不怎么放在眼里,但朱桢毕竟是藩王,还是得给些面子的。

朱桢扯住廖权袖子,笑道:“廖大人,这江边上大水滔滔,残雪点点,别具野趣啊,切莫推辞!”

廖权从张仨身上移开刀子般的眼神,略一拱手,算是向朱桢致谢。在小厮的指引下,几人移步来到城墙下一处沙滩边。

随从们早已将沙滩残雪打扫干净,在平整处铺上毡布桌案,又在沙滩下风头支起灶具烹饪。

桌案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十余样菜蔬,几丈之外又支起一架油亮的铁板,绿衫婢女和黄衫婢女两人,窈窕地站在铁板前炙烤着肉串,江风吹来,肉香不禁让张仨扇着鼻孔多嗅了几下。

“呦吼,正宗的铁板烧肉”,张仨咕嘟一声咽下一口口水,后世的他,每逢赢了钱,都会和狐朋狗友们一起去吃大排档的铁板烧肉,光着膀子吹着牛,再配上一扎冰啤,对着过往美女吹个口哨,哈,那滋味……

张仨抬眼看去,绿衫婢女身材修长绰约多姿,黄衫婢女可爱俏皮身材玲珑,笑起来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两名婢女手持铁签子翻弄着肉串,烧肉在铁板炙烤得香气四溢,更绝的是,炭火与铁板夹层中居然铺着一层烧红的沙粒,做法很是独特。

“美人美食,河沙又就地取材,看着就有食欲”,张仨禁不住赞道。

廖权刚刚落座,挖苦道:“张定边隐居寺庙,原来他儿子却是个酒肉小和尚,哈哈!”

张仨又得装了,他双手合十,嘻嘻一笑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他本以为这句话能糊弄过去廖权,却没想到,廖权冷笑道:“你这小和尚,恐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话出自济公和尚之口,原话为两句,世人只知前一句,后一句却罕有知晓。”

廖权能做到一府首官,又怎么可能是一介莽夫,他肚子里也是有些文墨的。

朱桢也来了兴趣,问道:“廖大人,后一句是什么?”

廖权捋了捋短须,说道:“王爷有所不知,济公和尚在‘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之后,还有一句‘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小和尚,不可自误啊!”

这四句诗意思很浅显,意思是虽然我吃了肉喝了酒,但是我心里是有信仰的,但你们要是学了我,就会走入魔道,换句话说,就是只有我道济和尚才可以吃酒吃肉,别人这么做可不行。

张仨心道这老小子可是将了自己一军,不过他是个打死不认错的家伙,脑瓜急转,诡辩道:“廖大人,诗中说的是‘世人’,僧人跳出红尘,如何算是世人。”

张仨暗想,自己本就是穿越而来,说不在大明“世人”之列,好像也说得过去。

“狡辩,狡辩”,朱桢闻言大乐。

三人落座,小厮摆好碗筷,两名婢女用一个大瓷盘盛来满满一盘子铁板烧肉,又捏着铁签子底部,亲手递给三人。

黄衫婢女可爱俏皮,捻着兰花指递给张仨一串烧肉,张仨突然注意到她玲珑而“胸怀大志”的身材,禁不住接烧肉串时,故意挠了一下她凝脂般的手心。

黄衫婢女大窘,赶紧后退几步,脸颊上却已桃红一片。张仨心中大乐,挠一下手心又怎么了,想当年老子开皮包公司的时候,嘿嘿,也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绿衫婢女狠狠剜了张仨一眼,向三人福了一福,端着盘子退了下去。

几人边吃边聊,朱桢问道:“廖大人,本王就藩武昌府不过数月时间,听闻这里人文古迹不少,廖大人久居此地,可有好地方推荐一二?”

廖权喝一口酒,道:“王爷,武昌府值得一去的地方不少,不过若是王爷时间充足,可乘舟而行,不过一两日间,就到三国周郎赤壁了。”

朱桢笑道:“好地方,好地方,本王一定要亲自去瞧一瞧这汉贼饮恨之处。”

曹操被民间骂为“汉贼”,名气固然极大,但名声一直不怎么好。

张仨在一旁大嚼烧肉,接口说道:“王爷可知,让曹操饮恨的可不止周瑜?”

