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柏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微微收紧,骨节泛白。
车内昏黄的灯光映在他侧脸上,勾勒出一道锋利的轮廓。
他的目光落在许昭脸上,像是审视,又像是某种无声的挣扎。
许昭的心跳声几乎要震碎耳膜。她知道自己越界了,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你喝酒了?”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许昭一愣:“什么?”
周柏霖伸手,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耳垂,温度微凉:“脸很红。”
这个突如其来的触碰让许昭浑身一颤。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抵在车门上,却仍固执地盯着他:“别转移话题。”
周柏霖收回手,重新靠回座椅。他的表情隐在阴影里,只有镜片反射着冷光:“许昭,你今年多大?”
“十九。”
“我二十八。”他语气平静,“九年,够一个婴儿长成少年,够一棵树苗长成乔木——也够一个人看清自己到底要什么。”
许昭攥紧手中的纸袋,塑料袋发出细微的响声:“所以呢?”
“所以,”他转头看她,目光像冬夜的湖面,平静下暗流涌动,
“所以,别把依赖当成喜欢。”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进心脏。
许昭的呼吸滞了滞,忽然笑了:“周柏霖,你真可笑。”
她猛地拉开车门,夜风灌进来,吹散了她额前的碎发
“你以为我分不清依赖和喜欢?那你呢?你分得清‘责任’和‘爱’吗?”
周柏霖的瞳孔微微一缩。
“不敢回答?”许昭将纸袋重重扔在座位上,“那就别来管我。”
她转身就走,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夜风刮过耳畔,带着初秋的凉意。
直到跑进宿舍楼,她才停下,扶着墙壁大口喘息。手
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掏出来一看——
【药记得吃。】
发件人:周柏霖。
许昭盯着屏幕,眼眶发烫。她狠狠按灭手机,抬头时却看见陈念站在楼梯拐角,手里捧着半个西瓜,勺子还含在嘴里。
“呃……”陈念尴尬地举起勺子,“我下来买宵夜……”
许昭抹了把脸,强作镇定:“嗯。”
陈念凑过来,小声问:“和男朋友吵架了?”
“他不是我男朋友。”
“哦——”陈念拖长音调,眼神狡黠,“那就是你单方面喜欢人家?”
许昭没回答,径直往楼上走。陈念小跑着跟上。
“其实吧,男人都一个德行。”她咂咂嘴,“越在乎越装不在乎,我表哥当年追嫂子的时候……”
许昭突然停下脚步:“念念。”
“啊?”
“如果一个人总是对你好,却又推开你……是为什么?”
陈念挖了一大勺西瓜,含糊不清地说:“要么是自卑,要么是有苦衷——电视剧都这么演。”
苦衷?许昭想起周柏霖书房里那些深夜亮着的灯,想起上次去他书房抽屉里拿礼物时他紧张冷漠的样子。
她忽然转身往宿舍跑。
“哎?你去哪儿?”陈念在后面喊。
“查点东西!”
许昭冲进宿舍,打开电脑,在搜索栏输入“周氏集团周柏霖”。
网页瞬间弹出无数条新闻,她点开最上方的一条——
《周氏长子车祸身亡,次子周柏霖紧急接手集团》。
日期是五年前。
她的指尖悬在键盘上,久久未动。
那篇新闻报道的配图是一张模糊的现场照片——扭曲的护栏,翻倒的黑色轿车,还有地上刺眼的血迹。
标题下方赫然写着:「周氏集团继承人周临川深夜车祸身亡,疑似酒驾。」
许昭的喉咙发紧。她点开更多相关报道,一篇篇翻过去,像在剥开一层层陈年的伤疤。
「周临川葬礼低调举行,弟弟周柏霖接任集团CEO。」
「周氏股价暴跌,周柏霖力挽狂澜。」
「周临川未婚妻林晚晴移居国外,周家拒绝回应。」
鼠标停在一张合影上——年轻英俊的周临川搂着一个温婉女子的肩膀,两人无名指上的对戒闪闪发光。而照片角落,一个穿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静静站着,面无表情。
那是二十出头的周柏霖。
许昭猛地合上电脑。
宿舍门突然被推开,陈念抱着半个西瓜探头进来:“查完了?”
