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技惊四座,初露锋芒

红星厂的废品堆放区,平日里人迹罕至,只有偶尔回收废料的板车会碾过坑洼不平的地面。但最近几天,这里却成了厂里不少人有意无意关注的角落。原因无他,那个关于学徒工秦奋要“复活”报废瑞士磨床的消息,已经在厂里传得沸沸扬扬。

临时攻关小组成立的批文下来得很快,李副厂长亲自签了字。当于德水拿着那张薄薄却分量十足的通知单找到秦奋时,这个年轻人的脸上并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反而是一种异常的平静,眼神里只有跃跃欲试的光芒。

“小秦,人手方面,你有什么想法?”于德水把通知单递给他,语气带着几分郑重,“李厂长可是把宝押在你身上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啊!”

秦奋接过通知单,手指微微用力:“于主任,谢谢厂领导信任!人手方面,我希望能请到咱们车间的杨师傅、电工班的小李师傅,还有机修车间的刘师傅。”

于德水一愣。杨师傅是车间里有名的老钳工,技术精湛但脾气有点倔,轻易不服人;电工班的小李,年轻,脑子活,对新东西感兴趣;机修车间的刘师傅则是厂里数得着的镗工好手,一手精密镗孔的绝活远近闻名。这三个人,各有特点,也都是各自领域的强手。

“老杨脾气可不太好,让他听你一个学徒工的指挥?”于德水有些担心。

“我去请,于主任。”秦奋目光坚定,“我相信杨师傅是真正懂技术、爱技术的人。只要我们是踏踏实实干事,他会支持的。”

至于技术科的王科长,李副厂长虽然安排他进行“指导和监督”,但他显然对这个项目并不热心,只是在小组成立初期露了个面,说了几句“注意安全”,“按规章办事”的场面话,便以“技术科事务繁忙”为由,很少再过来。这反而给了秦奋更大的自主空间。

八百块的启动资金也很快到位,由财务科暂时拨付到于德水负责的车间账上,秦奋凭条据实报实销。每一分钱都得花在刀刃上。

就这样,在一个略显寒冷的初冬早晨,“STUDER磨床修复攻关小组”正式在废品堆旁临时清理出来的一块空地上开始了工作。那台蒙尘已久的瑞士磨床,被小心翼翼地挪到了一个相对平整干净的位置,周围用油布简单围挡起来,形成了一个露天的工作区。

小组一共四个人,除了秦奋,就是老杨、小李和刘师傅。一开始的气氛确实有些微妙。老杨背着手,围着那堆锈迹斑斑的废铁转了两圈,撇着嘴,不时发出一两声意义不明的“哼哼”。小李倒是挺兴奋,对着那些裸露的、布满油污的电气线路和控制箱啧啧称奇,但也仅限于好奇。刘师傅话不多,只是默默地观察着机器的结构。

秦奋没有急于下达命令,而是先拿起工具,带头开始清理机器表面的油污和锈迹。他干得很仔细,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动作麻利而熟练,完全不像一个只干了三个月活的学徒。

老杨看在眼里,没说什么,也默默地找了块破布和刮刀,开始清理床身导轨上的陈年油垢。行动胜于言语,秦奋的以身作则,让这位老钳工放下了最初的几分轻视。

清理工作持续了两天。当厚厚的油泥和锈层被除去,露出发动机床本身那依然带着精密感的铸铁结构和部分裸露的机械部件时,众人才真正感受到这台机器昔日的“不凡”。

“嘿,这洋玩意儿,用料是真扎实!”老杨用手敲了敲厚重的床身,发出沉闷的响声,“这铸件质量,比咱们厂自己翻砂的可强多了。”

接下来,是拆解和检查。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最先遇到麻烦的是电气系统。原装的控制柜早已被拆得七零八落,剩下的线缆如同乱麻,很多接头都已腐蚀断裂,仅存的几个继电器和接触器也大多锈死或者线圈烧毁。

“小秦组长,这……这怎么查啊?连张像样的电路图都没有,两眼一抹黑啊!”小李对着那堆破烂发愁,他是厂里年轻电工里的佼佼者,可面对这局面也束手无策。当年德国专家和技术科都没搞定,留下的资料也残缺不全。

秦奋却显得胸有成竹。他让小李找来万用表和摇表,自己则拿着纸笔,对着那些残存的线路和部件,开始一根一根地测量,标记,绘制草图。他的速度极快,手指灵活地拨动着万用表的档位,嘴里念念有词,笔下的草图也飞快地成型。

这完全超出了小李的认知。他看秦奋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这小子怎么可能懂这些?很多线缆的走向和连接逻辑,根本无从判断,他是怎么画出来的?

