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抵达苏州府

张辅弯腰拾起那名家丁掉落的短棍,手腕一抖,指节发紧,眼中不再是沉静旁观的模样。

“这东西,打人倒是挺顺手。”他低声道,语气冷淡。

棍锋一转,照着那家丁后脑轻轻一磕,闷声落地,再无声息。

范修面色骤变,指着张辅怒喝:“反了你!你们这些刁民,是想造反吗?”

他这一嗓子倒是唤起了身后几名护卫,但那几个家丁此刻已无了方才的气焰,眼中隐隐多了几分怯意。

柏如晦此时站至他侧,目中带笑,长剑横握,衣袍猎猎:“没错,打的就是你们这些欺人太甚的狗官爪牙!”

话音未落,人已如风掠出,一剑削断前方家丁的棍柄,反手一肘,将其撞入舱板。

另一边张辅棍法不花,招式沉稳,一式横扫,逼退两人,紧接一记棍端挑击,击中一人膝弯,对方哀叫一声跪倒在地。

两人一前一后,攻守相济,配合竟出奇地默契。船头上,哀叫声四起,原本不可一世的家丁转瞬间倒下大半。

范修见势不妙,脸色青白交错,终于扯过船家,咬牙低声道:“快——快给我靠岸!我不坐这破船了!”

此时,船已离岸数丈,船夫满脸惊惧,赶忙调转船头,稳稳将舟靠回了岸边。

范修连滚带爬地冲向船头,尚未踏出船舷,便被柏如晦一脚踹中后背,直接翻身落入水中。

“救命啊——本少爷不会游泳!”范修的哭喊打破江面清宁。

船上原本“昏厥”的几名家丁顿时复苏,一人猛地跃下水去,将那满口污水的范修拖回岸上。

狼狈爬上岸的范修湿发贴脸,金玉尽毁,满脸通红。身后船上却传来柏如晦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偏偏每一下都像在扇他的脸。

“我一定要杀了你们!都给我等着!”范修咬牙切齿,指着船尾大喊。

“废物。”柏如晦随口回了一句,语气懒洋洋,却杀伤力十足,笑声中尽是轻蔑,“哈,来找我啊,江湖人哪有定处。”

张辅却是没笑。他坐在船头,看着范修远去,心中一沉。

“完了。”

他此行原本是要低调入苏州,探一探知府范廷献的底细。如今才到半路,竟先与其子结了死仇——

“这还查什么。”

“怎么一副丧家犬的模样?”柏如晦斜眼看着他,忽然笑了笑,语气柔了几分:“说真的,你身手不错,小时候是不是练过?”

张辅没答。原身的确出身武将世家,自幼便被父亲拖着跑圆场、负重步,冬雪里练刀,夏雨中伏石,只是他此刻根本无心回忆这些。

他看着江面,声音低得近乎叹息:“你惹了天大的祸。我是要去苏州做买卖的,那是我全部身家。你把那范修一脚踹下去,你一跑,谁替我收场?”

柏如晦听罢,咬了咬唇,略有几分歉意,旋即抬起头来:“那我给你当保镖!”

这句话说得认真,眼神也亮。但在张辅听来,却有几分——蠢得可爱。

“你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江湖人。真遇上权势,又能如何?”

他摇了摇头:“算了吧。”

“你这是看不起我?”柏如晦有些不服,挺了挺胸膛,声音拔高:“我可是十大高手——”

张辅挑了挑眉:“哦?”

“的徒弟!”她赶紧补上一句,神情尴尬而倔强。

张辅终究还是笑了笑。

“你不是做买卖的吗?我给你介绍人——我认识当地商行的……几个人!”她说着说着,又有点不自信,但还是挺了挺下巴,“保你不吃亏。”

张辅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看着水面发愣。过了片刻,他缓缓道:“我得想想怎么活着进苏州。”

“你信我一次好不好?我此行赴苏州,确是要查通济会中的些许事端。”柏如晦望着江面,语声不高,却带着一分未曾有过的认真。

张辅侧目看她,见那目光清澈无邪,心中微动,终是点头:“好,信你一回。”

信,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舟行江上,云低风缓,水色苍茫。

苏松之地,千里沃野,水路交错,自古称“水乡泽国”。此番从应天渡江至苏州,便要循着吴淞江而下,途经常熟、昆山、水渡口等地,一路烟波浩渺,橹声咿呀。

白日时,岸边稻田连绵,野鹭低飞,船过村落,可见孩童赤足奔跑,渔人撑篙唱曲。

偶有楼阁掩映竹林之间,红檐翘角,雕花窗棂,宛若画卷轻展。

夜里江风微凉,灯火倒映水中,似星汉坠地。舟中寂静,只有船夫摇橹之声与远处偶传的笛音,时断时续,如梦似幻。

张辅靠舷而坐,眸中无喜无怒。他虽不是真正的行商出身,但看得出这一路水岸,不少是织户田庄、盐道粮仓,皆非寻常百姓所能染指。

他忽而低声问道:“通济会在苏州立足多年,可知四行之中,谁为其首?”

柏如晦抱膝而坐,轻声道:“四姓共治,白氏掌南货,沈氏控船运,陆家司工坊,而我柏家——”

“你柏家?你还真认识啊!”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意,“……柏家管账目。明账是银。”

张辅听罢,神色微变,却未言语。他望着远处的天边,只觉那一点淡黄的朝曦,仿佛也被江风吹得颤抖不定。

舟行三日,江风顺畅,水势平稳。至第三日午后,天色尚朗,远远已见苏州城轮廓,白墙乌瓦,屋脊如墨,城外烟水缭绕,恍若江南梦里。

泊船处名唤吴门渡口,乃苏州诸多水埠中最繁盛者,舟车往还、货舟穿梭,船帆如林,桅杆林立。浅滩边泥泞之间,有力夫卸货,有船娘挑担,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派盛景。

岸边设有沈氏水会码头署,朱漆匾额,门下铁钉如阵,凡进出漕运、布船、米帆者,皆须登记缴税。沈姓一族世代操舟,旧为元代漕臣水监之后,明初改籍为商,实则仍握水权,威望极重。

张辅随柏如晦踏岸,只见岸边有执事头戴水帽、手持鱼骨牌,正在点验舱口,一旁账房记录不绝,吏书连声。

“沈家的人。”柏如晦低声道,“四行之中,他们掌船道与水税,听说与应天漕运衙门也打得火热。你若在苏州做生意,这一道水关,是避不开的。”

张辅听罢,只默默点头,目光扫过那一列漆黑帐篷与竹牌货号,只觉每一帆每一索,都似藏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

“咱们先去换个干净衣裳,再入城吧。”柏如晦笑着道,语气轻快,仿佛方才舟中诸事俱已抛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