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机械厂的大食堂，永远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蒸汽、饭菜和淡淡机油味的气息。时值中午，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工人们端着搪瓷饭盆，排着长队，依次打取着今天的午餐。
白案窗口是雷打不动的玉米面窝头和白面馒头，后者供应量有限，需要用细粮票，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前者。菜案窗口则是一大桶看着就没什么油水的白菜炖土豆，唯一的荤腥是飘在汤面上零星的几点肉末，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旁边还有一小盆咸菜疙瘩，供人免费取用。
秦奋排在队伍里，看着前面工友饭盆里那黄澄澄的窝头和寡淡的菜肴，胃里不禁泛起一阵空落落的感觉。穿越过来这段时间，他正在努力适应这种粗粝的饮食，但身体深处对营养的渴望，却不是靠意志力就能完全压制的。尤其是在新手任务完成后，身体状态得到初步改善，对能量和营养的需求似乎也更强烈了些。
“嘿，听说了吗？供销社那边好像来了点处理布，颜色还行，就是要布票不少。”
“真的假的？我家那口子念叨好久了，闺女大了，想做件新衣裳，就是没票。”
“谁家不是？现在啥都要票，光有钱都没用。这肉票一个月就那么几两，家里几张嘴等着，哪够吃？”
“可不是嘛，上回我跑了趟乡下亲戚那，好不容易才换了点鸡蛋回来，宝贝似的。”
排队的工人们低声交谈着，话题离不开吃穿用度，言语间充满了这个时代特有的对物资匮乏的无奈和精打细算。粮票、布票、肉票、油票、糖票、煤票……各种各样的票证，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构成了八十年代初城市居民生活的基础。
秦奋默默听着，心中感慨万千。这就是他所处的时代——一个物质相对匮乏，计划经济占据主导，生活必需品需要按计划分配的时代。他兜里揣着的那十五块钱奖金，在这里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横财”，足以让许多家庭羡慕。但他也清楚，如果没有相应的票证，这笔钱能买到的东西也相当有限。
轮到秦奋，他用饭票和粮票换了一个白面馒头和一份菜，没要窝头。虽然馒头比窝头贵一点，但他现在需要补充体力，而且，他有这个“资本”。
找了个角落坐下，慢慢啃着馒头，嚼着炖得软烂但几乎没什么味道的白菜土豆。即使是这样简单的饭菜，他也吃得很认真。他知道，在这个年代，能吃饱饭，已经是一种基本的幸福。
与物质匮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个时代同样存在的，甚至可以说是汹涌澎湃的机遇。
秦奋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系统界面中那些大部分呈灰色、显示“权限不足”的模块和技术条目。那里面蕴含的知识和可能性，与眼前食堂里工人们为几尺布票、几两肉票而发愁的景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匮乏，往往也意味着机会。
正因为普遍的技术落后和效率低下，任何一点超越时代的技术、哪怕只是更优化的工艺、更巧妙的设计，都能产生巨大的效益。他这次改进的那个小小夹具，不就解决了整个车间的难题，为他赢得了宝贵的启动资金和系统积分吗？
正因为信息的闭塞和不对称，他脑子里那些来自未来的、关于技术发展趋势、市场变化方向的“常识”，在这个时代就成了无价之宝。他知道未来几十年哪些行业会蓬勃发展，哪些技术会成为主流，甚至知道一些重大历史事件的节点和走向。这种信息差，就是他最大的机遇之一。
正因为市场的僵化和需求的压抑，一旦政策的口子打开，被压抑的需求就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虽然现在还是1980年，改革的春风才刚刚吹起，大部分人还在“铁饭碗”的体制内按部就班，但秦奋知道，用不了多久，个体经济、乡镇企业将会异军突起，市场经济的浪潮将席卷整个中国。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在浪潮到来之前，积蓄力量，找准自己的位置。
当然，机遇并非唾手可得。刘师傅的提醒犹在耳边，国营厂里的人情世故、体制的惯性、观念的保守，都是现实的阻碍。他现在只是一个学徒工，人微言轻，任何过于超前或者激进的想法，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秦奋再次告诫自己。
当务之急，还是提升自身的硬实力。
钳工技能必须尽快提升，这是他在工厂立足的基础。车工、铣工这些相关工种，也要找机会学习掌握。系统奖励的《机械夹具设计原理与实例（入门篇）》需要反复研读，并结合实际工作去理解、应用、消化。还有那些更基础的，比如机械制图、材料学、公差配合，都需要系统地补强。