廖权看张仨吃相难看,没好气地接话道:“关羽、张绣、吕布,哼,让曹操饮恨的人多了。”

“嘿嘿”,张仨用僧袍抹了抹油光光的嘴巴,笑道:“廖大人,你可知于禁却让曹操大大地饮恨了一回,直接气得归西啦!”

“于禁,不是曹操部下大将吗?”朱桢奇道:“于禁一生忠心耿耿,曹操又怎会因于禁而死?这是哪一部史书里记载的?”

廖权也端坐起身子,将筷子缓缓放在碗边,不解地看着张仨。

张仨跷起二郎腿,一本正经地说道:“遥想当年,曹操生病之时,将一大家子妻妾唤到病榻前……”

“分香卖履吗,这个谁不知道?”廖权说道。

“不不,听后头,听后头”,张仨笑道:“分香卖履之后,有两个平日不得宠的小妾,虽然姿色不错,却因分香不均大声争论不休,谁劝都没用,曹操正在病中,大怒之下喝骂二人‘你们同归于尽吧!’”

朱桢和廖权交换了一下眼神,好像史书里并没有这一段呀!

“这时候,却见屋外一人大踏步走进来”,张仨故意卖个关子,又撸了一口烧肉,喝了一口米酒,笑道:“来人正是五子良将之首于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拳道‘多谢丞相赏赐!’,然后,嘿嘿,曹操闻言大口吐血一命呜呼了。”

原来是这么个“同归于禁”,朱桢刚喝了一口米酒,“噗嗤”一下笑喷出去,禁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廖权也放声大笑,马脸上的横肉一条一条颤动起来。

一旁的下人们也紧绷着脸憋着笑,就连绿衫和黄衫婢女也偷偷转过身去掩住嘴小声笑起来。

朱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却觉得张仨实在太有趣了,身为六皇子,他从小长大的过程中,个个都是一本正经,老师都是名师大儒,每日里唠唠叨叨,只会劝谏自己勤勉不怠,手不释卷,从来没有听过这样胡说八道的笑话。

说起来,朱桢身边只有关棋最亲近,但他却实属莽汉一个,别说笑话了,话都不会说一句。

廖权脸皮抽动着,摇摇头道:“亵渎青史,亵渎青史啊。”

朱桢忍住笑意,赶紧站起来打圆场,说道:“小禅师,吃好了没有,你我该今日的文赌了吧,这可是死约会哦!”

关棋闻言,赶紧搬着两个木屉放在桌上拉开,里面各盛着一层黄澄澄的金锭。

“还按老规矩,要是小禅师你赢了,两屉都归你”,朱桢道:“要是你输了,就一屉归你,当然,你还得写下投降书。”

张仨撇撇嘴,心道这生意算是做成了,保底能赚一屉黄金,不过要是能拿两屉金子,那就更好啦。

朱桢站起来,面朝城墙,正色道:“小禅师,本王出个上联,只要你对出来了,今日就算你赢了。”

张仨点点头,心道自己待会先装模作样苦苦思索一阵,然后再认输也不算丢人。

“听好了”,朱桢指着城墙上成排的大柳树,朗声道:“本王出的上联是‘烟锁江堤柳’,小禅师,请试对下联。”

这副上联,是朱桢翻了一夜古书,才在一本孤本古书上找出来的,他要的就是连胜两场。

廖权点点头,赞道:“王爷,这副对联以金木水火土为五字偏旁,暗合五行之数,又与江边风景浑然天成,实在是泰山顶上挂水壶——高水平(瓶)啊!”

张仨也愣住了,他摸摸光头暗想,这王爷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居然用这么登峰造极的上联来和我比试,就像玩扑克炸金花,直接亮出三张A的豹子,别人还玩个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