“这根黄绿线应该是接地保护,接到柜体地线上……嗯,这两个接触器应该是控制砂轮电机和液压泵的正反转……这个热继电器整定电流不对,可能被换过……”秦奋一边画,一边低声自语,仿佛不是在面对一堆废弃物,而是在阅读一本熟悉的说明书。

老杨和刘师傅也凑过来看热闹。虽然他们不懂电气,但看到秦奋那行云流水般的操作和自信满满的神情,也不由得暗暗点头。这小子,确实有两把刷子!

不到半天时间,秦奋就大致绘制出了一份残存电气部分的原理草图,并且指出了好几处明显的故障点和被人为改动过的痕迹。

“小李师傅,你看看这份草图。”秦奋把图纸递给小李,“根据这个,我们应该能大致推断出原系统的基本控制逻辑。接下来,我们需要设计一套新的控制电路,尽量利用国产标准件替代。我初步的想法是……”

秦奋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设计思路:用几个常用的中间继电器和时间继电器,配合接触器,实现主轴、液压泵、冷却泵的启停、工作台的往复运动、砂轮架的快速进退和工进控制……他的思路清晰,逻辑严谨,甚至考虑到了操作安全连锁和必要的限位保护。

小李听得目瞪口呆,额头上微微冒汗。秦奋提出的方案,虽然相比原装的瑞士系统简化了不少,但功能齐全,考虑周全,而且使用的都是他们熟悉的国产元件,完全具备可行性!这……这真是一个学徒能想出来的?他感觉自己这个科班出身的技校生,在秦奋面前简直像个小学生。

“行……行啊!小秦组长,你这……太厉害了!”小李由衷地赞叹道,“就按你这个思路,我来负责具体元件选型和接线!”

电气部分的初步突破,让小组士气大振。接下来,是更硬的骨头——机械部分,尤其是核心的主轴单元和液压系统。

液压系统同样破损严重,油管老化开裂,泵站锈蚀,油缸似乎也有内泄。但这些对于经验丰富的老杨和刘师傅来说,还算是在可控范围内。清理、更换密封件、修复或更换油管、检查泵和阀,虽然繁琐,但有章可循。

真正的核心,是那根决定磨削精度的STUDER主轴。

当老杨和秦奋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主轴单元从砂轮架上拆卸下来,抬到临时搭建的工作台上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根主轴的外观看起来还不错,锥孔似乎没有明显的磕碰,但真正的问题在于内部。

拆卸主轴需要专用工具和极高的技巧。老杨拿出看家本领,配合着秦奋偶尔的提醒,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将主轴分解开来。

当那两套如同艺术品般的P4级精密角接触球轴承暴露在众人面前时,即使是见多识广的老杨和刘师傅,也忍不住发出了惊叹。那滚珠的光洁度,保持架的精密度,内外套圈的加工痕迹,无不体现着世界顶尖的制造水平。

然而,仔细检查后,问题也暴露无遗。前轴承的一处滚道上,有几道清晰可见的划痕,甚至能摸到轻微的凹陷感。后轴承的保持架则有变形的迹象。

“完了……”老杨看到轴承的状况,心凉了半截,“这轴承废了!这种精度的玩意儿,国内根本做不出来,进口?想都别想!”他摇着头,看向秦奋,“小子,这下没辙了吧?神仙也难救啊!”

刘师傅也惋惜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台磨床报废的核心原因,就在这里。

会议室里那些质疑的声音仿佛又回响在耳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秦奋身上,看他如何面对这个几乎是死局的难题。

秦奋的脸色也很凝重。他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滚道上的划痕,又仔细检查了主轴轴颈和轴承座孔。系统早已给出了诊断结果和修复建议,但如何将这些超越时代的技术转化为可行的操作,才是关键。

他沉默了良久,然后抬起头,眼神异常明亮:“杨师傅,刘师傅,轴承确实损坏严重,原装替代是不可能了。但是,主轴本身和轴承座,我认为还有修复的价值!”