他想起了厂里似乎办有夜校，专门给青年工人补习文化和技术知识。或许，他可以去报名参加，系统地学习一下这个时代的正规教材，同时也能接触到一些好学的工友和厂里的技术人员，拓展人脉，了解更多厂内厂外的信息。
“奋子！奋子！”
正思索间，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王大力端着饭盆，兴冲冲地坐到了他对面。
“想啥呢？吃饭都不专心。”王大力扒拉了两口窝头，含糊不清地问道，“对了，你那奖金真发下来了？十五块？”
“嗯，发了。”秦奋点点头。
王大力眼睛一亮，压低声音道：“那……我二舅那鸡的事儿……”
秦奋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钱和票。他昨天特意去了一趟厂里的单身职工互助组，用一些自己暂时用不上的工业券，跟人换了几张肉票和一张家禽票，又搭上了几毛钱。这年头，票证有时候比钱还硬通。
“钱在这儿，五块钱，票也给你弄到了。”秦奋把钱和票递给王大力，“你啥时候方便，去拿鸡吧。”
王大力接过钱票，仔细看了看，顿时喜笑颜开：“行啊奋子！够意思！你放心，我二舅那鸡绝对是正经的溜达鸡，肥着呢！”他拍着胸脯保证，好像那鸡是他自己养的一样。
“对了，”王大力收好钱票，又凑近了些，“你上次弄那玩意儿挺神的，不少老师傅都夸你呢。以后有啥好事，想着哥们点儿啊！”
秦奋知道王大力性格直爽，没什么坏心眼，便笑着应道：“放心吧，有好事还能忘了你？”
吃过午饭，回到车间，下午的工作依旧是跟着刘师傅学习钳工的基本功。锉削、锯割、划线、钻孔、攻丝……这些看似简单的活计，要做到精准、高效，却需要长年累月的练习。
刘国栋师傅的要求极其严格，一个平面锉出来，用角尺和刀口尺一量，稍有不平或者角度不对，立刻就是一顿训斥，然后打回去重做。秦ÉN奋对此毫无怨言，反而更加专注。他知道，这些基本功，是他未来构筑工业大厦的地基，必须打得无比牢固。
在练习的过程中，他会有意识地运用系统灌输的知识。比如，在思考如何更稳定地夹持形状不规则的零件进行锉削时，他脑海里立刻就浮现出《机械夹具设计原理与实例》中关于异形件定位和夹紧的几种典型方案。虽然他现在还做不出那么标准的夹具，但那种设计思路，已经开始潜移默化地影响他的操作习惯，让他能更快地找到更优的解决办法。
【钳工（学徒级）：熟练度 76/100】
偶尔，系统会传来这样细微的提示。这代表着他的苦练确实在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进步。虽然每次提升微乎其微，但积少成多，总有一天会发生质变。
一下午的时间，就在锉刀与工件的摩擦声中，在刘师傅时而严厉时而提点的教导中，悄然流逝。
临近下班时，秦奋特意留意了一下车间门口的通知栏。果然，在一堆生产指标、安全通报的通知中间，贴着一张关于厂工会和教育科联合举办“青年工人技术文化夜校”的招生通知。
夜校开设的课程包括初中/高中文化补习班，以及几个技术工种的初级理论班，比如钳工、车工、电工等。上课时间是每周三个晚上，地点就在厂子弟学校的教室。学费很便宜，象征性地收几块钱的书本费。
秦奋仔细看了看，钳工理论班的教材主要是《钳工工艺学》和《机械制图基础》，这正是他目前急需系统学习的内容。
他毫不犹豫地撕下了报名表。
走出车间，夕阳的余晖将厂区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高大的厂房、耸立的烟囱、锈迹斑斑的管道，构成了一副充满力量感的工业画卷。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和金属的味道，远处传来火车经过的汽笛声。
秦奋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时代，物质是匮乏的，生活是单调的，体制是僵化的。但同时，它也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蕴藏着无限的可能。变革的因子正在空气中悄悄酝酿，等待着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
匮乏与机遇并存，束缚与渴望同在。
对于像他这样，携带着未来视野和金手指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充满挑战的时代。
他紧了紧口袋里那张夜校报名表，又摸了摸那剩余的十块钱。这点微薄的财富和刚刚起步的知识积累，就是他扬帆起航的最初资本。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但他心中充满力量。因为他知道，在这片看似沉寂的土地之下，正涌动着一股改变一切的洪流。而他，要做的就是乘上这股洪流，去开创属于自己的工业霸主之路。
夜幕，开始缓缓降临这座工业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