许昭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嗯。”
陈念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放下西瓜凑过来:“你脸色好差……该不会是查出什么豪门家族史了吧?”
许昭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有点累。”
她起身去洗漱,冰凉的水拍在脸上,却浇不灭脑海中那些画面——周柏霖偶尔望向窗外时空洞的眼神,还有那句“别把依赖当成喜欢”。
原来那不是拒绝,是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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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柏霖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握着一杯威士忌。窗外灯火阑珊,玻璃上倒映出他疲惫的轮廓。
手机震动,助理发来消息:「许小姐今晚搜索了关于大少爷的所有新闻。」
酒杯重重放在桌上,琥珀色的液体溅出几滴。他拨通电话:“查一下她看了哪些内容。”
挂断后,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黑色丝绒盒子。盒子里是一枚男式婚戒,内侧刻着「L&L」——周临川和林晚晴的婚戒。
车祸那晚,是他亲手从哥哥血肉模糊的手指上取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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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军训操场。
许昭顶着黑眼圈站在队列里,烈日晒得她头晕目眩。教官的哨声尖锐刺耳,她却满脑子都是昨晚看到的新闻片段——
“事故现场未发现刹车痕迹……”
“血液酒精浓度超标……”
“副驾驶座发现女性手提包……”
中午,食堂。
许昭精疲力尽地趴在桌上,连筷子都拿不稳。陈念把冰可乐贴在她脸上:“你昨晚到底干嘛了?魂不守舍的。”
“查了点……”她突然噤声。
食堂电视正在播放财经新闻:「周氏集团宣布收购恒生药业,周柏霖出席签约仪式……」
画面里的男人西装革履,笑容完美得像个面具。许昭盯着他左手无名指——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痕迹,像是常年戴戒指留下的。
“咦?”陈念突然凑近屏幕,“这个周总好眼熟……不就是昨天校门口那个……”
许昭猛地站起来:“我出去一下。”
她跑到僻静处,颤抖着拨通周柏霖的电话。响了很久,终于被接起——
“胃又疼了?”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依然平静。
许昭握紧手机:“我看到新闻了……关于你哥哥的事。”
电话那头骤然沉默。
“那枚戒指,”她声音发颤,“是你哥哥的,对不对?”
漫长的寂静后,周柏霖轻笑一声:“许昭,有些真相就像潘多拉的盒子——打开就关不上了。”
“我要知道。”她固执地说,“全部。”
电话里传来打火机的声音,他吸了一口烟,缓缓道:“今晚七点,来公馆。”
夜幕降临,许昭站在周家公馆的铁艺大门前,指尖发凉。
她按响门铃,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门开了,管家恭敬地引她入内:“许小姐,先生在书房等您。”
走廊尽头的那扇雕花木门半掩着,昏黄的灯光从缝隙中渗出。
许昭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周柏霖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白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
窗外是漆黑的夜色,玻璃上倒映出他冷峻的侧脸。
“坐。”他没有回头。
许昭在沙发边坐下,目光扫过书桌上那个打开的黑色丝绒盒子——里面静静躺着那枚刻着「L&L」的婚戒。
“林晚晴是我大学时的女友。”
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尾音。许昭猛地抬头,看到他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深不见底。
“大三那年,周氏资金链断裂,需要恒生药业的渠道。”他晃了晃酒杯,冰块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联姻是最好的筹码。”
许昭攥紧裙角:“所以……你放弃了她?”
