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白家来人

二人离了吴门渡口,避开人流,拐入一条僻静小巷。巷道深窄,石砖斑驳,两旁是残旧粉墙与竹篱柴门,隐隐可见屋后晾晒的绸布在风中轻摆。

张辅蹲下身,从随身包裹中取出一套叠得极整的衣衫。展开来看,竟是云纹织锦、湘缎滚边,颜色素雅而贵气十足,分明是富户商贾出门常着之装。

柏如晦见状,略一挑眉,颇为讶异:“你还真是个商人?”

张辅一边换装,一边淡淡回道:“不然你当我是来游湖赏月的?”

“你刚上船那副样子,穿得跟逃荒似的。”

张辅笑了笑,将旧衣收好,手一抬,束带就位。那一身锦袍穿在他身上,不但不显浮华,反衬出几分气度端凝。眉宇清峻,肩背挺拔,那股自幼练武锤炼出的沉气沉骨,配上如今的行装,倒更像某位江南大户远行的公子爷。

柏如晦看得一愣,随即轻哼一声:“倒也好看。”

张辅整了整衣袖,笑道:“行走江湖,穿得富贵太过,平白招贼;但进了苏州城,该亮的身份,也得亮出来了。”

他语气淡淡,却字字有据。

柏如晦望着他,眼神微动。方才在舟中,她只觉此人沉稳不语,倒有几分躲事之嫌,如今一番衣装一换,连人都仿佛不一样了。

“你不是说过要带我去通济会么?”张辅站定脚步,望向柏如晦,语气不重,却不容推诿,“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此时的柏如晦却有些踌躇,眼神游移,像是心中压着什么未说出口的东西。

张辅察觉异常,眉头一挑,问道:“你该不会……打算骗我罢?”

柏如晦急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可以带你去——但我不进去。”

张辅还未追问,只听巷口忽然传来喧哗之声。一行人拦住去路,为首者指着柏如晦大声喊道:

“果然是你!柏家的那丫头,终于肯回来见人了!”

柏如晦脸色一变,下意识便要转身拉着张辅逃离。

但张辅却不动,反倒伸手稳稳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声音不高,却极其镇定:“你要跑哪去?”

那人上前几步,脸上满是讥讽:“若不是沈家传出风声,咱们还真寻不到你这三年前逃婚的柏家小姐。”

张辅闻言,目光落在柏如晦身上,眼中多了几分惊讶。

柏如晦低下头,神色复杂,轻声道:“他们是白家的人。”

张辅沉吟片刻,没有多问,反而紧了紧握住她的手,低声一喝:“走!”

柏如晦怔了一下,随即眼中泛起微光,似惊又似喜,咬牙点头。

“沿前巷直走三十步,穿过那座桥洞后,再右转入水坊巷,巷底有口废井,旁边那座竹门,便是通济会的外院偏入口。”柏如晦一边奔走一边低声道,语速虽快,字字却清晰分明。

张辅闻言,眼中寒光一闪,当即牵她而走,穿街过巷,如鱼入水。

“还想跑?给我追!白少爷的话就是令——今日必须讨回公道!”白家家丁扯着嗓子喊,脚下却丝毫不慢,一行人踩着青石路,一路紧追不舍。

两人一前一后穿街过市,正值午后集市最盛之时,沿街茶肆酒坊、摊贩杂陈。鸡飞狗跳之间,百姓纷纷躲避,惊呼四起。

张辅眼见身后步声紧逼,心思一转,脚下未停,忽而顺手扯过一辆堆满水果的手推车,狠狠一推,车头一歪,正挡在追兵必经之路上。

“当心!”车主大喊,可那车已撞翻在人群中,苹果滚地、梨子乱飞,几个家丁一个不慎,连人带鞋踩上香蕉皮,“哎呦”一声,仰面朝天摔了个正着。

另有两人试图绕过,却被张辅反手从鸡笼中拎出两只肥鸡,一甩手丢出,鸡扑腾着翅膀乱飞,尖叫连连,竟正好撞在那两人脸上。

“混账!”那家丁眼前一黑,被鸡翅拍得东倒西歪,鸡爪一阵乱蹬,竟把他脸上抓出一道血痕。

街头顿时大乱,狗狂吠、鸡乱飞,连街角摆面摊的老汉也被惊得泼了一碗汤在客人头上,怒骂连连:“哪家的畜生在街上打仗!”

就在二人即将穿过染坊巷口时,忽见一辆载满布匹的小车自巷子一侧缓缓推出,横在了道中央。车后,是一名身材纤细的少女,头上包着青布巾,口鼻皆掩,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

“快让开!”白家家丁气急败坏,提棍上前怒喝,“别不识好歹!”

少女却只是低着头,连连作揖,口中不断重复:“对不住,对不住,小女这就收拾……都是布,不好挪动。”

一时间,几名家丁竟被布车绊住去路,不敢直接推人,也不好下手,只得气急跳脚。

张辅闻声回头,正欲开口,却听身旁柏如晦忽然一声惊喜:“小梅!”

那蒙面女子微微抬眼,目光与柏如晦对上,神情微动,随后轻轻一点头,悄然朝布车一侧小巷引手。

“是在那里吗?”张辅低声问。

柏如晦郑重点头:“没错,就是那里——后门就在那处青石井后头!”

张辅目光一凝,立刻牵住她手腕,绕过布车,轻巧钻入小巷。

小梅见两人离去,立刻作势跌坐在地,哎哟连声,吸引了所有追兵目光。白家几名家丁正被街头闹得灰头土脸,一时竟未察觉目标已然脱手。

两人见后门,纵身一跃,翻过低墙,落入院内。

脚步刚稳,张辅便觉脚下青砖铺地、院中修竹摇影,与方才的市井混乱判若两界。他心中一突:这地方分明非寻常商铺,自己这一跳,岂不是……私闯民宅?

正欲转身解释,只听前方一声冷喝,低沉而沉如铁钟:

“你还好意思回来?”

声如寒刃,语气之重,竟使人脊背一凉。

张辅与柏如晦同时望去,只见院门尽处立着一人,身着墨袍,鬓边微霜,目光如电。其人负手而立,身后一排铜饰木门微敞,隐约可见一排账架与玉屏风,气度不凡。

柏如晦的眼神忽地一变,从轻松跃入之姿转为冷凝如霜,声音低却不退:

“父亲。”

张辅心中一震,霎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他赶忙趋前两步,略略低头,恭敬行礼:

“在下张辅,应天来客,冒昧入门,还请会长恕罪。不知尊姓大名?”

那人冷哼一声,目光并未落在张辅身上,而是紧盯柏如晦:

“老夫柏辛。你又是谁?竟敢带着我柏家的人在大街上抛头露面,搅得满城风雨,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