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二序之争

在场的几位都是书法大家,自然都知道,一种成熟的书体根本就是不可能一朝一夕就造出来的。

王凝之无奈,只能继续胡编乱造。

“不瞒诸位,这书体确实并非我所创,而是昨日梦中所见。”

只能继续假借东晋最流行的神鬼之说了。

王羲之见王凝之这般说,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恍然道:

“难怪为父从未见过,原来是凝之得梦中仙人所授。”

王凝之心中一惊,不会吧,这么简单就信了?

不过想想,王凝之说的也不算假话,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自己前世种种,放在今世,又怎么不算是一场梦呐?

而对王羲之来说,这其实也是极少数可信的说法了。

琅琊王氏书法一道源远流长,王羲之自幼便有数位当世书法大家教导,当代的王家书法,郗家书法,谢家书法,王羲之都深得其精髓。

王羲之成年后又遍访前代名家墨迹,秦朝李斯,东汉张芝、蔡邕,三国钟繇,这些前代的书法大家,王羲之都临摹过其真迹。

如今年逾五十,但是王羲之对书法的追求,从未断过。

以琅琊王氏的实力,再加上王羲之的毅力,东晋以前各家书法,王羲之可以都说了如指,但是王凝之这种书体,王羲之却从未见过。

这就导致仙人的说法更加可信,毕竟他王羲之都未见过的书体,那只能是仙人所创了。

一旁的王献之一敲拳头,似也是恍然大悟。

“我说呐,这书体若是兄长所创,怎么写出来还有一种滞涩之感。原来是临摹仙人之体,不过这仙人书体,怎么感觉有父亲的影子啊?仙人也要学父亲吗?”

王凝之嘴角一抽,可不是嘛,自王羲之以后,中国历史上哪位书法家,能绕开这位“书圣”?颜真卿自然也不例外。

这王献之小小年纪,眼光居然也这般毒辣,不愧是王羲之七个儿子中,唯一能与其父并称“二王”的存在。

不过这并非破绽,反而能加深王凝之这种说法的可信度。

“我学父亲书法十余年,既然是我梦中所见,又怎么能摆脱父亲的影响呐?”

“也是。”王羲之一锤定音,“既然是仙人所授,必然是考虑到了凝之自身的书法传承,这么看,凝之是真的得到了仙缘啊。”

其他几人见王羲之都这么说了,自然也不敢有什么异议,纷纷恭贺道:

“平日里就二兄求道之心最笃,今日觅得仙缘,也是定数。”

“哈哈哈,二兄平日里不是上香就是念经,没想到这种好事还真能让你遇到。”

“凝之得仙人开窍授法,这是大喜事,不如今日我们兄弟几个摆上一桌,一醉方休。”

“好,大兄这个提议最合我意,哈哈哈。”

“……”

王凝之心中升起一股暖流,他能感受到,诸位兄弟的祝贺都是发自真心,并不参杂丝毫妒忌,刚刚王献之一直找茬,也只是孩童的好奇心与倔脾气作祟罢了,并不是真的想为难王凝之。

王凝之上辈子孤苦无依,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能收获这般真挚的亲情。

他看向一旁神色包含着喜悦和欣慰的王羲之,邀请道:

“父亲今晚要来吗?”

王羲之摆了摆手。

“今日已经饮了不少酒了,我就不去了,不然你娘又要念叨了。”

“哈哈哈。”

王家几兄弟都发出爽朗的笑声。

王凝之也是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自己这是已经蒙混过去了。

原身只有十九岁,而且并不是那种交际型人才,再加上常年蜗居在家研究道经,所以外界对其的了解其实并不多。

只要王凝之在家人面前立好自己现在的天才人设,就不怕日后被人拆穿。

王羲之一家子其乐融融之际,兰亭那边,已经炸开了锅。

一切的起因还是谢安,他想着既然打压王凝之不成,那就干脆在王凝之成名路上助推一把。

于是谢安生拉硬拽,将被王羲之《兰亭集序》硬控住的孙绰,给拉到了王凝之的桌案之前。

长乐侯孙绰乃当世公认的玄言第一,文坛领袖,若是有他助力,王凝之成名将会更加水到渠成。

孙绰本来心中还有些怨气,但是与前几人一样,看到王凝之序文的第一眼,便挪不开眼睛了。

谢安与孙绰的动静不小,许多人都注意到了二人的行为,见孙绰这般,不少人也被吸引了过来。

于是,兰亭中又炸开了一阵赞叹。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好啊,这与王右军的‘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岂不是异曲同工?”

“这书体也是前所未见,这般大气,与此文简直绝配啊。”

“虎父无犬子啊。”

“是啊,没想到王右军居然有个如此天才的儿子,真是天佑琅琊王氏。”

赞叹过后,有人提出了一个问题。

“诸位,这两篇序文,咱们选哪个合适?”

“……”

此话一出,场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是啊,这两篇序文都是传世佳作,该如何挑选啊?

有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以我之见,当然是逸少之作更佳,文章且不论,这字,绝对是天下第一。”

但是立即有人出言驳斥。

“叔平的字虽说有瑕疵,但是这书体也是别有一番韵味。而且今日应当先论文后论字,单论文采,叔平此文字字珠玑,大气磅礴,我认为更胜一筹。”

意见分歧的人群渐渐分成了两波,一波以殷浩佐僚王彬之为首。

“兄台这话就有些言过其实了吧?叔平此文虽好,但是逸少的文章更显自然之理,显然是逸少文章更妙。”

另一波以桓温之子桓伟为首。

“可是叔平文章对仗工整,韵律齐整,读起来朗朗上口,岂不是更易于传唱?”

“胡言乱语,叔平是逸少之子,如何能盖过其父风头?你这是要陷叔平于不孝之地!居心叵测。”

“迂腐之言,今日在座之辈莫不是雅士,不以文采论高低,难道要论辈分?子思乃伯鱼之子,难道子思的学问超过伯鱼,就是子思不孝?”

众人为了这两篇文章,竟然是吵了起来。

“安石公,你怎么看?”

两波人吵了许久,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都齐齐看向冷眼旁观的谢安。

谢安斜依在亭柱之上,看着这一幕,嘴角含笑。

他看的清楚,士族聚会终究逃不过政治,现在看似是二序之争,实际上是桓温与殷浩两位大佬,在朝堂上斗争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