周柏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是我哥看上了她。”
空气骤然凝固。
“那天他们订婚宴,我跟我哥打了一架。”他忽然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方一道狰狞的疤痕
“这是摔碎酒杯时划的。”
许昭呼吸一滞。
“一年后,我哥开车带她去产检。”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戒指。
“尸检报告显示他血液酒精浓度0.28。”周柏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但我知道,他当天滴酒未沾。”
许昭猛地站起来:“有人动了手脚?”
“刹车油管被人为剪断,行车记录仪数据被清空。”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让许昭毛骨悚然。
“最可笑的是,林晚晴根本没怀孕。”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他眼底翻涌的黑暗。
周柏霖重新戴上眼镜,又恢复了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许昭,现在呢,还喜欢我吗?”
雷声轰隆作响,雨点终于砸在玻璃上。
许昭看着雨水在他轮廓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他轻轻推开她,转身走向书桌,从抽屉深处取出一本旧相册,“林晚晴死后的第三个月,我看了她的邮箱。”
相册翻开,露出一张被烧焦边缘的照片——年轻时的林晚晴穿着白裙,站在樱花树下对他微笑。
“我在她草稿箱里发现这个。”他抽出夹在照片里的便签纸,上面是娟秀的字迹:【如果当初选择柏霖,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许昭的呼吸凝滞了。
“你看,”周柏霖低笑,指腹摩挲着那张便签,“我甚至对一个死人的悔意感到愉悦。”他的眼神渐渐扭曲,“更可笑的是,我哥下葬那天,我在灵堂里想的全是——活该。”
最后两个字像刀锋划过空气。
许昭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周柏霖,剥去优雅克制的表皮后,露出里面腐烂的血肉。
“现在你知道了,”他摘下眼镜扔在桌上,露出通红的眼眶,“我是个连亲哥都嫉妒的阴暗鬼。”
雷声轰鸣,一道闪电照亮他苍白的脸。
许昭突然冲过去,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啪!”
清脆的声响在书房里回荡。
周柏霖偏着头,嘴角渗出血丝,却低低地笑了起来:“对,就是这样...”
许昭揪住他的衣领,声音发抖:“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觉得我会害怕这样的你?”
周柏霖愣住了。
“我认识的那个周柏霖,”她一字一句地说,“会记得给我买胃药,会在校门口等到我安全回宿舍,会因为我一句'想吃糖炒栗子'就开车穿越大半个城市——”她的指甲深深陷进他衬衫的布料里,“那个周柏霖,难道也是假的吗?”
那一耳光之后,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柏霖的侧脸还残留着微微的红痕,嘴角的血丝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盯着许昭,眼神从震惊渐渐转为一种复杂的深沉。
许昭的指尖还在发抖,掌心火辣辣的疼。
她刚才那一巴掌用了全力,可此刻看着他的样子,心脏却揪得更紧。
“你……”她的声音有些哑,”现在清醒了吗?”
周柏霖忽然笑了。不是那种带着讽刺的冷笑,而是真正的、从胸腔里震出来的低笑。
他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
“许昭,”他轻声叫她的名字,嗓音低哑。
她瞪着他,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下一秒,他伸手扣住她的后颈,猛地将她拉近。
呼吸交错,许昭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
他的拇指擦过她的眼角,抹掉那滴未落的泪。
“还喜欢林晚晴吗?”她突然问。
周柏霖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低笑:“所以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就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回答我。”许昭执拗道。
他的目光暗了暗:“早在她死的那一刻,爱恨就都消散了。”声音轻得像叹息,“这些年困住我的,不过是对死人的执念罢了。”
月光下,许昭看见他眼底浮起的雾气。这个永远冷静自持的男人,此刻卸下了所有伪装。
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唇角,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周柏霖的呼吸一滞,手掌贴上她的后腰,将她拉近。他们的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原谅你。”许昭轻声说。
他的回应是一个温柔的吻,不同于往日的克制,却依然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月光洒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仿佛为这段漫长的等待画下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