“修复?怎么修复?”老杨瞪大了眼睛,“这主轴锥孔精度要求多高?还有轴承座孔的圆度和同轴度,差一丝一毫都不行!”

“主轴锥孔的划伤不算太深,我们可以尝试用厂里最好的那台工具磨床,配合特制的金刚石砂轮进行精密修磨,然后再手工精研,恢复其几何精度。”秦奋语速不快,但字字清晰,“轴承座孔,我们可以请刘师傅出手,用厂里那台精度最高的坐标镗床,重新进行一次精镗,保证其尺寸精度和形位公差。”

“精镗?”刘师傅皱起了眉头,“那台老毛子的坐标镗床,精度是还行,但镗这么高要求的孔……我没百分百把握。”

“我们可以先做充分的准备。”秦奋说道,“重新校验机床精度,制作专用的工装夹具,采用小进给、多次加工的方式,我有信心可以达到要求!”

他的自信并非空穴来风。系统数据库里,有无数类似精密修复的案例和工艺参数可供参考。

“那……就算主轴和座孔修好了,轴承呢?”老杨还是揪着最核心的问题不放。

秦奋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案:“我们暂时不用P4级的角接触球轴承。”

“不用?那用什么?”老杨、小李、刘师傅都愣住了。

“我们用……静压轴承!”秦奋掷地有声地说道。

“静压轴承?!”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三个老师傅脑海中炸响!

静压轴承,他们当然听说过!那是一种利用外部供给的压力油,在轴颈和轴瓦间形成纯液体静压油膜,从而实现近乎零磨损、极高旋转精度和刚度的轴承技术。这种技术在一些超精密机床和特殊设备上有所应用,代表着轴承技术的顶尖水平。

但是,将其应用到这台STUDER磨床的主轴上?这……这可能吗?设计、制造、油源供给、精密控制……这一系列难题,简直比找到P4级轴承还要困难!

“小秦,你……你没开玩笑吧?”老杨结结巴巴地问道,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我没开玩笑。”秦奋的眼神无比认真,“我知道静压轴承的设计和制造难度很大。但是,相比于无法获得的P4级滚动轴承,这反而是我们唯一可能自主掌握核心技术的途径!我们可以利用厂里现有的加工设备,自己设计、自己制造静压轴瓦和供油系统!当然,这需要精密计算和反复试验。”

他摊开一张早已准备好的草图,上面赫然画着一个初步的静压轴承结构示意图,包括节流方式、油腔分布、回油槽等等。虽然只是草图,但其专业程度,足以让内行人震惊。

“这是我……初步的一些想法。”秦奋解释道,仿佛这只是他业余时间的涂鸦,“我们可以先进行理论计算和仿真分析,然后试制……”

老杨、小李、刘师傅围着那张草图,看得是心潮澎湃,又难以置信。静压轴承!这个他们只在书本和传说中听闻的技术,这个年轻的学徒工,居然不仅敢想,还拿出了一套看似可行的初步方案!

这一刻,之前所有的疑虑、轻视、不解,都烟消云散。他们看向秦奋的目光,充满了震撼和敬畏。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有两把刷子了,这简直是深不可测!

技惊四座已经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场面。秦奋所展现出的视野和技术深度,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这个工厂里大多数人的想象。

虽然静压轴承方案的最终实现,必然困难重重,甚至可能失败。但是,秦奋用他超越时代的知识和敢想敢干的魄力,硬生生在看似绝境的局面中,劈开了一条充满希望的新路!

消息很快通过小组成员的嘴,传到了于德水那里,又辗转传到了李副厂长甚至更高层领导的耳中。

一时间,整个红星厂再次为之震动。

那个名叫秦奋的学徒工,不仅敢想敢干,而且似乎真的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他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也让许多人开始重新审视这个看似平凡的年轻人。

废品堆旁的临时工棚里,秦奋正和三位师傅围着主轴和图纸,激烈地讨论着静压轴承方案的具体细节。初冬的寒风吹过,却吹不散他们眼中那灼热的光芒。

两个月的期限尚未过半,但秦奋已经用他惊人的表现,初步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也为这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注入了强大的动力。

锋芒初露,未来可期。但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